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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工易冷无错字精校版

易冷黄皮虎 著

女频言情连载

(原名特工易冷)玉梅饭店的厨子黄皮虎是个油腻猥琐的中年大叔,喜欢喝酒抽烟盘串,还经常尾随女学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众多美女心中的一代男神、退役特工易冷,隐于市井只为默默守护已经不认识自己的女儿。

主角:易冷黄皮虎   更新:2022-12-29 17: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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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易冷黄皮虎的女频言情小说《特工易冷无错字精校版》,由网络作家“易冷黄皮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原名特工易冷)玉梅饭店的厨子黄皮虎是个油腻猥琐的中年大叔,喜欢喝酒抽烟盘串,还经常尾随女学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众多美女心中的一代男神、退役特工易冷,隐于市井只为默默守护已经不认识自己的女儿。

《特工易冷无错字精校版》精彩片段

天阴沉沉的,易冷坐在江东理工大学人事处办公室里,心和外面的天气一样冰冷,工作人员的脸变得模糊,声音也如同漂浮在九霄云外。

“这都大半年了……向沫老师是离职后遭遇车祸不幸身亡的……母女俩抢救无效……校方不承担任何责任,但是从人道主义出发……”后面的话 易冷没有听,他木然的起身,出门,走进冬季的第一场冰雨中。

他记起刚认识向沫的时候,朋友们聚在KTV唱歌,自己以一首荒腔走板的《冰雨》博得满场倒彩,向沫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后来向沫才知道其实易冷唱歌很好听,他只是想抛砖引玉,缓解尴尬气氛而已。

“你呀,天生就是一个会演戏的渣男。”向沫躺在易冷怀中,纤细的手指在他胸膛上画着圈圈,这是在他们认识一个月之后的进展。

不可否认易冷是个极富魅力的男人,他长着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个头高挑,智商又高,当年明明可以凭成绩上北大清华,却被近江国际关系学院特招,扛上了陆军学员肩章,没毕业就进了情报口,常年在国外跑外勤,难得回一趟国,本来只是想放松一下,做个走肾不走心的渣男,没想到这回却沦陷在向沫的石榴裙下。

向沫当时还在理工大读硕士,一丝不苟的理科女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进入一场爱情,两人是奉子成婚的,为此易冷背了一个处分,向沫也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但两人都觉得值,人这辈子能找到灵魂契合的另一半其实挺不容易的。

由于工作原因,婚后的日子两人聚少离多,易冷经常出外勤,一消失就是几个月小半年,但小日子蜜里调油一般,尤其看到女儿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时,易冷就被浓浓的幸福感所包围。

直到女儿十岁时,易冷在境外执行秘密任务时被俘,先是囚禁在关塔那摩监狱,后来转到南太平洋上的岛屿监狱,过了四年囚徒生涯,对妻儿的思念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逃出生天后,他被一艘巴拿马籍货轮救起,在海上漂泊了两个月才在江尾港登陆,扒港口内的货柜车回到近江家里,却发现已经住了陌生人,这才来到妻子的工作单位询问。

熬了四年,等来的却是家破人亡的惨剧,铁打的汉子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不知不觉中冰雨变成了雪花,易冷也走到了近江高铁南站广场,四年前,向沫带着女儿在这里送别自己,没想到那就是永别。

易冷在站前广场的长椅上静静坐着,雪花落在身上化成冰水,浸透了衣服,但他不觉得冷,因为心已到冰点。

今晚他想陪着妻儿度过,哪怕是在寒冷的墓地,于是走到站前小超市借用电话打给理工大人事处,询问向沫和女儿安葬在哪里。

“是下午来过的先生么,真不好意思,我们同事掌握信息不够全面,向老师的女儿抢救回来了,出院后被亲属接走,向老师的遗体按照她的遗愿进行了捐赠,其他事宜我们不太清楚。”

“暖暖还活着!”易冷冰封的心突然燃烧起来。

易冷挂了电话,激动的直搓手,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饥饿,事实上他从下远洋货船起,他已经四十八小时没吃任何东西了,不吃饱就没力气,没力气怎么照顾女儿,他在超市买了个大面包和一瓶水,回到长椅上凑合一顿。

此时一辆埃尔法保姆车从广场前道路经过,车上的女孩惊鸿一瞥正巧看到易冷狼吞虎咽,一个看起来颇为沧桑的男人,在大雪中孤独的吃着面包,他的头上和肩膀上积满了雪花,看得出已经在雪中坐了许久,他时不时抬起手背擦眼睛,也许是在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男人一定是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困难,但他依然坚强的,用力的活着,女孩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重锤敲打了一下,捂住胸口,面色痛苦。

“阿狸,你感觉怎么样?”身旁的雍容妇人一脸担忧。

“这颗心脏和我挺配的。”半年前接受过心脏移植术的女儿微笑着说道,她没来由的一阵怅然,回头再看长椅上的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还是国内好,这么快就能排到,如果是在美国,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妈妈继续絮叨着。

易冷站在售票处大厅里,四年时间改变了太多,一旁的玻璃窗倒映出他的面容,这张脸并不属于易冷。

这是一张经过整容手术的陌生面孔,就算是亲爹妈活着,恐怕也认不出自己了,遑论女儿。

易冷苦笑了一下,当下的困难是购票需要身份证护照之类证件,可他没有任何证明自己的证件。

现在他是无身份无国籍人士,因为任务失败,长期囚禁,他甚至无法回归组织,他很清楚自己这种人的下场,遥遥无期的审查,甚至被当成变节者秘密处决,现在他已经厌倦了一切,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看到女儿。

易冷是外勤特工出身,乘车这种小问题难不住他,轻松盗取了一个车站工作人员的磁卡就顺利进站,上了去往江尾的最后一班列车。

高铁就是快,三个小时后抵达江尾市,易冷在车上就盯上一个带了很多行李的大爷,下了车主动帮他提箱子,搬东西,出站的时候很顺利的尾随大爷出了闸口,还混上大爷家人驾驶的私家车,把他捎到了市区。

江尾船厂区是向沫的老家,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易冷没去过丈母娘家,但地址牢记于心,船厂新村十七号楼三单元202,这也是向沫身份证上面的家庭住址,年代久远,或许早就拆迁了吧。

深夜,雪纷飞,路上行人稀少,偶有夜归者经过,易冷把棉衣里面卫衣帽子戴上,找到了向沫的老家,这是建造于八十年代的老旧楼房,背面一墙之隔就是江尾造船厂。

易冷远远看着,二单元202的一扇窗依然亮着灯,粉红色的窗帘上似乎有皮卡丘卡通图案,或许向沫小时候就住在这间卧室吧,或许女儿此刻就在这扇窗后面吧,此刻他多想上楼敲门,告诉二老,告诉女儿,自己回来了。

但他不能这样任性,岳父母不知道自己从事的职业,女儿也不会认这张整容后的面孔,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份会给家人带来致命危险。

十四岁的易暖暖就在皮卡丘窗帘的后面,妈妈用过的旧台灯下摊开日记本,记录着少女的心事。

她是江尾实验二中初二年级的转学生,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总有种自卑心理,妈妈车祸去世后,易暖暖来到江尾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她近视眼,轻微龅牙,车祸造成听力障碍,所以比别人多了眼镜牙套和助听器,她本来学习成绩优异,父母双亡后情绪低沉,成绩下落,尤其听力障碍导致英语变得很差,丑小鸭这个词儿为易暖暖这样的女孩量身打造的。

日记本里夹着一张照片,那是暖暖十岁生日时一家三口的合影,爸爸英俊妈妈漂亮,自己就像个小公主,暖暖抚摸着照片,眼泪啪塔啪塔的滴落,她多想再回到那时候,那可能是自己一辈子最幸福美满的时候了。

外婆推开门大声说:“暖暖,温书别太晚,明天还要早起,别忘了带饭。”

