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止胤有时唤她叫“茗儿”。
后来陶落知道了。茗儿确实是她原主的名字。小说里没提及,但白止胤私下里竟然是给她取了名字的,全名叫君无茗。
君无茗,君无名,额,也算是个名字。
这名字只有白止胤一人这样唤,其他师兄师姐叫她都是“小师妹”。而且只有在他非常生气或非常高兴的时候唤她茗儿,平时他招呼她只有一个字——“你”。
“你过来。”“你出去。”
“你替为师做一下。”“你不会自己做吗?”
“你还有点用。”“你是废物吗?”
“你……”
他叫她“你”的时候,都是一副淡漠的表情,配上一双淡漠麻木的瞳眸。陶落知道,他只有在看男主的时候,眸中才会泛出炯炯星光。
这是所有配角共通的一点,他们不管是看山看水,看花看海,还是看其他人,眸子虽有情绪,但都是黯淡无光的。只有在看向石天炎时,瞳孔中才会露出或欢喜、或痛爱、或仇恨或嘲讽的光芒。
男主就像个几百瓦的电灯泡,照亮了所有人瞳孔深渊处的黑暗。
陶落之因为对白止胤存有自信,是她逐渐发现白止胤在唤她“茗儿”的时候,眸中也能泛出这种星光。
那意味着他起了自己的意识,也意味着他自己的人格正在觉醒。
所以陶落很喜欢他唤自己“茗儿”,即使有时是很生气地唤她“君无茗”三个大字。
他这般叫她的时候,她便会十分愉悦地凑到他面前去,细盯他瞳孔中的亮色。
这种亮光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亮光,才是脱离了作者设立的傀儡人设的亮光。
陶落将之称为人性之光、希望之光,文艺复兴的启蒙觉醒,女娲造人点睛之笔……
然后她会发自内心地由衷赞美他:“剑尊,您的眼睛真好看。”
每每这时,白止胤都会一怔,他被她盯着发怵,瞥开眼移开头,哼地一声,甩袖走开。全然忘记了自己因何生气。
除侍奉白止胤外,陶落最常去的便是日月苑的藏经阁。
既然修为跟不上,那就需好好补补脑子。
她在藏经阁翻了半个月,终于被她找到一本看似十分破旧的书,《九州博物怪志》。
她对书里其他千奇百怪的物种并不好奇,只第一时间查找到一种花名,叫夜玉兰。
“夜玉兰……”陶落神色一紧,认真读下去:“魔界毒花。花朵寻常呈白色,与人间普通白玉兰无异,难以分辨。只在圆月之夜,其花转黑,散发毒香,有压制仙力、迷惑人心之奇效。”
小说里,沈明辰趁白止胤重伤之际偷袭他,致他死亡。
按理,即使是受重伤和被偷袭的情况下,他白止胤一代剑仙也不至于连命都保不住。
关键的一点是,那夜是月圆之夜。而白止胤的冷剑阁中,就种有一棵夜玉兰。
陶落这几天在冷剑阁中前后找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这种花树。唯一的可能是,那树还没有种上。
等陶落抱着《九州博物怪志》上到冷剑阁时,沈明辰也负手站在院中,正差遣两个弟子在种一棵……树。
陶落眉头一蹙。
这坏小子,这一段时间对他的关怀看来无济于事。
沈明辰回头看了眼陶落,眸中泛出一丝慌乱。然而他很快镇定下来,拱手道:“小师妹。”
陶落点了点头,笑道:“大师兄好,今日怎有空上冷剑阁?”
沈明辰道:“前几日得了棵玉兰仙树,听闻这白玉兰花香有静心养脾之功效,固特送上来孝敬师尊他老人家。没想到师尊还在入定,明辰不便打扰,又怕树长久离土死了,便先种上。”
他继续道:“等师尊醒后,还请小师妹帮我将方才之话转达。”
陶落点头道:“我替他谢过大师兄好意了。”
沈明辰嗯了一声,匆匆对她施了礼,带着几个弟子下了剑阁。
沈明辰几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陶落当即收回笑脸,一撸袖子,拿起一把铁锹刨掘起树根来。
在先知我面前使这种诡计,少年,你不要太猖狂!
正忙活着,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道:“鬼鬼祟祟做什么?”
鬼鬼祟祟......她明明正大光明好嘛!
陶落心虚地用铁锹压了压被自己刨松的土,笑着迎上去,指着院中花树道:“剑尊,这是大师兄方才种上的,说是孝敬您老人家。”
“白玉兰树?”白止胤道。
“额,是。”
白止胤淡道:“在为师院中种什么树?多此一举。”
“那弟子把它挖掉!”陶落迅速跑近树。
“罢了。”白止胤顿了顿,道:“既栽上了,便留着吧。”
哦!陶落偷瞄了他一眼,心道这位前辈当真会口是心非。明明看到大弟子送礼很开心。
她指着那树道:“剑尊,这树将来开花,香味浓重刺鼻,弟子担心影响您清修!”
