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司舞坊到东宫的路很长,要走很久,这一路我都被公公教导礼仪。
“姑娘这一路只可低头走路切不可抬头张望,到了东宫见了各位主子一定要行跪拜礼,不可与主子们对视。一定要和各位夫侍大人保持距离,不可直接接过大人们的赏赐,要经过宫人传递……”
如此说了一大堆,我努力记在心里。
宫中各处侍奉的宫人很多,并不是每个人在有生之年都能见到太子殿下的。
而我,被太子殿下点名献舞,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我觉得我的运气在遇见子木之后,就变好了。
想到子木……我应该很快就能见到那位粉衣少年了吧,我不自觉嘴角上扬。
“到了,记得洒家交代你的话。”
宫人出来通传,我便跟着进去了。
我一路只敢低着头,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奴婢司舞坊舞女灿灿,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各位大人。”
我跪着行礼,余光飘过,发现这屋子里并没有奏乐的宫人,甚至连件乐器都没有。
这倒是有点难为我了。没有伴奏,我该如何跳舞呢?不管跳什么舞,都会少了些灵气吧?
正位上坐着的太子抬了抬手,“起来吧,赐座。”
我有些蒙了……赐座?这是要干啥呢?
我呆愣愣地站着,仍是低着头不敢动,直到宫人为我搬来了一张椅子,直直的放在大殿中央。
这哪里是要献舞,分明是在审讯,我在心里暗想。
我颤巍巍的坐过去,冷汗直冒。
旁边走过来一个人,围着我转了一圈,叫我抬起头,他左看看右看看,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许是觉得他这样太过莽撞,太子出声打断他,“张卿,注意分寸。”
那人便一路小跑过去太子身边撒娇,“殿下,臣只想看清她的长相而已嘛~”
我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这样一位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还会撒娇。
我真是第一次见。
太子殿下好像很受用,问他,“看清了?”
“看清了,和殿下您至少有六分相似呢!”
太子殿下看着我,起身一步步靠近,我吓得连忙起身,垂手而立。
太子走近,不带任何情绪,对我说,“你何时入的宫?”
“奴……奴婢出生后没多久就……就入宫了,是干爹养大的。”
“是富贵儿,原先伺候安皇夫的,是他宫里的主事太监,安皇夫薨了之后,就调到乾清宫去了。”
说话的是位太监,看这衣着应该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主事太监,桂宁。
然后,太子就告诉了我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我竟然是颜亲王和晋王爷的私!生!子!?
颜王爷,就是皇上与安皇夫生的女儿,而她多年前谋逆,已经被削爵贬为了庶人。
至于晋王爷,他是太子殿下的亲生父亲,先前的鸿静太子的正夫……
这样算来,我和太子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而我们两人的母亲还是同母异父的姐妹。
这关系,着实乱了些。
太子殿下费了这么大劲找到我,不会是为了斩草除根吧?
我“扑通”跪在地上,刚想张嘴求饶,谁知又进来了两人。不过,是被绑着送进来的。
来人是我爹和姑姑。
这下,我彻底死心了。这都被一窝端了,完了完了,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不为别的,哭一哭自己命苦,就当提前给自己送行了。因为我知道,哪怕我死了,都没人会伤心的。
“哼,你们来了。这么多年当真是瞒得滴水不漏,宜丽应该感谢你们才是。”
因为罪臣宜丽谋逆一事,牵扯太多,抄家、流放、斩首的人不计其数。
姑姑一听吓得直哆嗦,连忙磕头求饶,“太子殿下,奴婢不敢隐瞒,只是有人给了奴婢一笔银钱,叫奴婢无论如何都要把灿灿送去遥国。求太子殿下明察,太子殿下明察啊!”
姑姑一直都是个欺软怕硬、色厉内荏的人。太子殿下只一句话,就把她吓得什么都招了。
太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冷冷地开口,“你可曾想过她不过一个低贱的舞女,且不过十三岁还未及笄,为何一定是她?”
姑姑愣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奴婢斗胆,恐是因为灿灿长得与殿下您有几分神似吧?而那遥国新皇,他……他是……,送灿灿过去是为了蛊惑新皇?”
太子冷笑了一声,我身上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完了完了,这得是多大的罪啊!我得怎么死?怕不是要五马分尸吧!
“你很聪明。宜丽就是要她去代替我,成为遥皇宠妃。只是,你觉得这个小丫头为何会乖乖听她的摆弄呢?”
“这……”姑姑还真不知道,憋了半天都没说出个理由,只能不停地磕头求饶,“奴婢实在不知,奴婢实在不知……”
太子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爹。
从进门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看我一眼,只是低着头。
“富贵儿,你说呢?”
我爹磕了一个头,尖着嗓子说“因着她是颜王爷的亲生女儿。”
“什么?!”姑姑吓得瘫倒在地,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姑姑比我还经不住吓。
旁边的桂宁公公出声提醒,“是罪臣宜丽。”
我爹瞪了一眼桂宁,在他心里,安皇夫和颜王爷大概是最重要的人吧。
“说说吧,让本宫听听,你说的和本宫知道的,一不一样。”
我爹面无表情的说着我的身世,好像在说一个和他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原来,我真的是罪臣之女。只不过我的存在并不光彩。
宜丽暗恋晋王爷,给她下了药才有了我,然而直到现在我那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而且……宜丽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姐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鸿静,想取代她当太子,嫁给晋王爷。然而皇上却并没有这样做,反而把她赶去了封地,把太子鸿静的女儿锦泉公主接进宫亲自抚养,也是现在的太子殿下。
先太子薨逝属国丧,宜丽不能让旁人知晓我的存在,所以她偷偷产下我后,就交给了一名农户抚养,后来在我大概两三岁的时候,给送进了宫里,交给了富贵儿。
难怪他从不打我,难怪我每次走丢他都火急火燎的找我。不是因为多疼我爱我,只是因为若我丢了,他没法交差。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这么些年了,从前种种,都是我的一厢情愿,都只是一个笑话。
我伤心,曾经在我心里富贵儿是我爹,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
可现在,没人疼我了……
我擦了擦眼泪,安慰自己,能不能活得过今天都不一定呢,还要人疼做什么?
这么想想,我竟好受了一些。
听完这些惊天秘密,姑姑竟吓得尿了裤子,桂宁嫌弃的挥手叫来几个太监把她抬了出去,我听见他低声吩咐,
“抬出去乱棍打死,扔去乱葬岗,就说她得了急病。”
然后旁若无人地指挥另外两个宫女打扫地面上的尿渍。
我也好害怕,但我忍住了没尿裤子,我怕下一个“得急病”的是我……就算死,我也想死得体面些。
富贵儿说完之后就低着头。
太子殿下气得脸色铁青,这桩桩件件的事情,每一件都够富贵儿死一百次了。
这是桂宁觉得不对劲,上前拍了拍富贵儿,他竟直直的倒下,鼻孔和嘴角已经流出了血。
我吓一跳,富贵儿早知有今日,偷偷藏了毒,已经自尽了。
也算是体面的死了。
又是几个宫人进来,抬尸体的抬尸体,擦地的擦地。
刚才热闹的宫殿里,如今就只剩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