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都市连载
古代言情《美人不正经,陛下他惯的!》目前已经迎来尾声,本文是作者“月落1986”的精选作品之一,主人公傅明烛叶娇的人设十分讨喜,主要内容讲述的是:上一秒还说要娶她回家的男人,现在却在和别的女人鬼混?她:“没用了,剁了吧!”出手后,她还不忘找一个替罪羔羊。她:“实在抱歉,但竟然你没几天可活了,就帮帮我吧,下辈子还给你!”他:“???”殊不知,他不是病弱透明人,他是高高在上的九皇子……后来,她发现好像认错人了,转身想逃,却被他一把掐住了腰……他:“这就想跑?我的报酬呢!”她:“你要多少。”他:“你的全部……”...
主角:傅明烛叶娇 更新:2024-01-27 20: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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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傅明烛叶娇的现代都市小说《美人不正经,陛下他惯的!》,由网络作家“月落1986”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古代言情《美人不正经,陛下他惯的!》目前已经迎来尾声,本文是作者“月落1986”的精选作品之一,主人公傅明烛叶娇的人设十分讨喜,主要内容讲述的是:上一秒还说要娶她回家的男人,现在却在和别的女人鬼混?她:“没用了,剁了吧!”出手后,她还不忘找一个替罪羔羊。她:“实在抱歉,但竟然你没几天可活了,就帮帮我吧,下辈子还给你!”他:“???”殊不知,他不是病弱透明人,他是高高在上的九皇子……后来,她发现好像认错人了,转身想逃,却被他一把掐住了腰……他:“这就想跑?我的报酬呢!”她:“你要多少。”他:“你的全部……”...
在李璋将要经过李珑时,他忍不住开口打断李璋的闲情雅致,同他套近乎。
“是二弟啊。”李珑道。
李璋脚步未停,径直越过李珑。
幸好李珑的耳朵很灵敏,他听到了一声“嗯”。
“嗯”,没有感情,云淡风轻,仿佛他这个人是道旁的一棵树,无需关注,也不必产生什么交集。
李珑顿时满脸通红。
幸好众人都垂着头,没有人发觉他的尴尬。
经此一事,李珑再也站不住。
他不等宦官取伞,大步向紫宸殿走去。
皇帝正同朝臣议事,他等了半个时辰,才被宣进去。
李珑跪地说了所求之事,至于镇守皇陵的原因,无非就是心疼李策,自己身体更结实,也想要尽一份孝心。
皇帝听完李珑的求请,眉头微沉看一眼高福,才同他道:“你来的不巧,这件事朕已经许给李璋了。”
李璋?
李珑如雷击顶怔在原地。
他回到京都,原本便是因为李璋的作弄。他不甘心,所以想要求娶安国公府叶娇,所以才换掉柳枝,没想到他每次都输,输到最后,甚至让李璋得了王位。
既然赢了,李璋竟然不在京中拉拢朝臣,要到皇陵去?
皇陵真成香饽饽了。
不,李珑不应该质疑,他应该害怕。
李璋这是预判了他要做的事,提前封死了他的路。
李珑脑中轰隆隆,震得通体虚乏又愤怒无力,汗珠沿着额头滴落下来。他想起甬道上李璋那一声“嗯”,那是宣判斩首的声音。
在李璋眼里,他已经死了。
“李珑,”皇帝唤他的名字,把他混乱的思绪暂时压住,“你看看这些。”
什么?
李珑茫然抬头,看到御案上堆着两尺高的奏折。
皇帝打开奏折,念道:“弹劾肃王滥用粮草之罪。”
“弹劾肃王贪污军饷之罪。”
“弹劾肃王任人唯亲、拉拢朝臣之罪。”
“弹劾肃王不遵旨意,私自调兵之罪……”
皇帝每读完第一句,便把那本奏折丢下去,让李珑自己看。
李珑只觉得通体冰凉。
这么快!那些言官和朝臣的速度这么快!他们不再说殿前失仪,他们的每个字,都是重罪。
奏折太多,皇帝没功夫一一读完。
他摇头叹息,刹那间似乎老了十年。
“这天下不是我们李家的,”皇帝道,“是百姓的。百姓不尊你,朝臣不信你,朕也无可奈何。”
什么无可奈何?
李珑大口吸气,心中的愤怒在脸颊和拳头上淤积,可这里不是军营战场,不能发泄怒气。
他气息慌乱道:“父皇,儿臣没有做那些事。”
说什么百姓朝臣,这天底下只有皇帝说了算数。
皇帝看着他,却呼唤高福:“李珑落汗,你给送杯茶水吧。”
高福把茶水奉上,李珑看着颜色青绿的茶水,一时不敢饮用。
高福又往前递了递,李珑才勉强接过,颤抖着饮下。
茶水微涩回甘,没有毒药。
李珑松了口气,皇帝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指明了李珑的去路。
“朕把这些奏折压下不问,你自请离京就藩吧。朕为你选中淮南富庶安逸之地,你可以把淑妃接过去养老。”
就藩王侯,无召不得进京。
一句话,安排了李珑的余生,并且把他的生母都赶出去了。
李珑如坠冰窟,半晌才想起叩头谢恩。
来的时候,他不知道会有这么凄惨。走的时候,他不知道雨会下这么大。大到他淋湿衣服,这京都的湿衣,比冬日战甲还冷。
中书的动作很快,旨意传到各个府邸,只不过用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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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李策住在李璟府中,两拨宣旨的宦官都来这里。李璟非常不满李策的封号比自己尊贵,更不满李策抠门,两拨宦官的赏银都是他付的。
“你在攒老婆本儿吗?”宦官走后,李璟奚落李策,“真以为安国公府那个母狮子会嫁给你?也不想想你能不能打过。”
“过日子又不靠打架。”
李策说完这句,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脸红了。
“我出门一趟。”他换上干净的墨色长袍,便独自出门。
在西市排队最长的食肆外,李策找到叶娇。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李策道。
“人多好,”叶娇把酱肘子打开,笑道,“趁着人多,咱们吵架吧!”
当初肃王李珑想要求娶叶娇,叶娇和李策在皇帝面前演戏,伪装成两情相悦的样子。
他们约定,待情势缓和,便当街大吵一架,闹场分手。
如此分开,跟安国公府的立场无关,也不会伤到皇家的体面。
相逢不如偶遇,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遇到了,就开始吵吧。
李策却面露难色。
“娇娇,”他站得离人群远些,“可是今日圣上封我为王,我想到醉仙楼请你吃酒。你不是想看胡姬跳舞吗?对了,那里有比酱肘子更好吃的东西。”
不知何时,李策喊惯了“娇娇”。
“什么?”叶娇的目光从美食上移开,眼前浮现胡姬摇动腰肢的样子,仿佛闻到不同于酱肘子的异香。
“有……”李策想了想,悄声说道,“牛头煲。是拿皮肉光嫩的小牛头,用豆豉、葱姜做佐料,煮熟后拌盐巴酥油花椒酸橘,装在陶瓶里埋进火塘,烘烤出来的。”
叶娇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咸香又不腻,那得有多好吃。
“可是真的是牛……吗?”
