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寒风呼啸。
晶莹剔透的小雪花从天而降，顺着风势斜斜的飘。
它们是那样清澈，落至李曦眼前时因油灯的存在又平添了几丝光晖，看起很是美丽。
不过再美的雪景多年来也早已看惯，青年没有半点停顿，匆匆朝南面行去。
小雪乡南面向山，猎户就住在那。
“窸窸……”
北境常年下雪，乡间路面上也有浅浅积雪，青年每一步都会微微凹陷下去，每一步都会留下脚印。
因为未被寒云笼罩，朝天望去依稀能瞧见月亮，小雪乡的夜不算太黑。
这也是李曦凭借一盏微弱油灯就敢走夜路的原因。只要看得见，白天和夜里就没有太大区别。
今夜很太平，路上没遇到任何意外，约莫只花了半个多小时，李曦便平安抵达猎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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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咔嚓——
没等青年多敲，猎户家厚重的木门便打开了。
在乡野间，猎户往往都比较吃香。尽管这些年来野兽愈发难捕，但凭借厚实的底子，王猎户家虽然有些艰难，处境却还是比大多数乡民要好。
别的不说，就凭这两层砖房的住所，便已堪称大户。
“你是……”
开门的人不是王猎户，也不是他那位同样壮硕的老婆，而是一位面生的年轻女子。她留着短发，李曦不认识。
“您好，我是李曦……来给王大叔送柴火。”
“噢，那先进来吧！外边凉。”
退后让开路，女子就朝屋里吆喝。
“爸！有人给你送柴来了！姓李，叫李……哎呀，你快过来嘛！”
女子招呼没多久，王猎户便风风火火跑了过来。瞧见还站在门口没有入内的李曦，他怔了怔，旋即立马道：
“小李？你咋来了？哎呦……还带什么柴啊，不是都说不用答谢么！”
魁梧猎户拍了拍自个光亮的脑门，仅存的一只独眼深深皱起。
“你真犟啊，和你大哥一个性子，大晚上还非得跑一趟……先进来烤烤火。”
“谢谢叔，不过进屋就算了吧，我一路走来鞋子有些脏。”
见到猎户，李曦卸下柴薪放在门口，接着朝猎户认真的鞠了个躬。
“多谢王叔今天的鹿腿，还有以往的各种照顾，一点柴根本就无法回报您，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
“干什么啊你，快起来！”
猎户是个心善的人，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馈赠李曦，也正因他是这样的人，所以他的内心很容易被触动。
没有多说什么，猎户一把揽住青年就把他往屋里带。
“你大哥没教过你，不要拒绝长辈的邀请么？王叔喊你进屋烤火，怎么能用鞋子脏这种屁话来搪塞呢？”
“不是，叔，我弟弟妹妹还在家里等着我……”
“诶！不急这一会！”
说罢，猎户转头望向年轻女子，笑着吩咐：“丫头，去舀碗热汤，给这懂事的孩子驱驱寒气。”
“知道了！我就说野狼能把鹿腿咬的那么平整？分明是猎刀切的。”
鼓起腮帮子，短发女子瞪了眼略显尴尬的老爹，还是立刻前往厨房了。
虽然对父亲跟家人说谎的做法不太满意，但李曦给她的感观挺好，知恩的人谁都喜欢，再说多的都给了……
还吝啬眼下这点干啥？
干脆给他多盛些肉好了。
——————
“这是我大女儿王娟！今天刚从城里过来，凛冬城知道吧？军事重镇！”
温暖的壁炉旁，独眼猎户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和李曦吹嘘。
显然他体型虽健壮，酒量却不太好，几口下肚就有些上头脸红。
提及女儿，猎户的笑声就没断过，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庞上洋溢着骄傲，大声道：“好女儿，有出息！”
“当年有人说我，说我在女儿身上就不该花钱，说女孩天生就是蠢笨的，我还就不信这个邪！”
“只要是我老王的孩子，不管男女，谁想念书谁想当学徒，我都供！我砸锅卖铁也供！娟儿就是这样，完成了学徒考核当了医生！来接我享福去咯！”
猎户大声讲述着炫耀着，短发女子也就是王娟静静的坐在旁边。
她虽没说话，眸中却充溢着对父亲的感激。
李曦则在快速吃肉，时不时点头赞叹两声，令王猎户更加得意。倒不是配合，青年的赞叹出自诚心。
至于为啥快速吃肉，主要是王娟盛的太多了。
满满当当一大碗鹿肉，与其说喝汤不如说净吃肉，细嚼慢咽得吃很久。
显然这个点有些晚了，猎户的妻子与几个年幼的孩子都已经睡下，打扰王叔家太久并不好。
“不过啊……”
猎户抿了口酒，满意的望向女儿。
“娟儿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搬去城里就不必了。我在小雪乡生活了几十年，我深爱这里的一切。世道艰难人心险恶，这样互帮互助的淳朴乡子很少了。我舍不得离开，去城里也很难适应……”
“不，父亲你必须去！”
王娟忽然开口，生硬打断了父亲的话语。她神情严肃，态度不容置疑。
瞧见女儿这般姿态，独眼猎户眉头微皱，一时间没说话。
