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应某些原因,各所大专院校改为线上授课,我也因此被送回南投的乡下老家。
阿嬷家在某座山上,具体是什么山,其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地人都用闽南话说那座山是「暗暝山」。
不知道是不是树特别多的缘故,山上总是很阴凉,小时候我经常跟其他孩子在树林里玩耍,后来因为出过事故而被禁止了。
到乡下已满一周,这里除了网络信号很差之外,并没有让我感到什么不便。课程按时上、饭也按时吃,在这无聊中带点惬意的日子里,我有更多时间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写小说。
从以前开始我一直有种感觉,我是为了想起某些事才会开始写小说的,它们被隐藏在字里行间,我却遍寻不着,直至今日我依然想不起自己忘了什么。
山上一共只住着五户人家,所有人都很熟稔,其中金家开了一间杂货铺,我以前经常去光顾,和他们家的一对龙凤胎兄妹也最为要好。
他俩与我同岁,妹妹名为金喜,兄长是金安,别看名字俗气,他们可是有着慑人的美貌,几乎毫无瑕疵。一样白皙的皮肤、柔软的黑发,最为相似的是那双眼眸,灵动有神。
一天下午,我去金家杂货铺买零食,顾店的恰好是金喜与金安,他们似乎都还记得我,一看见我便热情地打招呼。
结账后金喜一面替我将货物放进塑料袋中,一面提议:「要不我们三人去哪走走?好久不见了。」
我正在考虑时,金安打趣道:「梁怀清和我妹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现在很久没见就开始生疏了吗?」
我不介意承认自己对金喜是有那么点心思,但这样被当面说出来仍有些尴尬,便清了清喉咙道:「毕竟也都快十年没见了。」
金喜也没在意,只是笑道:「先前山上盖了一座城隍庙,你们想去看看吗?」
许是记着长辈的告诫,我犹豫了一下,最后仍旧答应下来。傍晚时金家关了店,我们便一同去山上看城隍庙。
路上,金安说了很多过往的趣事,我也附和着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已走了半个钟头。
山头的夕阳正在慢慢落下,血红色的余晖让我感到些许不安。不知为何,一进入山林中后湿度立刻上升许多,我的手臂因凉意而起了层疙瘩。
「还没到吗?」我虽不觉得累,但是见天色一点点变暗,不禁微感焦虑。
「大概还得走十来分钟。」金喜口罩下的声音有些闷,「没办法,早上去太热了。」
我点点头,变得沉默。
来到山腰时,我终于能看见藏在树林后的城隍庙了,不由得精神一振。
「在哪──」我才喊到一半,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
金安脸色一变,「糟糕!」
豆大的雨点从天空落下,砸的人生疼,我们大惊失色,因为谁也没带伞,只好尽全力向城隍庙奔去。
在惊人的大雨中,我模模糊糊看见前方有间小小的庙,也管不了那么多,冲另外两人大叫:「到那里躲雨!」
湿透的我们急忙奔向路边的小庙,短小的屋檐恰好够三人挤着。
金喜发着抖,呐呐道:「抱歉,我看今天气象预报,明明是说不会下雨的。」
「这不是你的错。」我咬紧牙关,「只是不知道雨会下到何时。」
金安从口袋中掏出一直护着的手机,沮丧道:「我的手机没信号,打不了电话。」
「我……我的也是。」金喜颤抖道。
我们三人合计了一会,考察到城隍庙距离较近,决定先徒步走去,再与庙方借伞回家。
看着身前的神像,我虔诚地拜了一拜,口中喃喃道:「请保佑我们能顺利到达城隍庙,让雨赶快停。」
我就读的大学位处山腰,许多路边的土地公庙因无人打理而荒废,而我只要经过时必定会双手合十,已经变成一种习惯。
还未拜完,金安在后头催促,我匆匆说了句「来日必定报答」后,便与金家兄妹一同离开了小庙。
仔细想想,怪事就是那天开始发生的。
我时不时感受到有人在后方注视着我,但是当我回头,又什么都没看见。
在居室里用电脑时,身后是一人半高的衣橱,有时会感觉有人躲在衣橱中窥视,可是每次衣橱的门都好好地关着。
