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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血珊瑚(下)

发表时间: 2022-12-22

一栋白色的别墅在清晨时分醒来,矮藤架上的爬山虎随风轻轻地飘动着。在一块方形的游泳池内,池水也接连荡起好几圈不规则的涟漪。

狄晨是在一通乱抓乱踢乱打中醒来的。醒来后她第一时间低头查看并摸了摸自己身上,发现一根蚕丝都没有后这才终于松了一气。紧接着她又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眼前那混乱不堪的景象:台灯还亮着,书本和作业本凌乱地散落在课桌和地面上,还有血珊瑚在盛着坚果的盘子里爬来爬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自己怎么会在书桌前睡着了呢?她困惑地挠了挠头,眼前突然清晰地浮现起昨天晚上的她能够记得起的几个主要情景____老爸走后,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写作业。她越写越困......好多次她都耷拉着脑袋欲见周公了却又不得不鞭策自己醒过来。最后她终于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强压着困意把作业写完了,可那时的她已经没有了一丝多余的力气支撑她走到床上,于是干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再看看自己眼前的景象,莫非自己真的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整夜?她的记忆如同一只不知停歇的鸟儿般继续往后飞翔,很快就回想起了刚刚结束的那个少儿连续长剧般的梦境——从天而降至沙漠的双胞胎兄弟也好、大脚车机甲也好、飞船也好、蚕宝宝也好......这一切居然都是通通不存在的?她简直不敢相信——在自己脑海中活跃了一整夜,如此真实且连贯的情节真的只是一个惊险刺激的梦而已吗?

可这个梦为何如何真实呢?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种情节幼稚却连贯,还存在着如此多真实可爱的形象——简直就像卡通片一般的童梦了。自从上了初中以后,她就常常连续做一些那种包揽了她人生所有深邃和悲观主题的怪梦,这类梦既不反映任何具体的故事情节、也不存在任何人物和对话的清晰细节,它大多数时刻充裕却短暂,充斥着白日时分未被满足的欲念和臆想。有时仅仅表达了一种恶感,亦或是一种冰冷孤寂的感觉。它从不像她所习惯的那样在熟悉的地点悄然结束,也并不向她切实传递某个重要的思想,甚至很少降临在基于迫切渴望而急需显现的终极执念之中。在那些乐于为其创造忧郁和忧愁的旧梦里,她已经遨游过无数遍荒无人烟的旷野,见过无数次汹涌澎湃的湖泊与海洋,从小径的尽头就能分辨出某种奇异的花香,在四下无人、淡月疏星的海边见过独自绽放的美丽焰火......人们总是清晰的认识到梦境与现实之间存在巨大的不可逾越的鸿沟,自以为十分明了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因此宁可承认梦是虚幻的,也无法认可人生的虚幻。大概是因为醒着的时间总比做梦的时间长,也源于人生中一分一秒总留的下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印迹与存在的证明,而梦境总是转瞬即忘。在信仰人生的蛰居者们心中,梦境是一种对压抑生命的暂时释放。在信仰梦境的隅反者们心中,人生是对真实生命的终身监禁。它过多地隐蔽或激发了人性中太多失常的嗜好,将人真实的一生囚禁在与人生真相截然相反的幻觉里。

回想完昨晚事情的大略经过以后,狄晨扶着额头从椅子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起身的一瞬间她感到后背有点疼,便用手握成一个拳头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肩胛走出了房门。在盥洗室简单洗漱了一番后,她推开浴室的门回到自己卧室换上了校服。在镜子前整理发型时,她发现自己的下眼睑生出了一层黑眼圈,这便是昨夜熬夜补功课的后果了,不过却与她镜子中反射出来的那严肃而固执的孩子气神情相得益彰。昨夜的梦境在她的不断回想中变得十分遥远和可笑,她背起书包走出房门下到一楼客厅用餐。

狄江穿着一件柠檬黄的衬衫坐在饭桌前,守着一份报纸小啜着一杯咖啡,看到狄晨已经整理好自己,站在饭桌前打量着满桌丰盛的早餐,却迟迟不落座,便马上放下了报纸对她说,

“快坐下来趁热吃吧,晚一些饭菜就要凉了。”