“爹，我不是命令你，我是有必须如此的原因。”
看了几眼闷头吃肉的李曦，王娟犹豫了下，还是朝父亲直言道：
“最新消息，瑞雪乡覆灭了。”
“就是咱小雪乡旁边那个瑞雪乡。”
“什么？”
听闻此话，王猎户愣了愣，紧接着双眼圆睁，满脸皆是惊疑之色。
“丫头，你，你说瑞雪乡没了！？”
“是的。”
“我今天刚回来，不想搞得沉重，本来打算明早再说……”
说着，王娟看了眼已然抬起头认真聆听的李曦，微微颔首道：
“不过现在说开也好。”
王娟叹息一声，她刚晋升为隶属凛冬城的医师，故此消息要灵通些。
毕竟身处军事重镇，凛冬城对管辖范围派遣多支猎魔队这种大规模行动，她不可能不知情。
“一个魔巢新生在了瑞雪乡郊外，它产出的魔物战力低下，却可以感染普通人为怪物，最新的消息是瑞雪乡上千个乡民一个也没能跑出来。”
“很不幸，他们……全被感染变成了怪物，形态不可逆转。”
说到这王娟神情低落，缓缓道：“旧时代的影视剧里，有种名为丧尸的假想怪物。它们很脆弱，却可以通过抓咬来传播毒素，让正常人也变成丧尸。”
“这就与现在情况相似，被魔物感染的人同样具有传染性，所以它们的数量将越滚越大。”
“瑞雪乡离这不远，虽然上头高度重视派出猎魔队，但万一没杀干净，漏几个游走到咱小雪乡……”
“爹，我不敢赌。”
“全家人必须跟我走，去城里暂居也好，起码几个月内不能回来。”
……
“好。”
久久的沉默后，王猎户开口了。
只见他喉结微微蠕动，低沉道：“走之前，能把消息告诉乡亲们？”
“不能。”
“魔巢生成在瑞雪乡，上边也派人去清剿了，我只是担心有漏网之鱼游走过来伤害到家人，但更大的可能是小雪乡平安无事。倘若没有魔物袭来……”
“把消息漏出去引发恐慌，非但我的工作保不住，甚至还可能要被问罪。”
摇了摇头，王娟转头望向李曦，她的眼睛很是平静。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
……
“谢谢，这个恩情我会铭记，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说出去。”
李曦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没有央求这位城里的医师带自家逃难。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受下了猎户家的巨大恩情。
这种背景下又无亲无故，任何请求都是无理的，必定遭到拒绝。
“嗯，你确实懂事。”
见青年没道出任何请求，王娟笑了，不过她却是又摇了摇头。
“事物并非一成不变。”
“没发生，说出去是引发恐慌。但发生了，说出去便是提前预防。”
言至于此，王娟起身就朝楼上走去。既然说开了那就事不宜迟，她要叫醒家人早做准备，清晨就出发。
踏上楼梯，女子留下一段话。
“我不要你守口如瓶，你也清楚，若我死犟非要保密，你便不可能知情。我只要你仔细观察，平安无事最好，可发现苗头有任何不对，你就把实情告知乡民，尽量减少乡子的损失罢。”
“猎魔队很尽责，本身就在附近，小雪乡被袭击他们一定会来支援，坚持一小段时间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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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我……”
“王叔，姐能把这些消息告诉我已经足够了，您不要有负担。”
“我没负担……我怎可能没负担？”
“你知道么，十七年前我冒进深山被狼围住，瞎的眼就是那次没的。乡亲们为救我死了三人，可我却在这种时候抛下他们独自逃命！”
王娟离去，壁炉旁只剩独眼猎户和李曦两人。
猎户咬紧牙关，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终归是个善良的人，他对隐瞒消息自己跑路这件事耿耿于怀，甚至对不能顺带着带走李曦，都隐隐有些惭愧。
“如果……”
“如果发现不对，哪怕只是一丝半缕的不对，你就立刻告知乡亲们……不要怕说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丫头一份好工作固然重要，但终究还是比不得乡亲们的生命！”
“欠丫头的，我拿老命也会还她。”
此话道出猎户又感到很对不起女儿，他神情挣扎，仅存的独眼布满血丝，看起很是痛苦。
到底善良，他终究没有收回这话。
如果没考虑到其余几个孩子，他定会留下来，手持刀剑保卫故乡。
思来想去，猎户将酒一饮而尽。他做出了决断，他决定不违背本心。
“这样吧，我护送孩子们去城里，送到我就立刻回来。”
“叔拜托你一件事，小李你这几天先别出乡，多观察观察情况，有不对就把实情告知乡长。还有你家先搬来我这住，我这有柴有吃的也更安全。”
“库房有我年轻时用的弓箭，你多练练，危急时可以在楼上放箭。”
“做人不能忘恩，乡人救过我，在这种时候……我王老虎又岂能苟且偷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