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溪县。
裴青梨心跳很快,这是她十五年人生里最紧张的一次。
同时她也很冷静,离开这里,她的亲人,她的妈妈外婆还在C城等她。
你可以的,裴青梨,冷静,镇定。
心里默念着,同时深呼吸。攥紧了手里的车票,看了眼手表,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
裴青梨并没有走进客运站,而是留在了门口。
“小姑娘,桐安去不?就差你一个人就发车了。”
“二十五块,我给你载过去。”周围有司机喊道。
“去。”裴青梨毫无犹豫,临海是一个地级市,饶溪县中长途的出租车司机都往那边去,临海转车也很方便。
总之要先离开饶溪县,裴青梨不想去赌那万分之一的不确定。
裴青梨上了车,就在车快要开动从饶溪客运站出口离开的时候。
迎面赶来了七八个人,他们分成两批。一批冲进了客运站内,还有三四个分开来,走向零散的出租车,一个一个敲窗询问交谈着。
“怎么回事,还开不开啊?”司机探出头朝前面喊。
“家里孩子和小男朋友离家出走,人家长来找了。”前面有司机回道。
说话间司机下车了。
裴青梨坐在车里,脸色惨白,手止不住得发抖,心里祈求车快点开走。
虽然她换了衣服,但是只要一照面,肯定会被认出来。
难道真的逃不过去吗,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现她不见了。
应该立马离开车站的,不应该抱有侥幸心理的。裴青梨心里悔恨万分。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身边传来担忧的声音,一下把裴青梨从悔恨绝望里拉出来。
她抬头,是一个看起来分外斯文干净的男生,怀里抱着个黑色双肩包,白色有线耳机为了方便说话摘了一只。
裴青梨靠过去,凑到他耳边。与此同时,检查车的人下一辆就查到她所坐的车了。
司机还在外面跟熟人扯皮。
七月的太阳烘烤着地面,空气中热浪翻滚。
路的对面是吃着冰淇淋的孩子,牵着妈妈的手。
骑着共享单车的少年少女意气风发。
路边补鞋的老人摇着蒲扇。
时间仿佛变慢。
一切,却都和裴青梨没有关系。
这是她寒来暑往,走了三年的路。一草一木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起来,只是现在,她只想离开这里。
“他们是来抓我回去结婚的,我想继续读书。你可不可以帮帮我?”裴青梨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却又一字一句分外清晰。
她把自己的双手举到对方面前,手腕处是触目惊心的红痕,红肿的隐隐发青的痕迹。
裴青梨几乎落下泪来,她眼眶发热,鼻子很酸,嗓子紧到不能说话。
她只能恳求得看着对方。
嘴唇微动,救救我吧。
男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在看到裴青梨的伤,读懂她说什么后,立马拉开书包拉链,翻出一件黑色外套递给裴青梨穿上。
同时从口袋掏出口罩给她戴上,把自己带的帽子给裴青梨,压低帽檐后瞬间遮住了她的脸。
再伸手把裴青梨搂在自己怀里,顺手给她塞上一只耳机。
“闭眼。”压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裴青梨闭上眼睛,头靠在对方肩膀上,手指抓紧了衣角。
“咚咚!”车窗被敲响。
微度摁下按钮,车窗缓缓降下。
外面的人几乎把头伸进车里来,看了眼副驾驶是个男的就没再多看,立马把眼睛后座三人身上来来回回观察。
“你盯着我女朋友看干什么?”看对方似乎想要开口说话,微度先发制人问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对方说完立马去查下一辆车了。
司机看人走后又随意和同行聊了两句,就回来把车开走了。
从饶溪县到临海市大概需要两小时。
路上,裴青梨都没再摘下口罩帽子,头靠在微度肩上,身体却格外僵硬。
因为刚才过度紧张,导致她现在身体僵硬动不了了。
好在对方没有在意,裴青梨就这样靠了一路。
车票是去兰州的,裴青梨要去的是C市。她故意买了这样一张票去混淆视听,离开饶溪县除了妈妈、外婆和陈老师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到了临海,本来坐高铁是最方便的。以防万一,还是坐私家车过去比较保险。
裴青梨心里默默盘算着,她现在心情很乱,只有去思考事情时才能安稳一点。
妈妈和外婆肯定担心坏了,不知道她们在C城有没有找到住的地方。
裴青梨为这一天计划了很久,从她上初中以来,她每周末都找兼职赚钱。
八块钱一小时的奶茶店她摇过,快递站的快递她搬过,学校附近小吃街三年下来她虽然没吃过,但是几乎她都兼职过。
代写作业,冬天给同学手洗两元一件衣服,给同学辅导作业,卖笔记,夏天的时候每个班级收饮料瓶子书本去卖。只要能赚钱的,她都干过。
就这样三年不间断的,她存了两万多。这些钱她用外婆身份证偷偷办了银行卡,存在里面。
这些就是她带着妈妈和外婆去C城生活的底气。
离开那个酗酒赌博打人的垃圾,是裴青梨很小就定下来的目标。从懂事以来,她再也没有叫过对方爸爸。
赌失败了就会去喝酒,喝了酒就要打人,每回赖大海打人,裴梦茹都会把小青梨关到房间里,有时候是卧室有时候卫生间有时候是门外,来不及时也会把小青梨护在怀里。
每一次裴梦茹都被打得体无完肤,而周围的人也都习以为常,没有人会上来阻止。在他们眼里,男人打自己女人很正常,又没出什么大事。
裴青梨只能听着妈妈的惨叫声无能为力,除了祈求赖大海别打了。
裴青梨问过妈妈,为什么不跑走呢?
“妈妈,你可以离婚吗?我们可以走吗”小小的青梨问道。
那时候妈妈总是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走呢?
她害怕,害怕被人指指点点,害怕自己养不活裴青梨,怕以后裴青梨问她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家里有点钱都被赖大海拿去赌了,她手里一点钱都没有,她怎么跑呢。
她什么都不会,离开赖大海她活下去的。
没有人会要她的。
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也会被其他人看不起。
其实裴梦茹曾经是提过离婚的,结果赖大海一听要离婚,就说如果她敢离婚他就杀了她的妈妈。
那天赖大海把小青梨打了一顿,无论裴梦茹怎么哀求他都没有收手。小青梨在他手下被打了十几分钟,直到小青梨在毒打中不小心划破了额头,鲜血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他才停手。
裴梦茹淋着大雨,把小青梨送到村里卫生所缝了三针,当天夜里又发起高烧来。
后来裴青梨额头留了一道疤,裴梦茹再也没有提过离婚的事情。
后来裴青梨沉默了很多,她变成村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孩子。
她慢慢小学毕业,越长越高,而她妈妈身上是常年不变的伤。
小升初时,裴青梨成绩很优异。
她说饶溪二中的奖学金很多,她保证每年都拿到。赖大海同意裴青梨去饶溪二中读书。
从入学开始,裴青梨就开始了她的计划。摸清路线,决定去哪里,怎么走,赚钱,学习三年下来她每天都在思考,每天都在努力。
C城的嘉林中学就是她最后选择的高中。
到现在她终于走出了第一步。
属于她的人生,开始了。
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