“没错,鹭鹭小公主,这是我为您今天的运动会特地准备的营养早餐,吃了它,希望能让您在今天的任何一项运动项目中拔得头筹哦。”一旁的男管家——老林也忙着招呼道。狄晨看着他,这个52岁的的中年男人永远穿戴整齐,基本每天换一件不同款式的洋装和不同颜色的领带,就连他头上的那一撮旋风冰激凌般弯曲的刘海也是用摩丝定了型的。对比之下,自己跟老爸都显得邋遢多了。除此以外,狄晨还发现,他身上总有一种令人放心的谄媚,狄晨心想。可他的谄媚既让不令人生厌,也不令人尴尬,因此她总是无法拒绝。狄晨思索着,这也许就是这么多年他能够一直留在父亲身边的原因。

由于学校今天要举办运动会,她本来都打算早点去学校不吃早饭的了,但无奈还是抵御不了这么多美食的诱惑,最终还是放下了书包,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她家的早晚餐,一直以来都遵循着严格的营养标准,有时甚至是营养地过了头。就像是今天的早餐,就有小笼包、虾饺、干蒸烧麦、杂粮糕、黄金糕、肠粉、猴头菇炒蛋、卤鸭爪、粽子;喝的有小米南瓜粥,牛奶还有豆浆。她从来不在乎什么营养,只在乎自己的胃当下喜欢吃什么,于是第一筷就夹了自己爱吃的猪肉沫肠粉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

在小镇一望无际的田野边上有一座公交车站台,该站台的标志性产物便是候车亭的招牌上横卧着的一个被雕刻成“沉睡的猫咪”形象的木质浮雕,由于其本身就是按照小镇在地图上的形象特别打造的,它甚至成了整个小镇的标志性景观,因此也时常吸引一些短途旅游者来此拍照打卡留念。沿着新修建的“猫尾路”往返于市区跟猫宁小镇的唯一一辆公共汽车每天五点钟会准时开到这里(因其最早的班车发车时间为早上五点),平日里由于要上早自习,学校规定学生务必在七点二十分之前到校(通往市区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兄弟俩常常赶在七点钟之前提前半个小时到车站等车。可今天由于要值日的缘故,两兄弟需要较平日更早一些到达车站等车。

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半钟,身穿烛恩中学特制秋季制服(实际上就是一件不加领带,胸口别着金色校徽的白衬衫加灰色长筒休闲裤)的赵漫鸽与赵漫鹄两兄弟已经来到了猫咪车站——小镇的人通常都是如此称呼这个田野旁的公交车站的。

“你说待会我们到了学校是先吃早饭,还是先值日呢?”赵漫鸽用百分百认真的语气问道。

“先值日吧,反正值日完运动会就开始了,到时候有的是时间吃东西。”赵漫鹄用畅叙家常的口气回答说。他们的谈话很少围绕着真正的家常展开,因为两个人都想要他们的谈话中掺杂多一些新奇有趣的观点和结论。

“车来了。”

接着赵漫鹄又目光看着远处说。赵漫鸽顺着他的视线张望过去,果然看到一辆浑身漆成草绿色的公共汽车正缓缓地朝他们这儿行驶过来。

公共汽车稳稳地停在了两兄弟的面前,“砰”地一声弹开了车门。和往常一样,车里所载的人并不多。两兄弟迈着一种军人式的迟钝步伐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对于赵漫鸽来说,每当他踏上公交车时,总能感到躯体内升起一种特殊的感情,自从读初中时起直到现在,自己已经像个饱经沧桑的人似的越过这个台阶无数次了。

狄晨走在马路上,不经意地浏览着街道旁陈列着精致商品的橱窗,由于刚吃完早饭,她感觉自己的肚皮还有些撑撑的。就在这时,她用眼角的余光瞟见一辆白色汽车的车门处似乎有一个卡通形象的“大鹅”涂鸦。她本来已经走到了这辆车的前面,但好奇心驱使她立马又倒退着走了回来,这个时候她的眼睛已经如被磁铁吸住了一般,用一种充满乐趣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个“大鹅”涂鸦。

这只鹅画得也太滑稽了吧,等等——它的下面怎么好像还画了一个盆?盆下面为什么还有一堆柴跟几缕火苗?

