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小弟霍昀澄,他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想说是不是大嫂饿糊涂发了疯病,可方才那碗饭,明明是大家都看见了的,实打实地被大嫂端出来了。
其余人皆是这样的神情,只觉见了鬼。
唯有霍昀奚,他眸色一暗,主动朝成樱伸手:“眼下情况极不方便,瑛娘便在里头吃过了再出来吧,我让你抓着。”
成樱闻言,神情有些复杂地看向他。
A大校团委学生会会长,商学院的学霸校草霍云晞到了古代依然是谦谦君子。
她饿急,便抓住了霍昀奚伸出的小臂。
眼下穷途末路,她不知来处,不明前因后果,但还是选择相信眼前这一家人。
回到食堂,温暖再次裹住成樱全身,她坐在餐桌前舒服得喟叹,眼前那盘米饭从未显得如此诱人过。
她捏着勺子舀了一大口塞进嘴里,番茄炒鸡蛋的茄汁酸酸甜甜,裹着香软的米饭,每一粒米都美味至极。
然而下一瞬,成樱却直接被弹出了食堂。
“……”她含着一大口米饭,和目不转睛盯着她的霍家人撞了个对眼。
霍家姐弟看着大嫂嘴里凭空多出的一大口饭,纷纷瞪大了眼睛,天呐,大嫂真有仙法!
霍昀奚问她:“瑛娘吃好了?”
詹氏也用同样好奇的神色盯着成樱。
成樱忙咽下嘴里一大口饭,差点被噎住,张嘴又被灌了一大口冷风,打起了嗝。
她双手捶胸,欲哭无泪地朝着詹氏和霍昀奚母子二人说道:“没有,才吃就被弹出来了。”
詹氏也遗憾,“吃不了便罢了。”
她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十分怜惜这个嫁过来就跟着自家一道被抄家流放的长媳。
约莫是前年春天,彼时她还是武安侯夫人,才刚与成国公府交换了庚贴,为自己的长子霍昀奚定下了成家十三娘成瑛娘。
瑛娘自幼养在深闺之中,是詹氏手帕交成国公府二太太柳茹娘的幺女,模样才情样样俱佳,可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自打出生起就离不了药丸子。
二太太柳茹娘没少为这幺女的婚事操心,詹氏有意聘十三娘为媳,她自是喜不自胜,高兴以后有詹氏照看,便不会委屈她这千娇万惯长大的十三娘。
就在这时,成国公府忽然闹上门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说自个儿才是真正的十三娘。
成国公府一家才晓得这十三娘竟不是亲生的,二太太柳茹娘更是大受打击,好长一段时间不愿相信事实。
原是当年他们夫妇在汴州受险,成墨徽将快临盆的妻子安顿在一户淳朴老实的弄家托人照看,没想到这一托竟被调换了孩子。
亲生的十三娘名叫程秀秀,自幼长在草野,令人意外的,她不仅能识文断字甚至称得上是饱读诗书,性子也率真直爽,是个妙人,颇得成国公喜爱。
亲生的孩儿认祖归宗,本是一桩好事,可詹氏没想到成国公府一家会在与自家的姻亲之事上犯糊涂。
詹氏长子霍昀奚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小郎君,加之他在秋闱摘得魁首,成为解元,还是未来的武安侯,没想到被成国公府知名的“药罐子”十三娘摘去,京中小娘子们本就不平,没想到还闹出并非亲生一事来。
那几天许多夫人登门专程去问詹氏霍昀奚与成家十三娘的婚事还做不做数,詹氏没得柳茹娘准话儿,一律含糊过去,她原以为最后还会是瑛娘嫁进自家,毕竟十三娘刚刚认祖归宗,怎么也是要再多留一会儿的。
可就如同两个十三娘被调换的人生一样,真正的十三娘要求换回来,这桩婚事也是一样。
柳茹娘大惊失色,以母女相认,还想多留女儿在身边一会儿的理由婉拒十三娘。
十三娘不允,伶牙俐齿地辩驳道:“世上本就没有两个十三娘,母亲若是舍不得她,我便回去;母亲若是选我,她必须走。过往她取代我享受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如今拨乱反正,一切回到正轨,十三娘就是我,属于十三娘的就是我的。当然,母亲也能选她,那就当我从未来过,我会回汴州去,依旧做我的程秀秀,她依旧留在这处做她的十三娘。”