“知道啦。”易暖暖答应一声,从书包里取出饭盒,打开窗子将饭盒放在防盗网上,权当是天然的冰箱,这时候她看到远处有人影伫立着,也没当回事,放下饭盒关上了窗户。

不到一秒钟,但易冷还是看见了女儿,离得很远他甚至看不清楚五官,但凭着第六感他判定那就是自己和向沫的女儿易暖暖。

女儿长大了,易冷努力控制着情绪,转身离去,他无家可归,正想找个地方熬过冬夜,忽然看到街上还有一家饭店在营业,霓虹灯招牌四个大字:玉梅饭店。

易冷推开厚重的棉门帘,狭小的店堂里只有四张大桌子,柜台后面老板娘正在算账,货架上摆着烟酒,供着财神。

“不好意思,厨子下班,打烊了。” 老板娘头也不抬的说道,高领黑毛衣下身材凹凸有致。

“刚下火车,吃碗热乎的就行,不挑。”易冷说。

“那行,阳春面十块钱一碗,我去给你下。”老板娘撂下笔进了后厨。

易冷走到柜台前,看到财神面前的香炉里青烟袅袅,一张A4纸上写着“本店转让”,墨迹未干,台账记的也是乱七八糟,多处涂改。

五分钟后,老板娘端着一碗面出来了,机制挂面下的素面,兑了高汤,点了香油,撒了点碧绿的小葱,里面还卧了个荷包蛋,喷香扑鼻。

易冷风卷残云一般吃了面,摸摸口袋,只剩下一枚钢镚了。

老板娘觉察到他的窘迫,易冷头发乱蓬蓬的,穿的是旧衣服,一脸胡茬子,看起来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你走吧,不要钱。”老板娘说。

“谢了,先挂账,赶明还你。”易冷道了谢正要出门,五六个人夹着冷风进来了,看服装是附近船厂的工人,刚下小夜班来吃点夜宵。

“不好意思各位,厨子下班了。”老板娘还是那句话。

“有什么上什么,凉菜总有吧,再拿一件啤酒。”为首的工人说。

老板娘有些犹豫,看得出她不想放弃这一单大生意,可是又怕自己厨艺不精怠慢客人,正当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易冷走进了后厨。

“你干什么?”老板娘跟了进来。

易冷打量着后厨,地方不大,该有的都有,煤气大灶,墙上挂着铁锅,系上围裙,打开冰柜,顺手捞出一只白条鸡来,丢在案板上取了菜刀咣咣一通剁,同时开火烧水,水龙头打开给不锈钢灶台降温。

“别闲着,拍个黄瓜,切个皮蛋,捞点老醋花生先上着,啤酒全起开。”易冷一边吩咐老板娘干活,一边切着葱姜蒜,饭店用的煤气灶头很大,火焰猛烈,很快水就烧开了,鸡块丢进去焯水,这边油锅滋啦啦响着,下鸡块大火翻炒,锅里烈火熊熊,厨子不动声色,炒勺翻飞,下干辣椒,花椒,姜蒜,盐味精酱油料酒,炒香加高汤。

老板娘端着凉菜出去,给工人师傅们把啤酒全开了,又陪着聊了几句,再进来的时候鸡块已经熟了,盛进砂锅,坐在卡斯炉上,加葱段,洋葱,香菜,西芹,齐活。

“上吧。”易冷说,“时间太紧,减少了几道工序,不过不要紧,这个时间点客人不会挑毛病,再配上腐竹宽粉蘑菇青菜,够他们吃的。”

老板娘端着卡斯炉出去时,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这个男人正在切土豆丝,听菜刀敲击案板的声音就知道这是个资深大厨。

易冷又炒了个简单的酸辣土豆丝,亲自端着盘子出来,陪工人老大哥们吹了一瓶啤酒,有男人在,这帮工人盯着老板娘的眼神稍微没那么放肆了。

这一桌闹哄哄喝到两点钟才散去,结了二百八十五元,易冷做主抹了个零头,只收了二百八。

饭店恢复了宁静,两人收拾着狼藉的杯盘,俨然是配合默契的夫妻档。

“在哪学的厨艺?”老板娘问。

“单位食堂干过,给上千人做饭。”易冷说,这倒不是假话,他在监狱的犯人厨房干了三年。

“这么晚了,有地方去么?”老板娘说,“对了,我叫武玉梅。”

“我……”易冷的目光落在柜台上一个黄色的布老虎玩偶上,“我叫黄皮虎。”

“老黄你要不嫌弃就住店里,把桌子一拼就能睡,有铺盖有枕头,有电热汀。”武玉梅说。

“谢谢老板。”易冷接受了好意。

武玉梅稍稍有些意外,别人都喊自己老板娘,唯独黄皮虎一眼看出自己才是真正的老板,但她什么也没说,拉下卷帘门,从后门出去,让黄皮虎从里面反锁。

“这么晚,我送送你吧。”易冷客气了一句。

武玉梅肯定经常这么晚回家,路都走顺了,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心意得到,话得到。

“没事,有车。”武玉梅甩了甩手中的汽车钥匙,后门外巷子里停着一辆破旧的五菱之光。

目送车尾灯远去,易冷回到店里,这个武玉梅很有江湖豪气,刚认识的路人就敢安排住在店里,也不怕给她偷个精光。

易冷将四张桌子拼起来,铺上被褥,熄灯躺下,四周无比的安静,甚至能听到积雪压塌枯枝的声音。

在向沫从小长大的海滨小城里,易冷度过难眠的一夜。

清晨七点,易暖暖起床洗漱,吃早饭,把窗台上的饭盒放进书包,下楼上学,别的同学都骑自行车,唯独她不骑,在近江上学时同学们也都不骑车,而是乘坐家长的汽车或者搭乘地铁公交,到了小城市一切都要随之变化,但外公家里没有自行车,所以她只能步行。

上学之路对易暖暖来说是一种煎熬,她最怕遇到同学,因为她脑部受伤导致听力受损,听不到同学打招呼,此外她也怕遇到班级里的三个女生,因为总免不了被她们霸凌。

易冷早早起床,收拾打扫了店铺,升起卷帘门,把门口的积雪清扫一空,他晚上仔细研究过地图,江尾的中学就那么几所,女儿上的应该是船厂子弟中学,从船厂新村到子弟中学,玉梅饭店是必经之路。

怕什么来什么,易暖暖已经尽量让自己不起眼,紧贴着路边低着头前行,还是被三朵霸王花发现,三辆同款的爱玛电动车横在前面。

“易暖暖,我们和你打招呼,你怎么装听不见呢。”一个女生说。

易暖暖不敢直视,不敢辩解,试图绕开她们,忽然电动车撞过来,暖暖的书包落在地上,饭盒掉出来洒落一地米饭和咸菜。

“啧啧啧,易暖暖你就吃这个么?平时藏的那么紧,我还以为是什么山珍海味呢。”三个女生看着雪地里的饭盒,大声说笑着,丝毫无视易暖暖涨红的脸。

没人留意到,路边饭店门口除雪的大叔倒提着铁锨杀气腾腾过来了,气势如同拎着禅杖的鲁智深。


没等易冷用铁锨将三个恶霸女生拍成肉饼,一辆山地车急刹车停下,一条大长腿拄在地上,长腿的主人是个帅气男孩,他微皱眉头:“你们又欺负人!”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三个女生顿时变成温顺小绵羊,主动下车帮易暖暖捡起饭盒,其中一个丹凤眼女生还将散落的米饭装进饭盒,假惺惺道:“哎呀,易暖暖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下雪路滑不知道么。”

另一个胖女生也说道:“是啊,要不我们带你一程。”

第三个瘦女生说:“对了,这大雪天你爸妈怎么不开车送你?”

易暖暖身子一僵,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是专捡别人的伤口挖啊。

“不用,谢谢。”良好的教养让易暖暖从不骂人,即便对方恶毒无比。

她接过饭盒,米饭夹着脏雪根本不能吃了。

男孩看看她们,脚一蹬骑着山地车走远了。

三个女生也不再搭理易暖暖,各自上车离去,前面道路上有个大叔在挥动铁锨铲雪,封锁了半边路面,另半边又有雪堆挡着,逼着她们只能从一条狭窄的通道经过。

这条通道是结冰的,冰面上还洒了油,三辆爱玛电动车一辆接着一辆摔倒,三个女生摔的人仰马翻,书包里的书本散落一地,好在冬天穿得厚没摔出什么大问题来,那大叔似乎没留意到,回身一铲子脏兮兮的雪花撒过来,气得她们破口大骂:“你瞎啊!”

