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青云侯府一处厢房内,一妇人半躺在床上,她嘴里轻轻哼着歌谣,正哄着怀中婴孩入睡。在床榻上坐着一名面带愁容的魁梧男子,此人正是苏云。
妇人见怀中婴孩已入睡,便将其轻轻放入身侧锦被中,又望向坐于床榻上的苏云,担忧道:“烟灵那孩子可曾苏醒?”
“哎,体内燥热始终未退,时常如梦魇缠身说些胡话。请了几位大夫,都说脉搏正常,查不出病来,只开了几服安神之药。”苏云长长叹了一声道。
妇人亦是叹了口气道:“听闻宫中太医精通银针刺穴之术,或可解烟灵这温病。”
苏云轻抚妇人脸颊道:“我已上书于陛下,只是京都来此,快马也需一日行程,往返便是两日。倒是前些时日,传信于杨兄,宴请他于家中为孩儿取名,送信驿卒也早已经归来,想来明日便可抵达。”
妇人见苏云愁容不减安慰道:“杨余待你如手足,绝然不会不闻侯府此等变故,况且他心思缜密,见识渊博定能知晓其中一二。”
“嗯,你这些时日辛苦了,且勿思它事,早些入寝,我再去看看烟灵那孩子。”
妇人应了一声,苏云扶着妇人躺下,便起身离去。
翌日,清晨。
一辆驷马御驾停于青云侯府前,其后跟着浩浩荡荡两百黑甲轻骑。苏云亲自出府迎接,一身儒衫装扮的镇国王杨余从车架中出来,已是满脸疲倦之色,苏云赶忙将他迎进府内。由于事态紧急,苏云边走边说,把昨日老道之事全盘告知杨余。
行至内堂,二人坐于堂下一侧,杨余轻捋银须若有所思,喃喃道:“地秀山?天机观?谪仙人?”
“昨日烟灵醒来一会,喂了些吃食又昏昏睡下了,不知杨兄可有头绪。”苏云一脸焦急询问道。
杨余收回思绪,道:“虽说你已跌落至小宗师境,却也不是一般大宗师可比拟的,此人单手便能将你击退,武道一途如此之高更是没道理对一位素未谋面的小辈出手。世人逐利,无而趋必有因果缘分。你且别担心,那老道说半旬便可醒来,便等上三五日再作打算亦或不可。”
“也只能如此了。”苏云一脸无奈。
傍晚时分,太医令胡太医带着两名学生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寒暄一番,苏云将其迎进府内带往苏烟灵厢房处。胡太医号脉后将众人遣出屋内以便施展银针之法。
厢房外,王管家和苏玲儿立于门前,后者垂着头不知表情,苏云在回廊来回踱步,焦急万分。
“听闻胡太医亲自来了?”
苏云闻言一怔,停下脚步望去,见杨余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而至。
“杨兄,你可不知啊,方才胡太医号脉时我见其眉头紧蹙,神色严峻怕是......”
“兴许胡太医一路奔波劳累身体疲乏,他可比不上你这宗师境武夫。”杨余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苏云叹了口气。
杨余闻言也不知如何宽慰,伸手拍了拍苏云肩膀。
“咯吱~”
开门声响,有一少年推门而出,对众人拱手道:“老师让各位都请进。”
众人鱼贯而入,胡太医见到杨余赶忙起身行礼。
“无须如此。”杨余大步上前扶住胡太医道。
苏云见床上少年盖着锦被,面上渗出一层晶莹汗珠,急忙问道:“胡太医,犬子如何?”
“令公子瞳内无异五轮如常,舌苔润泽且脉搏平稳,并无犯病之兆。我已用银针刺激各穴位,现在温热已退却。”
苏云松了口气,又问道:“那犬子何时能苏醒过来?”
“这个就要看他自己了。”胡太医如实说道。
苏云疑惑问道:“此话怎讲?”
“令公子一直被梦魇困扰,入梦太深导致他胡言乱语,非他不能清醒,而是他不愿清醒。可让与他亲近之人每日在耳边说话,让他分清现实虚妄,自然便能苏醒。”胡太医解释道。
“有劳胡太医了。”苏云感激不已。
“无妨,我还需观察几日体征,再作其它定论。”胡太医又道。
“如此甚好!”苏云松了口气,又吩咐道:“王叔,胡太医舟车劳顿,速去备些吃食,再安排几间清雅厢房。”
王管家应诺,带着胡太医一等人离去。
“玲儿你自小与烟灵青梅竹马,关系莫逆,就辛苦你每日与他来说说话了。”苏云转头望着泪眼婆娑的小女孩,歉意说道。
“嗯,这是玲儿应该做的。”颜玲儿梨花带雨轻轻应了一声。
转瞬又过了两日。这两日里,胡太医每日都会按时来替苏烟灵号脉复诊,温热已不再复发,可终究也不见转醒,胡太医嘱咐一番也辞行回京复命去了。
夜里,颜玲儿守在苏烟灵床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两人共同的年幼趣事,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不多时便趴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深夜,床上少年忽然眼角划过两道晶莹泪痕,随之睫毛微颤,眼眸缓缓睁开,一双空洞的眸子逐渐变得深邃。
苏烟灵双手撑起身体,这才发现趴在床榻上睡着的娇小身躯,他会心一笑,伸手替颜玲儿抹去眼角泪痕。正待他准备下床,这才想起自幼双脚成疾之事,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喃喃道:“灵气匮乏濒临枯竭,难怪百世难以觉醒,也多亏那道人用秘宝刺激灵魂,我才方知我是我,这具身体真是‘漏洞百出’啊。”
说完苏烟灵双掌按压在大腿上,一股暖流从手心涌出流向脚底涌泉穴,那萎缩的双脚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饱和。少卿,他舒了口气,收回双手,面色有些苍白,那眉心殷红的火焰印记也暗淡了些许。
苏烟灵下床脚掌离地三寸,步步蹋于虚空,推门而出。
门外星光熠熠,月如弯钩,苏烟灵站于回廊内抬头仰望,心中思绪万千,他伸出一只手抓向虚空,嘴里喃喃自语:“你在哪......”
