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打量这个屋子。
大约30平方的空间,推门进来的左手边是卫生间,可能是昨天晚上喝醉了呕吐的缘故,卫生间门还开着,散发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味道。卫生间很小,只有一个马桶和一个小型洗手池,地砖破了好几块,墙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掉了几块下来,碎了一地。
外面右手边是床,床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他的铺盖,布满红黄蓝绿四种心形颜色的毛绒床单,这个床单,是他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和他一起合租的元清雨买的,当时元清雨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陈辉隔三差五帮她垫付房租,也因为手艺好,经常买菜做饭,帮她渡过了最困难的那段时间,后来元清雨工作搬走时,给他买了这个床单,他一直保存得很好,一直用着。被子和褥子折了两折在床上扔着,枕套已经很皱了,分不清到底是蓝色还是灰色的。
床头是一张一米高一米长的四方小桌,桌子上放满了对话录,哲学与人生,理想国,存在与时间,中国通史,世界通史,道德经,周易,论语,诗经,庄子,传习录,毛选,挺经反经等他日常不离手的书籍,还有三幅画以及打印的他自己做的道德经注解,摆放得整整齐齐,擦得一尘不染,这也是他目前唯一干净的地方。
桌子的后面是一个单开门的小衣柜,里面胡乱地塞着他的衣物,塞得太多,以至于一件西服上衣的半个领子和一只袖子都漏了出来,耷拉在地上。
地板就是最普通的那种浅黄色地板砖,一看就是很久了的,遍布着裂纹和坑坑洼洼,地板砖上和墙上时不时有几只蟑螂爬来爬去。
一张土黄色的窗帘遮挡着阳台,窗帘脏兮兮的,上面有污渍,有手印,还有一个个像是烟头烫出来的小洞。拉开窗帘,外面是一个仅容一人的小阳台,看起来是做饭的地方,洗菜池里扔着几个沾满了挂面的没有洗的碗,看样子有三四天了,还有苍蝇在旁边飞来飞去。
陈辉叹了口气,倒了一杯开水,然后开始洗脸、刷牙、洗头,刮完胡子,把夹克衫和绒休闲裤找了出来,穿上以后,坐在床边开始一边喝水喝边抽烟。
烟雾缭绕中,往事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
陈辉今年三十五岁,一米八一的身高,看起来相貌堂堂,温文尔雅,一百六十斤体型,属于颜值是可以达到八十分的,因为从小就喜欢读书,喜欢文学,自然而然有一种卓尔不群、清秀俊雅的气质。
毕业后随大流去大城市沿海市找工作,因为随身物品在火车站丢失,睡过大街,在工地上搬过砖,机缘巧合之下,被一个建筑材料生产厂家老板看中,让他去公司做了一个销售。他发奋图强,努力提升自己,短短三年时间,成为了一个优秀的销售管理者,先是负责一个市的市场,然后一个省,后来管理公司江山省、东江省、西江省,北江省,江东省五个省的市场,不但销售业绩第一,回款也是第一,并且个人帮助公司谈下了央企华丰集团的战略合作。后来,公司被美国企业收购,原本他可以晋级中层管理者,可是他不愿意就这样下去,于是放弃了丰厚的薪水待遇,辞职自己单干。
他先是给以前的客户干清工,同时开始深度经营之前认识的地产公司和建筑公司的负责人,把自己当成生产队的驴那样造,陪人喝酒喝到肾亏,陪人喝茶喝到尿频,加上他敢于担当,勇于挑战,善于散财,到第二年年底,也积攒了六百多万的资金。
于是在下一年年初,正式开办了自己的公司,他利用自己之前几年积累的人脉,高薪延揽了丁伟强、赵光明、林兵等汉原市行业内销售能人,再加上自己这几年一直带得赵鹏和郭建章,团结一心,出手准确,质量管控,成本精算,在国内房地产市场寒冬的这几年,居然一年一个台阶,每年利润近乎翻倍的速度扩张。过了三年,,公司年盈利达到四千万,公司几个核心年收入也有一百万到两百万不等,称得上汉原市行业内的清流和佼佼者。
他开始布局新的产业,进入高端装修市场,并利用一个领导的关系,成功签下一个大型高端酒店的装修合同,价值近三个亿。
接下来的一年,,对于陈辉来说,是充满野心的一年,是充满希望的一年,也是充满灾难的一年。
他兴奋,他热情,他掌控着他的公司在全新的轨道上高速前行,以至于在拖了两个付款周期的情况下,甲方资金暂时没有到位这个拙劣的借口都没有引起他的警觉,终于,在工程进行到百分之八十的时候,甲方宣布破产,酒店老板跳楼,陈辉的所有努力都打了水漂。他付清了所有的人工工资,然后挨个和材料供应商谈延期付款。有同意延期三个月的,有要求一个月内付款的,当然也有让按合同马上付款,否则要起诉的。
陈辉向来秉持着自己的想法,绝不拖欠供应商和工人的钱,于是用光了自己所有的钱,低价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和商铺,他向之前帮过的人以及一些朋友借钱,可别人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借口款项都没结回来,总之就是两个字,没钱。
甚至有些人在请地产公司或者建筑公司的人吃饭的时候,还专门打电话叫他,说是商量点事情。他刚开始都是满怀希望地过去,却总是发现那些人在饭局上说,陈总大家都认识,有能力有魄力,现在他遇到困难了,兄弟帮不了他,但是吃饭喝酒还是可以的。这种话让陈辉愤怒不已,还有深深的屈辱感,慢慢地,也就不再和那些人联系了。
他找同学朋友帮忙从银行贷款,找民间高息借贷,有些朋友拿着自己的钱,却说是从别处借的,要收取高利息。陈辉觉得很悲哀,他没有落难的时候,甚至他还没有自己做生意也还很穷的时候,哪怕工资不高,平时吃喝玩乐,迎来送往,身边这些都是看似真诚称兄道弟的人,别人有困难,就算不说,只要他知道,都是要人出人,要钱出钱。他这么做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着大家都是兄弟,好朋友,能帮忙就帮忙。可谁知道。。。。。人啊,太复杂了。
他开始从各种贷款平台贷款,哪怕只有三万五万的也借,终于,在借贷四千五百万的情况下,把工人工资和材料款给结清了。
此时公司已经不可能再持续下去,先是林兵和赵光明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私下结了四个项目的工程尾款走人,接着丁伟强带着仅有的一个大项目离开,公司内的办公室员工已经走光,公司仅剩下赵鹏和郭建章每天在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办公桌,给绿植浇水,有时候,郁流雪、柳雨霏和元清雨也会过来,几个人商量看怎么样能帮陈辉度过眼前的困难。在汉原市,恐怕也只有这几个朋友是想真正地帮助陈辉的了。
在许多认识的人看来,这个人已经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