她怀疑道。
大唐禁宰牛马,就算是杀了自己家圈养的,也要服一年苦役。全京城恐怕没有一家店,敢正大光明卖牛肉。
“不信就去看看。”李策迈开步子。
叶娇顿时觉得手里的酱肘子不香了,也忘记自己要做什么。她跟着李策便往醉仙楼去,步子越来越快。
赶紧,去晚了就吃不上了。
叶娇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兄长和朋友们出外游猎,见野牛在山崖下跌死,便砍掉牛腿回来,炖了好大一锅肉。
那滋味,梦到都会流口水。
李策看着叶娇的背影,暗暗庆幸却又担忧。
骗走她的法子实在太简单了,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胡姬的舞蹈的确好看,牛肉细腻又有嚼劲儿,葡萄酒是李策从李璟府邸里拿的,甘甜爽口。
李策说喝多了后劲儿会很大,但叶娇贪口。
她一面啃牛肉一面赏舞,李策一面给叶娇夹菜,一面看叶娇赏舞。
“要不然这样,”酒足饭饱后,叶娇终于想起正事,“你不结账离开,我站在门口骂你抠门,咱们这架就算吵过了。”
她出手阔绰,最烦抠门的男人。
“恐怕不行,”李策低头轻抿茶水,“账已经结过。”
什么时候啊?叶娇皱着眉,都怪她看胡姬太入迷。
“那这样,”叶娇又出主意,“咱们离开包厢后,我去调戏大堂里的公子。你嫌我浪荡,咱们大吵一架。”
她的名声反正已经不太好,也不怕更坏一点。
那时傅明烛曾嫌她穿得太少,领口太低,她不肯改,两人还吵过架。如今没人嫌她,叶娇可以自由发挥了。
他们坐在二楼,透过飘飞轻薄的隔帘,能看到楼下大堂坐着几个谈天说地的年轻人。
其中的一位身材高挑,特别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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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还以为他们好着呢。
这就是没有当众吵架的坏处。
不过这事儿也容易,只要她去西市吃饭时宣扬几次,就人尽皆知了。哪知叶娇刚跟店小二搭讪道:“你听说了没……”
店小二便叫起来:“小姐也听说了啊?小的可跑去看了,那玉琼楼下挖出的枯骨,腰里还挂着鱼符呢。现下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但这个符是右符,等京兆府比对出左符,就知道死人的身份了。”
鱼符分左、右两半,中间有“同”字形榫卯可相契合。左符放在内庭,是“底根”,右符由持有人随身携带,是身份证明。
两符核对,便知道当初这符给了谁。
玉琼楼距离叶娇家很近,因为楼有三层高,若站在国公府西北角,还能看到楼内人影走动。
为了遮蔽,国公府西北角种满大树。
如今听说玉琼楼出了命案,叶娇瞬间忘了自己要宣扬的事。
“真的是枯骨?想必衣服也都烂完了。”
店小二把抹布甩回肩头,抱着酒壶道:“那可不是,小的亲眼看到,衣服虽然破烂了些,但能看出是一件大袖鹤氅,系腰的黑带子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但鹤氅上用银丝线绣着仙鹤,还好好的呢。”
氅是鹙鸟羽毛拈绒编织的外衣,求道者喜穿。
叶娇端起茶盏摇了摇,笑道:“既是鹤氅,死的是一位道士咯?真是开了眼,哪个道士能有本事携带鱼符呢?”
“那谁知道?”店小二笑道,“说不定是哪位一心求道的贵人呢。听说京兆府的仵作已经验过,依据骨骼推算,死者大约三十来岁。”
店小二忙着去招呼别的客人,叶娇手里的茶盏在送往唇边时凝滞,她扭头看看窗外。
日光刺目,似不忍让她发觉什么真相。
只不过是这一瞬间的惊怔,叶娇周身的血液似乎都跟着凝固。她自言自语道:“一心求道的贵人,腰系鱼符的贵人?不可能,父亲每年都差人从家里支银子的。”
但都是差人,父亲从没有回来过,不是吗?
叶娇的语速越来越慢,心似被鱼钩勾住,一点点上提。胸口揪起来,伴随着刻入骨中的担忧恐惧。
叶娇推开椅子起身,对身边的水雯道:“咱们回家。”
水雯不明所以:“小姐,您不是要宣扬同楚王分开的事吗?”
“不必宣扬了,有别的要紧事。”
叶娇走得快,甚至把手帕落在桌案上,水雯连忙捡起。
俏丽的身影离去,刚刚还在大厅内忙活的店小二拐进一个包厢。包厢内的男人站在窗前,看到叶娇走出茶楼爬进马车,才悠然问道:“你说过了?”
这声音松弛得像躺在棉花上,却莫名让人觉得棉花里藏着暗针。
“一字不差,说过了。”店小二躬身道。
一包银子向店小二丢过去,那人转身,腰间坠着的玉蟾碰撞到桌案。
他离开包厢出门,几个在大厅吃茶的人立刻起身,跟随男人出去。他们彼此之间不说话,却默契得仿佛是同一个人。其中一个手握锉刀,一直在摩擦手指甲。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出了茶楼,有人问道。
领头的男人抬脚步入马车。
“我们什么都不做,”他开口道,“我们等她做事。”
“她会怎么做?”
“她会找李策求助。”男人笑起来。他抬手遮住天空的太阳,钻入马车。
叶娇回到安国公府,先去寻找冯劫。
冯劫是叶娇祖父的部下,一直在安国公府生活。叶娇和叶长庚的箭术,都由他耐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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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劫腿上铺一张粗布,正在打磨箭头。
叶娇蹲在他面前,询问道:“冯伯,咱们安国公府,有鱼符吗?”
冯劫抬头,浓密的眉毛蹙起,又慢慢展开,像是想起什么遥远到可以看淡的往事。
“曾经有的。”他垂头继续做事,“后来老爷离家,带走了。”
叶娇抬手按住那根被磨得“噌噌”作响的箭头,再问道:“父亲离家时,多大年龄?”
其实她不用问,稍微推算便能知道。
父亲十二年前离家,那时她才五岁,那时候父亲,三十多岁吧?
