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了三天,柳十六真的没来。松延年约摸时间差不多了,深夜悄无声息的出了家门,直奔皮健墨家的晓春坊。
此刻,春晓坊花灯璀璨,正是赚钱的好时机。来者多是些达官贵人。晓春坊分为“文坊”和“舞坊”。“文坊”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个个才艺不凡。来“文坊”的客人,可以听歌、听曲,与姑娘们猜拳喝酒,放松娱乐。“舞坊”却是专做皮肉生意的,客人也是最多。
当初柳十六一行人,直接进的是皮家“舞坊”。这里的“舞坊”不是一般人能够消费起的。选人费、陪酒费、酒宴费、住宿费、伙计的小费。除此之外,还有官府收的三捐两费,总之,一个人,一晚的开销大约是四千两银子左右。“舞坊”的熟客一般从不带多余的银子。“舞坊”是绝对能确保客人钱财安全的。但是,他们会在你作乐时,偷偷翻看你的衣囊,获知你准确的金钱数额。
松延年推开站在皮家逍遥棺大厅门口站着的姑娘们,冲着保镖说道:“劳烦兄弟给皮爷禀告一声,就说松延年有要事相见”。
松延年在生意场上也混过十来年,没少带商户给皮老板。每次,皮老板都提出要给松延年好处费,松延年就是不应。皮老板甚至提出让松延年随便进店玩玩,松延年也是果断拒绝了。
松延年知道,不是自己不想,是不能染上这个祸端,一旦沾上一次,那就会有第二次。后来松延年考取了师品证,在城里书馆当了先生,曾经还教过皮老板的公子呢。
保镖跑了过来,对松延年说道:“爷,皮老板有请!请随我来”。皮老板正坐在“舞坊”三楼的一个小小的隔间里的红木椅子上,看到松延年后立刻起身相迎。松延年见保镖离去,也再不客套,就开门见山的将蛋蛋与柳十六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皮老板。
皮老板虽然是干着不光彩的营生,但这个人却是沙棘城家喻户晓的人物。皮老板,最讲义气,甚至见到叫花子也是非常的客气,对穷人仗义疏财那是不在话下。每年赈灾榜、捐税榜、扶贫榜上,都是本城响当当的一号人物。皮老板尤其敬重人品好的读书人。
皮老板听罢,沉思了片刻后说道:“松爷您先喝着茶,我去去就来!”。松延年明白,对皮老板这种人,根本无需隐瞒什么,也无需客套。他认可的人,给他托的事,他要办,一定给你办好。因为,他什么也不缺,只要你能被他看中就行。
不一会,皮老板走进了房间,对松延年耳语了一番。松延年起身辞别而去。
第二天早饭后,皮府的一个伙计来到松延年家,交给松延年一个大礼盒,低声说了句话就转身离去了。雪莲和蛋蛋围了过来,松延年与娘俩窃窃私语了一番,母子俩各干各的去了。
礼盒内,除了一些点心和茶之外,还有一份书信。松延年打开信袋子,看到有四张借条,共计十五万八千四百七十七两银子。其中,柳十六名下的有九万四千一百两。松延年冲着晓春坊方向深深鞠躬,喃喃说道:“感谢皮兄弟仗义行侠!若有机会,我松延年必报此恩!”
朋友?天天见的不一定是真朋友。金钱、女色、地位,甚至是宗亲血缘也不能换来真正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是那种彼此心照不宣,能够互相赏识,且是肝胆相照的同路人!
第二天一大早,雪莲准备到街上买些油炸果子,准备一家人的早餐。雪莲打开了大门,看到柳十六四人瑟瑟发抖的站在门外。雪莲忙呼唤松延年。
松延年走到大门口,蛋蛋也是紧随其后。柳十六看到了松延年,就像看到了救命的仙草一般,忙不迭的说道:“松爷,还钱来吧!”。望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四个痞子,松延年怒气冲冲的说道:“你们是在晓春坊欠钱了吧?”。
四个痞子均是一惊。柳十六故作姿态的高喊道:“我告诉你,少管闲事,立刻还钱!不然,我们就去告官!”。
松延年也提高了嗓门,说道:“去告官吧”。柳十六等人见状,扭头就走。松延年随后甩出一句话:“昨天皮老爷送来了你们的借据,说什么要用你们欠他的银子,来抵偿皮老爷欠我的银子。一共是十五万八千四百七十七两银子的欠据在我手中。我正打算去寻你们呢!”。
四人都听呆了,柳十六反应够快,重新走了回来,对松延年说道:“怎么可能?”,松延年将四张欠据高高举起,四人看的清清楚楚,本来已经面带病容的柳十六顿时打了个冷颤,对着松延年低头哈腰的说道:“松叔,我们是闹着玩的,蛋蛋我们是好朋友,蛋蛋,,,”。
蛋蛋怯怯的说道:“这个家,我做不了主,帮不了,帮不了!”。
松延年哈哈大笑起来,接着说道:“不管你们和蛋蛋是什么关系,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咱们今天把账算清了,我还等着给谷老板还钱呢”。柳十六喃喃说道:“松叔,能不能到你家说话”。松延年高声说道:“不必了,京城堂堂四品大员的公子不便进我陋室,我们家寒酸的很啊!”