“这谁家孩子啊,早饭是在茅房里吃的吧,嘴这么脏!”那大叔披一件露棉花的军大衣,满脸的混不吝,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滚刀肉。

三个女生欺负同学还行,面对这种市井泼皮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易暖暖从旁边经过,心里痛快极了。

她不知道的是刚才还凶相毕露的大叔此时正看着自己的背影,眼中是化不开的慈爱。

易冷是有心计的,他不能直接出手帮女儿出气,但他略施小计就能报仇解恨,这会儿畅快无比,回到饭店门口,就看到一个胖子盯着自己,地上丢着几个装满菜的塑料袋。

不用问这位就是玉梅饭店的大厨了,一般厨子负责买菜,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买菜的油水就是厨子的额外收入。

“你是干啥的?”厨子问道,语气不是很友善。

“我是玉梅的表哥。”易冷张嘴就来,对付这种角色,他都不需要动脑子。

“我咋不知道有人要来。”胖子虽然嘴上这样说,其实已经信了,他掏出烟来点上,也不给易冷上一支,“你把菜拿进去吧,我还有点事儿。”说完扬长而去。

易冷笑了笑,不用猜也知道玉梅饭店快干倒闭的原因就在于这个胖子,而且很有可能另外有个女服务员和胖子穿一条裤子。

果不其然,九点多钟的时候,武玉梅带着一个女孩来店里,那女孩叫小红,是武玉梅的老乡,在店里做服务员,也兼职收银。

武玉梅进了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处都擦拭的发亮,简直太干净了,来到后厨更惊讶,后厨这种地方脏是正常的,一尘不染才是罕见的,现在操作台擦的一点油污都没有,角落里的蜘蛛网全不见了,就连换气扇叶片都擦的锃亮,地上的陈年污垢也除掉了,露出本来的底色。

易冷就站在旁边,笑吟吟看着武玉梅。

“你这也太能干了吧。”武玉梅感慨不已,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爱干活的男人,这是个男人中的奇葩啊,稀有物种。

“不能白吃你的面条。”易冷道。

“这也太……”武玉梅从包里掏了一百元,想想又加了二百递过来。

这是要结账走人的意思,一餐之情,这样处理算厚道了。

“我缺的不是钱。”易冷不接,对方是个有社会经验的成熟女人,任何花招都不需要耍,以诚待人就行。

“你缺个去处是吧?”武玉梅看看他,“山上下来的?”

易冷点点头,眼中尽是辛酸悲凉,“上了四年大学,老婆车祸没了,最后一眼也没见着。”

武玉梅咬了咬嘴唇:“老黄,我不瞒你,我这小店快干不下去了,也用不了人,我不能耽误你。”

易冷说:“能有个吃饭栖身的地方就行,我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

武玉梅也是个爽快人,当即道:“那你就先留下,房租还有一个半月到期,在此之前你吃住都在店里。”

“成交。”易冷压根儿没提工资的事儿,武玉梅说的没错,这种小店三个人足够,他是个多余的角色。

上午店里没生意,小红坐在柜台里玩手机,易冷和武玉梅在后厨摘菜,武玉梅是个话痨,不用易冷打听就把自己的基本情况说的清清楚楚。

她不是本地人,身世坎坷,早年混过社会,在南方开过服装厂,后来爱上一个男人,跟他来到江尾创业,男人去年死了,老家也回不去,这爿小店就是她最后的依靠。

“最近也是邪门,明明生意不错,就是不挣钱。”武玉梅说,“守着这么大个船厂,上万的工人,还能干倒闭,只能说我命衰没财运。”

易冷不愿背后道人长短,厨子和小红勾结偷钱这事儿不能明说,他看看墙上挂着的铁锅,说道:“可能是锅没开好。”

武玉梅说:“那你受累,给开一个新的。”

易冷说:“别人正用的锅我不好乱动,有不用的废锅么?”

武玉梅还真翻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锅,非常沉重,据说是当初买的章丘铁锅,因为厨子嫌重,用了几次就扔在一边了,其实还是个新锅。

易冷上手将铁锅放在煤气灶上用猛火炙烤的里外漆黑发蓝,清洗之后再干烧到冒烟,关火,往锅里倒一勺菜籽油,润到每一个角落,再开火把油加热到冒烟,倒掉,加清水洗洁精清洗一遍,加一勺油炒个青菜吸附杂质,这流程并不是什么秘诀,重点在于操作的熟练程度。

易冷的动作就很娴熟,似乎经过精心设计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专心工作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武玉梅在一旁都看傻了。

开好了锅,武玉梅说我住的地方还存着一些做服装时的尾货,我看你也没个替换衣服,不如给你穿了。

“谢谢老板。”易冷接受了武玉梅的心意,老板是好老板,就是太仁义,才会被厨子坑。

武玉梅回去拿衣服了,易冷想到女儿的饭盒,心里一阵刺痛,吃米饭咸菜就够可怜了,还被打翻在地,当爹的守着饭店,还能让女儿饿肚子不成。

后厨什么食材都有,易冷立刻动手忙乎起来,在监狱的日子里他经常幻想回到家里给妻儿做菜,心里存了几百个菜谱,尤其是女儿做的便当,那更加要色香味俱全。

菜刀翻飞,烈火烹油,一阵操作猛如虎,易冷的爱心出炉了,他小心翼翼的装到保温盒里,又到柜台拿了一包烟,让小红记在账上,然后出了店门,直奔子弟中学。

上课时间,任何人是不许进校的,易冷也不需要进学校,他捡到了爱玛电动车上掉下来的课本,知道了易暖暖的班级,这就好办了,搞定门卫大爷就行。

易冷受过专业培训,极擅长在短时间内与人拉近距离,他几句话加上一支烟就说服了门卫大爷,请他将保温盒交给初二五班的易暖暖,说这是孩子外公交办的事情。

“我知道那孩子,刚转学来的,向工的外孙女嘛,父母都没了,唉。”王大爷接了第二支烟,夹在耳朵上。

易冷回到玉梅饭店的时候,武玉梅也回来了,带来一堆款式过时的衣服,到底是做过服装的人,尺码一眼准,易冷穿上正合适。

说话间,胖厨子回来了,看到易冷和武玉梅如此融洽,脸色就不太好看。

“老板,你表哥来怎么也不说一声。”胖厨子阴阳怪气质问道。

“我表哥又不是你表哥,用得着跟你打招呼么。”武玉梅白了他一眼,很自然的把易冷的谎圆了过去。

“那咱表哥在店里负责什么?”胖厨子又问道。

“我打杂。”易冷说,“红案白案笼锅面锅熟墩子冷墩子各方面都会一点,都是皮毛。”

“哦,那就是学过了。”胖厨子目光中带了点敌意,仿佛被侵犯了领地的野猪。

“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水平。”易冷陪着笑,胖厨子喜怒形于色,是那种最容易对付的小角色,自己若是想,能把他活活玩死。

“这位是康鹏,咱们店里的大厨。”武玉梅介绍道,“表哥,你多跟他学学。”

易冷心领神会,随着交流的加深,他看出武玉梅是个精明人,即便看不出康鹏和小红的那点猫腻,也能感受到这个大厨的不负责任,饭店的灵魂在于厨子,她这个老板也没招,现在“表哥”来了,玉梅饭店的天要变了。

与此同时,子弟中学内,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门卫大爷亲自将保温盒送到初二五班教室,交给一脸错愕的易暖暖。

“你外公叫人捎来的。”大爷说。

“谢谢。”易暖暖礼貌道谢,但根本不信,外公是个木讷的退休技术员,不懂感情表达,更不会照顾人,绝不会细心到给自己送便当,可是这又能是谁做的呢。

她不由得想到了封潇潇,就是早上帮自己解围的男生。

虽然只是初二年级,虽然只是一帮十四五岁的孩子,但学校里,班级里的鄙视链比社会上更加直白残酷,同学们之间比拼的不止是学习成绩和颜值,还有父母的行政级别,社会地位和财产雄厚程度。

江尾是一座东西狭长的地级市,船厂区在最东面的海滨地带,这里一大半居民是江尾造船厂的人,所以厂里的身份是重要的参照物。

封潇潇的爸爸叫马晓伟,是副总工,级别高,权力大,他随母姓,妈妈封莉是前船厂一把手的独生女,所以封潇潇是学校里地位数一数二的男神。

易暖暖来自近江,还没融入这种鄙视链体系,她只是单纯觉得封潇潇颜值高,帅气又正义,所以也认他为男神。

经常霸凌易暖暖的三个女生,各自的家长要么是船厂的中层干部,要么是依托于船厂生存的私营企业主,她们年纪不大,却有着及其敏锐的嗅觉,能闻到同学们身上的穷味。

穷就是原罪,家长穷,孩子跟着受欺负,还有一种人是家长忙于工作疏于照顾,亲子关系极差的孩子,也就是缺爱的学生,霸凌者也能嗅出他们的味道,分辨出这是好欺负的。

易暖暖就是两者统一的典型代表,她父母双亡,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还住在老旧的船厂新村,偏偏还学习跟不上,还戴眼镜戴牙套戴助听器,简直就是上天恩赐给大家欺负着玩的材料。