次日颜玲儿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禁诧异万分,她蓦然抬头,见到苏烟灵坐在木质轮椅上面容和煦朝他微笑,她惊喜地唤了一声:“烟灵哥哥!”
“定是又做梦了。”仿佛想起什么,有些落寞地自言自语。说着又掐了掐自己水嫩的脸颊。
“呀!”颜玲儿惊呼一声,感到一丝生疼,再次抬头已是泪流满面。她掀开锦被手忙脚乱地朝苏烟灵奔去,一把抱着轮椅上的少年。
苏烟灵揉了揉颜玲儿脑袋,安慰道:“好啦,你不用担心了,哥哥已经醒过来了。”
颜玲儿闻言已是泣不成声。
随着苏烟灵的苏醒,这几日青云侯府的阴郁气氛也随之烟消云散。
苏云家中设宴,独臂颜回也已回府坐于席间,他现任贤州城司兵参军,官至七品,掌管城防门禁。
席间颜回一直以上将军和大将军称呼二人,杨余对此人也是颇为欣赏。推杯换盏间,苏云提及取名一事,杨余不禁正色道:“那老道人乃世外高人,说此子出世引群星共鸣,侯爷夫人又唤他乳名为‘小星儿’,不如便取‘星河’二字如何?星光璀璨,皆入河川!”
“星河?苏星河?苏星河!好,这名甚好!来,我敬杨兄以谢赐名。”苏云大笑道。
杨余一饮而尽,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道:“你我既以兄弟相称,这小侄出世之喜伯父理当送上贺礼。”
苏云见此物一怔不知该如何回应,暗道:此物乃十几年前杨兄出征挂帅时赏赐之物,玉璧上刻有蛟龙出海图。当年回京分兵密商后一刀为二,我手中半块玉璧为两千铁骑调令,杨兄手上半块玉璧为三千铁骑调令。入贤州后,战马与重甲皆须上缴,这两千重甲铁骑也算名存实亡了,可杨兄贵为王爷,我手上权益自然不可与之相提并论。七国一统,六十万盘踞边疆威慑夷莽,各州驻军也调往各地,贤州地势特殊,当年五万驻军如今也只剩两万留守,那三千铁骑可是实打实的出鞘利刃啊。
杨余见苏云踌躇不决,笑道:“我这半只脚入土的老头子,膝下又无子嗣,留着无用。”
苏云知晓杨余脾性,索性接过半块玉璧,旁人不知其中意义,只以为镇国王赠与贵重之物,纷纷恭贺附和。
忽然王管家匆匆而至,微微俯身道:“侯爷,京都传旨公公到府上了,我已将其领到内堂。”
苏云闻言赶忙作别席上众人,匆匆离去,杨余若有所思。
苏云一入内堂,一道尖锐声响起。
“大喜啊,侯爷!”堂下一宦官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苏云朝来者拱了拱手道:“徐貂寺亲自前来传旨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双方客套一番,徐貂寺直接将诏旨递给苏云道:“侯爷,传旨那套礼仪便不必了,我说予您听便是;昨日后宫孙贵妃诞下一千金,陛下大喜,又闻胡太医口述您传世子之位于义子,便赐婚与侯府小公子。”
苏云双手接过诏旨,心中触动,喃喃自语:年幼动红鸾......
徐貂寺又道:“侯爷,陛下膝下十二皇子,如今长公主出世,陛下是相当重视啊。”
苏云收回思绪,伸手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往徐貂寺手中塞去,口中轻声道:“徐貂寺,可知陛下此举是何意?”
徐貂寺接过塞进怀中道:“咋们大锦以武开国武道自是昌隆,如今陛下志在治国之策,大有文觌武匿之意,这是盛世之必然!可这庙堂文武官员各自为营相互攻讦已久,此等风气已逐渐蔓延市井之中。各地都有上报,武夫与文人争论大大出手之事,武夫犯禁杀人,文人笔伐诛心,这事越闹越大。咋们陛下这是在表态呀,告诉天下人他还是看重武道的。”
苏云感激道:“多谢徐貂寺告知,你先稍作休息,我命人备些吃食。”
“多谢侯爷美意,车架还在外头街上等着呢,老奴还得回宫复命就不叨扰府上清宁了,侯爷请留步。”徐貂寺赶忙说道。
作别后,苏云目送徐貂寺离去,内心已是感慨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