果然,冯劫道:“应该是三十五六岁,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个?老爷不会回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蹲得有些久,叶娇的手脚都很僵硬。
她拽着水雯起身,离开后院,去找姐姐叶柔。
父亲离家时,叶柔已经七八岁了,她记得的东西更多。
叶柔正在绣花,手里的针线不停,唏嘘道:“父亲是穿着道袍离开的,道袍上绣着鹤,所以哥哥才把家里有鹤的家具和帐子,全都拉到野外烧了。”
穿道袍、佩鱼符、三十多岁。
叶娇看向水雯,水雯比她更慌。
“小姐……”她喃喃出声,眼中已蓄满泪珠。
叶柔这才发觉有些不对。
“怎么了?”她停下针线问。
“没事。”叶娇一阵风似的出去,也拉走水雯。
十二年了,她每天都在盼着父亲回来。
中秋节盼,除夕夜盼,别的孩子牵着父亲的衣角讨压岁钱,她和哥哥姐姐一起留神院门的动静,渴望父亲的叩门声。
她怨过父亲,怨他离家十几年,从不回来一次。
他的道心真的那么坚定吗?
他就不想知道妻子和孩子们都怎么样了吗?
叶娇日思夜想,怨过恼过,最后只希望自己能见父亲一面。却没想到,父亲十二年前离开家门,就没有活着出京吗?
他不是不想回来,是回不来了。
那玉琼楼下的枯骨,是他吗?
如果是,杀他的是谁?如果是,她该怎么做?
叶娇带着弓箭出门,却在坊街里不知该往哪边走。如果没有同李策分开,她大约会先去问李策的意见。但现在还是去京兆府吧,去看看那副枯骨。
刚刚转身,便闻到肉包子的味道。叶娇抬头,见人来人往的坊街里,有个男人正咬着包子走近。
“哟!”见到叶娇,那男人笑道,“这么巧?安国公府就在这附近吗?我说呢,某人日夜不休也要把楼建起来。”
来人正是赵王李璟,他身边站着楚王李策。
两个已经封王的皇子,像寻常人家的公子般,捧着油纸袋,悠闲地走在坊街里。他们身边甚至没有随从护卫,就那么慢慢地走来,把包子的味道散得到处都是。
叶娇看向李策,见他幽深的眼眸亮了亮,薄唇紧抿,只微微点头,算作招呼。
倒是李璟比以前热切,看到叶娇也不再惧怕。
叶娇便强颜欢笑同他说话。
“光德坊的包子已经这么出名了吗?连王爷都亲自来买。”
李璟苦笑着摇头。
“叶小姐,你看我腰里,那里是不是挂着价值连城的玉坠、金环、龙涎香包?”
“没有看到。”叶娇摇头。
“没有就对了!”李璟咽下包子道,“都怪那个玉琼楼,把我害成这个样子,身家都卖掉,也不够修楼的。所以叶小姐啊,若你不小心跑到我家里去,千万要记得,我已经很穷了。”
太穷,穷到账房先生都被辞退的地步。
“你们在修玉琼楼吗?”叶娇站定身子,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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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皇帝吗?皇帝恩准叶长庚以“百步穿杨”自证箭术,并未有别的旨意。
钱家?
微末官宦,没有这个本事。
御街归禁军十六卫管辖,禁军统领阎季德负责今日演箭筹备以及防卫工作。那个把假柳枝捆绑在箭靶上的军将,要么是兵部的,要么就是阎季德的人。
阎季德,为什么?
他应该只效忠皇帝,不会参与勾连和党争。
不……
李策挤过人群,在奔跑中心慌意乱。没时间了,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皇帝只看结果,没有人会禀报柳枝的问题。百姓们就算发现,也只会以为原本就是这么安排的。
没有人敢质疑朝廷的部署。
距离太远,铁制的箭头碰到铁制的柳叶,最大的可能是箭矢撞歪柳叶,力竭落地。
就像轻擦而过,射偏了一般。
李策向射台快步走去,他要拦下叶长庚。
朝廷不该痛失忠臣良将,安国公府的后人,也不该落得流放三千里的结局。
箭靶距离箭台一百步,李策却跑得无比艰难,他咳嗽着,喘息着,感觉拥挤的人群像是化开的糖人,黏住他的脚,把他向下拽去。
李策差点倒在人群中,忽然有清脆的声音询问道:“你要死了吗?”
人群中有一只手拎起李策的衣领,将他拉起扶正。
是叶娇。
她站在箭台下,距离她兄长最近的地方。
李策脸色惨白,急促道:“快!拦住你哥哥,柳叶是铁的。”
叶娇的神情瞬时改变。
她看一眼远处,那根柳枝已经被绑在箭靶上。今日无风,柳叶低垂,翠绿单薄,根本看不出真假。
然而叶娇没有半点质疑。
“是皇帝的决定吗?”她问。
李策原本以为不是,但叶娇这么问,他一时又无法确定。万一是皇帝临时起意呢。
“你叫停他们,我去求见陛下。”李策道。
今日戒备森严,但他这个皇帝的亲儿子,还是能够登上丹凤楼的。只是,如果这的确是皇帝的决定,叶家该怎么办?
叶娇已恢复镇定,她第一次看到李策慌乱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
“别怕。”叶娇的眼神刹那间坚定无畏,“看我的。”
李策怔在原地,不久前还惨白如纸的脸,突然红成甜柿。
她刚刚……是在哄自己吗?
摸头?
一袭红衣的女子跃上箭台。
“什么人?”禁军立刻驱逐,叶娇指着已经拉开弓弦的叶长庚,“那是我哥,我有话跟他说。”
叶长庚听到动静转过头。
“娇娇?”他含笑道,“去旁边等着哥,待会儿哥带你吃好吃的。”
叶娇拎裙而立,在丈余高的箭台上,对叶长庚发号施令。
“哥,去换四石弓,换无羽箭。”
弓以“石”数多少划分拉力,数越大则拉开一张弓需要的力量越大。叶长庚虽勤于锻炼,平时也只是用两石或三石的弓箭。
禁军的箭头都是统一的,但箭羽却分无羽、双羽、三羽和四羽。箭羽越多,箭的稳定性越好,箭速却越慢。
叶长庚拿着两石弓和三羽箭,略微自负地笑笑:“不用!”
“用。”叶娇道,“必须去换!”
她清澈的眼眸看着叶长庚,往日剪瞳似桃花,此时眉下如燃火。叶娇没有说为什么,但她的神情和语气,都表明这件事无比重要。
叶长庚不明白为什么。
四石弓和无羽箭只是速度快而已,可射中百步外的柳叶,更需要准确。
叶长庚纠结地握紧弓箭,对叶娇蹙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帝、朝臣和百姓都看着呢,他就这么去换弓,乖巧地听一个女人指挥吗?
他犹豫着,禁军在身后催促:“你到底射不射了?圣上已经驾临丹凤门,你要抗旨吗?”
叶长庚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对禁军道:“劳烦将军稍等,我换把弓。”
弓架就在身后,有十多把弓可以选择。箭矢三筒,想用哪支都可以。
叶长庚认真挑选后重新站回去。
罢了罢了,听女人指挥又如何?他自己的妹妹,生气了谁哄?