在浴室中低下头洗脸时,偶尔也会觉得背后站着一个人。
起初我并没有想太多,只是随着频率增加,我也愈来愈不堪其扰,白天时经常很疲惫,一旦睡着又会很快醒来。
阿嬷看我脸色很差,问我最近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上课、吃饭、上网。」我掰着手指道。
「没做什么喔,」阿嬷一脸疑惑地重复了我的话,「怎么看起来像你去招惹到什么东西。」
阿嬷的话让我浑身一凛,然而在我到乡下住的这两周中,实在没有印象自己究竟招惹到什么。我是个实打实的宅男,平时很少出门,根本没机会去墓地或鬼屋。
我勉强对阿嬷笑了笑,收拾桌面后便回房休息。
下午气候炎热,我躺在床上滑了会手机,随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梦到我趴在床下,床板离地面很近,挤得我几乎快喘不过气来,我勉强挪动脸颊,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塞入这个狭小空间里的。
我用手肘敲着床板,声音微弱地道:「有人吗?」
床上传来一阵嬉笑声,床板「咚咚咚」震动起来,似乎有人在跳床,而对方每跳一次,床下的我便被挤压一次。
我忍了片刻,心中又惊又怕,便使劲敲了敲床板,喊道:「谁在那里?」
似是注意到我的举动,嘻笑声忽然停了,上面的人也不再跳床。
我屏住呼吸,眼角瞥见床沿垂落的床单被一寸一寸拉上去。
一只黑色的手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五只腐烂的指头慢慢扳住床板边缘,旁边垂下了几绺发丝。
上面的人缓缓探下头。
我闭紧双眼,不断对自己咆哮着,这只是个梦,快醒来!
然后我惊醒了,浑身湿黏,头脑发晕。
心有余悸地坐起身,此时我才看见自己腰侧的床单上有好几对脚印。
脚印很脏,陷得很深,像是有人刚跳过我的床。
经过这件事,我决定再去一趟城隍庙。
我没有与任何人说,连脏了的床单也是自己洗。外公早早过世,阿嬷年纪又很大,我不想再让她担心,如果能自行解决当然是再好不过。
隔天一早,我顾不上天气炎热,戴着口罩前往城隍庙。
由于时间很早,加上不是特殊节日,除了庙祝、志工与一位我没见过的女子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那位女子身穿复古旗袍,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前凸后翘的身材让我不禁多看了几眼。
志工跟我简短打了个招呼便泡茶去了,庙祝年纪很大,又有重听,没怎么注意我,唯有那名旗袍女子一见我便直勾勾盯着我看。
她踩着一双可能有七寸的高跟鞋款步而来,奇怪的是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刚跨过门槛,她直接钳住了我的肩膀,力度很大,就那么直直看着我。
「你脸色很差啊。」她开口道,声音低沉悦耳。
「啊……可能吧。」我吓了一跳,「请问您是……?」
她松开我的肩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抱歉,别介意。」
「没事。」我看了她一眼。
虽然这人很怪,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我径直来到城隍爷的神像前,先是磕了几个响头,接着准备掷骰。
「你想问他什么呢?」旗袍女子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唐突地问道。
我没有理会她,在心中问了我想问的问题,掷筊。
连掷三次,两个圣筊,一个笑筊。
我浑身发软地跪在地上,问了第二个问题,正要掷筊时,忽然觉得手中的筊杯很烫,我「嘶」地一声松手,筊杯轱辘辘地滚到旗袍女子脚边。
以骰杯的形状而言,它几乎不可能像这样滚动。我瞪大眼,看女子弯腰捡起茶杯。
她将茶杯放回原位,叹了一口气:「看来神明要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