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长生一直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
她眼里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说东西可能不太确切,应该说是鬼?或者灵魂?若按老辈人的说法,她就是个“阴阳眼”,一眼看阳间,一眼看阴间。
从她还是个婴孩起,就经常毫无预兆地大哭大闹,还经常生病,有时还会突然尖叫,眼睛泛白地抽过去。当然,这些她都没记忆,是师父告诉她的。
十九年前,师父在道观的山脚下发现了襁褓中的她,不知是谁丢的,只得先带回道观,随之发现了她的异能。
为了保住她的小命,师父师兄们施展毕生所学,给她身上挂满了驱鬼辟邪的符篆和法宝,还给她起了个名字,长生。
长生,长生,长长久久,生生不息。
祝长生记事起,师父就告诫她,要想不被鬼缠上,就不能让他们发现她能看见,要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刚开始不懂,但随着渐渐长大,便也学会了伪装自己,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不同。
直到一年前的那一天。
她夜跑时正好遇到前面发生车祸,有个刚刚惨死的新鬼飘到跟前,半个头都被撞扁了,鲜血和脑浆红红白白地流了一身,祝长生一时没忍住喊出了声,鬼魂就不管不顾地缠了上来。她慌不择路跑上了山,才误打误撞地进了这个茶馆。
当时江无忧就挡在她身前,对那穷追不舍的鬼魂说:“喂,枉死鬼还不赶紧下黄泉,当心投胎都轮不上你。再不走,我就摇人了。”
随后,他还真的“摇”来了黑白无常,把那鬼魂给拘走了。
祝长生这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和她一样的人。
从此,她就经常往茶馆跑。一来二去,她恍惚觉得,这位江老板不寻常,他似乎有更多的秘密,比如现在。
“你是不是和那女鬼早就认识?多长时间了?为什么不找黑白无常来抓她回地府?你们什么关系?”
“你的问题太多了。”
江无忧回到房间,端起桌上的面条,不过短短时间,已经变得灰白一片,所有色泽香味都消失了,仿佛已经放了许多年一般。他连碗带面一起扔进了垃圾袋,系好口子后扔到门外。
洗过手后,他从冰箱里拿出早已腌制好的新鲜牛肉,倒油热锅后,仔仔细细地翻面煎烤起来。
动物脂肪接触到热油后滋滋作响,空气中渐渐弥漫起诱人肉香,祝长生耸了耸鼻子,“江老板好小气,方才就给那女鬼一碗素面,把肉藏起来自己吃。”
“不然呢?”江无忧毫无愧色,“一个孤魂野鬼,都没人给她烧纸钱,若不是我时常接济,她连鬼都做不成!”
“孤魂野鬼?那你为什么不把黑白无常叫来,抓她去地府排队投胎?”
“你一个小姑娘,好大的口气,地府的勾魂使者你也敢随便差遣?”江无忧眼都不抬,“他们正忙着呢。”
“你也说他们是勾魂使者,这不就是本职工作吗?他们还忙什么?”
江无忧没理她,牛肉只煎了五分熟就盛到了盘子里,用刀一划,还有细细的血水。
正大快朵颐时,抬眼看见对面的祝长生眼巴巴地看着。他拿起手机,敲了两下,便递了过去,“自己看。”
祝长生接过来一看,却发现这是个街拍视频,看起来热度很高,视频里的两个男子都是一袭飘逸古装,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个温雅含笑,一个冰冷面瘫,但都十分的俊美吸睛。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黑白无常?这就是他们在忙的事!?”
江无忧忙着吃肉,点了点头,“他们兼职做街拍,现在已经是网络红人了,粉丝快破百万了!”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吗?大名鼎鼎的黑白无常欸,现在兼职当网红?为了冲百万粉丝,连鬼都不抓了?
祝长生只觉得天雷滚滚,CPU都快干烧了。
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鬼性的扭曲?
“可是,他们好歹是地府勾魂使,干嘛来干这个,和这些个凡夫俗子抢饭碗啊?”
江无忧倒是很淡定,“因为地府不好干啊,现在通货膨胀得厉害,除了北阴大帝和十殿阎罗,底下人都要另谋出路,不止他们俩,牛头马面和孟婆都来人间找兼职了。”
“哈?”
祝长生张口结舌,直到江无忧炫完一盘子肉,才问道:“这么晚了,你到我这儿来干什么?学校宿舍有门禁的吧?”
一提这个,祝长生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江老板,你能不能收留我几日?”
江无忧挑眉,“逃学?”
“这个破学我是上不下去了!说好了是道教学院的嘛,你知道我们上课都教什么吗?”
她板着指头数,“什么‘如何正确认识科学’、‘科学与迷信’、‘唯物主义世界观’……道教学院不教画符教科学,这不就等于是去寺庙里不讲佛经讲马哲?去教堂不念圣经念进化论?”
越说越泄气,她扑倒在桌子上,“都不知道师父干嘛非让我来念这个大学……”
其实在她下山之前,师父已经念叨过好几次,现在做道士也是要考试的,道观编制有限,没有学历就考不上编制,没有编制就是临时工……
祝长生长叹一口气,“唉,真是生不逢时,现代社会,人人都能上天下海,卫星都上太空了,再没人相信什么妖魔鬼怪了,道士也无用武之地啊!”
“是吗?”
在她碎碎念时,江无忧沏了两杯普洱,氤氲的热气飘上来,模糊了他的眉眼,“魑魅魍魉,乃世间邪气滋生。只要人心还有恶念,它们就绝不会绝迹,只是人们看不见罢了。你一个看得见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祝长生语塞,半晌才伸出根手指赔笑:“江老板大慈大悲,连女鬼都能招待,应该不介意再多收留一个我吧。”
“我一个小茶馆,地方浅窄,平常还要做生意,怕是……”
“我不白住!端茶倒水,迎来送往都行。您放心,还有十来天就放暑假了,到时我就回云山找师父去。求求您了~~”
江无忧想了想才说,“吃住可以,工资没有。”
果然是小气鬼!
“成交!谢谢江老板!”腹诽归腹诽,祝长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解决了燃眉之急,她还不忘八卦: “话说回来,方才那女鬼到底是谁?你能告诉我了吧?”
“出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屋外,从山腰上看下去,对面的火车站施工现场,不知何时已来了好几辆警车,正闪着警灯“呜哇呜哇”地叫,周围挤满了人,警戒线都拉上了。
祝长生奇道:“这是?”
“火车站施工现场惊现尸骨,你过来时没去看热闹?”
祝长生懵懵地摇头,随即明白过来,“那是她的……”
雨后的夜风终于带来一丝凉意,吹动了江无忧的白衫,腕上佛珠吊着的玉坠也在风中摆动。“她叫罗春花,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