禁军手持令旗,在箭台上挥动。
战鼓擂响。
丹凤门城楼上,禁军统领阎季德请皇帝起身,带着朝臣和觐见大唐的各国使节,走到栏杆前。
皇帝颔首,城楼上令旗摇摆,箭台上的禁军看到,同样举起令旗回应。
“开始吧。”禁军对叶长庚道。
闹哄哄的百姓顿时噤声不语,箭台下,叶娇紧盯叶长庚的动作。四石弓很重,叶长庚拉开弓,瞄准远处的柳叶。
他屏气凝神,箭头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城楼上的皇帝同样看看叶长庚,看看御街,看看群情激动的百姓。
这是他的子民,他的长安城。
能见一见百姓,真好。
箭矢离弦。
四石弓,加之无羽箭,离弦快如闪电,众人几乎来不及反应,便听到铁器相击的锐声在御街响起。
那声音尖利刺耳,不过只是刹那间,便戛然而止。
数万目光在箭靶上聚集。
那里停着一根箭,箭头穿过柳叶,静止不动。
“射中了!”
叶娇高举双手,同欢声雷动的百姓一起,重重鼓掌,大声欢呼。
李策站在叶娇身边,听欢声悦耳,心中激动难当。
四石弓,无羽箭,纵有青铜硬铁,唯快不破!
谁说叶娇冒失草率?她对弓箭了解,对兄长有信心。
叶长庚也厉害,是怎么克服无羽箭的波动,百步穿杨的呢?
李策静静地站着,虽然面色平静,心中却如惊涛拍岸。
“射中了!”
百姓激动万分,却又隐隐觉得不对。
“怎么没有掉下来?”
“柳叶怎么能挂住箭矢?”
“快看看!”
很快有禁军上前查看,疑惑地看看柳枝,又看向远处的丹凤楼,满头雾水地小心取下柳枝。
“清道!清道!”禁军手捧柳枝和箭矢,向丹凤楼跑去。
按照之前的安排,是要把柳枝送去陛下那里过目的,如今只能把箭矢一起送去。
皇帝早就等得有些着急。
“快让朕看看!”
他的目光落在禁军手上,快速凝固,薄唇紧抿。
那片柳叶被箭矢从中洞穿,箭头很小,得以刺破叶心。但翻卷的碎叶裹着箭杆,能看出这柳叶的质地不同寻常。
铁的?青铜?怎么会这样?
但如今大臣在列,使节环绕,皇帝的神情很快又恢复如常,笑道:“铁叶亦可穿过,又何惧战甲盾牌?这是瑞兆!是我大唐不惧兵戈的瑞兆!”
朝臣呼呼啦啦跪倒一地,大呼万岁。
观看箭刺柳叶的各国使节更是啧啧称奇,他们触摸着,惊叹着,称颂大唐天降神将。
皇帝扬声道:“传叶家那小子过来吧。”
叶长庚正呆呆地站在箭台上,百姓在欢呼,他不好发作,但时不时看向叶娇的眼神,都在问着:“谁干的?谁要坑害老子?”
好在皇帝的旨意到了,召他登上丹凤楼见驾。
禁军涌过来,接走他的兵器,又搜干净他全身,才把他引到皇帝面前。
叶长庚老实跪下,皇帝含笑道:“如今刘卿该信你的确无心。”
“回禀圣上,草民真的是无心。”叶长庚垂头答道。
皇帝看一眼闷声不语的刘砚,又道:“别再自称‘草民’了,国无将不安,朕听说你已经到兵部挂名,你是真心想去军中效力吗?”
“真心!”叶长庚答得简单。
皇帝沉声道:“好,朕命你跟随李珑,从翊麾校尉做起,到军中为国尽忠,如何?”
叶长庚这才敢抬起头。
“圣上,”他挠头道,“这是散官吧?几品啊?”
言官厉声斥责叶长庚,当场便道:“微臣要弹劾叶长庚大不敬之罪。”
叶长庚的头立刻缩回去,神情如同见鬼般惊恐。
皇帝哈哈大笑,带着一众人等离开。
御街上的百姓也渐渐散去。
众人议论着叶长庚箭穿铁柳叶的箭术,意犹未尽地一步三回头。叶娇等不到哥哥回来,转身对李策浅笑。
“走吧,”她开心道,“为谢你的消息,我请你去吃烤羊腿。”
李策含笑点头,叶娇却猛然上前一步,手指去触碰李策的嘴唇。
“你流鼻血了。”她的手指上有一滴血。
很快,李策的鼻血汹涌而出,他连忙用手帕捂住,一只手抬起来,避免叶娇再接近。
“我没事的,没事。”
他这么说着,带着一丝慌乱,人却渐渐软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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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坚硬,凸凹间有奇怪的纹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李策辨别着身边的东西。
曲颈双头,头顶权桠横生,巨眼圆睁,长舌垂至颈部,脖颈间捆绑着破碎的毛皮。
李策惊呼一声向后退去,他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又瞬间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吞掉。
这里是墓室,他被镇墓兽围在中间。
李策向前摸索,沿着冰冷的墓道,在稀薄的空气中勉强前行。
四周静得可怕,他害怕这样的安静,这样的冰冷,这样的荒诞诡异。
前面有光亮,似乎是烛光摇摆,他小心翼翼挪进去,见到巨大的棺椁、堆积如山的随葬品,以及死在墓中机括里的盗墓贼。
巨大的弩箭把盗墓贼钉在墙上。洞穿胸口,撕裂脖颈。
李策如遭雷击站在原地。
他想起来了,他是不小心从盗洞里滑下来的,他如今正独自站在大唐密不透风的皇陵里,无法逃出。恐惧摄住李策的心,他小小的身子站在原地,听到墓道中传来指甲刮擦石板的声音。
是谁?
是谁爬来追他了?
头顶隆隆,四周的黑影交织在一起,向李策扑来。
他蜷缩着蹲在地上,心神俱裂地哭喊求救,忽然感觉有人在抚摸他的头顶。
“别怕,”那人的声音如火焰般炙热,“有我呢。”
李策睁眼抬头,身体顿时向下坠去,四肢如浮在空中,人竟然一瞬间躺倒。手脚有了力气,顿觉身体沉重。
风,细微的风吹动他的碎发。
光亮像把刀劈进他眼中,李策看到明艳的日光,看到眼前有一块泰山石,几乎碰到他的鼻尖。
原来刚才是梦,是他梦到小时候的事了。
李策咳嗽着,把泰山石从脸前挥开,石头后露出五皇子李璟的脸。
“你还活着?”李璟抱紧石头道,“刚刚我看你一口气喘不上来,以为你要死在这里了。”
他惊魂未定地坐在床前,抱手道:“感谢九弟不死之恩。你不知道,那会儿在御街上,太医吓得比你的脸还白。”
李策躺在床上,想起了许多事。
御街上拥挤的百姓,奔跑时胸口的憋闷,以及那一张笑脸,那根射穿铁柳叶的箭。
叶长庚应该已经顺利脱险。
这里是五皇子的府邸,他回来了。
心中空落落的,李策叹息道:“多谢兄长关心,我好多了。”
李璟瞬间开心起来。
“既然你好了,”他凑过来道,“那你能不能劝劝你那个小娘子,让她麻溜离开啊。”
小娘子……
李策神情疑惑。
“叶家那个女魔头啊!”李璟像在努力咽下一块石头,充满了艰难困苦,“你知道她有多能花钱吗?”