三个女生中的灵魂人物叫尹蔚然,据说是船长总工程师高明的远房亲戚,胖女生叫简诗雨,爸爸是干工程的,瘦女生叫梅欣,三人的组合就叫做“一剪梅”,除了追星守护最好的哥哥外,她们最大的乐子就是霸凌同学。

尹蔚然无意中一回头,看到易暖暖桌上多了个保温盒,心中狐疑,和哼哈二将耳语了几句。

“易暖暖换了个盒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还能有啥,就她家那水平,最多咸菜换成泡菜。”

“也好意思拿出来吃。”

尹蔚然再次回头看去,只见易暖暖拿着保温盒离开教室,顿时心生一计,对简诗雨说:“她也知道丢人,你去抢过来,展示给全班同学看,让她丢个大人。”

“好嘞!”简诗雨个子高大,像一座肉山走过去挡住易暖暖的去路,劈手夺过了保温盒。

“还给我!”易暖暖徒劳的伸出手来。

简诗雨把保温盒丢给藏在易暖暖身后的梅欣,后者又跑过去交给尹蔚然。

尹蔚然举起保温盒,得意洋洋中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大家都来看看,易暖暖背着我们吃什么见不得人的美食。”

“可能是满汉全席。”简诗雨说。

“更有可能是白饭配咸菜。”梅欣说。

易暖暖咬着嘴唇,忍受着这三个女生的羞辱。

尹蔚然冷笑着打开了保温盒的盖子,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一份精美的圣诞主题套餐,白色的饭团做成笑脸,头上用红萝卜皮做成圣诞老人的红帽子,下面衬着生菜叶子和紫苏叶,摆着剖成两半的煮鸡蛋,心形的小番茄,碧绿的西蓝花,橙白相间的三文鱼厚切片,炸得焦黄的猪排。

“靠……”尹蔚然看了看自己饭盒里的猪头肉和卤大肠,顿时觉得不香了。


这一刻尹蔚然的情绪是复杂的,惊愕,失望,嫉妒,愤怒。

易暖暖怎么配吃比自己好的饭,她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丑八怪啊,不行,老娘要发飙!

可是一转头看到封潇潇也盯着保温盒看,尹蔚然忽然改变了主意,假惺惺笑道:“好啦,人家和你开玩笑的了,这份便当真的好可爱,都舍不得吃了。”

说着将保温盒递给易暖暖,在对手的手还没碰到的时候故意撒手,保温盒掉在地上,圣诞老人糊在被同学们踩得脏兮兮的水磨石地面上。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尹蔚然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做楚楚可怜状。

眼泪在易暖暖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滴落,如果妈妈在的话,一定有办法帮自己,可是妈妈走了,外公外婆都是那种性格怯懦的老实人,派不上用场,这个残酷的世界只能自己单独面对。

她没有争吵,默默将洒落一地的饭菜装进垃圾袋,丢进走廊里的垃圾桶。

食堂在重新装修,等装修好了就不用带饭,就不用被这样欺负了,易暖暖这样想。

回到课桌后面,一剪梅组合正凑在一起吃饭,一边吃一边窃窃私语,时不时抬头看向自己。

她们仨家境相仿,都处于本地高收入家庭,中午带的饭菜以肉菜为主,尹蔚然的猪头肉卤大肠,简诗雨的炒猪肝爆腰花,梅欣的猪肚汤和炖猪蹄,摆在桌上一大堆,看着都馋人。

一个男生路过瞅了一眼,简诗雨瞪他一眼:“看什么看,我们家就这条件。”

易暖暖听到自己肚里咕咕的声音,那是饿的,周边的同学想必也听到了,有几个人投来同情的目光,一剪梅笑的更加开心了,易暖暖趴在桌上,将脑袋深深埋在胳膊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她在哽咽,在流泪,但她不愿意被任何人看到。

忽然有人坐到旁边,一个变声期略带沙哑的男孩嗓音响起:“吃我的。”

易暖暖抬起头,是封潇潇,他将自己的不锈钢三件套餐盒摆在易暖暖面前,番茄炒蛋,尖椒牛柳,油焖大虾,还有一桶海鲜蔬菜汤,发育期的男孩子饭量大,菜品和米饭都预备的很足。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经常浪费,帮我。”封潇潇以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道,因为家世的原因,更因为自身的优秀,小小年纪的他已经是班里的团支书兼班长,早已养成霸道总裁的气质。

易暖暖才不会反驳,且不说情窦初开,这种时候任何人伸出援手,她都无法拒绝,这里就像是一个小型的丛林社会,每个孩子都是大森林里的动物,有些是吃肉的幼兽,有些是吃草的羊羔,易暖暖显然属于后者,当一头幼狮试图保护自己羊羔免受母狼崽子的撕咬时,她下意识的选择接受。

这可把一剪梅气炸了,尹蔚然是英语课代表,是班委,是班里的天之骄女,她一直认为封潇潇是属于自己的,任何人都没资格抢,可是易暖暖竟然!

她爸爸的官不如封潇潇爸爸的官大,她不敢把气撒在封潇潇身上,只能加倍报复易暖暖。

三人吃完了饭,互相使了个眼色,去女厕所商量对策。

“找人打她一顿。”简诗雨说。

“我建议举报她作弊,早恋,偷东西。”梅欣眨着狡黠的眼睛说,她爸爸是个小干部,最喜欢背地里举报竞争对手,可谓耳濡目染。

尹蔚然摇摇头,又点点头,稚嫩的脸上狰狞又阴毒:“这不是一次两次能解决的事情,我要她死。”

简诗雨吓傻了:“杀人……不好吧。”

尹蔚然鄙夷说:“想哪儿去了,你们知道每年全国中学校园里有多少自杀的?”

……

与此同时,玉梅饭店内,四张桌子坐满了食客,客人们啤酒都下去一瓶,凉菜也见底了,还是没见热菜上来。

小红端着一托盘米饭上来,被一桌客人骂了,说她没有眼色,菜还没吃上,酒也没喝完就着急忙慌的上米饭,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小红人丑脾气大,气鼓鼓一扭身子就进了后厨。

武玉梅上前赔礼道歉,也进了后厨催菜。

后厨内,康鹏不慌不忙抽着烟,灶上炖着菜,黄皮虎在一旁切着配菜,也是慢条斯理的。

武玉梅急火攻心,怎么能这么搞呢,一共就四桌客人,点了十几道菜,煎炒烹炸都有,合理的调配顺序是厨师的基本素质,怎么炒菜不先做,就把费时长的炖菜先座上了呢。

还不能问,问就是别人的责任,康鹏瞪着眼说:“我是按照下单顺序做的,谁让你们不搞清楚。”

武玉梅恨得牙根痒痒,平日里康鹏虽然好吃懒做贪财,但也不至于掉链子,这是故意让自己难堪,给黄皮虎下马威呢。

“这样不行。”武玉梅说,“加个电磁炉,老黄你来炒菜。”

黄皮虎却摇摇头:“电磁炉不行,温度上不去,还是大灶猛火出菜快,不如这样,把炖菜放电磁炉上,腾出一个灶眼来炒菜。”

康鹏把炒勺一丢:“你行你上。”

黄皮虎还就真把炒勺掂起来了。

小红还有一肚子气没发泄呢,扯着康鹏告状,说客人欺负她,康鹏大怒,出去要和人家掰扯掰扯。

这边黄皮虎系上围裙,看也不看康鹏,径直上手炒菜,猛火热油,温度极高,所有的主菜配菜都洗好切好放在盘子里了,有几个快菜十几秒就能出锅。

康鹏看了更气,拎起菜刀掀起门帘子出来,怒喝道:“谁欺负我家服务员来着?”

一个穿貂的汉子扭头看向康鹏,目光冷峻。

“松哥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康鹏满脸堆笑,“那啥,今天免单,我请。”

被称作松哥的穿貂中年男子用夹着烟的手随意挥了挥,康鹏点头哈腰进去了。

武玉梅端着两盘菜出来,松哥桌上放一盘,旁边桌子放一盘,又对另外两桌客人赔礼道歉:“马上就好。”

松哥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来,在武玉梅屁股上拍了一下。

武玉梅惊叫一声,回头嗔道:“松哥你干什么!”

