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夜半,江家后山。
夜风呼啸着刮过,卷起树叶“沙沙”的声音,像鬼魅悲伤的吟唱。
这山本是江家子弟采药玩耍用的,几个时辰前这里却立上了几十座新坟。
四周安静,白色的坟飘在夜风的挑逗下猎猎而舞。
“砰”的一声突然响起。
只见那第二高处的坟包突然炸开了,黄土四洒,一只沾满血的手从里面伸出来。
随即一个青红相间的影子慢慢地从坟坑中爬出。
“咳咳……咳咳咳……”
姜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这座坟中爬出来,她满嘴的黄土,衣衫都被血浸透了,被夜风一吹,簌簌发抖。
经过白天一战,无论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她都精疲力尽,要不是害怕窒息而死,她是不会这么快爬起来的。
但凡有口棺材,她都不至于爬得这么急这么累!!
怀中的护心镜四分五裂,她将它掏出来,埋进坟坑中,随后靠在自己的墓碑上休息。
说是墓碑,其实也只是块木牌,木碑很厚,上面有七个血红的大字——
“爱妻江挽儿之墓”
字到后面已经变得歪扭,是用血写的。
姜挽看着这块木头墓碑,内心复杂。
你说江云杞不爱江挽儿吧?他能在萧瞳安面前坦荡承认她未婚妻的身份,以血写碑,看起来字字刻骨。
你说他爱江挽儿吧?他又能在爱她的同时四处招惹其他女人,最终一娶三位,每一位都是他的挚爱,每一位他都能为之拼命。
江挽儿也许不介意,但姜挽介意。
她从内心深处厌恶这种“多情的真情”,她宁愿孤独一生,也绝不与他人共享心上人。
这是她的底线之一。
可江挽儿真的不介意吗?未必吧?
她想起萧瞳安出现时,这具身体出现的一瞬不属于她姜挽的割裂的痛楚。
虽只有一瞬,但却很清晰,那是属于江挽儿的痛。
在《天禾帝主纪》长达五百多章的篇幅中,她这样痛过几回呢?
姜挽就这么靠在墓碑旁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攒足力气。
该启程了。
临走前,她犹豫许久,本想一掌劈断那木碑,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毕竟,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江云杞,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的温柔女子……
是真的死了。
……
借着幽幽月光,姜挽沿着山路胡乱往下走,没走多久,耳边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车轮的滚动声。
一驾朴素的马车出现在幽静的泥路上,车厢从外面看起来很大,前室上隐隐约约坐了两个模糊的影子。
“喂——停一下!”
姜挽挥舞双手,希望能蹭一下马车,毕竟她也不知道光靠双腿还要走多久才能下山。
马车如愿停在她的面前。
姜挽这才看清,驭车的是个老伯,左眼被一条伤痕贯穿,看起来凶巴巴的。
“小姑娘?哟,怎么满身的血,可是遇到山贼了。”
开口的是坐在老伯旁边的妇人,看起来五六十岁左右,一脸和蔼。
姜挽发丝凌乱,衣衫上又是血又是黄土,可怜兮兮地说:“家中遭遇了强盗,爹娘都没了,我拼死跑出来的。”
“可怜见的。”老妇人从身后的车厢中拿出一条不厚不薄的被子,示意姜挽上车。
“快披上,别着凉了,小姑娘打算去哪儿啊?我们捎你一程?”
“谢谢您。”姜挽坐进马车,车内有些逼仄,但很暖和。
“把我送到最近的城镇就好了,我在那儿有些远亲可以投奔。”
老妇人点点头,拿出一个水囊递给她。
“喝些热水吧,突逢大变,你肯定被吓坏了。”
姜挽冲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她将水囊口打开,离唇瓣还有一线缝隙时……
“咚”的一声传来,像是什么重物拍地的声音,连着马车车壁都在微微颤动。
姜挽喝水的动作顿住。
她目露疑惑,好奇地问:“什么声音呀?”
老妇人的表情有一瞬不自然,她张口想说什么,被驭车的老伯打断。
“是鸟雀撞上了车顶。”
老妇人随声应和:“对!对!这一路上啊,老是有鸟雀往车顶上撞,我好好的车都有好几个凹洞了。”
“快喝吧,待会儿水就凉了,凉水对身体可不好。”
姜挽乖乖地应了一声,长而翘的睫毛下垂,挡住眸子里的情绪。
她藏在被子里的手心浸出冷汗,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恐惧令她身体发软。
声音是从她背后传来的,不是车顶传来的,且那声音沉闷厚重,绝不是小小鸟雀就能撞出来的。
姜挽从进了车厢开始就发觉了不对劲,这辆马车从外面看车厢很大,至少可以容纳四个人。
可如今只有姜挽和老妇人两个在车厢内,厢内的空间却显得很狭小,缺失的空间去哪儿了?
缺失的空间里……装了什么东西?
姜挽在老妇人的目光下浅浅喝了一口水,实际上只是用水略微沾湿了唇瓣而已,喝完她的头靠在车壁上歪向一边,渐渐闭上双目。
闭目前,她扫见披在自己身上的薄被被角处,有一点暗红。
是血。
听见女子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老妇人才收了脸上虚伪的笑容,皱巴巴的脸面无表情,在橘黄的灯光旁显得有些可怖。
“哈,真是没想到,本以为这次只能交两件货,谁知老天爷半路还送一件过来。”
老妇人哼笑一声,问:“后面儿那东西醒了?差点让这丫头发现不对。”
疤脸车夫没回头,语气轻蔑:“发现了又怎样?你我二人还治不了她?”
“还有药没?”
“没了,用完了,只能就这样把她交上去了。”
老妇人用绳子把姜挽的手脚绑起来,说:“把她丢到后边儿去,天一亮就要进城了。”
疤脸车夫停车,一手把姜挽扛在肩上,绕到马车后面用另外一只手拿腰间的钥匙开了锁,再把她丟进入,关好后门。
他丟得很粗鲁,姜挽本以为要狠摔一下,但预想的疼痛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柔软的触感。
确定车夫走后姜挽才睁开眼睛,但什么也看不见。
后车车厢内没有灯,没有窗,漆黑一片。
姜挽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自己的,还有——
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