据李璟哭诉,叶娇自从来到府邸,便已经花掉了海量的银子。
太医开完药方,其实完全可以等太医署抓药的,但叶娇嫌宫中慢,便带着李璟的账房先生,到西市抓药。
“光五年长白山人参,她就买了十根!”李璟抱怨。
“她去帮我抓药了?”李策的眼睛亮起来。
“是啊!”李璟顿足,“花的我的银子!”
李璟再道:“买完药回来,说天气转凉,你屋子里的被褥不够厚,管家抱来厚的,她说不够轻!又带着账房出去,江南的蚕丝锦被,买回来十条!留两条给你,剩下的顺手就送给府中女眷了。”
李策按着床铺坐起来,眼中燃起火焰。
“她去给我买被子了?”
“是啊!”李璟怒火涛涛地强调,“花的我的银子!”
李策周身像被棉絮包裹,坐不直,躺不下,柔软温暖,如堕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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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还用解释为什么吗?
眼前的男人神情郑重,非要等一个答案。
叶娇的短靴在地上蹭,像要钻出一个洞。她是洒脱利落的人,怎么这般扭扭捏捏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是这样的,”想了许久,叶娇才郑重道,“楚王殿下仔细回忆回忆,三个月前,咱们认识吗?”
李策垂眉道:“不认识。”
叶娇的桃花眼溢满浅笑,循循善诱。
“再回忆回忆,是不是参加了一个乞巧宴,忽然就跟我……”叶娇指着自己,“不清不楚起来?”
李策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看她灵动的表情,丰富的动作。
转机的确就在乞巧宴,但是在那之前,他讹过她银子,深夜陪她报过官,她也曾把他抵在墙上,搜刮得干干净净。
原来是他想多了吗。
叶娇见李策不答话,便伸手拉过他的胳膊,把人参塞进他怀里,又像辞别朋友那般拍了拍李策的肩膀。
“你身子不好,要多补补。以后若有什么需要翻墙打架的事,尽可以招呼我帮忙。”
人要善于挖掘自己的优点,她很明白自己擅长什么。
说完这些,叶娇迅速对李策施礼,逃跑般转身,却又被李策捉住胳膊。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叶娇的手臂,像是那年困在古墓时,握住从天而降的绳索。
同样的情绪从脚底袭来,只是那次的恐惧里,没有得而复失的空荡。
“昨晚……”李策斟酌着措辞,尽量妥当,避免叶娇被人误解,“我还以为我们,跟往常不一样。”
昨晚她曾在他背上欢闹,咬着他的耳朵,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心事。
他知道她担忧离家的父亲,知道她想找个长相厮守的丈夫,知道她心疼她的母亲,知道她害怕国公府被人欺负,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子。
他咏诵《苦昼短》,她背了一段《南园》。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都是李长吉的诗,都是那么豪情万丈。
缱绻深情,怎么都不算了?
“昨晚啊……”叶娇推开李策的手,动作轻得仿佛怕他会碎掉,“昨晚是我喝多了,我酒品不好,请殿下见谅。”
李策眼中的神采暗下去,这些日子闪亮的光线,仿佛被谁按进子夜。
他薄唇紧抿,收拾起自尊心,略微颔首道:“既然如此,本王就不送了。”
话到此处,若再纠缠,只会让她烦恼吧。
叶娇脸上有浅浅的意外,却下意识地和李策同时转身。
午后的日光斑驳温暖,院子里的枫树红得像霞光,分开的他们,却像星辰的轨迹。
李策黑色的衣袖在阳光下翻飞,在空中拖拽出长长的阴影。而叶娇霜色的披帛垂在裙边,像是被凉风冰冻。
就这么结束了。
叶娇跨过门栏走进甬道,转过水榭穿过垂花门,她走得很急很快,一路上不说话也不赏景。
引路的管事似乎察觉到什么,同样不敢吭声。
一直走到坊街上,钻入马车,叶娇眼中的泪水才汹涌而出。
“我这是怎么了?”她懊恼地拭泪道,“明明是假的,为什么我会掉泪呢?”
“是啊。”水雯撇嘴低头,跟着小姐坐在马车里。她双手托着脑袋,对小姐的心情感同身受。
在水雯眼里,李策温和聪明,又懂得讨小姐欢心,除了身子不好,没什么缺点。
不过身子不好当然也不太行,万一生不出小娃娃怎么办?
但这件事关键在于得试试,不试怎么知道生不出来呢?
水雯胡思乱想着,听到叶娇“哦”了一声,似乎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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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娇苦思冥想,终于想通。
她抬起头,一面甩飞眼里的泪珠,一面道:“我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了。咱们家以前有个仆人,年纪很大也没有发卖,就在府里养老了。后来他常常满身尿味儿,大夫说他无法控制身体,尿失禁了。”
水雯满脸疑惑。
这跟你哭有什么关系。
叶娇抹泪道:“所以我这不是伤心,我这跟尿失禁差不多,是泪失禁。”
泪失禁?
有这个病吗?
水雯立刻忘了李策的事,盘算着回去告诉夫人,得给小姐请大夫。
李策回到屋子时,李璟正逼着棋童撒谎。
“本王怎么输了?本王是赢了。”
棋童刚正不阿道:“殿下真的输了。”
李璟气得躺在地席上蹬腿撒泼耍赖。
“我不管!这顿饭老九你得请!自从你住进来,我府上的银子就不够花了,哪儿还有余粮请客。”
这个弟弟太鸡贼了,守陵二十年,谁教他的棋艺?以为他是废物一个,哪成想深藏不露。
李策神情黯然走进去,把人参丢给他。
“拿去典卖,去请客吧。”
他说完同李璟一样躺下去。只是李璟躺得肆意,李策躺得像是失去力气,一动也不动。
“这么大的人参!”李璟眼睛闪亮起身,小心翼翼捧着,“叶小娘子给的?你小子,好福气啊!”
李策没有接腔,他翻过身去,听到李璟快要走出屋门,忽然又唤他。
“你回来。”李策丢出去一包银子,“人参留下。”
李璟不想归还人参,嘟囔道:“怎么又舍不得了?抠门!”
