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见宋氏不出声只管眯着眼盯着五娘瞧,以为她心里还因为这件事过不去。又见五娘眼睛红红的只管掉泪,腿上带着伤还跪在地上,很怕被哪个不长眼的婆子闯进来看到,这帮婆子们口大牙长,没事整天还要生出事来。就给玉珠使了个眼色,玉珠心领神会,转身出去站在廊子下望风去了。
三娘轻轻扯了扯宋氏的衣袖,以目示意。宋氏才回过神来,慢慢地起身,“你能明白最好。”
小武一向只肯认便宜不认错,今天突然转了性子,她心下狐疑未散,并不肯多说。
只缓声道:“你腿伤未愈……”
忽听得外面玉珠敞声道:“老爷回来了!这么热的天,老爷要先擦把脸吗?”
三娘也吃了一惊,赶紧服侍宋氏起身,帮母亲拢了拢头发,整理平整衣服,这才陪着母亲走向外间迎接父亲。
宋氏看着丈夫陈由正擦完了脸,神色不予,忧心忡忡向内室走来,忙亲手掀开帘子。打起帘子的一瞬间,她才突然想起,五娘还带着腿伤跪在地上呢。
她不由咬了咬牙,暗恨一声,这小蹄子今日真是作的好大死。
她一回头,却呆了一下。
原来五娘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连裙子都抻得平平的,乖乖地靠着椅子站着,虽然眼睛还红红的,眼泪却已擦净了。
宋氏微微松了口气,扶着丈夫坐下,递上一杯茶。
等两个女儿向父亲问安过后,宋氏才问,“老爷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老爷皱着眉头,“安尚书突然晕厥。我这是由他府上回来。”
安尚书是户部尚书,年不过五旬,甚是康健。
宋氏吃了一惊,“安尚书一向康健,年岁又不十分高,这是怎么了?”
陈老爷叹息道:“蒋太医说恐怕是体丰又暑热之故。”
因为宋氏这几年很是体态丰腴,听着未免有点不自在。
三娘使帕子贴心地给父亲扇着风,“这几天也真是热。爹也热坏了吧?我去给您换杯绿豆银耳可好?”
说到绿豆银耳,陈老爷不由得想起虞娘最拿手这暑热之时的各种汤点。想起五娘前几日受了伤,怎么今天就跑到主院来了。再仔细看看五娘略红肿的眼睛,不由得皱起眉头,“小五这是怎么了?”
眼睛却转向宋氏。
小武只当他在问自己,“父亲,四姐姐因为我被罚了,母亲罚她只吃白粥和小菜,人都瘦了一圈,绣花又绣得手指头都扎肿了。”说着,眼圈又红了。
她含着两泡泪怯怯地望着陈老爷,“四姐姐都是被我连累的,我只顾着贪玩要骑马,没听四姐姐的话。父亲帮我跟母亲求求情吧?”
宋氏慢慢放松了身子,往后靠在垫子上。
陈老爷想着四娘那个坐不住的性子,再看看五娘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都软了,“小孩子谁不犯错。难得的是姐妹情深,放了小四出来吧?小四那个性子,大热天的,拘得可怜。你又真会寻她的痛脚,不叫她吃肉估计椅子腿她都要咬几口了。”
宋氏又何尝不心疼女儿,丈夫都开了口,面子总要给的,“老爷只是一味纵着姑娘们。只是罚的帕子怕是还没绣好,怎么也得让她绣完了再说。”
小武忙道:“四姐姐只该得赏不该受罚的。”
陈老爷和宋氏连同三娘都好奇地看向小武。
小武两只手不由自主交握起来,两眼微微向上,看向斜上方25度角,一脸的追忆和崇拜,“四姐姐临危不乱,指挥有方。又点又说,婆子们就一阵风似的把我裹住抱车上去了——我都没冷也没来得及倒进溪里,一口水都没喝到!”
陈老爷笑起来,“小四是有大将风度。”
宋氏也想到小女儿那飒爽的样子,“老爷可别这么夸她。叫她知道岂不更得了意。妾身更说不听管不得了。”
三娘也抿着嘴笑,“小五没喝到水还挺遗憾吗?姐姐这杯给你,赶紧喝了吧。以后出门都喝足了水,别去溪里了。”
进屋这么半天,总算有了一杯水。小武像小狗一样咕嘟几下都喝了。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宋氏就叫玉珠,“抬个软兜来,送五娘子回去。吩咐厨房,比照着前几日的饮食给五娘子多加些骨头汤腿子肉什么的,五娘子爱吃什么尽可着做,不许偷懒。”又嘱咐小武,“腿还没好,做什么乱跑给你四姐姐求情,多饿她几天才长记性。你好好的养着,想你四姐姐就叫丫头请她去看你,一处玩着。”
这就是不罚四娘了。小武很高兴,自己没白来一趟。
软兜来了,小武却扭扭捏捏不肯走。
三娘奇道,“你还要喝杯水再走么?”
小武抿抿嘴,小声说,“我想让芸豆出去买几味药。”
宋氏慢慢拢了脸上的笑容,“你的药不够用么?”
小武腼腆地笑了,“不是。那天我看了一个方子,能配一种膏子,给四姐姐涂上刚好——四姐姐手指头肿的好像我那次被蜂子叮了的鼻子。”
存档里有一张小武好像小丑的红鼻子的丑照。
大家都开怀大笑,连外间的玉珠和银坠都忍不住笑了。
那次五娘子顶着个红鼻子,好像脸上扣了个大红枣,多少天都不肯出院子。
宋氏笑得很开心,“就该叫你们吃点苦头才好!叫个婆子跟着芸豆去。必然是亲自买的药材亲手制了才有诚心吧?父亲养你们衣食无忧,你们就整日里捣鬼!”
陈老爷微微地得意起来,小女儿们这么爱娇无忧,作为父亲自然居功至伟。
小武笑眯眯地行了礼告退,三娘也笑着跟父母告退,一定要亲自送小武回院子才能放心。
陈老爷觉得女儿们甚是贴心合意,姐妹感情融洽无间,这一次小小意外完全是个无伤大雅的插曲。
但作为老父亲,他还有点担忧,“小五落了水,没有被哪家小公子看了去吧。”
他虽然官阶不算高,却想女儿们都体体面面地许嫁。
宋氏一笑,“她只沾湿了裙角,小四就叫婆子一把捞上来了。这几日发烧倒是脚扭了的缘故。老爷真是高居庙堂,体察市景之尘呀。”
陈老爷完全忘记了晕厥的顶头上司,心情十分好,“还得多谢夫人的细致功夫啊。”伸出手去拉住宋氏的手,笑眯眯地眼神十分幽深。
宋氏红了脸,低低的声音,“老爷做什么……”
玉珠挥挥手,散了廊下的丫头婆子,自己也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