“来坐下喝一杯。”松哥说,身旁马仔立刻拉了一张凳子过来。

“过一会,这会儿正忙,我得去后面盯着点,不然菜上不来。”武玉梅赔笑道,松哥是社会上混的人,她招惹不起。

“松哥说话不好使是不?”马仔半开玩笑道。

斜对角一桌坐着两个穿船厂工作服的汉子,其中一人忍不住拍案而起,被对面朋友以眼神制止,又悻悻坐下,咕哝一句:“菜怎么还没上。”

“就一杯。”松哥在坚持。

马仔倒了满满一杯啤酒,放到武玉梅面前。

这时黄皮虎端着两盘菜出来了,放在另外两张桌子上,看到这边四个混混在为难武玉梅,但他并未发作,而是很自然地走过来打招呼。

“玉梅,朋友来了不早说,你去后面招呼着,我和几位兄弟喝一杯。”

松哥看着黄皮虎,又看向武玉梅:“这个弟弟是?”

武玉梅说:“我三舅家的表哥,来给我帮厨。”

黄皮虎抄起一瓶没开盖的啤酒,大拇指一弹瓶盖崩飞,酒桌上最重要的才艺之一就是不用启子开酒,打火机筷子这些道具都不算什么新鲜招数,用大拇指把瓶盖顶开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初次见面,我炫一个。”黄皮虎把啤酒瓶捣进嘴里,转着圈往下倒,片刻就下完一瓶啤酒。

“行,这个弟弟挺会玩。”松哥不敢小觑黄皮虎,举杯干了,他混社会多年,眼力价还是有的,有些人一看就是老实头,随便怎么揉捏都行,而黄皮虎显然不是,这个人经历过事儿,压得住场面。

武玉梅也不含糊:“那我陪一杯吧。”将面前啤酒一饮而尽,起身告退,“松哥不好意思,今天后厨确实忙。”

“行,忙去吧。”松哥手指一弹,大赦天下。

黄皮虎也回了后厨,继续炒菜,他的效率比康鹏快多了,十几道菜流水一般有条不紊迅速处理完毕,小红老老实实端出去,一桌客人吃完走了,小红收钱记账,又进来一桌客人,中午翻台率还挺高。

松哥等人吃完结账,醉醺醺的出门,上了一辆丰田霸道扬长而去。

旁边桌穿工作服的汉子骂道:“喝酒开车,咋不一头撞死。”

武玉梅认识这个人,拍拍他说:“马哥,刚才谢谢你了。”

马哥一脸惭愧,他平时在车间里算是个人物,但遇到松哥这种真正的狠角色还是怂了,为了找回面子,他主动介绍起穿貂的松哥是什么背景。

“尹炳松以前是厂里干部,在保卫科和驻京办都干过,后来停薪留职跟着高朋混,高朋是咱厂总工高明的堂兄弟,生意做得很大,听人说尹炳松手上带人命,还不止一条。”

这种江湖故事,黄皮虎一笑置之,武玉梅也懒得听,都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尹炳松也没那么可怕,吃饭给钱,还多给了呢,刚才结账时她在后面听到了,三百六一桌菜,他给了钱,还说不要找了。

中午这一波忙过去,在老黄的强烈建议下,武玉梅盘了一下今天的台账,她平日里没那么细心,也很相信小红,但今天仔细看账本才发现不认真记账的坏处。

松哥那一桌的收银,小红记的竟然是350元,问她,还振振有词的说自己自作主张给客人抹了十块钱零头。

武玉梅怒了,这一进一出的,小红就黑了五十元,再看别的桌情况,也记得不清不楚,乱七八糟,联想起平日里客人偶尔会抱怨算错账多收钱,每次都是小红经手的时候发生。

小红就是个埋伏在身边的家贼啊,不显山露水的从店里克扣钱,积少成多,恐怕比自己给她的工资还要高。

黄皮虎说话了:“老板,买菜的账也盘一下吧。”

康鹏说:“买菜哪有账?账都在我心里,你别挑事儿。”

武玉梅对这两人受够了,以前孤身一人不敢随便开掉厨子,现在有了黄皮虎,她一天都不能忍了,但她也不会直接撵人,而是笑眯眯道:“姐肯定相信你,不过你整天起那么早去买菜也挺辛苦的,不如这样,你和老黄分单双日子去买菜,以后买菜也弄个账本,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说是吧。”

康鹏一听这话就炸了:“你这摆明了是不相信我了,那行,我走,红红,咱们一起走,不受这窝囊气了。”

武玉梅忙道:“实在想走,我也不留,现在店里资金紧张,你下个月再来结工资吧。”

康鹏说:“行,欠我的工资,少一分都不行,我还把话放这儿了,明天我就在你对面开个饭店,看谁干过谁。”

说罢起身离开,小红也气哼哼地挽着康鹏的胳膊出去了。

武玉梅长吁一口气:“老黄,以后就靠你了,我给康鹏是一个月八千,给你也八千,买菜的活儿也归你。”

黄皮虎沉吟道:“买菜的活儿,还是老板你亲自去比较合适。”

武玉梅说:“我倒是想,但是早上四五点去菜市场,我实在起不来啊。”

一说四五点,提醒了黄皮虎,他立刻转换成易冷的身份,到点该去接女儿放学了。

这是他作为父亲亏欠暖暖十一年的义务,从女儿上幼儿园开始,他就从未接送过哪怕一次,现在终于到了偿还的时刻。

“老板,我出去办点事,回头咱们再细聊。”易冷回身换了衣服出门,向子弟中学方向去了。

武玉梅觉得很奇怪,老黄不是无亲无故的么,上哪儿找谁去,说来也怪,她对这个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奇感,不探究明白心里不踏实,于是锁了店门,开着五菱之光尾随而去。

最终发现老黄蹲在子弟中学门口一棵树下抽烟,像极了武玉梅小时候见过的那种蹲在学校门口的街溜子。

正是放学的时候,校门口人山人海,车流穿梭,每到这时这儿就拥堵不堪,因为路边有很多临停的车是家长接孩子的,忽然武玉梅看到一辆牌照熟悉的霸道,那不是松哥的座驾么。

尹炳松是来接女儿的,他的掌上明珠尹蔚然上初二。

武玉梅看到一个女生上了松哥的霸道,目光再转回树下,黄皮虎已经不见了,她小心翼翼驾车前行,走了一段距离,发现黄皮虎正尾随着一群女生。

“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武玉梅心里五味杂陈,没想到老黄是这种人。

前面红灯亮起,等绿灯放行,黄皮虎和女生们都不见了踪影,武玉梅只能悻悻回去。

易冷远远跟着女儿进了居民区,天寒地冻,户外基本没人,四下一片静悄悄,他忽然看到背着阳光的阴暗处一个黑影扑出来抓住了易暖暖。


易冷并没有冲上去保护女儿,因为他早看见那人是向沫的妹妹,易暖暖的小姨,自己的小姨子向冰。

向冰比向沫小十岁,当初自己和向沫谈恋爱的时候,她还是个初中生,小姨子从来就不喜欢自己,所以易冷回转身默默走远了。

“暖暖,小姨这么大动静你都没注意到?”向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外甥女的助听器灵敏度不高,如果换成八万块的进口货或许能解决问题。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姐姐车祸身亡,没拿到一分钱赔偿,至今官司还在搅毛,姐姐读完博士留校任教,薪水不高,日子过得清苦,家里唯一值钱的是当初和姐夫一起贷款买的房子,比买时翻了几倍,这房子将来是要留给暖暖的,怎么舍得卖呢,现在每月的贷款是小姨在帮着还。

向冰的日子也不好过,奔三的人混的一地鸡毛,感情失败,事业失败,大城市待不下,家乡回不去,上个月她辞职了,至今没找着下家,这回是被父母逼着回江尾老家相亲来着。

这注定是一个不让人愉快的圣诞节。

小姨拉着易暖暖的手一同回家,虽然是娘俩,但从背后看像是姐妹俩,向冰一米六五,九十八斤,而易暖暖随父亲,十四岁不到就长到了一米六八,八十来斤体重,可不就像是姐妹俩。