“给我。”李策伸出手,清冷的表情,像是已跟李璟形同陌路。
李璟气得三两步走过去,把人参塞进他怀里,气急败坏道:“抱住吧抱住吧,只当抱着个媳妇。”
他说完捡起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策呆呆地看着屋顶,半晌没有说话。
人参才不能当媳妇。
能成精做人媳妇的,只有陀螺。
他想不明白,怎么叶娇就这么离开,怎么自己这么煎熬。
像骨头被人抽出去,只留下撑不起身子的皮肉;像山火蔓延,天地之间被烧得寸草不生;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像他躺在棺木里。
李策一直躺着,躺到日影西斜,躺到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他忽然坐起身子。
战战兢兢的随从正在布置晚膳,差点被他吓掉碗。
“青峰!”李策唤随从道,“我想起来为什么了!”
有些呆呆的随从转身,手拿筷子,以为王爷乍喜又悲昏了头。
“想起什么了?”
“我喜欢她,我是喜欢上她了啊。”李策重新倒在地席上,脸上的笑容开心又苦涩,“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么难受。”
李璟请客,名帖送出去十三份,每个兄弟都有,但是准时来的,只不过六七人而已。
二皇子晋王殿下已经离京前去守灵,自然是不能来了。
李策在家抱着人参挺尸,也不出席。
四皇子刚刚封王便抱病不出,也没有来。
还有几个差仆人过来告假,拿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李璟倒乐得人少省饭钱,但他此次设宴饯行的主角肃王李珑没有来,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他尴尬地笑笑,举起酒杯道:“肃王兄想必心情不好,害怕见到我们,忍不住大哭一场。那咱们就对着他的王府敬一杯酒,祝他就藩愉快。”
几位皇子稀疏地笑笑,就这么喝下第一杯酒。
同样都是皇子,他们心里很清楚,肃王这是被皇帝赶出去了。
刚刚封了齐王的三皇子正春风得意,他慢慢饮酒道:“不来也好,省得咱们兄弟们沾了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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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友恭仍旧在笑,因为瘦了些,他的衣服不再贴身,此时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颤动如风吹破幡。
但他很快止住笑,表情扭曲,抬手道:“你干什么?这里是京兆府!”
京兆府辖万年、长安等二十三县,是京畿地区最大的行政机构,是天子脚下,律法森严之地。
叶长庚已经取下后背的弓箭,对钱友恭道:“这里是京兆府,也是你的阎罗殿。”
他来送吃的,“吃我一箭”的吃。
看守眼见叶长庚用弓箭瞄准钱友恭,顿时急了。
“叶公子,不能这样啊!”
他抬手去拉叶长庚,却被叶长庚挥开。
看守情急之下劝道:“昨日开堂审案,大老爷已经判了钱友恭明年秋后问斩。您不要同他在这里置气,触犯律法,您就不能考取功名了。”
“有劳您挂心,”叶长庚道,“我已拜别老师,不再是书院学子,无需考取功名。”
眼看情势不对,看守连忙转身去唤狱卒帮忙。
叶长庚高大的身影站在牢前,后退一步,拉满弓弦。
“钱友恭,”他开口道,“这一箭,是为你哄骗我妹妹嫁入钱府。”
箭矢离弦,朝钱友恭疾飞而去。
牢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钱友恭吓得猛然跳起,箭却已经到了。
出人意料的是,箭矢并未钉入他的身体,而是穿过他的腋窝,把他的衣服,紧紧钉在死牢后墙上。
钱友恭惊惶万状后忍不住大笑:“看来离这么近,你也射不准。”
叶长庚面容平静,再次射出一箭。
箭矢钉入后墙,这次是从钱友恭裆下过,直直插进去,却并未损伤他半分肌肤。
因为离得近,弓箭带来的力量,震得墙面有灰土掉落。
钱友恭忽然懂了。
叶长庚不是射不准,是把他当箭靶,想射哪里就射哪里。
“这一箭,”叶长庚道,“是为你勾结严从效,欲行下流之事。”
叶长庚再次取出箭矢,这一次,瞄准了钱友恭的胸口。
钱友恭终于情绪崩溃。
一个百发百中的人,这个距离射他的胸口,他死定了。虽然明年秋天也是死,但他可以在牢里多活一年。家里已经开始打点刑部,只要死刑不朱批,他就还有活路。
他不能死在今日,不能死在叶家箭下。
钱友恭感觉脑中轰隆作响,心脏跳得快速又混乱,后背发冷胸口闷痛,他站立不住,若不是衣服钉在墙上,早就瘫软下来。
“叶……大舅子,”钱友恭哆嗦着求饶,“那件事是误会,是误会!你饶了我吧,我去给叶柔道歉,我去给她磕头,你……”他面色惨白道,“莫杀我,莫……”
“这一箭,”叶长庚在钱友恭的哭求下,脸色铁青道,“为了我妹妹未出世的孩子,一命抵一命!”
箭矢离弦。
“嗖”地一声,箭头破墙而入,箭羽颤动,钱友恭眼球像要爆出,头却歪下去,一动不动了。
这支箭把钱友恭头顶的乱髻钉入墙壁,同前两支一样,并未刺伤他分毫。
狱卒和狱吏在此时冲进来,他们打开牢门,进去呼唤拍打钱友恭。
钱友恭纹丝不动,他便溺在裤裆里,身体虽然尚且柔软,却没有生机。
狱卒试探着触碰他的鼻子,又惊乱地收回。
“叶公子!”狱卒道,“你把他吓死了!”
叶长庚收起弓箭,点头道:“诸位不要担忧,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到前衙自首。”
他果然到衙门里去,京兆府府尹刘砚见到叶长庚,又听狱卒描述发生了什么,连忙亲自到牢里查看。
钱友恭身上的确没有伤。
他也的确已经死了。
仵作验尸,验得钱友恭心脉断裂,坐实了他是被吓死。
案情很简单,刘砚却犯了难。
他翻遍律法,不知该如何判刑。
叶长庚寻仇杀人,自然按律当斩;但他寻仇的人,原本就已被判了死刑。而且他并未刺伤钱友恭,钱友恭是被三支箭活活吓死。
叶长庚不承认他要杀钱友恭,他说自己就是吓吓对方而已,谁能想到竟然吓死了。他还跪在大堂上满脸委屈道:“怎么有这么胆小的人?”
刘砚断案从不马虎。
他把叶长庚暂押,跑去询问上官,刑部尚书。
尚书大人公务繁忙,刘砚等了许久不见回应,干脆又跑到宫中恳求面圣。
于是,昨日才从乞巧宴回来的皇帝陛下,再次被叶家人的举止震惊。
“人钉墙上,吓死了?”
