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科学的角度出发,“起死人,肉白骨”是某种魔法。从神秘学的角度出发,“起死人”同样属于被忌讳的东西,但肉白骨则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这种近乎奇迹的治愈术法甚至有诸多记载。之所以鲜少用于实践除了这种咒法需要背诵大段由死语言书写的诗歌外还需要用到某样珍贵的材料——龙血。
如果只是龙血对部分有家底的贵族们来说也并非难以获取,但由于施咒的前提条件“龙自愿献给被治愈者的血”指定性过强所以这条术法对大部分魔法师来说完全没有战略意义故掌握者屈指可数。但是伊丽莎白生来是龙,即便混杂了其他血脉她的血依旧管用,只要有口气在伊丽莎白都能救回来。在苏维的记忆里伊丽莎白曾毫不吝啬地使用这份天赋。在被问起是否需要答谢时她也只会轻摇折扇告诉对方:“我只是享受和死神抢人的乐趣。”
那时还有一小部分声音说伊丽莎白是治愈苦难的圣女,她会引领菲特雷走向辉煌——更多的声音还是在质疑伊丽莎白一介女流如何执政。
这种小小的、与伊丽莎白的付出不成正比的赞美很快消失了。
因为伊丽莎白揍了试图轻薄她的伤员。她扭断他的双手又剜下他的眼睛,不顾任何人的请求拒绝为他治疗。
对方是贵族,因祖上积德承袭伯爵之位,家中早为他定下了貌美娴淑的未婚妻。
那位伯爵声称是因为龙女在胸前缓慢摇扇导致他误以为她还没有心上人,他只是想让龙女早日诞下王嗣,早早培养储君。绝无旖旎之意。
他在法官面前说,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菲特雷帝国的前景考虑。
他说,他舍弃了深爱自己的未婚妻却换来了龙女的背叛。
伊丽莎白大怒,下令抄了他家并将他家中的男丁一并斩首。那一颗颗人头便挂在那位伯爵未婚妻家门前的旗杆上同她家的旗帜旖旎。
从此伊丽莎白再没有拿起过那把她所喜爱的镶满珠宝的金扇,也再不为任何男人治疗。
在那之后伊丽莎白成为了人们口中满手鲜血的暴君,再没有人称赞她的仁慈。
在布下结界的小小医务室里,苏维抱着梨汁看伊丽莎白缓缓念诵古老的诗文。她是那么的专注,如同在捕捉停留在花上的蝴蝶。在她不经意间她的嘴角因为潘多拉断臂处生长出的组织和神经似有若无地勾起些许笑。
苏维竟有一瞬产生了如果伊丽莎白不去争夺权利或许会过得更好的想法。很快她摇摇头,把这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她怎么敢的啊!要不是伊丽莎白掌权女性十六、七岁就要嫁人了呀。
苏维在心里把自己揍了一顿,咕噜咕噜地往梨汁里吹气,佩里太太在她后脑轻拍一下,问:“想什么呢?好好的梨汁,给你吹氧化了。”
“太难了。”苏维难过地说,“要过上我想要的生活实在是太难了。”
“去争,去抢。”佩里太太冷静地指出,“不争不抢,没有任何东西会真正属于你。”
“谢谢你,佩里太太。”苏维点点头可心中仍有不解,“但是我不明白,明明本该是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会被认为是争抢?”
满头白发的佩里太太捧起苏维的脸蛋,她银白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苏维无法理解的情绪。“哎,可怜的孩子。”她揉了揉苏维的脸将她抱在怀里,“作为女孩,他们会天然地认为所有东西都不属于你,认为你就该示弱,就该摇尾乞怜。偶尔在他们心情不错时从手中落几滴肉汤给你便是他们的恩赐。”
“我不喜欢这样。”苏维感到毛骨悚然,“我是人啊。”
佩里太太不置可否,“是了。”她又娓娓道来,“现如今又有一种人,叫你从自己身上挖下肉来求着给他们吃呢。”
“太可怕了!”苏维吓得把尾巴都放出来了,她用毛发柔顺的尾巴紧紧裹住自己意图获得些许胆量。佩里太太看她这样搂着她掩面笑起来,正巧伊丽莎白念完了咒文随手弹去指尖银血缓步走来吃梨汁,见苏维紧张成这样不由打趣道,“别逗她啦,佩里太太。瞧把孩子吓的,都快把尾巴毛揪下来啦。到时候她哭起来,我可哄不好啊。”
佩里太太笑得开怀,她抬起一只手搭在伊丽莎白肩上冲苏维乐,“好呀,揪下尾巴毛来送我,我做羊毛……嘿,猫毛毡玩。”她拉过伊丽莎白笑道,“她不好玩,连鳞片都少掉。还是你们这种随季节换毛的有乐子。”
失敬,失敬。原来是乐子人。
伊丽莎白护着杯子叹气,她摇头否认道:“我不是你的乐子。我有些事情要处理,稍后再来取药。我下了精神暗示能让人以为她的手是假肢。”她揉着额角,端起梨汁快速喝下抬脚就要走。佩里太太喊住她,“你在回避她?”伊丽莎白脚下一顿没有回头,她答非所问地说:“她不适合与我扯上关系,她会溺死在她的理想中的。”
佩里太太不再强求,她目送苏维和伊丽莎白离开又看着伊丽莎白把苏维推回来。
等伊丽莎白独自走远她问苏维:“她去做什么?”
