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时间便到了宴会那天,偌大的花园里宾客们鱼贯而入,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时不时拿过侍从托盘里的酒,放到嘴边浅浅品尝。
晋刚跟着晋老爷和兄长们来的时间有些晚,暮色已然开始四合,花园中心的古堡里传出悠扬的曲声,从远处看,每个窗户里都灯火通明,侍从和女佣们正摆弄着餐具,准备着晚宴的开始。
好气派,晋刚脑子里转了一圈,他突然想起来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小时候似乎常年生着病,一直服药,平时在家都是各种草药香薰不离身,没怎么被晋老爷带来过这样的公众场合,这还是第一次,想必晋老爷也是想让晋刚多来这种场合,以后做生意打理家业也好有个帮手,再不济也能多结交几个朋友。
没想到被这个霸占着他小儿子身体的宿主抢了先。
晋老爷一进场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几个想要巴结他的商人显然是为了能和他搭上话做了许久的功课,双手拿着红酒杯便走了过来,搞得晋老爷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从谁的手上拿过属于他的那一杯。
晋刚觉得有些无聊,他没有想认识其他人的想法,这里的人跟晋家关系好与坏,跟他都没有太大关系,此刻,他无比想念远处那片蓝蓝的大海。
晋刚坐在落地窗边,看着无边夜色,百无聊赖地吃了一串葡萄,正当他准备吃第二串的时候,空气中飘来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以极快的速度转过头,却无法锁定是谁身上发出来的,他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味道,却让他感到异常兴奋,让他忘记了现在的自己是一个少年,而不是大海深处那一条默默无闻的无名小鱼。
耀眼的灯光下,一个穿着蓝色丝绒西装的银发少年,像是要找寻回什么宝物一样,穿梭在几百平米的大厅内,眼神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在一扇落地窗前,长长的米色窗帘垂到地面,一个小脑袋悄悄探了出来,圆圆的脑后却还留着一串小辫儿,一双眼睛看着在大厅另一端的晋刚,说不出的紧张。
嘤,果然是他,真的是他,怎么又碰到他了。鲍橘转过身,用窗帘将自己的小身体藏得严严实实,大眼睛里写满了无辜。
坏家伙,自己这是什么运气啊,一觉醒来不光变成人了,居然又碰到了那个在海里老是一言不合往自己跟前凑的坏家伙。
他不光老是找自己说话,他还……
就算是化成灰自己都认识!
想到这里,鲍橘不禁脸颊通红。那时候在蔚蓝的海水之下,珊瑚礁的遮掩当中,自己和那条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的隐鱼不停地翻滚纠缠,一想到那些场面,整个人都不好了。
鲍橘是一只小海参,本早已习惯了海底那暗无天日的冰冷海水,却不曾想一朝醒来躺在了鲍公爵家的豪华大床上,旁边还站着七八位胆战心惊的医生。
他睁开朦胧的眼,窗外暴雨潺潺,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时不时能划过一两道闪电。
“醒了?”这一行医生当中的一位老者走了几步来到床前,拿走了鲍橘头上用来降温的毛巾。“可醒了,再不醒可真的是要命了!”
鲍橘缓了缓神,拿了个枕头靠在身后,从床上慢慢地坐了起来,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大脑本是处于刚开机的状态,但是此刻却飞速运转着。
咦,这是哪儿呢?他不是在大海边正好好晒着太阳呢么?怎么一觉醒来睡到了别人的家里?还是陆地上两脚兽的居所?
他百思不解地挠挠头,后脑却传来一丝刺痛,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伤了。
“当心!”老医生忙把他的手拿开,透过金丝眼镜,目光直直地向纱布绑好的伤口看去,所幸,血没有渗透出来。
“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饮食清淡些,好好调养身子,这个月已经不下五六回了!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有你好果子吃!”
老医生气呼呼地说完,整理好医药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门。屋子里剩下的年轻医生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在得到鲍橘的同意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衣衫,从房间里快速走了出去,顺手关好了房门,生怕这难伺候的主儿变卦。
“呼,终于都走完了。”鲍橘坐在床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却不曾想一个没站稳,直接坐在了地上。
他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双腿,心里说不出的好奇。他原来是没有腿的,在大海里随波逐流,过着吃小鱼小虾和一些小藻类的生活,只需要摆动身体慢慢游,就能去他想要到达的地方。
他慢慢提起自己浅棕色的裤脚,看见了玉藕一般的小腿,皮肤白皙紧致,轻轻一掐,便微微泛起红印。
少年纤细修长的身体让小海参感到陌生又新奇,但他很快适应了这具身体,在房间里磕磕绊绊来回了几圈后,他已经能很顺利地驾驭这两条细腿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他知道了鲍橘原是鲍公爵家的小公子,他看着镜子中少年初成的面容,长着一副惹人疼的模样,只可惜,这个小公子原是最不受宠的。
只因几年前鲍公爵前脚哭天抢地刚死了正房,后脚欢天喜地就娶了个新夫人,新夫人只比鲍橘大了三岁。
鲍公爵其实忍了前夫人好些年,前夫人在世时,鲍公爵处处忍气吞声,事事做小伏低。可天有不测风云,鲍橘长到十三岁的时候,大夫人因为操劳过度,旧疾复发,艰难地挺了一个冬天过后,在一个春日的午后,与世长辞了。
鲍橘硬是不吃不喝跪了三个晚上,双膝跪得青紫无比,没喊一句疼。
他知道,从今往后,再也没人疼爱他了,自己这个父亲,也只是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摆设,当年想方设法让母亲怀上他,也只想着顺利成婚,能够一步登天,觊觎母亲的财产早已不是一日两日。
鲍橘名义上是鲍公爵家的长子,可实际上却是父亲拿捏母亲的一枚棋子,母亲离世后,鲍公爵迫不及待地娶了二房,生了继子,从此鲍橘的生活便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丝毫庇护。
这回花园里失足滑进荷花池,鲍橘昏昏沉沉地睡了四五天,明明已经第一时间告诉了公爵和夫人,却迟迟等不来医生,甚至连公爵的一声问候都没有。最后,一个服侍过大夫人的侍从终于看不下去了,才冒着危险,骑马去了郊外,找了大夫人在世时专门为夫人就诊的医生,扎了好些针,才让鲍橘捡回了一条命。
鲍橘想着,这小公子属实可怜,怕是已经魂归故里了,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夺了舍,还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