皇帝丢下厚厚的奏折,示意宦官他要吃茶。
这件事匪夷所思,按照刘砚说话慢腾腾的闷葫芦性子,估摸着还要说很久。
没关系,皇帝有的是时间。
刘砚讲明事情始末,躬身道:“回禀圣上,叶长庚乃安国公后人,微臣无法判断他是有心杀人,还是无心恐吓。故而不知该如何判罚。”
妹妹被欺辱,兄弟恐吓妹夫出气,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抿茶颔首,沉声道:“所以刘卿的难处,在于叶长庚如何自证他是恐吓,并未有心杀人。”
“正是如此。”刘砚呆呆地站着,时不时就陷入牛角尖,想不明白。
若只是恐吓,罪就轻微。
若意图杀人,则是重罪。
“他如何辩解?”皇帝问。
刘砚一板一眼回答:“叶长庚辩称自己已到兵部挂名,准备参军,到军中去博功名。他说自己百发百中,如果是故意射伤钱友恭,第一箭就射死了。三箭不死,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想射中。他把责任推到钱友恭身上,说钱友恭太过胆小。”
所以能为他证明无心之过的,竟然是他的箭法。
“箭法啊……”
皇帝看向身边的内侍总管高福,神情复杂。
乞巧宴的第二日,叶夫人在家中责怪叶娇。
“荒唐,怎么能欺瞒圣上呢?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九皇子李策也在,他带来许多礼物,此时劝道:“不怪娇娇,这是我的主意。”
叶夫人便回头道:“殿下这样的人,是不会思虑不周的。叶娇冒失,我这个当娘的知道。”
她的女儿一柔一武,柔的太过懦弱,武的做事草率。
叶娇撇了撇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李策便又道:“当时的情形,如果娇娇不那么说,圣上就把她指婚给肃王殿下了。莫非叶夫人,想同肃王府结亲吗?”
一口一个娇娇,演戏的水平倒是不错。
叶夫人被反驳得无话可说,良久后叹息道:“我们叶家,是再不敢同皇室结亲的。”
叶娇的姑姑叶颖,当初嫁给了皇帝的弟弟陈王。哪知陈王竟敢起兵反叛,被皇帝赐死。
叶颖被连累,虽然保住一条性命,却只能终身守墓,年纪轻轻便如禾苗枯槁。
因为这件事,叶夫人不希望女儿们嫁入皇室。
李策听叶夫人这么说,心中便明白了几分。
他语气和缓道:“娇娇孝顺。孝顺的孩子,做事是会考虑家里的。她很小心,运气也不错,叶夫人放心好了。”
天底下的父母都喜欢别人夸自己儿女孝顺。
叶夫人果然眉头舒展,她亲自给李策递茶,又唤叶娇道:“你起来吧,这些日子,也就你兄长让人省心些。”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一声呼唤,叶长庚大步走进来,跪倒在地。
“母亲,”他叩头道,“儿子错了。”
入狱待审之前,叶长庚恳求回家拿几件衣服。
京兆府的官员并未阻止,只是派几个人跟着他回去。
叶长庚把衙役安排在抱厦吃茶,便去向母亲请罪。
他同叶娇一样,是孝顺的孩子。孝顺的孩子犯了错,自己承认,胜过别人告状。
结果话未说出口,抬头看到李策坐在屋内。
李策正一面吃茶,一面眯眼看叶娇,显然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李九郎,”叶长庚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啊,”李策回答,“我现在正同娇娇情投意合呢。”
叶长庚怔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情投意合了?他这个哥哥答应了吗?
本来要刨根究底问一问,叶夫人却打断了他的话:“你又惹什么事了?”
“这是个小事,母亲你别害怕。”叶长庚道。
“你说吧。”叶夫人稍稍放心。
是丢了银子还是弄错了账目?或者是被书院夫子责骂了?
“是这样的,”叶长庚伸出胳膊,“我把钱友恭弄死了。”
刚刚起身的叶夫人瞬间头晕眼花,叶长庚伸出的胳膊正好扶住她。
“母亲……”他喊道,“这真的不是大事啊。”
叶夫人斜靠在八角椅上,半晌才幽幽醒转。
“这不是大事,”她怔怔道,“这是死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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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府乱成这个样子,李策的目光终于落在叶长庚身上。
“咳,”他放下茶盏,温声道,“叶兄既然能回来,便说明这桩案子有些蹊跷,想必刘砚这会儿暂时离开了京兆府。”
刘砚是个认真到有些迂腐的人,如果他在,断不肯让犯了命案的人跑回来。
“谁知道呢?”叶长庚直着脖子,“反正我说,我只是吓一吓钱友恭,是他自己不争气,一吓就死。”
“吓死了?”叶娇火上浇油道,“这算哪门子弄死?”
看她攥紧的拳头,似乎还想上去给两拳。
叶长庚一五一十把京兆府的事说了,叶夫人惨白的脸终于恢复血色。
“如此……”她凝眉道,“就要看刘府尹如何决断。”
她说完又请教李策:“不知道九皇子怎么看。”
自从叶长庚开始讲述,李策便凝神细听,听到最后,神情渐渐放松。
“叶兄的确去过兵部挂名吗?”他问。似乎这是最关键的环节。
“是,”叶长庚道,“朝中向来以文官为重,但我不是读书那块料,不过……”他乖巧地看向母亲,“从军的事还请母亲恩准。”
依据募兵令,家中独子可以免去兵役。叶长庚如果离家,安国公府便只有女人了。
叶夫人攥紧手中团扇,缓缓叹息道:“往日我不肯让你从军,是因为家中需要男人支撑。但你如今要靠这个躲避灾祸,我又怎么会阻止呢?”
“我不是靠这个躲避灾祸,”叶长庚辩解道,“我想清楚了,人还是要做自己擅长的事,我擅长刀枪剑戟,就该到军营去。”
“既然如此,”李策分析道,“能证明你不是有意要射杀钱友恭的,只有你的箭法。”
李策细看叶长庚,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叶长庚热忱开朗,像是不拘小节的硬汉。今日他才知道,这个人大大咧咧的外表下,有一颗善于谋划的心。
他报了仇,又实现愿望入军,敢兵行险着,也能从容应对。
李策庆幸自己不是钱友恭。当这家人的女婿,有些凶险。
“我的箭法?”叶长庚道,“刘砚也会这么想吗?”
李策意味深长地笑,心说你装什么装,难道你没有想到吗?叶长庚懵懂担忧,见到李策的神情,便也挠头笑了。
“我的箭法,没问题。”他骄傲道。
叶娇看着他们两个打哑谜,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策已经站起身道:“这事多半有惊无险,如今天时地利,我回宫中看看吧。”
天时地利,还差一个人和。
离开前,他对叶娇郑重道:“今日叶兄的事情要紧,咱们不能演当街吵架的戏了。”
叶娇连连点头,表示理解。
李策转过身,眼中散开明亮的笑,像得到恩准,能多拿一会儿小人书的孩童。
求娶叶娇失败,肃王李珑有些遗憾。
这种情绪很奇怪,明明求亲是掩饰野心的权谋,如今失败,应该继续担忧皇帝怎么想,可他总是想起叶娇。
或许是因为,苍猊犬险些被叶娇打死吧。
他在同幕僚议事时出神,被王府詹事轻唤:“肃王殿下?我等觉得危局暂缓,您怎么想?”
