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才数到“七”，便听凌厉的破空之声呼啸而来，“嗤”的一声，一只羽箭正射中杨捕头前胸。接着又是一箭，射穿他的靴筒，将那帕子包带飞出来，摔在地上，珠子满地乱滚。
那沙哑的声音又从火场外飘来：“二弟，你这可看走眼了，原来是方帕子。”
那高矮二人各自尖叫一声，将身子往石柱后面一缩，藏了起来。米入斗却冲下石阶，扶起杨捕头一瞧，见头一箭穿胸而过，显然已经没救。
余下的捕快吓得心胆俱裂，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便四散逃开。瞧热闹的乡民也跟着一哄而散。
又是嗤嗤数声，利箭横空掠过，数人先后倒地。那沙哑的声音又道：“大家听好了，若想活命，这里的一粒芝麻都别拿出去。”
原来海盐帮总舵虽失了火，废墟里尚有不少值钱的物事未被焚毁。大把的人借着搜索之机，大发横财。
众人纷纷从怀中掏出金银等物，扔在地上，抱头离去。
只听角落里“哐”的一声，那矮个从裤裆里掏出个铜香炉，丢了出来。那高个笑道：“师弟，你这裤裆原本是空的吗？怎么这么能装？”
米入斗放下杨捕头尸身，挺身立在废墟间，喝道：“什么杂碎东西，藏起来暗箭伤人，有种的便出来，和老子堂堂正正打一架！”声若炸雷，震得人人耳朵嗡嗡直响，却无人理会他。
火场里一片寂静，只一个老农拖着一条瘸腿，一步一颠、向外走去。
忽又“嗤”的一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箭，将那老农当胸射穿，怀中落出一副卷轴。玉制的轴杆摔成几节，那张泛黄的纸被风一吹，在地上摊开了，上面一个斗大的“侠”字，已被火烧去一角。
那个沙哑的嗓音又道：“唉，也不是这个。”
米入斗怒极，脸涨得通红，抄起一块瓦片，喝道：“老子也拾了这里的东西，有种的便将老子一箭穿心！欺负些不会功夫的寻常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矮个躲在角落里，一撇嘴道：“哼，这傻子要自找倒霉！”柱顶上那女孩又在数数：“一、二……”
高个儿仰着脸，说道：“小妹妹，原来是你搞的鬼啊。”那女孩道：“不是我啊。三……”声音甜腻腻的。那高个知她每一开口，自己那同伴便离鬼门关又近了一步，不由得心惊胆战。
米入斗“嗤”的一声撕开胸口的衣服，喝道：“照这射啊！”只见半空里一点寒光闪过，长箭说到就到。
米入斗正要抬手去拨，忽的身前一处矮墙后“砰”的一声，又腾起一箭，这箭只八寸长短，却飞得更快，正撞在前一箭的箭杆上，“噗噗”两声，两箭先后插落瓦砾堆中。
米入斗飞步跃上矮墙，只见眼前灰影一闪，那人便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那个极低沉的声音又随风飘过来：“大哥，这小子杀不得吗？”
那沙哑的声音从一处废墟中响起：“喂，小子，看你胸前纹身，是九华派的吗？”米入斗道：“老子行不更名，就是九华派米入斗！”
那沙哑的声音沉吟片刻，道：“嗯。看在你们林掌门面上，饶你一命。”嗓音忽的提高了八度：“那物事想来是被姓巩的随身带走了，大伙儿别再耽搁，把这正主儿揪出来要紧。”
周遭高高低低的嗓音答复着，一共四声。几个或高或矮的身影从各处废墟里腾起，望着火场外那片林子疾奔。
米入斗追了几步，料知赶不上，只好折返回来，将地上一长一短两支箭拔起，奔上石阶。
