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魏无羡坠入这乱坟岗时,整个人都已是遍体鳞伤。
他身上的血一滴又一滴的往下渗,那显然由温晁用他的法器过度鞭打所致。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只丧家之犬,可他的眼神还是如同往日那般的澄澈。
从魏无羡身上溢出的鲜血,竟和乱坟岗内那些干枯尸体早已凝结成块的血混搅在一起。由于长年累月太阳的曝晒,又由于魏无羡身子里流出的那股温暖异常的鲜血,血在地上的颜色慢慢泛起了黑光。
魏无羡狂笑,道温晁此番将我丢入这乱坟岗中,便是让我和那些无家可归亦或是惨死于你刀下的亡魂们同归了。我死的不甘心啊,我不能够瞑目,师姐她怎么办?我的兄弟忘机发现我失踪后会是怎样的神色?我的内心中有千般苦痛,那又何妨?金丹都已经没了,江澄,或许还不会记得我魏无羡。他心里苦苦地思索着。
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半人不鬼地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向一团荒草堆中寻去,他似乎看到里面有以尸体为食的萤火虫的亮光,此虫最为亲人,说不定还会有活着的其他人。他撑起身子,怀着强烈的好奇和疼痛感,到了乱坟岗的中心那里,那里正是萤火虫亮光指引的方向。
魏无羡看到脚底绽放有几朵边上泛着红光的睡莲,那睡莲本质又裹成这幽深的黑色气息,似乎是常年吸食尸体腐烂的水养活的。眼前有一座山洞,魏无羡先拖着身子向里寻去,他随即感到吃惊,因为他看到洞口旁刻蚀着几个黑字:半亩方寸地,修心为向善。入我玄魔窟,甘自苦寒来。
魏无羡心中莫不称奇,但又嘲笑道:"我隶属的莲花坞派乃名门正派,岂容魔道修行,我魏无羡打死也不相信这样的鬼话,不过这里倒是所安身之处,容我睡上个一宿,于是他迈入洞中。
这个洞并不大,只能容得上三四个人居住,洞内有一张床,床上没有被褥,只有几张木板子搭在上面,另外还有一张小桌子和几把木椅子。魏无羡啥也不想,独自躺在床上睡着了。那木床像是由鲜血感知到了睡在上面的人,呜呜地作响,随即魏婴脑海中浮现出一尊素未谋面的老者的形象。
那老者身长八尺有余,容貌盎然,宛若一尊仙师。魏无羡疑惑的问道,敢问这位老者你姓甚名谁,为何从未与您谋过面,只见那老者笑了一笑,拨弄了一下胡须,对魏无羡谈道:"我是你所在这洞的主人,已经死了三百余年,你自是不知。不过看你进入此洞,想必正是有缘人。待我入你梦中为你解梦。"魏婴心里不动声色地骂道:还为我解梦,梦在何处?此刻不是梦?只听见老者大笑三声,说道且随我来。魏婴将信将疑,却顿时感到有千万只手抓住了他的灵魂,正向下坠落,他眼前一黑,昏倒在了梦中。
在梦中醒来后,他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里面有与他仇深似海的,也有结如蕙兰的,亦有半生不熟的,那些都是魏无羡心中挥之不去的人。第一个走来的人影正是江澄,只听见老者说笑道:生于莲花坞,爱我亲至水,好胜魂梦萦,紫电武青霜。第二个正是魏无羡心心念念的师姐江厌离,只听老者言:痴心往一片,荷花自开来。轻若兰香风,逝于风波里。第3个正是温晁,那个令魏无羡咬牙切齿的半人半鬼的妖人,什么,温晁,你这死鬼竟也能入我梦中?却只听老者言:一生奸与雄,多疑问自知。可叹恶念生,没于众仇中。第四个是温宁,今后众所周知的鬼将军,只听老者言,心自莲花开,清风徐拂来,敢问上鬼神,报我鬼将军。第五个是宋岚,只听老者言:晚风映明月,肝胆照凤林。义勇结金兰,霜华傲雪行。第六个人正是晓星尘,老者顿了顿手,晚有风鸣月,晶星耀大地。尘世本自乱,晓有追星尘。第七个乃薛洋,老者叹了一口气,薛家有一郎,打小不惯事。贪念从何来,作孽枉自知。第八个人正是苏涉,老者的眼神有些愤怒,叛逆众亲门,堕我鬼魔道。魔心凝欲炼,善恶已不分。第九个乃蓝忘机,老者拂身而起,如洛神秋水般悬浮在空,湛湛天空蓝,鸟兮归山林。簌簌林飞响,陶然共忘机。第10个乃魏无羡他自己,老者大笑道,临溪不羡鱼,退而不解网。酒尊葫芦寿,我心漾四方。第11个乃金子轩,老者有些悲怆,轩轩好儿郎,厌离初情妆。可怜月圆缺,江心残照映。第12个乃金光瑶,老者紧闭双眼,心狠兼手辣,隐忍数十载。一朝被蛇咬,辛酸解何泪?魏无羡沉思良久,仍解不开这十二个人的奥妙,就连解他自己也是神恍神惚。只听老者琅然一笑,叹道:无中生有有亦无,有中生无无应有。道是世间留不住,梦归有时有还无。魏无羡心中暗自吃惊,连忙向老祖跪拜。老祖只是一笑,挥一挥手,魏无羡便满身惊汗地醒在床上,他猛地下了床,却因全身的伤痛跌倒在床下。
他匍匐在地上,远远望见乱坟岗的尸体无边无际地横摆在这荒野之上,连同他这个孤魂野鬼。魏无羡已经饿了好几天,体力自是不支,正当他想要放弃自己活下去的欲望时,一团黑气从他那时在屠戮玄武那里所得的锦囊中冒出,顿时化作一只黑光闪闪的剑。魏无羡红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把剑,只见剑上还刻有几个闪着金光的小字:随人赋性,随物赋形,曰陈情。这时候。剑发出了怪异的吟叫声:"魏无羡,你愿意和我一起战天斗地吗?"魏无羡黑红着眼用手高高擎着这把剑,他的全身被一股黑气笼罩。俨然失去了往日少年的身影。黑气褪去,只见魏无羡一个人站在那里。一人,一剑,众亡魂,不负苍生,山河共悲。他魏无羡今日手中的剑缓缓地化作了一只悠长的笛,那是他昔日与忘机兄弟共情的媒介。
只听见乱坟岗中响起了笛声,那笛声悠扬,又似万鬼之哭嚎接天涌来,风云俱阴。魏无羡,不复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