痞子就是痞子,柳十六忽然泪流满面的哭诉道:“松叔,看在我们照顾蛋蛋的面子上,给我们一个面子吧!”。
此刻,松延年的家门口已经围了十来个看热闹的人。余三庆不知何时已经赶来,问明情况后,余三庆说道:“大家不要闹!咱们都到衙门去,这里不是断案的地方!”。
衙门大殿之内,高执事问清了案情,人证物证一应俱全。高执事说道:“传晓春坊的皮健墨,皮老爷来”。
大殿之内,柳十六想用他的官爹与高执事套近乎,高执事说道:“你说你爹是柳羽长?这个吗,还需假时日予以证实,咱们暂且不议吧!”。
皮健墨被传了进来,松延年怒气冲冲的喊到:“我说皮老板啊,做人可不能这样吧?你用欠据抵债么?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吧!”。
衙役们喝住松延年。高执事笑脸盈盈的对皮健墨说道:“你欠了松延年的银子吗?松延年给本官出示了你的欠条,本官请你确认一下”。皮健墨说道:“啊,这是真的!去年我从松延年手上花十六万两银子买了个上古宝玉。你们是不知道我的苦衷,我家的钱全都握在第一夫人的手上啊,我是没钱又要买,结果就给松师爷打下欠据了吗”。
松延年急的插嘴说道:“那块古玉,是谷老板托我卖的,我太难了!”。高执事听罢,哈哈大笑起来。随即严肃的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案情已经清楚,证据确凿。”,随后,大堂之上,高执事与两个官人窃窃私语了一番,衙役们将准备好的诉词记录分别让当事人签字并按上手印。高执事宣到:“柳十六等人,你们是愿意对冲松晓阳的债务,将余银偿还给松家呢,还是对冲凭据后,重新再打欠据给松延年呢?”。
柳十六不加思索的答道:“那就重新再打欠据吧!”。高执事对松延年说道:“你拿了皮老爷抵给你的柳十六等人的欠据,就等于皮老爷只欠你一千五百二十三两银子,对吧?”。皮健墨连忙递给松延年一张等额银票,转身就溜了。
高执事不等松延年喊叫,严肃的说道:“柳十六等四人,对冲后你应偿还给松延年共十一万四千零七十七两银子。你们是现在还呢,还是暂时留在看守处,等你家汇钱过来?况且本官一时也不能确定你们的身份。你们修书吧,我们给你传到京城去。再说了,你们已经身无分文了,出去也是要饭,不如暂且待在看守处,这里更安全些!”。
松延年与蛋蛋揣着柳十六新打的欠据回了家。蛋蛋神采飞扬的对雪莲说道:“娘,爹还是厉害啊!今天终于以牙还牙了”。当雪莲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之后,也是周身畅快淋漓。松延年说道:“有这么高兴吗?世事难料,一切在变!”。说罢,走进了书房。
松延年知道,一个人虫无论你自身有多么的强横,都是架不住群殴的。他们人多势众,有权有势,必将群起而攻之!
