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盛夏清晨,朝阳初升,阳光渐炽。
乡下一户人家门前的竹椅上,一个短头发的少女正仰靠着椅背,一本书被打开盖在了脸上,遮住逐渐刺目的阳光。
牛仔裤下包裹着的双腿过分修长,随意地往前伸着。
她就像一个真正的乡野丫头一样,没那么多形象规矩可讲。
刚喂鸡回来的王婶路过门前,热情招呼了一句,“谢丫头,又被李奶奶赶出来晒太阳啦?”
谢藜闻言把书从脸上拿下来,阳光终于冲破阻碍,镀在了那张精致白皙的脸上,好看得令人失神。
她开口的声调懒洋洋的,像一只餍足的小动物。
“王婶早,再晒半个小时我就回屋了。”
王婶身边还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低垂着头,眼睛紧盯着自己的鞋子,就是不敢抬头。
王婶看他半天不吱声,跟个木桩子似的,结结实实踢了他一脚。
“你哑巴啦,怎么见到人不知道打个招呼?”
那男孩吃了痛还是抿着嘴不说话,下一秒就跑开了。
王婶又困惑又无语地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
“这死小子啥毛病?谢丫头,我先回去了,帮我跟李奶奶道声早啊。”
“好。”
王婶冲谢藜挥了挥手,就快走几步追了上去,她嗓门大得很,教训自己儿子的声音传出了老远。
“……你平时不是跟鸡都能吵两句,这会儿又是怎么了?……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谢藜重新把书盖回脸上,祈祷不要再有人打扰她。
……
一辆黑色的汽车驶进村里,轰鸣声在这个原本宁静的小乡村里显得异常突兀。
不少人听见声音,端着碗从家里出来,站在门口探头想看个究竟,一边看一边小声议论。
“……嚯!这是谁家的车?好气派。”
“还能有谁?小谢丫头的家人来接她回去了吧。”
“你说她爸妈得有多狠心,把孩子扔在这,这么多年了,一次都没来看过。”
“唉,玉珍能舍得么?跟小谢丫头早就比亲孙女还亲了。”
……
村民的议论声被全数隔绝在了车窗外。
司机凝神看路,却忍不住好奇。
他在谢家干了十年,只见过大少爷和三小姐。
倒是听几个佣人闲聊的时候,提到过谢家有个二女儿,五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乡下去了。
可是谢家整个宅子里,连张二小姐的照片都没有,客厅的全家福也只有四个人。
因此,鲜少有外人知道,谢家还有一个孩子。
司机忍不住猜测,难道是二小姐天生奇丑无比,才被扔到这鸟不拉屎的乡下?
不过夫人和三小姐都是美人,二小姐照理来说也不应该有多丑呀?
司机胡乱想着,车又往前开了几百米。
“夫人,前面就是二小姐寄养的人家了。”司机恭恭敬敬地说道。
车后座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美妇人,脸上的表情却说不上好看。
柳蕙年逾四十,这些年得益于花费了无数金钱和精力的保养,她那张紧致光滑的脸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
她今天本来没打算亲自来的,这里又脏又臭,全是些没有素质的乡下人。
可是毕竟也十多年没见谢藜了,对这个二女儿,她还是心存一丝愧疚的,只好忍着不适亲自来接她。
汽车缓缓停在了李玉珍家门前,柳蕙透过车窗,看见了那个晒着太阳的少女。
李玉珍正在厨房包饺子 ,听见门口的动静,一手的面粉也顾不上洗,举着根擀面杖就出来了。
谢藜还是那样懒散地半躺在竹椅上,脸上的书也没有拿下来。
车后座的柳蕙皱了皱眉。
她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朝司机吩咐了一句:“你下去带她上车,还有,这里的任何东西都不准她带走。”
“是。”
司机恭敬地应了一声,麻利地开门下车。
他绕过车头,走到了谢藜旁边,没有鞠躬,只是微微低了低头:“二小姐,柳夫人来接您回家了。”
谢藜没说话,好像睡着了一样。
李玉珍养她这么多年,对她再了解不过。一眼就看出她没有睡着,轻声唤了句:“阿藜。”
谢藜这才慢悠悠坐直了身体,薄薄的眼皮向上一扫,看了眼面前的男人。
饶是司机早就见惯了上流社会的夫人小姐们,还是被眼前这个少女绝伦的样貌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他搜肠刮肚想不出如何形容,总之比他见过的最美的明星还要再好看上百倍千倍。
那女孩明明是仰视着他,眼神里的强势却让他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她周身有一股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气场,又和那些富二代们因为有钱才滋生的庸俗自信不同。
那股气场仿佛凝成了一双无形的手,沉重地压在了他的背上。
他下意识地深深鞠了一躬,重复道:“二小姐,柳夫人来接您回家了。”
谢藜回头看了李玉珍一眼。
……
谢藜五岁那年,被亲生父母送到这个偏僻的小乡村里,交给李玉珍抚养。
李玉珍不明白,怎么会有父母忍心把这样漂亮的宝贝给陌生人寄养?
但人家出钱,她细心抚养就是了,也没资格过问。
谢藜一开始还会细声问,爸爸妈妈是不要我了吗?
但她的语气平静,没哭过没闹过。
十几年过去,感情早就像亲人一样了。
谢家人说过,等谢藜满十八岁了就会把她接回去。
十八岁生日那天,谢家人没来。
之后的每一天,李玉珍都过得很忐忑,像是等待凌迟一样,等待着别人把谢藜从她身边带走。
……
谢藜拉住李玉珍那双满是面粉和老茧的手。
她比李玉珍高出不少,微微俯下身和她视线齐平。
她浑身的锐利锋芒好像尽数收敛了,只剩下柔软无害的一面。
“奶奶,那我就走了。”
李玉珍儿子一家早些年去了国外,稳定之后一直想接她一起出国。
谢藜比谁都清楚,李玉珍是因为放心不下她,才一直拖着。
只有她离开这里,李玉珍才能安心和家人团聚。
李玉珍抹了抹眼角的泪,不放心地叮嘱:“回家以后要收收性子,不能再成天爬树翻墙了,知道不?没点女娃娃样。”
司机在离她们两三米远的地方,听得嘴唇直颤,乖乖,爬树翻墙?
哪个好人家的小姐会干这些?
老爷夫人要是知道了得气死。
“我包了饺子,是你最爱吃的玉米猪肉馅,你都带回去慢慢吃,放冰箱能放很久。”
司机想起刚刚柳夫人的吩咐,上前几步想拦住李玉珍:“不用了,柳夫人说了,二小姐什么都不用带。”
谢藜回头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底满是冷意,仿佛裹挟着锋利的碎片,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句。
“闭嘴。”
三十几度的天气,司机的冷汗瞬间从额头上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