北地凉州。
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土地。
茫茫夏日的阳光在这里也显得疲惫而无力,街头依稀见到几个人影缓步穿梭着,未见得有多繁忙,却总是相见无言,映衬着这座荒凉城池中的寂静,巷尾坐着几个乞丐,依稀张着嘴,却听不见乞讨的声音。
“小主人,天冷,你身子不好,咱们回去吧。”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将一件披风披在身着华服的年轻人身上,小心的劝慰着。
中年人叫莫海,年轻人唤他做海叔,在这座城里,无人不知他凉王府总管莫海的威名。
初到凉城时,凉城地痞恶霸横行,莫海带领着十几个凉王府兵,手握一根水火棍,一天之内从城南到城北将所有有名有姓的地痞恶霸团伙一一上门挑上去,被棍棒打死的混混头目不计其数。后来全城的混混集中起来,声称与凉王府不死不休,还是莫海,手握一把九环刀站在凉王府前,大喝一声“王府前聚众者,死罪不赦!”大刀横斩过去,血溅凉王府。
也没人知道聚众闹事的人是否都死了,但那冲天不散的血气,反倒让这无尽的冰雪有了不少的生机。
凉城本就是一个荒芜之城,地处极北,时而会有一些消息会从遥远的京城传来,不过也从来不会有人在意,原本,这就是一座由流放之人建立而成的城池,这里的人,几乎也不会再有机会回到中原了。病死的人每天都会有,不过,也从没人会在意,就像那个京里来的太监一样,连凉城的城门都不敢进,城中的人又岂会在意他会带来何种消息。
这里就是人间的地狱,罪恶的天堂,常年的飞雪偏又让这里看上去如此宁静祥和。直到凉王府来到此处,那个莫海来了。至少凉王府就是这些罪恶的禁地。
“好,我们回去吧。”年轻人对莫海点点头,接着想起了什么“对了海叔,那太监还在外面不肯进来么?”
“是啊,每次朝廷来人传旨,那些个太监看到凉城就跟到了酆都似的,死活不肯进城来,也就是小主人大度,不与他们计较,还专程出城去接旨。”莫海满脸的愤懑。
五年前的中秋,皇上敕封皇五子为凉王,封地凉城,就在那时,莫海口中的小主人来到了凉城。彼时凉城初立为城,连地方长官都没有,传旨太监在皇五子到达凉城后才拿着新制的凉王印信和封地城图到凉城前来传旨授封,可惜那太监自以为是朝廷的人,全然不知这凉城的流放者对朝廷有着刻进骨子里的仇恨,大摇大摆地乘着三十二人大轿走在凉城街上,被凉城的地痞混混一拥而上乱棍打死了。那之后,才有了莫海独挑全城地痞混混的事,之后凉王上书请罪,说凉城流匪横行,未能保护传旨太监安全,请旨降罪,然而朝廷也并未因此追究什么,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打那之后,来传旨的太监再没有敢进入凉城的。
“不妨事,本来就是不想让他们进来的。这么多年来,朝廷因此无人敢来凉城任地方官,不也省去了我很多麻烦不是?”年轻人挥了挥手,侍卫随即将马车牵了过来。“况且,朝廷一年到头也不会来传几次旨,若不是京城那位时时念着我,再过几年,说不定我这父皇陛下早就把我连带这凉城都给忘了。”
没错,这位年轻人正是皇帝第五子,凉王。
莫海将凉王扶上马车,凉王接着说道:“就别回府了,我们直接去城外驿馆吧。太子薨逝,这次朝廷来传旨,恐怕也该是时候……”凉王默然,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主人真的想好了么?”莫海道。
“废什么话。”凉王用力甩下车帘,躲进轿帘子里不再理会莫海。
莫海摇摇头,大喝一声“出发,去城外驿站。”
周国西南,苗疆边境。
一场大火莫名而至,烧毁了整个山谷,鸟兽尽散。
“小姐快跑……”丫鬟还没说完,就被后边追上来的黑衣男子一刀了结了性命。
山谷屋子一旁,一名女子抱着受伤的臂膀,在火海中拼命寻找着生路,谷中长着各种各样的毒花,在冲天的火势中散发着刺鼻的浓烟。
女子轻笑,一阵自嘲,这满山谷的毒花本是她种下来预防外敌的,如今不想却变成她自己催命的毒药。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百灵谷地理位置极为隐秘,在江湖中就犹如传说中一般存在,常人极难寻找,也正因此,虽说此地是在苗疆与周国边境,但无论是周国,还是苗疆,都无法将百灵谷收入囊中,实际上,如周国这般的大势力,也并不屑于去纠结这隐世的方寸之地。
那难道是南疆干的?百灵谷一向盛产蛊毒灵药,毒物更是多的数不胜数,当年苗疆圣女还携带着苗疆世代相传的圣蛊毒经逃至此处,若说是苗疆干的,倒并非没有可能。
“不管是谁,我都绝不会放过他。”女子拨开一处树枝,拖着几乎半残的身体顺着一处密林深处而去“父亲说过,此处密林联通前朝修建的西南道,如今天下纷乱,西南道早已荒废,不易被人察觉,如有变故,我可以沿着西南道一路北上,希望能够逃过这些黑衣剑客的追杀。”
“传陛下旨意,皇五子百里承谨,为国镇守北境,数年来恪守本分,朕心甚慰,今太子早夭,诸政废怠,现加封皇五子为亲王,即刻回京,协同大理寺,掌京中刑案要务,为朕分忧。”