回到家里,向冰就觉得气氛压抑,家中陈设和十几年前没任何改变,老旧的沙发,墙上的风景画和厂里发的挂历,木地板斑驳不堪,这套房子是父母结婚时分的,两室一厅七十八平米,朝北的卧室是自己和姐姐从小长大的地方,放着双层架子床,以前是姐妹俩睡,现在姐姐不在了,小姨和外甥女睡一屋。

暖暖的外公外婆都是船厂职工,老头向东鸣大学毕业,性格原因导致一辈子不得志,生二闺女的时候还被一撸到底,到退休还是个普通技术员。

现在向东鸣向工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女儿和外孙女回来,把老花镜一摘就开始训斥。

全是陈词滥调,从姐姐不幸的婚姻说起,假如当年向沫不是执意留在近江,不是自作主张嫁给一个倒霉蛋,而是听从父母的建议,回船厂就业,嫁给青梅竹马的马晓伟,现在就是堂堂的副总工夫人了,既不会当八年未亡人,也不会出车祸白发人送黑发人。

基于以上血的教训,向工坚决要求小女儿回江尾发展,考个公务员,或者进船厂享受国企待遇,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嫁了,这辈子就是稳稳的幸福。

而这些恰恰是向冰拼死要逃避的东西,她受不了老迈不堪的大型国企的气氛,僵化腐朽,人际关系复杂,城市也死气沉沉,没有星巴克,没有无印良品,没有值得她留下的任何人和物。

母亲丁玉洁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了,她当年是中专生,船厂一枝花,追求者能从一车间排到五车间,一把好牌硬生生打得稀烂,放着劳模秦德昌不要,非要嫁给大学生向东鸣,现在人家秦德昌是造船厂集团公司董事长兼书记,妥妥的正局级一把手,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所以从母亲过来人的经验出发,也是想让女儿嫁给本厂有实力的青年翘楚。

两位老人托了关系帮女儿联系了一个相亲对象,据说家境和前途都不错,趁着圣诞节把女儿叫回来相一下试试看。

今天是周末,又是平安夜,船厂区热闹非凡,向冰回屋换了衣服准备赴约,看到外甥女期盼的眼神,便悄悄问她是不是想出去玩。

易暖暖拼命点头,她在江尾没有朋友,想和近江的同学联系,手机也被外公没收了,家里也没有电脑,只能出去上网吧用QQ和同学聊天。

向冰一番花言巧语,骗了外婆放行,让暖暖跟小姨一起去相亲。

“监督你小姨,别让她提前走。”出门时外婆叮嘱了一句。

今天是平安夜,街上人很多,向冰决定先带外甥女去吃个饭,然后再去相亲。

相亲就是在饭局上,而且是本地比较高档的蓝岛西餐厅,向冰相亲过很多次,深知相亲饭局吃不饱,明智的选择是事先吃饱,不至于现场露出一副馋相丢人现眼。

小姨囊中羞涩,带着暖暖溜达了一圈,看到一家小饭馆,门脸挺干净的,店面不大,四张桌子有三张都坐了客人,向冰当机立断,就这家了!

这就是易冷所在的玉梅饭店,今天生意出奇的好,中午翻台两次,傍晚这才几点就坐了三桌客人,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周末加上平安夜,全市大小饭店都爆满,大河有水小河满,麻雀大的小饭店也享受到了节日红利。

康鹏和小红滚蛋了,店里只剩下武玉梅和黄皮虎两个人,效率反而更高了,一个在店里招呼,一个在后厨忙乎,配合默契无比,外人看来这就是老板和老板娘。

因为没有传菜,易冷要自己把菜端出来,正巧这时候向冰和易暖暖走进来,易冷一颗饱经沧桑的心像初恋的少年一样砰砰跳起来,他可以向老天爷发誓,哪怕拆除核弹引信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女儿上门来了,难道要父女相认了么,但是一秒钟后他就知道自己多想了,人家就是来吃饭的,小姨子坐下后拿起菜单说道:“番茄炒蛋,醋溜土豆丝,尖椒小炒肉,两碗米饭。”

这是纯吃饭来的,易冷不愿放弃近距离接触女儿的机会,对武玉梅说:“你去后面看着点火。”拿起点菜本将小姨子点的几样记下来,又问要不要来份汤,大冷天的喝点热汤暖和。

“有什么汤?”向冰问道。

“海带排骨汤,蛏子豆腐汤,鲍鱼海参汤……”易冷如数家珍的报着汤名,眼睛瞟着女儿,十四岁的易暖暖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看也不看这位陌生的厨子叔叔。

“番茄鸡蛋汤。”向冰听完之后,点了菜单上不存在的一道汤,其实她是考虑到囊中羞涩,不愿意多花钱。

“这不点了一道番茄炒蛋了么?”易冷陪笑道。

“我喜欢。”向冰呛道,大姑娘最敏感,她能感觉到这个猥琐的家伙在偷瞄自己,心里就不大舒服,犯恶心。

“好嘞,番茄鸡蛋汤。”易冷化身黄皮虎,回了后厨。

武玉梅撇撇嘴,老黄看到漂亮小姑娘就去招呼人家,男人啊没个好东西。

黄皮虎优先处理四号桌的菜品,这都是极其简单的菜,五分钟就能全部出锅,除了一盆番茄鸡蛋汤,他又奉送了两盅鲍鱼海参汤。

“老黄不对劲!”武玉梅暗想。

“送的,不收钱,今天平安夜,再送一个苹果。”易冷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红苹果来,刚想放到女儿面前,被小姨子劈手抢走,吭哧就是一口。

“谢谢啦。”向冰说。

“这是你妹妹吧,上中学了吧?”易冷套近乎道,“孩子,你知道圣诞快乐的英语怎么说么?”

店里客人推杯换盏太吵,易暖暖听力弱,根本听不到他在说话。

武玉梅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催促老黄回去炒菜。

向冰和易暖暖吃饭的时候,封潇潇和几个男生一起上了街对面三楼上的网吧,初二的男生还没进化到谈恋爱的程度,上网吧组队打LOL是他们最喜欢的娱乐。

一辆丰田霸道经过门前,是尹炳松带着老婆孩子刚从父母家吃完饭回自己家,尹蔚然看到封潇潇的身影,急忙让老爸停车。

尹炳松最宠女儿,二话不说靠边停车,尹蔚然跳下车说我去和同学玩,待会儿自己回家。

“那你小心点,有事打电话。”尹炳松说。

“你就会惯孩子。”他老婆埋怨一句,但也没阻止。

尹炳松启动汽车,从后视镜中看到女儿进了一道铁门,楼梯通向二楼的棋牌室和三楼的聚友网吧,便说道:“网吧是我一个小老弟开的,不会有事。”

……

娘俩吃完饭结账,武玉梅一分钱都没给打折,老黄私自送两盅鲍鱼海参汤都没算进去呢,即便如此,向冰还是感慨太便宜了,家乡什么都不好,就是消费水平低,拿着近江的工资在这儿生活还是蛮惬意的。

出了饭店,远离那些喝酒猜拳的汉子们,整个世界清净了,易暖暖说:“小姨,这家菜味挺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向冰问她。

易暖暖歪着头想了一下说:“有种爸爸的味道。”

易冷这时候在后厨正颠锅呢,得亏没听见这句话,不然必定当场泪流满面。

“此话怎讲?你还记得你爸做菜的味道?”向冰挺纳闷的。

“就是一种感觉,不是菜的滋味。”易暖暖组织着语言,“爸爸经常出差,但是只要在家一定是他做饭,那时候我太小,不记得了,对了,照片上有,我拿给你看。”

说着从贴心口的地方取出一张照片,一家三口温馨无比,背景是家里餐桌,琳琅满目的大菜证明姐夫确实厨艺了得。

向冰将照片还给暖暖,看看手机,“到时间了,我去赴约,你呢?”