逼她生身母亲从抚育了十五年的养女和亏欠了十五年的亲生女儿里选择一个。
柳茹娘选不出来,她哪个都舍不得,埋怨十三娘狠心。
十三娘气得回房收拾包袱,瑛娘得知此事,主动让出婚事,提出要走。
柳茹娘夜夜以泪洗面,她自是明白亲生女儿的委屈,可悉心抚育了十五年的瑛娘,要割舍又谈何容易?就说她那药罐子似的身体,又有那般柔软的性子……
詹氏理解她的难处,遂成国公府要换个十三娘嫁进来也没说什么,做了儿子的主,换了就换了。
到底是舍不得自己养大的瑛娘受苦,柳茹娘将她送到了京郊庄子去,既不会让瑛娘断了药,也方便瑛娘养病。
但此事让十三娘晓得,还是大闹了一番,最后以柳茹娘起誓与瑛娘永不相见收尾。
十三娘回家那年还没满十五岁,她改名做成璇,常在人前走动,尤得长辈喜爱,又因为率性直爽的性子,许多小娘子都愿意与之结交,等到她十六岁,京中许多贵女都以她为首。
不仅如此,她的书还读得极好,每回诗会她都摘得魁首,就连她祖父成国公都赞她博闻强识、书通二酉。
京中关于十三娘配不上霍世子的传言越来越少,反倒称赞起他们两人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强换命数都能走到一起的天生一对。
关于怎么个强换命数法呢?茶馆里不少有人津津乐道于此,每逢初一十五,真假十三娘的故事就要被拿出来讲上一讲,常听常新,毕竟真十三娘越发优秀。
他们说,明珠尽管蒙尘,擦净尘土最后还是会熠熠生辉。假的鱼目却只会腐烂发臭。
可要詹氏说,她成璇,算个什么狗屁明珠?养在田野乡间,到底不是带在身边的,她的秉性可一点不如爹娘兄姊的光明磊落,连瑛娘也是比不得的。
半年前,詹氏小叔子霍麟风牵扯进通州官盐私售一案,随着通州官员落马,霍麟风也被处以极刑,他妻子林氏为其喊冤,一头撞死在了他的灵柩上。
因胞弟牵涉其中,武安侯也难以独善其身,没多久被搋夺爵位,下了大狱。
霍家遭难,柳茹娘不欲做那落进下石之人,悔婚难免落人口舌,可她爱女心切,不得不来做这个坏人,詹氏也能理解。
霍家遭逢大难,詹氏断然不会选择一个无辜小娘子落水,更何况这小娘子还是她闺中好友的亲生女儿。
成二爷却发话说婚约照旧,又说他成墨徽之女绝不会是那背信弃义之人。
暗指十三娘从旁人手中抢过来的亲事,如今就算哭着也要履行。
此举无异于将十三娘架在火上烤。
詹氏得知此事时正在操办自家婆母的丧事,略皱了皱眉,倒没想到成墨徽会这样做。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她那素来端方自持的儿子会亲自去帮成璇解决这桩麻烦事,烦请成墨徽收回成命,他已是白身,不欲耽搁十三娘。
罢罢罢,詹氏随他去了。
说回霍家,自打两位爷出事,霍老夫人的心弦一下子就松了,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再是长子落狱,生死难料,一下子忧虑成疾,加之病来如山倒,没几天就撒手人寰。
詹氏强撑着偌大一个家,才简单操办完婆母的葬礼,霍家满门就被抄家流放。
就在这时候,一顶喜轿从成家被抬来,成家家丁敲锣打鼓进门,喜气洋洋地叫霍昀奚迎亲。
詹氏被惊得说了好几声胡闹。
连来抄家的官员都被搞得一头雾水,哪有人上赶着将女儿送去流放的?怪哉怪哉。
皇宫里出来的喜顺大公公见状阴测测地笑起来,拿捏着一口诡异的强调:“成家姑娘上赶着,那便下了花轿,一道上路吧?”
“十三娘,你父亲说的是气话,你快些回去吧,没拜堂,不作数的。”詹氏被人押着,冲外头的轿子高声道。
她只当十三娘孩子心性,与父亲呛声作对,就算是为柳茹娘着想,她也不能让十三娘跟着自己一家人走。
霍昀奚被喜顺大公公差人押着去迎新娘。
侍卫奉命行事,霍昀奚青筋暴起却动弹不得,倒是喜顺公公笑了:“咱家促成一桩喜事,霍小郎君怎的这副神情看咱家?”