第二天一早,一个白白胖胖的酒保敲门而入。酒保跟着蛋蛋边走边说道:“哎呀,你爹可是咱们这里的大名人了,这一打听就找到了您家”。酒保说罢将两个红色的大礼包放到了客厅桌上。
松延年来到客厅,客气的说道:“哪里的话啊!不知小哥有何贵干?”。
胖酒保满面春风的说道:“我是云喜楼的管事阿祥,我家的客人金爷托我到您家请您,咱们到云喜楼一坐,呵呵!”。
松延年笑着说道:“我可不认识什么金爷,您是找错人了吧?”。
阿祥神秘兮兮的说道:“我说松爷,这个金爷的来头可大着呢!是朝廷考试院的副监察使,这次是他没去惊动城主府,否则,来请您的轮不到我了,莫城主必定会唤您的。昨天的事他都给我讲过了,您一定要去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说罢,阿祥将礼包打开,指着礼包内的物品说道:“金爷送您的见面礼,银票三千两,半斤黄金,其他是我们云喜楼的糕点吃食”。
松延年笑着说道:“话都说道这个份上,哪咱们就走吧!”。
来到了云喜楼,金传禄已经早早迎了出来,拉住松延年的手说道:“总算把先生请到了,快快请!”。
来到云喜楼一间会客厅内,看到六个身穿透明纱衣的女子正坐着嘻嘻着,两个彪形大汉立在门外。关上房门,金传禄说道:“松爷随便坐,可把您盼来了!”。
两个妖艳的女子立刻左右抱住了松延年,动手乱摸起来。松延年一闪,厉声说道:“姑娘请自重,爷不好这个!”,两个姑娘嬉笑着退到一边。
金传禄说道:“松爷,这里虽然不是金府,您也别客气,随便坐吧。”。
松延年坐在金传禄的对面说道:“要学酒功,我得给你先把把脉。”
金传禄激动的将手伸了过来,松延年把着脉,一脸严肃的说道:“金爷,您的肾亏的厉害呀!是不是经常夹不住尿?还有脾胃也不好,是不是经常放屁很臭啊?”。
金传禄赶忙说道:“哎呀!神啊!确实如此,我呢,是请便了京城的名医,就是瞧不好呀!先生您快救救我吧!”。
松延年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这样吧,酒功的基础是要先调整好你的身体,我就给你先调肾吧!”。
金传禄欣喜若狂的说道:“一切愿听先生安排,请讲!请讲!”
松延年说道:“不用吃草药,教你一个春寿功,虽说练习起来有些困难,不过月余就能见效,半年就可以除肾疾。”
金传禄迫不及待的说道:“无妨,无妨,请先生指教!”。
松延年说道:“第一,半年内不可再进女色。第二,我将尊师的春寿咒符给你,你每日要念两千遍,一个月内切不可中断。”
旋即,松延年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黄布包,打开后里面就是一页虫形字符的黄宣纸,松延年带着金传禄念了起来。
春寿咒上有几十个符字,金传禄根本记不住。松延年又逐字逐句的标上了发音,只听师徒二人念了起来“呼啦啦奇偶挖,哦微及分怕啊,,,。”
金传禄停下念咒,说道:“我听先生的,晌午饭到了,咱们先去用饭吧!”。
松延年说道:“这三天,你就吃早饭一顿,另外两顿喝我给你配的茶药,三天之后,我来看你,保证你的脾胃大大的好转”,松延年告辞离去了。
这段时间里,松延年在家只给蛋蛋讲解《黄石公战法》中的“蛰鸟”篇。“蛰鸟,散势者,神之使,用之,比循间而动”,这是什么意思?松延年问蛋蛋,蛋蛋回答说:“分散凶猛的蛰鸟,就要靠人的精神力量推动,用这种方法,必须乘间隙而动。这个我在京城学馆学过。”
松延年不禁心中暗自长叹!这些书不应该成为学馆的教科书啊!原因有二:其一,学馆的师爷可能本来就没有什么实战经历,他们自己都不知这句话在讲什么,更何况是学子呢?教与学,只是一些文字而已,无非是游戏你来游戏我罢了!其二,有些寒门学子就算学懂,帝国会重用吗?官的职位那是要拼资源的。至于走卒吗,你懂得太多就是找死。所以,这个世上只能这样了!
松延年解释道:“这是在讲双方博弈时,一方必须耐心等待和找到对手的薄弱之处(间),或者给对手造一个(间),然后,以石击卵。蛰鸟并不坚硬的嘴,啄在猎物的薄弱之处,能不成功吗?”
蛋蛋说道:“明白了,明白了。柳十六的弱点就是吃喝嫖赌,爹,,,”,松延年呵斥道:“你明白个什么呀?离明白还远着呢!”
这些日子倒也平静,蛋蛋各方面都有所提升。松延年准备明天就到皮府去提亲。
皮府就在沙棘城内,属于王公贵族居住的富人区。第二天一早,松延年带着老婆和儿子正准备出门,恰巧与门外的余三庆撞了个面对面。余三庆阴沉着脸说道:“这是要出门吗,柳十六死了。高执事有请你们父子到衙门走一趟!”