白止胤看她一眼,道:“为师的修行岂是这般容易受外界影响?”
陶落:“......”
敢情不受一次它的影响,您老人家不知道它的厉害。
算了。她眸子一转,走过去拉住白止胤宽大的袖袍晃了晃道:“剑尊,日月宫什么时候分配上来一个厨子哇?弟子自己做饭实在困难。”
白止胤冷哼了一声,道:“废物。”
陶落:“.……”
被他骂了一句废物,第二天厨子就上来了。
日月阁中只有陶落一人没有辟谷,所以这个厨子实际上就是她的专属厨师。
厨子上来几天,陶落只要求他做鸡。什么蒸鸡、煮鸡、烤鸡、鸡汤她一概不挑。唯一的一点是,杀鸡挤出的新鲜鸡血要和鸡肉一起送给她。
吓得那厨子总以为这丫头有什么爱生喝鸡血的毛病。
夜半三更,陶落捧着一个木碗偷进冷剑阁,将碗中新鲜的鸡血洒在那夜玉兰树四周。
据《九州博物怪志》记载,以新鲜鸡血每日浇灌夜玉兰,不出半个月,其月圆之夜的魔效将会尽失。
她将木碗收回袖子里,仰头盯着月色下的夜玉兰,心中又起一计。
《九州博物怪志》中,除了记载毁坏夜玉兰的方法,还记载着如何培植新夜玉兰的法子。
于是,她手脚并用地爬上那棵大树,咔嚓一声折下一根树枝。
“半夜三更不睡觉,又跑为师院子里做什么?”黑夜里,一道冷声传来。
陶落吓得脚底一滑,重重跌在地上。
她摔得生痛,哎呦几声正欲站起,后脖子领口就被一只手拎起来。
陶落揉着眼,夸张惊道:“哎呀,剑尊,弟子怎么跑您这里来了?弟子这是梦游了,我做了什么?”
白止胤幽幽道:“无他,在为师冷剑阁里洒鸡血、爬树、折枝......”
陶落:“.……”
原来他早就发现自己了。他真的很爱干“暗自观察”这种事......
她硬着头皮道:“梦游,是会做些奇怪的事......还请剑尊莫怪。”
陶落心道要不将夜玉兰的事情告诉他罢了。
可这夜玉兰还未开花,即使开花了,除非月圆之夜才能判断它是夜玉兰还是白玉兰。
无凭无据,白止胤是不会相信自己的。反而极有可能给自己安一个背后说师兄坏话的小人帽子。
陶落脑筋一转,借着夜色大胆凑到他面前,小心翼翼道:“弟子……之所以梦游来此,是因为剑尊。”
白止胤突觉一个温香身子凑近,微不可查地后退半步:“因为我?”
“弟子……”陶落装出羞愧的样子,低头杜撰道:“弟子这几日梦里总梦见剑尊......”
她正说着,白止胤身体僵了一僵。
他再退后半步,脸上露出几分不可思议和微不察觉的奇怪红意。
他轻甩袖,尴尬地飞快瞥了她一眼,低斥道:“简......简直无礼!大......大逆不道!”
陶落无辜抬头,她话都没说完,怎么就又给自己安了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了?
她道:“弟子梦见剑尊传授剑术,奈何弟子愚笨,梦中思索良久不得解。弟子就想啊,或许离剑尊您近了,受您仙气熏陶,那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呢......于是就不自觉来到此。”
白止胤:“......”他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泛上羞红。
陶落借着月光凝视他,他方才是误会了什么吗?
“你,有这么好学?”白止胤质疑道。
陶落:“......”
白止胤哪里肯再信她胡诌,手指着大门冷道:“出去!”
陶落诶了一声,转身疾走出门。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自己这是救他好嘛!好声好气说话不行吗?!在“出去”前面加个“请”字会要他命吗?
陶落将手中树枝掷在地上,轻骂道:“不救了!不管他了,让他死在沈明辰手里吧!”
顿了顿,她又将它捡回来,拍拍胸口抚平气息,不断安慰道:“他的命就是我的命!救他就是救我自己!没错,我这是在救自己。”
没几天后,沈明辰看着堆满自己院中的树苗,尴尬笑了笑,问道:“小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陶落笑道:“师兄,上次你送给剑尊的白玉兰花树,他老人家特别喜欢。固也差我从山下移植了几株白玉兰回赠给你。”
沈明辰悻悻问道:“这是你从山下……挖回来的普通……白玉兰?”
陶落睁着水灵灵的眼睛道:“可不普通,我在山中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这么几棵。”
几棵……沈明辰看着满苑的花树苗,硬扯了一个笑脸。
“其他师兄师姐院子里我也差人送了。”陶落道。
听到其他人院中亦有,沈明辰这才放松了些警惕,笑道:“当真劳烦小师妹了。”
陶落默默点了头,余光落在最里面的一棵颤巍巍的小树苗身上,心道培植这一棵夜玉兰确实费了她一番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