易暖暖说:“那我就不去了,我去上网,咱们回头见。”

娘俩兵分两路,暖暖去街对面三楼上的聚友网吧,向冰去不远处的蓝岛西餐厅。

恰巧易冷端菜出来,正看到女儿上了对面楼梯。

……

西餐厅靠窗的位置,男孩已经到了,还挺守时的,穿着打扮也颇为得体,就是举止略微……只能说不怨人家,这边的西餐厅是提供烟灰缸的,小伙子夹着烟,桌上摆着一盒硬中华香烟,一把套着真皮保护壳的宝马车钥匙,羽绒服外套搭在椅子背上,露出里面的加绒保暖白衬衣和腰间的LV腰带大LOGO。

男孩叫简小天,和向冰同龄,两人加过微信,聊过几句,今天第一次见面,简小天叫来服务员,点了两份安格斯牛排套餐,给自己点了一杯啤酒,给向冰点了一杯饮料,还贴心的问牛排要几成熟。

“全熟。”向冰说,她平日里吃三成熟,但是不敢相信家乡西餐厅的肉质和厨艺,还是全熟安全点。

简小天要了三成熟的,等待上菜的时候,又点了一支烟,开始唠嗑,准确地说是介绍自身情况。

他是船厂职工,大学毕业后进厂部宣传科做科员,一个月工资奖金加上五险一金能有三千五之巨,家里房子预备好了,车也有,宝马X1 。

“我哥是简大永,做工程这一块的,和咱厂高总关系不错,那都是自己人……”

“我二姨在市里文教局工作,主管中小学这一块……”

“我一个好大哥,有一个船队……”

“我一个玩的不错的弟弟,去年拿了个工程……”

向冰听的直打哈欠,简小天人不坏,就是没啥本事,吹牛也只能吹身边人的故事,自己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成绩,对于这种男人,向冰实在瞧不上,但是碍于面子也不好直接回绝,得想办法让对方主动排斥自己才行。

“那个……”向冰略有不好意思的问道,“大兄弟,给姐姐来根儿华子。”

正在吹牛的简小天目瞪口呆,向冰不等他回答,从他盒里抽出一支华子,叼在嘴上,顺手摸过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满脸陶醉,就差说一句得劲儿了。

……

玉梅饭店,客人络绎不绝,虽然每桌消费额不算高,但积少成多,如果每天都这样就好了。

忽然一辆面包车径直开到门口,堵住半个门,车上下来五六个人,为首一个人油头锃亮,黑皮夹克,夹着小包,大摇大摆,身后紧跟的就是康鹏。

这是找茬来了。

武玉梅一点都不怕,现在不是十几年前了,地痞流氓动辄打砸抢的,店里有摄像头,报警十分钟内110必到,怕他个毛。

但是对方也在随着社会进步而变化,一行人都空着手,没带家伙,就不是奔着打架来的。

“武大姐,我是康鹏的哥哥,听说你不大地道啊。”油头拉了把椅子坐下,带来的几个抱着膀子站在他身后,横眉冷目。

武玉梅看向康鹏:“小鹏,行啊,自己不敢要账,找社会上的哥哥帮你出头啊,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油头说:“我姓柔,柔明锐……”

武玉梅按住他的肩膀说:“柔弟,既然你过来了,姐姐不能不给你面子,该小鹏的钱,我一毛钱都不会少他的,但是道理咱得讲清楚对吧,我一个女的在咱这儿开饭店,容易么,我信任小鹏,信任红红,那真是当自己弟弟妹妹处的,买菜随便他报账,我问过一句么,红红负责收钱,账本记得一塌糊涂,我寻思这都自己人,抹不开脸说她,只要能挣钱,挣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是他俩怎么对我的,买菜就不说了,那是规矩,是厨子该拿的钱,可是你不能拿了好处不不干活啊,迟到早退,动不动请假,炒个菜比蜗牛爬都慢,四桌客人能给他熬走三桌,这是要给我干黄的节奏啊,弟弟,你评评理~”

她一边说一边拍打着大腿和巴掌,柔明锐听的直挠头,不怕滚刀肉,就怕娘们拍大腿。

这时易冷端着一锅热腾腾的汤出来,康鹏指着他道:“柔哥,就是他!姓黄的!”

柔明锐好男不跟女斗,拿武玉梅没辙,还弄不了一个厨子么,他正要放狠话,易冷眼中精光一闪,把汤碗往柔明锐面前一放,动作很重,汤汁撒了他一裤子。

“今天你要是不给我舔干净,我能弄死你!”柔明锐暴跳如雷。

可是易冷看都不看他,飞身回后厨,抄起湿毛巾搭在肩膀上直往外冲,柔明锐站的不是地方,忽然就失去平衡倒地不起,另外几个人试图阻拦,可动作跟不上老黄的步伐,只能眼睁睁看他奔出去。

街对面,三楼上,火舌从窗户里喷出来,网吧失火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刀山火海,但暖暖在上面,易冷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冲了过去。


玉梅饭店所在的这条路叫做煤港路,道路两旁是统一的联排楼营业用房,三四层不等,一楼是各类店铺,二楼以上房租便宜,面积大,所以做货仓、网吧之类。

失火的地方,一层是工商银行储蓄所,旁边一扇铁门通往二楼三楼,二楼棋牌室三楼网吧,都是人员高度聚集的场所,也不知道消防验收是怎么通过的,三楼突发失火后,大量人员蜂拥下楼,但下面铁门只能供单人进出,人群把楼道读堵的死死的,易冷想冲进去除非踩着这些人的脑袋。

三楼一排窗户都是用不锈钢空心管焊的防盗网,窗子上方是聚友网吧的霓虹灯招牌,几乎所有窗户都窜出狰狞火舌,只有最尽头的一扇窗没有火,还有个人将手伸出栅栏呼救,而这个人正是易暖暖。

易冷看到了女儿,稍感欣慰,看到人在哪儿就好办了,任何灾祸最怕的是找不到人在哪,可他刚要爬上去救人,就看到女儿突然一个后仰离开了窗口,看情形似乎是被人薅回去的,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女生,正是早上欺负暖暖的那个丹凤眼。

时间倒回二十分钟前,暖暖来到聚友网吧,按理说未成年人是不能进网吧的,但这事儿主要归文化行政部门管,船厂区比较特殊,造船厂行政级别正局级,和江尾市平级,是区别于江尾市区的独立王国,所以江尾文化局名义上能管,实际上照顾不过来,这边的网吧稍微有点关系就能开的肆无忌惮。

现在的初中生个子也高,像易暖暖十四岁就一米六八,男孩子发育晚,封潇潇才一米七,不过按照他父母的身高,他不会低于一米八五,这样的大孩子,网吧前台更加不管不问,不看什么身份证直接给开机器。

易暖暖是后进来的,被网管分配到最里面的青少年专区,她看到了封潇潇和几个男生,而尹蔚然居然也在,还坐在封潇潇身边有说有笑的,也许他们私下里关系挺好吧,甚至可能是世交什么的,想到这里,易暖暖心里一疼,默默坐下,戴上耳机,听音乐,上QQ和近江的同学聊天,在江尾,她没有朋友,封潇潇也不过是怜悯自己罢了。

没人知道火是怎么起来的,突然间火势就变得很大,起初网管还试图拿灭火器进行扑灭,一罐子喷完不见效果就放弃了,撒丫子先溜了,距离火场近的惊叫着逃离,人太多,楼道狭窄,二楼棋牌室里的人听说上面失火,也急着离开,上百人挤在楼道里,谁也出不去。

易暖暖和他的同学们是在靠窗的最里面,他们都戴着耳机沉浸在游戏里,等发现失火已经来不及了,火焰封锁了逃出去的路,浓烟滚滚,呛的人无法呼吸。

万幸的是,这块区域和失火区域有隔断挡着,一时半会火过不来,一群人挤在这里惊慌失措,封潇潇想到安全知识课上教的保命技巧,火灾发生时大多数遇难者不是烧死的,而是呛死的,便让大家找水弄湿衣服捂住口鼻。

很多人上网时都会点一瓶饮料,随手就能找到几瓶纯净水用,但这也不管用啊,等浓烟进来,还是会呛死。

有窗子能透气,但只有距离窗子最近的人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想从这儿爬出去是不现实的,不锈钢防盗网挡着,即便打开,高度也足以摔死人。

易暖暖就坐在窗口,得天独厚,她趴在窗口呼吸着,但并不像别人那样恐惧,死对她来说并不可怕,死了就可以和爸爸妈妈团圆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但她不会主动求死,能活着还是尽量活着,这是妈妈临终前的嘱托,一定要用力活着!

