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大家都知道苦儿不再是什么少夫人。
而是和他们一样是个买来伺候公子的奴婢罢了。
自入府的第一天,公子便串通屋里的一众丫头婆子们,不准和他说话,不准帮他干活,就这么孤立他,排挤他,拿外貌取笑他。
好在,在吃穿上公子对他倒不苛刻。
反而嘱咐嬷嬷们给他裁最艳丽的女士衣衫,梳雍州最盛行的发髻。
偶尔,刘远伯与朋友聚会时便命他随侍,好让大家也欣赏欣赏这男身女相的“美貌”。
自然,无人会称赞他的“美貌”,只有在他们举杯交盏的大声讥笑中暗自神伤。
但苦儿隐忍坚韧,不管他们如何待自己,他都尽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半年下来,苦儿的表现不仅得到夫人的赞赏,竟还偷偷窜了个,就连脸上的胎记也逐渐淡去,由绯红变得浅红……细细观摩,模样越发标致起来。
不得不叹,到底是富贵养人啊。
才开春,城郊的明德书院即将迎来一批新生,刘远伯也在其列。
府苑外,车夫已将马车套好,屋内的丫头婆子们有条不紊地给他收拾行装。
“伯儿,你这一去好好念书,来年争取博个功名。”
虽然自家老爹官居四品,可因一些小事惹恼了京城那边,刘家不仅断了高升之路,就连身上的爵位也没了着落,刘远伯若想出人头地也只有走科举这条路。
毕竟关系到家族荣辱的事,刘远伯不得不收敛玩心,服从父母安排。
听着母亲絮叨不已,他板着个脸,冷冷道:“知道了,母亲。”
“苦儿,快将公子书箱拿上,随他一块去吧。”
夫人在叫他“苦儿”时语气总会凝滞一下,好几次都想给他换个名,奈何宝贝儿子不喜,久而久之便也喊顺口了。
刘远伯却垮着个脸,问道:“府里小厮众多,母亲为何要我带上他?”
刘夫人称道:“伯儿,我们家的近况你是知道的,近来屡有不顺,有时候命理这个东西不得不信。带上他,我就求个安心,你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听见她又开始絮叨个没完,刘远伯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听你安排就是。”
说着,他打量着一旁的苦儿直翻白眼。
苦儿现下长了个,身子不再像来时那般羸弱,听了夫人的吩咐,他只手提起笨重的书箱扛在肩头。
熟料用力过猛,“咔嚓”一声,衣衫顺着腋下开了线,一直开到腰窝处,亏得里面还有一件里衣才没在夫人面前露了肉。
可架不住左右的丫头们捂嘴偷笑。
窘迫让他瞬时涨红了脸,他便腾出一只手来遮羞,可衣缝怎么都拽不拢。
他一咬牙,手头上了点劲,“刺啦”又一声,另一边的缝线也跟着炸开了。
顿时,他被一阵爆笑声包围。
刘远伯看了摇着头,心中直骂其小蠢货。
刘夫人低头,只见苦儿的下裙和裤脚早已遮不住脚踝,更别说那裹得发紧的上袄。
她为人本就高傲,又极好面子,哪怕是跟在身边的随从,出了门都必须体体面面的。
看见苦儿这一身不合尺寸的衣衫,她颇为恼怒。
指着身后的婆子们,骂道:“你们屋里的管事嬷嬷是怎么回事,衣衫都小成这样,还拿给他穿作甚?没得让人看见,还以为我府上破了产。”
齐嬷嬷是刘远伯的奶妈子,负责管他屋内的大小杂事。
她小跑过来,一脸赔笑,“夫人说的是,这孩子近来长个快,衣衫每两月就得新做一次,这两天给忙忘了,我这就去拿新的。”
刘夫人愠色不减。
“等等,如今他要和伯儿一同上书院,可不能再穿得花里胡哨,去拿些颜色清雅的来。”
说完,又指使丫鬟将苦儿的云髻拆了,转而梳成最简单的小圆髻。
刘远伯不解,埋怨道:“明明就是个男子,为何还要打扮成女孩模样?赶紧全都换了。”
一旁的丫头婆子们低着头不说话,因为她们只听夫人的。
“既然人家说了将他当女孩养至十八,我们就照做就好,这些无伤大雅的事,伯儿何苦纠结?”
是了,苦儿的此身打扮娇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模样,一点也不突兀。
刘远伯见他总是低着头,凡事谨小慎微,唯唯诺诺,一看就是专受窝囊气长大。
而自己从小就傲气霸道,身边的人必也是个伶俐精明的,看着苦儿低三下四,恼他之心更甚。
一顿折腾,二人终于出了门。
夫人只让苦儿随行,一来为了让儿子专心读书,省得身边多些个莺莺燕燕,日后误人子弟。
二来,还是相信钦天鉴差使的话,让二人处在一块儿,看看能不能化解些不祥。
可打苦儿从院里到出门,一路不知遭了公子多少个白眼。
富丽华贵的车轿内,刘远伯靠在窗上独自发呆。
“母亲就派这么个闷葫芦跟我,难不成真的要让我们趁机培养感情,然后逆天改命,一举高中吗?”
联想至此,刘远伯心中五味杂陈。
十七八岁的他喜好怎么也不可能是个男子,让苦儿跟着他,保不齐时间久了就会潜移默化一些事实。
“不,绝不可能,我刘远伯誓死不从。”
一番自我内心争斗后,他掀开轿帘,朝外面吼道:“苦儿,你坐进来。”
苦儿听了也不敢多想,乖乖入内。
二人面对面坐下,却无人说话。
刘远伯本想严词厉色地教训他一顿,谁知一时间竟又讲不出什么狠话来。
寂静的氛围让苦儿坐立不安。
对面的刘远伯眼神凌厉,目光死死扣在他身上,像只伺机而动下一刻就会扑过来捕食的野兽,又像块烧的通红的烙铁,烫得人心慌。
苦儿不敢与他对视,只得微微垂首,缠弄着手里的帕子,如扇的睫毛蝉翼般颤动,衬得黑溜的葡萄眼婉转灵动。
两边的圆髻缀了一个珍珠点缀的小银铃,正随着马车的颠簸发出“叮铃”脆响,将他衬托得明媚娇俏,楚楚动人。
刘伯远兴许是瞪得累了,他轻咳两下,眨巴着眼,换个姿势继续瞪前面的人。
苦儿也故作咳嗽,用手帕捂嘴的时候趁机将头偏转,透过轿撵隔窗,若无其事地欣赏外面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