只听柱顶传来“哎”的一声，上面的女孩似是没看成好戏，有些失望。
那高个儿扬着脸，道：“小妹妹，你的同伙儿都跑啦，你还不快下来投降。”将腰带解下来，抻住两端绷了绷，道：“我不打你，只在你手上捆那么一两道。”一脸色眯眯的坏笑。
上面那女孩道：“他们才不是我的同伙儿。”那矮个儿道：“咦，这可怪了，那为什么你一数数，便有箭射过来？“
米入斗道：“对！那不是在发信号，又是什么？”向着柱顶怒目而视。
那女孩道：“我才不和你们说，我也不下来。”声音里带着三分倔强。
那高个儿道：“好一个刁蛮的小妹妹，瞧我不整治得你服服帖帖。”扬声喊道：“榆木疙瘩，你去捉她！”
米入斗紧跑几步，两只胳膊张开，横着肩膀往那柱子上一撞，轰的一声，那柱子微微一晃，尘土扑簌簌地落下。柱顶女孩高叫道：“喂，你做什么？屋顶塌下来可不是好玩儿的。”
米入斗也不回答，后退几步，又猛地冲上去撞了一下。那屋顶本已被焚毁了大半，这一来更是摇摇欲坠。高个和矮个身子一窜，跃下石阶。
那女孩道：“傻大个，你别撞啦，我好好和你们说就是。我昨晚见这里着了火，便跑过来，想看看有什么热闹好瞧。才捡了一篮梅子，没想到险些被箭射死。我好不容易躲到这里。所以呀，我一见这些贪心鬼捡东西，就知道他们要遭殃。”
那矮个儿道：“小丫头胡说，那箭来得又快又疾，你怎么能躲开？”
女孩道：“也不太难啊。是那些人又笨又贪心，不死才怪呢。”
米入斗怒道：“哼，你这臭丫头，明知这里有埋伏，干嘛不出声提醒，却只管瞧热闹，让他们白白送死？”
女孩道：“我提醒了呀，那大肚子捕快捡珠子的时候，我扔了个梅核儿。可他财迷心窍，我有什么办法！”米入斗愤愤道：“总之你也不是好人！”又猛撞一下。
那女孩惊道：“你别撞，我……我下来就是，可这么高，崴了脚怎么办？”那高个儿跑过来，嬉皮笑脸道：“小妹妹，你尽管跳，哥哥接着你就是。”
那女孩道：“好了，我跳下来了，你可要接住啦！”那高个儿摆个马步，双手一环，犹如抱鼎，道：“跳吧。”
眼前黑影一闪，却是半截烧焦的檩木砸下。那高个儿早有准备，往旁边闪开。
又见一个蓝影从柱顶一闪而下，他一探臂，抱了个正着，坏笑几声，道：“小妹妹，哥哥力气大不……”往怀中一瞧，大吃一惊，后半截话便说不下去。
但见那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裤，头脸手脚，凡是裸露在外的地方，全都覆着一层长长的毛发，活脱脱一只成精的小毛猴子。那“小毛猴子”娇柔道：“你气力可真大。”
那高个儿腹中一阵搅动，险些没呕出来，急忙把她扔在地上，骂道：“呸，可惜了一副好嗓子。榆木疙瘩，交给你了。”
小毛猴子双腿一旋，正要站起，米入斗一探手，抓住她的肩膀，道：“姑娘，你比咱们来得早，有没有瞧见巩二爷往哪里去了？”那女孩的肩骨在他掌中咔咔作响，却只紧绷着嘴唇，恶狠狠地瞪着他，神情甚是倔强。
米入斗见她生得丑陋不堪，身为女子，已是极大不幸。心下自生怜悯，也不愿多加折磨，把手松开道：“啊，对不起，我手脚力大。姑娘你愿说便说，不愿说，我们也不会难为你。”
那矮个儿道：“你说了可不算！这猴子要不愿意说，咱们就挖个坑，把她种地里，只露个猴子脑袋，三天两头淋上一泡狗尿，什么时候招了，什么时候再刨出来。”
小毛猴子似是怕极，道：“好。你们要不要找他？我带你们去。”
米入斗道：“好。”那小毛猴子道：“巩二爷在……”眼睛忽闪一下，望着几人身后，又开始数数：“一、二、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