“儿臣遵旨!”凉王接过旨意,起身拉过传旨太监说道:“黄公公远路而来实在是辛苦了,不如随我一同进城去吧,本王也好略尽地主之谊啊。”
黄公公听罢立马将手缩回来,急忙说道“凉王殿下,您就饶了我吧,老奴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把折腾。”见凉王还要说话,忽而岔开话题,“殿下,陛下此次差我来还另有交代,太子遇害之事恐怕另有文章,还让殿下尽快回京查清太子遇害一案。陛下这心里着急啊,老奴也得赶快回京复旨了,就不叨扰殿下了,老奴这就启程。”说完,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凉王差点笑出来,我就想请你吃顿饭,你至于么。
“我们也走吧。”凉王挥挥手,转身回府去了。
一进入府中,一名婢女直接迎了上来,对着凉王行了一礼,低头说道:“殿下,娘娘请您过去。”
凉王和莫海互相对视了一眼,只听莫海说了一声“头前带路吧。”三人径直向王府后院走去。
比之前院,王府后院倒是荒凉了许多,更是与这凉城的荒凉相称,几株枯黄的老树零星种在院中,仿佛从未为这庭院开过花一样,一条弯曲的石子路穿行而过,中间还有一处凉亭,在这荒芜的庭院里,反倒觉得有些别具一格的雅致。
婢女在前引路,凉王和莫海两人在后跟着,三人一路无言,凉王和莫海心中却是惴惴不安,毕竟时隔五年再次返回京城,这位深居简出的母妃大人始终是一道过不去的关卡,只是凉王对此次返京谋划已久,断不可能因为这位母妃大人而放弃,但任他想破头颅也没想出太好的方法来妥善安置这位母妃。
毕竟,如非必要,凉王还是不愿和母妃起冲突的,她终究也是个可怜人。
“儿臣参见母妃。”
“老奴参见淑妃娘娘。”
进入后院的小屋中,堂下凉王和莫海下跪参见,堂上一袭素衣淡妆的女子斜靠在椅子上,这女子约摸四十左右,尽管妆容憔悴,却依然掩不住她那绝美的容貌和刻进骨子里的高贵,长发披肩,自然而不失凌乱,眉目半掩,沧桑而不失庄重。这便是淑妃娘娘了。
按理来说,后宫妃子,即便罪过再大,也是不会离开皇宫的,就算是皇帝厌恶极了这个女人,那最多不过三尺白绫,自挂东南枝罢了。而这位淑妃娘娘,没人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罪,皇帝既没有将她处死,也没有贬黜她的妃位,只是在十年前无端地被发配到这极北苦寒之地来,自此以后便再没回过京城。皇帝也像是忘了她这个妃子一般,从未再提及过。五年前,凉王也被发配到这凉城来,索性将这位母妃接到自己府中。
有人猜测,这位淑妃娘娘是与别人私定终身,引得陛下震怒,也有人猜测凉王殿下也是淑妃娘娘和别人所生,只是皇帝碍于颜面,才以封凉王的名义将其贬到了凉城来,不过,不管怎样,到了凉城的人,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本质上都与流放的囚徒无异。
“莫海,你先退下吧。小玉,你也先下去吧,我跟你们王爷说说话。”淑妃娘娘缓缓道。
莫海见凉王点了点头,才和婢女小玉一起退下了。
房门关闭,凉王立于堂下,母妃坐于堂上,四目相对。
……
沉默了一阵后,还是凉王一作揖,先开了口:“母妃单独留我在此,不知所为何事?”
淑妃轻吐一口气,缓缓说道:“你的事,我并非完全不知,所以,在我面前,就没必要再装样子了吧。”
……
见凉王不开口,母妃继续说道:“听说,陛下刚刚传你回京了?”
凉王摇摇头,笑道:“母妃知道的还真是多呢。”
“那陛下可曾说我如何?”
“母妃如何?父皇并未提及。”
“怎会……”母妃神色黯然,突然,她又看向凉王,神色急切地说道:“如今陛下召你回京想来有复宠之意,你帮帮我好不好?”
凉王眉头轻蹙,他知道这位母妃迟早是个麻烦,但聪慧如他,也并不能完全看透母妃。一阵思忖过后,凉王问道:“母妃想要如何?”
“我要回京。”母妃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睚眦欲裂的事情。
“可以,半年之内,我定会让母妃回京。”
“半年……为什么还要这么久?”
凉王稍直了直身子,再次凝眉,开口说道:“既然十年都过去了,母妃还在乎多这半年么?儿臣一向说到做到,母妃应该知道,对于母妃来说,儿臣是这世上最值得相信的人了。”
……
不知过了多久,凉王从淑妃房中出来,与莫海一同回书房去了。
向莫海说了一下在母妃屋中发生的事情,莫海先是吃了一惊,随后说道:“小主人真的要帮她?”
“半年还早,这件事容后再说吧。”凉王想到王妃的要求也是一阵头疼,毕竟是答应下了,也是要废一番心思的。
“那我们何时出发回京?”莫海问道。
“三天后吧,有些人可能还没到,总要等等。”凉王答道。
“老奴明白,那老奴这就去准备。”
说罢,莫海缓步退下。
凉王坐在书案前,侧头看向缓缓落下的太阳,长舒了一口气,目光久久不愿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