狄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要拍照。

“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看不出来吗?当然是铁锅炖大鹅了。”

狄晨头也不转就立即回答了她。

“看来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从女人的嘴边挤出一抹难看的笑(伪装的愉悦表情简直糟透了)!接着她把手用力地压在了车顶,宣示着这辆车的主权。于此同时也迫使这个不知所谓的小家伙转过头与她对视。

“趁我没发火之前,赶紧给我擦掉。”

慢半拍的狄晨这才转头,看着眼前这个头发都要气得竖起来的女人,才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被误会了。

“不是的,阿姨你听我解释……”

“阿姨?可恶的小屁孩,居然敢叫我阿姨,你知道我几岁吗?我不管你有什么狗屁理由,反正今天你不把我车上这只该死的鹅擦掉你就不准走!”

年轻女人的语气像打开了一瓶陈年辣椒酱似的,呛地狄晨突然间什么也不敢解释了,可她心里却这样对自己说:算了,看这个女人这么凶,估计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没用,干脆就给她擦掉再走算了。

虽说狄晨已经有了背黑锅的打算但是这个时候她那该死的好奇心再次作祟起来,令她甚至将自己的人身安全都置之不顾了。

“阿姨您到底几岁啊?”

难以想象这么需要鼓起百倍的勇气才能够问出口的问题她就这么态度自然,高高兴兴地问出了口。

女士的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小小的弧度,却冷地令人惧怕。狄晨慢慢收起了她那显得有些不太合时宜的天真笑容,仿佛已经提前预见到了一场暴风雨即将在自己的身上发生。

烛恩中学有一幢五层高的教学楼,红色的墙壁上用烫金的大字整齐地写着该学校的校训:严谨求实,文明进取。

在这面墙壁的底下,有两道熟悉的阴影似乎在____切磋比武。一个利用声东击西战术用长长的扫帚将对方层层束住步步逼近,另一个则顽强地紧抿双唇用簸箕进行抵死防御。

当这场“恶战”进行到白热化时,突然从天上飘下来许多五彩缤纷的泡泡。它们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纷纷扬扬地降落在赵漫鸽赵漫鹄这两兄弟的眼前,将两张好斗的“武士面孔”还原成两张普通中学生稍显迷茫的脸。

狄晨在女士的监视下万般无奈地拿抹布擦着车门,在她的努力下涂鸦的痕迹已经淡了很多。

“你轻一点擦,别把我的车给刮坏了!”

狄晨被突然其来的训斥吓得往后往后一瑟缩,居然倒在了地上。

“干什么你,想偷懒是不是,告诉你给赶紧给我起来,我一会还约了客户谈生意,耽误了事情你赔的起吗?”

“你以为我不想快点吗?我上学马上就要迟到了。”

“不想迟到就快点把车给我擦干净!”

狄晨捡起抹布,心痛地发现自己就像《还珠格格》的小燕子,而在旁边时刻监视自己的那位“阿姨”就像敬轩棋社的恶毒老板娘一般“凶神恶煞”。

这涂鸦好像是中性笔画的,而且画了有些时间了。本来用力擦都很难擦掉的涂鸦的剩余痕迹如今将力度减小变得更难擦了。狄晨在心里默默哀求上天让他快点擦完这该死的涂鸦以摆脱眼前的困境以及这个可怕的女人。

一瞬间上天好像听到了她的哀求,让年轻女人的电话响了起来,女人听到电话铃声立马从包里拿出手机走到了一旁背对着狄晨接起了电话。

虽然听不懂她在电话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狄晨可以肯定她说的是日语。

面对这个大好机会,她怎么可能错过。趁女人还没有挂掉电话,狄晨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四面透风的小盒子。这里面装的不是别的,而是他最得意的宠物____血珊瑚。

“好的悠斗先生,出了点小意外,没关系,我一会就到(日语)。”

女人用日语道完歉后,挂上电话就立马转了过来,只是她还没来的及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就两眼一翻“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吓晕了——原来这时她看到的画面竟然是一只蜘蛛恰巧从狄晨的嘴里爬出来......

见到这个凶巴巴的女人被自己勇猛行径所吓晕,狄晨得意地摘掉了在自己脸上爬来爬去的蜘蛛,把蜘蛛装进透风的盒子里后,他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遭了,已经迟到了。好在学校离这里还有不到500米的距离,是时候该展现自己惊人的运动天赋了。她接下来一手拖着装着蜘蛛的小盒子,一手拖住书包的底部,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了前方没有正在行驶的车辆后,便提起双腿,开始朝着学校的方向全力冲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