李珑回过神来。
“缓了吗?”他下意识问。
詹事点头:“昨夜圣上准殿下侍驾回宫,便是信任之举。求娶叶氏,就像死局中露出的活棋,接下来殿下藏拙便好,且看二皇子动向如何。”
虽然被拒绝,但毕竟表明了他无意同望族结盟的心。
李珑目色沉沉地吃茶,许久方道:“本王在北境用兵,从来都是主动出击。怎么回到京都,反而要藏拙待动呢?”
幕僚们相互看看,劝李珑暂且忍耐。
“不,”李珑道,“礼尚往来,他才知道本王不好欺负。”
紫宸殿内,京兆府尹刘砚在等待皇帝的旨意。
他垂手低头,在淡雅的熏香中,站到身子微微摇晃。
皇帝坐着,同内侍总管高福闲话。
“这么说,御街上那三箭也是他?”
高福恭顺地笑道:“那次也是为妹妹出气吧?”
不过那次是为了叶娇,这次是为叶柔。
皇帝颔首道:“叶家祖上便曾辅佐朝廷,出过一位国公,两位云麾将军。叶羲不善武艺,没想到他的儿子还不错。”
话里话外,早把吓死的钱友恭忘了。
刘砚有些着急地抬头,便又听皇帝说到陈王,连忙退避一步。
“陈王那件事,”皇帝有些不愿提起,但还是说道,“不知安国公府是否记恨于朕。”
陈王被赐死,陈王妃这会儿还在守墓呢。
高福躬身道:“陈王罪有应得,圣上宽宏大度没有株连,安国公府该感激才是。”
但皇帝并未因为这句话,便放下心。
安国公府应该被遗忘掉。
这十年来,朝廷无人提起,他也不曾动过起用的心思。而且上行下效,听说有一次安国公旧日下属做寿,叶长庚带上礼物前去贺寿,被对方逐出。
安国公府,只不过是一户挂着牌匾的没落人家,无人关心,无人在意,无人看重。
昔日荣光化为乌有,他们只能做些生意,勉强支撑府邸不倒罢了。
宰相同安国公府结亲时,朝中都说傅谦是为了清臣声誉,不愿同皇族或者同僚结亲而已,也不怎么在乎。
但如今不同了。
如今叶长庚长大,虽然读书不行,却有一身好武艺。皇帝明白,这案子如何判,全在他一念之间。
是给安国公府一个机会,还是趁机折断这棵刚刚萌芽的小树?
皇帝起身在屋内踱步。
为君者,当权衡利弊,深谋远虑。
正在他拿不定主意时,高福扬声通禀,说九皇子在殿外求见。
李策咳嗽着,身子摇摇欲坠,进殿便跪下,恳求皇帝为他和叶娇赐婚。
皇帝正在心烦,见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朕不是说过,要你自己去求安国公府吗?”
皇帝看着他弱不禁风的儿子,心道朕要是帮你强娶到府,万一叶娇生气,恐怕你的婚后生活会非常悲惨。
安国公府除了叶柔,哪个好招惹?
他是想让儿子有人管,但没想让儿子被打死。
李策这虚弱的样子,有那条狗结实吗?有钱友恭耐吓吗?
李策苦着脸道:“儿去了,但叶家长子犯了错,正跪在家里哭求叶母救命呢。儿臣想着,万一刘砚糊涂,判叶长庚一个死罪,安国公府丧期无法嫁女,儿臣的婚事就耽搁了,所以连忙来求父皇。”
站在李策身后的刘砚神情震惊,气得呼吸都粗了。
说谁糊涂呢?我还在这儿站着,还活着喘气呢!
显然李策不太关心刘砚是否生气,反正他得罪的朝臣已经不少,不怕多一个。
他要赶在人家办丧事之前,先办喜事。
李策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但让皇帝入耳的只有一句。
叶家长子犯了错,正跪在家里哭求叶母救命。
叶长庚已经二十三岁,听李策描述,却像一个胸无城府胆小懦弱的孩子。
皇帝喜欢简单的人。
身为武将,简单比复杂好,足智多谋可以,但不能心机深沉。
想到此处,皇帝不怒自威道:“胡说!刘卿怎么就糊涂了?此案复杂,朕也才有决断。就让叶长庚自证箭法吧。”
刘砚刚刚喘匀气,闻言拱手道:“不知该如何自证?”
“百步穿杨,”皇帝道,“朕准他在御街自证,好让百姓知道,朝廷并无偏颇。”
《战国策》记载:“楚有养由基者,善射,去柳叶者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
要在一百步外射中柳枝的一片叶子,这样技艺高超的箭法,只在古籍中见过。
皇帝准备亲临丹凤门,在城楼上远观叶长庚射箭。
若中,则信他是无心吓死钱友恭,准他入军建功立业。
若不中,则疑他有心射杀钱友恭,则判叶长庚有罪,流放三千里。
消息传出去,京城沸腾。
能看射箭,还是在御街看,且事关生死。当天便有人挤在距离御街最近的坊街等待,还有人不顾严令爬上坊墙,差点摔下来。
赌场设了盘口,赌叶长庚输赢。
十年了,“安国公府”这四个字,重新被提起,被议论,被祝福,也被一些人嘲笑。
五皇子李璟原本可以在丹凤楼陪同皇帝观看射箭,但他觉得丹凤楼太远,所以早早差人抢占了距离箭靶最近的位置。
为了安全,射箭之人背对城楼,面朝坊街。
今日的箭靶是一片柳叶,早有人在百步开外举起枝条。
“那人好倒霉,”李璟抱着泰山石,对身边的李策道,“跟我一样倒霉,好不容易抢的位置,被你挤进来。”
李璟觉得举柳枝的人很可能会受伤。
“不,”李策突然向前一步,眼睛盯着那根柳枝,身子探出木栏,脸色苍白,“最倒霉的是叶长庚。”
“怎么了?”李璟满不在乎地问。
远远地,叶长庚已经缓步走上台阶。他身上没有甲胄,却看起来英姿飒爽。百姓们忍不住鼓掌欢呼,为他助威。
李策的声音很沉,像是整个人没入水中,将要溺水而亡。
“那片柳叶……”他转身离开李璟,向人群中挤去。
李璟没有听到李策后面的话。
“那片柳叶……是铁的。”
李策慌不择路,挤过一个个百姓,在众人不满的骂声中向前。
叶长庚对自己的箭法很自信,可是铁树叶,如何能百步穿杨?
有人要置叶家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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