有人薅住易暖暖的头发,将她拉离窗口,是尹蔚然,她最怕死,情急之下什么都不顾了,但是刚呼吸了两口,就又被别人拉开,这回是封潇潇,但他不是为了呼吸,而是想砸开窗户。

这是徒劳的,十四五岁的孩子哪有那么大的力气,赤手空拳根本撼动不了不锈钢防盗网。

但这时候易冷已经到了楼下,他在一瞬间就做出判断,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易冷返身跑回来,直奔柔明锐开来的面包车,直接打开后备箱,翻出一根铁棍来,社会人的后备箱里必定带着家伙事,这想都不用想。

然后柔明锐、康鹏、武玉梅,还有店里的一众客人们就亲眼目睹了易冷的绝活,他将铁棍别在后腰,助跑一段距离,蹭蹭踩着对面银行的墙面就上去了,借力腾空而起,双手抓住二楼墙面凸起的边缘,双臂一弯就上去了,如同猿猴般攀上三楼,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就算是天天爬墙的消防员都没有这个身手!这是武林高手啊。

柔明锐咽了一口唾沫,他倒是没想刚才动手的后果,而是为三楼火灾现场的人担忧。

这边武玉梅已经在打119火警电话了,但是占线,因为现场很多人都在打电话报火警。

易冷抓住了三楼网吧的防盗窗,整个身子攀附上来,抽出铁棍撬防盗网的栅栏,这是不锈钢方管的质地,很坚硬,不是一时半会能撬开的。

救女儿的急切之情让易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这根铁棍也着实结实,防盗窗是用膨胀螺丝固定在墙上的,钢铁虽硬,架不住墙体老化,水泥标号不达标,外面还有厚厚一层涂料,在易冷的大力撬动下,螺丝松动,整个防盗网掉下半边,正好能供一个人钻出来。

可是钻出人来又有什么用,不是人人都有易冷这样的身手,从三楼跳下来毫发无损。

只有封潇潇最理智,他下意识想到用绳索进行索降,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根本找不到绳子,就连腰带都找不到,这年头大家都爱穿松紧带的裤子,皮带已经成为过去式。

外面的人并不是只看热闹,他们也在想办法,今天外面车多人多,消防队恐怕要十分钟才能赶到,必须自救才行。

忽然柔明锐看到远处有一辆大货车停在路边,不知道装的什么货,反正堆的极高,赶得上一层半楼了,急忙冲过去,可是司机不在,车也锁了,他二话不说掏出折刀,用刀的尾部捶击车窗,砸碎玻璃打开车门进去,松开手刹,这时他带的几个人也跑过来,招呼路边群众一起帮忙推车。

大卡车缓慢驶来,正停在火场下方,易冷大喊道:“先让女生逃命!”

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还比较单纯,有正义感,听话,闻言让出一条路来,把易暖暖和尹蔚然推到前面。

尹蔚然自然要抢在易暖暖前面,易冷下意识将她拨到一边,一把抓住易暖暖,抓住自己的女儿,从六岁起,当爸爸的就再没抱过女儿了。

易暖暖认出这是饭店的厨子,事态紧急,她也没多想。

易冷抓住女儿,他要抱着女儿跳下去,因为不知道卡车装的什么货物,他要用自己的身体做缓冲,不能让女儿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

时间倒回五分钟前,蓝岛西餐厅,向冰百无聊赖,正想找个由头闪人,忽然看到餐厅里很多人往外走,煤港路上也有很多人冲着东边指指点点,她顺着众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楼上火光熊熊,那不是外甥女上网的地方么!

向冰拔腿就走,慌乱间把椅子也带倒了。

与此同时,尹炳松在附近KTV正在进行二场,新进来一个兄弟说不好意思来晚了,你们知道么,聚友网吧失火了。

尹炳松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女儿就在聚友网吧,他将酒杯一扔就往外冲,KTV距离网吧很近,无需开车,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和向冰同时抵达现场。

这时大货车刚推到下面,尹炳松没那么好的身手,他混社会的本领在灾难面前并无太大用场,只能干瞪眼看着,还好他一眼就看到了尹蔚然。

然后尹炳松就看到易冷将明明已经等在窗口的尹蔚然拨开, 从里面拽出另一个女生来,怒火从尹炳松脚底升起,直冲脑门!

向冰看到的是,一个热心大叔在三楼接人,第一个就救出来的就是易暖暖,她顿时热泪盈眶,万幸啊,暖暖没事,不然怎么向九泉之下的姐姐和姐夫交代。

易冷抱住女儿,如同抱着世界上最珍贵最易碎的财宝。

“放松,闭眼,跟我念一二三,一!”

易暖暖闭上眼跟着念出一,还没到二,就感觉明显的失重,然后落地,易冷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暖暖毫发无损,大卡车上装的是纸箱子,是软性的,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下面有人接应,将易暖暖接了下去,向冰冲过去抱住外甥女,再不肯撒手。

其实第二个就轮到了尹蔚然,但是没人给她当肉垫子,她胆小,大呼小叫不肯往下跳,网吧里浓烟滚滚,后面的人马上就要窒息。

这时易冷见状又爬了上来,鼓励尹蔚然跳下去。

“我不敢!”尹蔚然哭叫着,既不往下跳,也不愿让出呼吸通畅的窗口位置。

再这样下去,非得有人因她而死不可,易冷不管那么多了,一把将尹蔚然扯了出来,整个人跌落下去,摔在车厢上,右脚咔啪一声,骨折了。

接下来是其他人逃生,他们没有犹豫,一个接一个落在大货车上,封潇潇排在最后,易冷用浸了水的毛巾捂住口鼻,深入火场搜寻,又救出一个已经昏迷的人来,再深入的位置温度极高,他也无能为力了。

等易冷将最后一个人救下去,消防车的警报声也越来越近了。

消防车,警车,救护车,纷纷来到现场,高压水枪覆盖火焰,全副武装的消防员逆行进入火场,下楼通道的拥堵也已经解开,有不少人因为踩踏受伤,救护车都不够用了。

尹蔚然脚踝骨折,疼的冒冷汗,尹炳松急火攻心,任何的社会关系和能量在这样的乱局之下都没用,救护车不会优先照顾他女儿,只能自己背起女儿离开这里,自己开车往医院送。

离开之前,尹炳松恶狠狠看了一眼那个害女儿骨折的家伙,记清楚了他的面目,这人就是玉梅饭店的厨子。

现场非常混乱,看热闹的人巨多,伤员来不及后撤,急救员发给他们铝箔保温膜披着原地休息,等候救护车一一后送,易暖暖也裹了一张金色的铝箔,被易冷搀扶到玉梅饭店里坐着,回后厨去倒热水。

向冰检查了暖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这才彻底放心,今天实在是太倒霉了,相亲遇到奇葩,外甥女差点没了,她实在没心情和任何人对话了,既然没事就先走吧,她拉起易暖暖就走。

“小姨,可是~”易暖暖没什么话语权,被拖走了。

易冷端着一杯热水出来,暖暖已经不见了,他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大哥!”柔明锐走了过来,挑起大拇指,“大哥,你是这个,我服你,啥也不说了,以后有事你说话。”

江湖人士是非恩怨分明,本来就是康鹏不讲究,又看到人家黄皮虎见义勇为救人,一身好功夫,英雄识英雄,哪还有继续找茬的道理

“等等。”易冷叫住他,将铁棍丢过去,“谢了,没你帮忙我也救不了那么多,有空来喝一杯。”

“行,我随时有空。”柔明锐招呼兄弟们撤了,康鹏羞愧难当,早就躲得远远不见人了。

大街上依然是人山人海,警灯闪烁,黄皮虎关上了店门,去柜上拿了一包烟拆了,点燃默默抽着,手在微微颤抖,他在后怕,刚才算是非常幸运且顺利,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女儿都很难幸免。

假如女儿没在窗口,假如墙面牢固,假如没有那辆装满纸板的大货车,他简直不敢想。

一个烟灰缸摆在面前,武玉梅在身旁坐下。

“准备好领奖吧,一个见义勇为好市民奖少不了你的。”武玉梅说。

“我想请几天假。”黄皮虎说,“我不想抛头露面。”

武玉梅很诧异:“这有什么不好的,你出了名,咱店也能跟着沾光,再说了,对你自己也有好处啊。”

这话说的很含蓄,武玉梅知道黄皮虎是刑满释放人员,这样的人是被有关部门重点关照的对象,弄一个见义勇为的奖项,能大大改善别人对他的态度。

……

船厂附属医院,尹蔚然拍了X光,显示脚踝横行骨折,得打石膏住院治疗,伤筋动骨三个月,势必耽误学习,骨头长得不好,或许会跛足。

老婆在照顾女儿,尹炳松出来抽烟,给分局刑警队的伙计打电话,请他们查一下煤港路玉梅饭店新来的厨子,他怀疑这个人身上背着事儿。

这么说好像力度不够,尹炳松又加了一句:“我怀疑聚友网吧的火是他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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