他差人押着霍昀奚不让动,又让十三娘从喜轿里出来,“咱家为霍郎君和成姑娘做个见证,这婚就算成了。”
喜轿里人影一动,一道娇美的人影从轿中下来,她穿着嫁衣,盖着红色的盖头。
喜顺公公桀桀大笑,上前将新娘手中的红绸系在霍昀奚的手上,命人押着霍昀奚往堂前走。
詹氏和霍家姐弟几个看见的画面绝对足够诡异,她的儿子他们的阿兄被人押着往前走,红绸另一端果真牵出来个新娘往堂屋去了。
“詹夫人请吧。”喜顺公公甩了个眼神过来,衙役便押着行尸走肉般的詹氏往堂屋里去。
钦差来抄霍家的大臣瞪圆了眼睛,只得迈步跟上,紧接着见证了史上最荒唐的拜堂成亲,新郎全程被押着行完礼。
“咱家没想到能见证这样一桩美事。”喜顺公公眯着眼睛笑,抚掌一拍,心满意足地带着人走了。
詹氏泪水落了满脸,又气恼又心疼:“十三娘,你糊涂啊,你要害你母亲伤心死啊。”
可那新娘子将盖头一揭,露出一张惨白娇美的小脸来,这张脸霍昀奚陌生,可詹氏却极为熟悉,这正是柳茹娘娇生惯养了十四年,又护了两年的养女瑛娘。
“天杀的、天杀的……”她看着那张惨白的小脸,震惊至极地喃喃道。
害这个姑娘上花轿的人罪大恶极,她病弱身娇,只怕到不了寒州就要死在路上了。
“是谁哄你来的,瑛娘?”詹氏哭泣道。
瑛娘摇头,虚虚一笑,眼眸之中是赤忱和释然:“我自愿的,詹姨母。”
就这样一家子妇孺病残就这样走上流放之路,尽管再怎么不愿意,瑛娘已是与霍昀奚拜堂成亲的新媳,必须要跟着霍家人一同被流放了。
一行人走到了城门,成家人才派人追上来,来的是二太太身边的素文,十三娘上面几个姐姐得知消息也赶来了,哭得稀里哗啦,倒是瑛娘反过来宽慰几个姐姐。
她说她在成家鸠占鹊巢十多年,这是她应该偿还十三娘的。
她那样乖巧纯洁,可京中众人竟编排她是鱼目,詹氏心痛不已。
这一路上,也多亏了成家的打点,让他们能在这冰天雪地里有饭吃有衣穿,饶是如此,詹氏依然觉得瑛娘能一路走到这里十分不易,已是上苍垂怜。
“瑛娘乖,娘会护着你的。”詹氏看着眼前因为没着饭而感到十分沮丧的成樱,怜惜道。
成樱偏头看向她,忽然福至心灵,她捏着霍昀奚的手腕,一闪,重新回到食堂。
这次,她不再执着于把眼前的饭吃进肚子里,转而直奔粥铺,这里也经营面点,看着面前层层叠叠的蒸屉,“要煮鸡蛋,嗯……6个,窝窝头也要6个,酸奶包拿三个吧。”
小哥麻溜地给她装好,“24元。”
成樱把手机付款码贴上去,“支付成功。”
余额还剩1964.75。
再一睁眼,成樱重新回到破庙,手指上勾着三个食品塑料袋,再次把霍家姐弟看得目不转睛,她麻溜把袋子丢在詹氏脚边,“娘,我要了6个鸡蛋,6个窝窝头,还有三个酸奶包给弟弟妹妹。”
把詹氏弄得眼热。
流放路上,有得吃和吃得饱可是大差别,更别说如今离京城越来越远,这些官差也越来越不好打点的情况下了。
“你们分了吃,我和霍云晞过去分饼子。”成樱看见官差仍在狐疑地盯着他们一家人,主动拽着霍昀奚起身。
人群都聚集在点着火把,架着铁锅热饼子的周围,因为要放饭的缘故,官差给囚犯都解下了枷锁,但脚镣依然戴着,双手依然捆在一起。
成樱迈着沉重的步伐,与霍昀奚朝着大锅饭走去,僧多肉少,囚犯们不善地打量他们,官差瞥了一眼成樱,把热饼子先递给她:“你先吃,别饿死了。”
这样的照拂令霍昀奚担心,他自然是希望是成家的打点让这些官差优待瑛娘,而又担心里面掺杂了些什么别的。
这无关于占有欲或是警惕旁人觊觎自己的妻子,他是害怕万一发生了什么,自己却没有能力保全她。
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事,他不敢赌遇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