松延年木然的说道:“好,我们走!”一行人来到了衙门。高执事苦逼着脸,看到松延年后立即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骂道:“你们这些丧民,他妈的尽给本官惹麻烦。松延年,没有你,柳十六能死吗?你要担全部责任的,懂吗?”。松延年委屈的辩道:“高大爷,柳十六是怎么了,不是住在看守所吗?我担什么责任呀?”
不由分说,松延年与蛋蛋已经被衙役们五花大绑了起来。只听高执事喊道:“将他父子押入死牢,听候裁决!”
死牢!进入死牢,没有几个平民百姓能够活着出来的。松延年和蛋蛋被关进死牢中的一个囚牢之中。说是囚牢,不如说是一个茅厕。囚牢内还关着一个老者和一个满身溃烂的中年人。蛋蛋紧紧掩住鼻子,恨不得连眼睛也闭上。松延年怒斥道:“这个时候了,你装什么斯文!”
松延年一屁股坐在了老者身边,蛋蛋依旧直楞楞的站着。囚牢内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
这一夜,松延年卷曲着身体,躺在肮脏的地面之上,睡得很香。蛋蛋终于支撑不住,从倚着墙开始,最终还是坐在墙角睡着了。连着两天没有人来,也没有给吃喝。地上的老者试图探寻松延年父子的来路,松延年始终没搭理他一句。蛋蛋也几次问询松延年,松延年就像个哑巴,竟然一字未出。
松延年认为,这个死牢对于蛋蛋而言是最好的学馆。若能活着出去,蛋蛋的心性必然会有大的提升。若是活不了,那一定是当爹妈的太不努力。若不能保护好自己无辜的孩子,你成什么亲,要什么孩子呢?成家立业,对于人虫而言,绝对是一种责任,不是儿戏!
第三天,牢役才递进来一个黑黢黢的大盆,里面放着飘着酸臭味的菜粥。牢役喊到:“开饭了!”。接着,牢役对松延年父子说道:“哎,过来拿你家送来的饭。”。蛋蛋从铁栅栏洞口接过一个大食盒,迫不及待的直接打开,也不讲究手干净不干净了,对着一只大烧鸡直接上口啃食起来。躺在地上已经昏迷的男子闻到了香味,突然睁开了眼睛。老头也面露凶光看着食盒。松延年只是看着。蛋蛋吃的差不多了,才想起了爹,囫囵吞枣的说道:“爹,爹,你来吃呀!”。
松延年从食盒抓出两肉包甩给老头,又把一碗羊肉汤端给地上的中年男子。蛋蛋两眼充血的怒吼道:“你疯了吗?你吃什么啊!”,松延年并不理会蛋蛋在说什么,直接端起地上那盆带着酸臭味的菜粥喝了起来。
所有人看到都被惊呆了。松延年品尝着美味,他们怎么知道,这可是松延年需要的菌虫汤。人虫,见不得臭味的,更不能吃腐烂发臭的食物。可是,每个人虫的肚子里全部都是这些腐臭的东西。所以说,人啊,全都是驴粪蛋子面面光,不过有一张皮掩盖着而已。最脏的不是腐臭,是人性!
“人性”就像一个会伪装的变色壁虎,对它有利的,它就表现出善来。对它不利的,它就是恶。所以古人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也许就是人虫渐渐晋级衰败的原因吧。
次日,牢头领着两个衙役进来将松延年父子带了出去。牢头对松延年小声说道:“我们下面的人都知道你们是冤枉的,可是也没啥用。今天就要对你行刑了。这还是你老婆用银子周旋的结果,我是你老婆的一个远亲,你就伏法吧。否则,你的儿子也保不住!上面来人了!”。
松延年终于开口笑道:“多谢老弟,我伏法!”
法场在城外的一个乱坟岗旁边。除了行刑的刽子手和十来个衙役外,松延年可以看到远处有雪莲和蛋蛋的身影。寒冷的秋风卷起阵阵黄沙,弄的四周乌烟瘴气。
看不清是哪个衙役在宣读行刑状,松延年只感到一柄屠刀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只听“咣当”一声响起,屠刀被反弹了出去。刽子手顿时惊诧,在场的衙役们也是纳闷。
“千流威,你是怎么搞的?”一个监斩官大声叫道。接下来,松延年的脖子又接了重重的一刀,又听“咣当”一声,这个叫千流威的刽子手竟然连人带刀被震飞了出去,场面煞是惊人。那个监斩官骂道:“你他妈是病了,还是妞泡多了,给老子滚开!”。监斩官夺过杀人重刀,用力劈向松延年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