以伊丽莎白的性格,她不爱让别人察觉到自己真正落魄的样子,特别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她总是习惯遮掩自己的伤痛。
“她去挨鞭子,五十下。”不带丝毫犹豫地,苏维毫不迟疑地说出了被伊丽莎白小心掩盖的真相。
“——”佩里太太爆了句粗口,骂骂咧咧地去魔药架取下一瓶浅棕色瓶子的魔药放到桌上,“大爷的,头上长角了!”
苏维看着生气的独角兽默默喝饮料,她只是一只小猫咪,她能有什么坏心眼。佩里太太突然看向她仔细观察一会开口道:“把猫耳朵放出来我看看。”
“……”苏维默默往后挪了挪被佩里太太一把捉住,苏维吓得毛都炸起来“嗖——”地变成做灰白花毛的长毛猫奋力往窗外跳去不想被佩里太太稳稳托住。佩里太太的笑容里总是自带些悲悯和慈祥,她推推眼镜抱起猫咪形态的苏维仔细观察,“正常来说,你已经过了耳朵立不起来的年龄。你身上带着软骨病其他的……没有寄生虫也没有炎症,四肢健全。”说着她掐着苏维的脸扒开她的口腔去看她的牙,“很好,没有蛀牙。”
她将苏维扔到桌上,从满满当当的药架后取出两支约摸五毫升的药瓶来摆在苏维旁边。苏维把脸埋在爪子里不愿见人,佩里太太挠挠苏维的脑袋几乎是顺着脖子就挠到她下巴去了,“这两瓶是我给伊莉莎准备着的,眼看都要放过期了她还没发病。正好便宜你了。”
苏维蹲坐在书桌上扫扫尾巴仰着头问,“这是今晚和明早的份吗?”
“怎么可能呢,傻孩子。”佩里太太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摞账单,“这药的材料非常珍贵,这两瓶是你这个月的量呀。”
这话一出原本漫不经心的苏维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她看那两瓶小小的药根本就是在看救命的稻草。
现在才开学,以常理而论是月初啊。
苏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下个月——”
看着眼前的小猫语气都不自觉的恭敬起来,慈爱又伟大的佩里太太轻抚她的头顶,“用你出任务的佣金来换吧,好孩子。”
苏维感动得热泪盈眶:“佩里太太——您真是个好人。”
等潘多拉醒来时她看到的就是一只长毛猫乖巧地蹲坐在软垫上仰着头确保自己的蓝眼睛呈现出最可爱的样子后用脑袋蹭校医的手。
她眨眨眼,觉得是校医终于想猫想疯了。她看看脑袋下柔软的枕头毫不犹豫地倒头继续睡。下一秒她从床上弹起来抱住那只猫把它的前爪拿起来放捏了捏,确认过手感后她先生把脑袋凑过去不多时突然止住扭头问校医:“是能吃的吗?是小点心吗?还是夫人你新的收藏?”
校医笑笑,那猫先挣扎着从她怀里跳出来化潘多拉作先前遇到的红衣小姑娘痛骂道:“什么点心?我看你才像点心!”
校医这才带着浅笑悠悠然拉着小雪枭把伊丽莎白刚编的来龙去脉徐徐同她梳理清楚。潘多拉没见着伊丽莎白有些不满却拿她没办法,再等又怕错过晚自习只得先往左侧的教学楼走去。她才一走伊丽莎白就扶着墙从右边走廊的阴影里走出来。她生得苍白又裹在黑色中若不是她那双在暗中发光的金眸苏维都要以为她是黑白画了。她好看的眉头皱成川字,看起来并不开心。
没有权利的伊丽莎白不开心,有权利的伊丽莎白依旧不开心。
苏维不明白该如何改变这种情况,她只能徒劳地伸出手架住看上去摇摇欲坠的伊丽莎白,丝丝血气从伊丽莎白身上散出。由于患者比预料中更糟糕的状态,佩里太太沉着脸给伊丽莎白喂下早已准备好的魔药问,“怎么回事?”
伊丽莎白沉默片刻显露出自己背后畸形的翅膀。她的双翼并不对称,伊丽莎白右侧的翅膀比寻常西方龙要大上许多,不用刻意展开便足以将她自己整个环住,但左侧的翅膀却不过小臂长短,本该连接五指间的翅尾翼缺失导致它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形态垂在她背后。
真正落在伊丽莎白背上的鞭痕没有几道,取而代之的是她脆弱的左翼上布满了伤痕。
苏维澄蓝的眼眸一暗,瞬间泛起泪光,她可以清楚的意识到用刑的人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