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邻家有女施无言，年十五六，貌美端方不必言，洗衣做饭，织素裁衣样样全，扬州城里哪家不称赞？
“有这样的好样貌，有这样的贤惠能，岂不一家有女百来求？”
“唉，哪里，你却不知，这女儿颜色虽好，既贤能劳，却是个天生的哑儿，父母俱亡，如今是寄居舅舅家中，舅母又算不得仁慈，聘财索要繁多，嫁妆却直言一概没有，任那女儿长得天仙下凡，于婚事一事，也是困难得很呐。”
小二添茶顺一嘴：“可不是，邻里有一秀才，二人也算青梅竹马，上月刚去提了亲，当场就被那母老虎连踢带扔地甩出了门，直骂那穷秀才一副穷酸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尽拿些不值钱的东西来侮人......那婆娘站在秀才的门前从早骂到晚，连骂三天，骂得秀才连夜搬走了。”
“哦？”
少年身子往栏杆上一倚，手中折扇轻缓扇动，一副闲适样，“可是这般一闹，她自家儿女的亲事岂不也添麻烦？知道有这么凶一个婆婆，哪个好人家的敢嫁？”
“嘿，公子你却不知，便是无那母老虎的这一闹，她家儿女也是轻易娶不得好人家的媳妇的。”
“这怎么说？”
小二眉飞色舞道：“她家大儿子自小便喜欢于风月之地流连，十三岁时便盗了家中钱财去了春娇楼，自此一发不可收拾，那母老虎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那小子仗着家中大人庇护向来是为所欲为，听说如今更是学了那赌博歪技，大家都道那母老虎张口就要百两白银的聘财，指不定就是为了给亲儿子还赌债呢。”
那小公子听到这奇了，转头问道：“都道那女儿貌美无比，这做表哥的却没对她下手？”
小二擦着蹭亮的桌子，左右瞄了眼，压低了声说道：“公子瞧你这说的，这事我们哪里能知道，就是有，人家能嚷嚷出来让我们知道啊？不过啊，早年间确实听说过那么一回事，说是夜里听见那母老虎咒骂着说什么‘什么床都敢爬’之类的话，那女孩又是个哑巴，真有苦楚你又叫她如何能说得出来？”
说到这儿，小二忽然感到一道锋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瞬间眼神一变，用力擦了两下桌子，扬声道：“公子你先吃着，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叫小的。”
言讫端起案盘目不斜视地走了。
飞鹤楼临于西城繁华地带的三岔路口。这二楼的位置显然是极佳的，以林穆如的位置向外看去，一面是繁华的街道，可观紫陌红尘；一面是明秀清流，那算不得很宽阔的河流静静往下走，与下方的支道汇合又分开，仿佛整座扬州城都托于水上一般。
河岸种了排排依依杨柳，正迎风梳妆，正是那“烟花三月下扬州”之景。
“你瞧。”
林穆如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
原来是有位姑娘拿着一盆衣裳正沿着河堤慢慢走下去，明显是要洗衣。
河堤上早就稀稀落落的有些人家了。
瞧她似与旁边的姑娘还相熟识，熟识的姑娘不知说起什么有趣的事整个人眉飞色舞起来，她便时不时看她一眼，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偶尔还点点头。
说到兴处时，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会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有时甚至会忘了捶衣。
林穆如身子向前倾了倾，扇子打开往眉上一遮，问道：“这便是了？”
“这便是了。”友人答道。
穆如观了片刻，后招来小二：“帮我取枝花来，要最鲜艳漂亮的。”
丢下银钱，小二也不多问欢天喜地去了，少停捧来一束花，各类花齐束之，都是他从楼下卖花女那里挑的最鲜艳漂亮的。
穆如满意地又赏了回他，小二一瞧，连磕带谢地退下了。
“唉，不过我也快活不了多久了，我今年都十五了，我娘去年就已经帮我相看人家了，过了及笄不久我可能就要嫁到别人家去了。”
那姑娘捶着衣裳，望着河水，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松开，一会儿抿唇，一会儿暗喜，总之人间喜愁，好一番在脸上呈现。
不过片刻她又回过神来，笑着道：“不过啊言你大概是不必过多担忧的，你舅母虽不怎么样，可你舅舅却是疼你，关于你后半辈子这么大的事你舅舅定会上心的，你又长得这般美貌，又能干又乖巧，我一个女子都对你欢喜得不得了，更何况那些男子？”
说着故作叹息一声，道：“可惜我不是男子，若我是男子，我定要娶了你将你供起来，而且绝不在外风流......”
啊言白净的脸微一红，伸手弄了水就往那姑娘脸上洒去，那姑娘连忙往后闪，边笑边躲，见躲不过也学她往脸上洒去，二人一阵笑闹不止。
噗！
一枝鲜艳的杜鹃落在无言的盆中，在菘蓝色的衣裳里显得娇美无比。
二女笑闹顿止。
无言抬头瞧了瞧，却见岸上诸多人，但要么也与她一般目光四望找寻着花的主人，要么在她的目光下一个个避了眼，唯有那些个熟悉的放荡子，依旧一眼不眨地落在自己身上。
没找到，无言收回目光，拿起花便丢进了流水里，不带一丝留恋的。
那花儿再娇艳也没让她投去一分多余的目光。
她专心捶打着衣裳，旁边的姑娘也明白了怎么回事，知道她又是被调戏了，于是也默不作声捶打起衣裳来，赶紧洗完赶紧回家，还要叫无言回去后烤烤火盆去去晦气。
不过对方显然并不罢休。
砰！
这次枝杆正中盆沿，打得那叫一个响。
无言动作一顿，一抬头，这回她看清了，因为始作俑者手里正拿着一枝黄色的月季打算再投下来呢。
那少年顶多十八九岁的样子，面如白玉，颇为俊气，着锦衣如水，粼粼光滑，青玉冠，腰佩环，满身富贵逼人去，通身气派无人比。
眼见是个贵家子，一身风流尽，不知要令多少世间儿女薄悻。
无言回首，复将那娇花丢进河里。
少年呵了声，笑弯了眼。
复投，复扔。
复投，复扔。
复投，复扔......
最后姑娘终于急红了眼，棒槌一砸，水花四溅，扭头愤愤盯着他。
旁边的小姑娘默默抹了把脸，目光暗暗往二人之间来回打转，什么话也不说。
少年得意地朝她哼了声，扭头摆尾，在姑娘恚恚的目光下复将最后一枝花投进盆里，拍拍手，起身消失于窗前。
无言转头将花丢进河里。一枝枝花顺着河水往下流漂去，好不漂亮。无言却看都不看一眼，捶打起衣裳更得劲了，似要将那一腹气都发泄在这盆衣裳里。
一顿囫囵揉搓完，二女拿起盆，头也不回地往家赶。临分开那姑娘还不忘嘱咐无言，回去后一定要弄个火盆去去晦气。
无言重重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