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荀晟定下的规矩,所有生意采购都要向账房报备,去何处该多少人去都要审批。防的就是族内一些人趁此捞油水,以提货采买之名,行自己的私事。或是虚报人数,往来月余,多报一人吃喝住行累计下来都不是小数。
随从翻出账本,念道:“曹掌柜九月十八日前往兴化府置办茶叶,随行的有账房两人,伙计九人,总计一十二人。殿内共有十三具尸体,除去曹掌柜一行,多了一个生人,莫不是歹人?。”
王勉结案心切,愠怒说:“兴许是恰好在庙里借宿的过路人,这有何稀奇?难不成就这一人能杀死这么多人,况且货物都在此处并未被劫。”
随从还想争辩,被荀晟拦住:“王大人言之有理,况且天色不早了,什么事明日再说。”又转对王勉说:“王大人,今日来的急,未叫车马,死难者的遗体该如何处置。”
王勉摆手:“荀公子放心,本官已经差人去附近村子雇些民夫,将人运回。毕竟也是十几条人命,尸体先停在义庄。待本官仔细勘查确认没有疑点才可结案下葬。”
荀晟作揖道:“有劳大人,那荀某先行告辞。”荀晟正要走人,发现不见了吴隐,左寻右找,才发现他在殿内盯着破败的将军像看的出神。荀晟喊了两句吴隐回过神:“我好像见过这个人。”
将军神像卧倒在地,经年累月无人打理金身上的颜料早已褪去,加之破损只剩下半张脸,仅能看个大概轮廓。
荀晟有其他打算,催促吴隐。一行人这才上路,出门遇见庞经带着几个民夫驾着驴车前来搬运尸体。荀晟寒暄两句,带人离去。转进小道走远后才开口对一个随从说:“赵尹,明日去查一下曹掌柜有什么仇家。”看来是不信野兽伤人之说,伙计清点过货物,并未发现缺损,这倒是让荀晟有些意外。那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仇杀。
荀家的生意做的很大,得罪其他家族再正常不过了。荀晟还想问吴隐有什么看法,见他一路上不发一言,以为他还在想将军庙的事。于是开口对吴隐说:“别想了,那是前朝大将铁玄将军庙,百多年前的人物,你不可能见过,兴许是小时候去庙里玩过。”
吴隐摇头:“你说有没有可能杀人者是为了其他东西。”
荀晟对吴隐的跳脱很是无奈:“我以为你没听我说话。”
吴隐耸肩,勒马往荀晟身边靠了靠,探出身子对他耳语:“庙里偏殿神龛桌底藏着一个人。”
王勉目送荀晟离去长舒了一口气,庞经已经带人把尸体装上牛车,向王勉请示后带人离去。王勉命手下把住门,带着功曹又回到殿内。咳嗽两声:“出来吧。”
神龛桌下伸出一只手把破布拉开,探出一个相貌猥琐的脑袋,对着王勉嘿嘿笑了两声。
“这下发财了。”说话的人是王勉的侄子赵春,此人游手好闲,嗜赌如命。昨夜去村头寡妇家偷了只老母鸡被人撵了半宿。清晨路过这破庙本想歇脚发现惨剧,赶去王勉那报案。
也确如吴隐预料的那样,王勉勘察现场后认定是野兽伤人,虽然不知是什么凶兽,但也没其他可能。王勉本想就此喊荀家人来收尸。不料赵春起了歪心思挑拨王勉“验货”,从中顺些财物,荀晟也不会察觉。王勉本就贪财,经不起撩拨忍不住开了箱子。全是些上好的茶叶,这倒让他有些犯难,拿的多了不好交代。
赵春胆大,直接去尸体上摸东西。王勉气的大骂,死人东西你也敢偷。说话间,赵春从包裹里摸出一个金属面具,连叫晦气丢在一边。本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功曹范良捡起来发现是一张狐狸面具,看着是个古物,上面泛着青绿色的铜锈。做工精良,就是透着股邪性。范良喊王勉过来:“大人,依我看茶叶原封不动,还给荀家。只带走这面具足矣。”
赵春发牢骚:“这破铁能值几个钱。”
范良懒得跟赵春解释,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巾,仔细将面具放上去。王勉被勾起兴趣,忙过来问:“这面具是什么来历?”
范良细细端详:“应是灵朝旧物。”
灵朝是五百多年前的一个朝代,国祚才二十年,留下的史料甚少,这个是个神秘的朝代。“灵”不算什么好字。不勤成名曰灵,死而志成曰灵,死见神能曰灵,乱而不损曰灵,好祭鬼怪曰灵,极知鬼神曰灵。传闻灵朝皇室不是人类,而是恶鬼,好人殉,食人脑。说什么的都有。
可灵朝的器物历朝历代都好收藏,一是存世的数量极少,二是据说这些东西能通神鬼,有很多很玄乎的流言。所以往往能卖出天价。如今民间除了古董骗子几乎见不到。
王勉听闻大喜过望:“若真是灵朝面具,那这些茶叶和它比起来真就不值一钱。可荀家追究起来怎么办?”
范良宽慰说:“大人放心,这等东西绝不是荀家能正常得到,八成也是地下的路子,他们不敢声张。”
几人商议决定就取这张面具,其他茶叶装回归还。而后派人通知荀晟,赵春怕王勉和范良独吞,赖着不肯走。王勉拿他没办法,又恐赵春说错话。让他找个地方避一下,谁想赵春见钱眼开还是放心不下,只好让他躲在神龛之下。
赵春出来后就嬉皮笑脸的跟王勉套近乎:“姑父,今后我就住你家里去。”
王勉瞪了他一眼,知道他什么想法:“这东西哪那么好出手!回自己家去,我家不养闲人。到时候分钱不会少了你。”
赵春紧咬不放:“姑父说的什么话,要不是我,能发现这面具?再说我不白住,等钱一到手,姑父从里面扣就是了。”
王勉拿他没办法,忍着怒意问范良:“这东西如何怎么出手?”
范良稍加思索:“荀家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不会善罢甘休。怕是要数月等风头了再说。”又交代赵春:“我们三人富贵全系于这东西,嘴巴严实点。”
赵春吊儿郎当的应下,王勉看他这德行转念一想住到自己府上也好,顺带看着他。
三人又商量了一会,开门带手下离去。
过了好一会蹲在墙根的吴隐才开口:“狗剩,你家现在做的是什么生意。”
原来,吴隐说完神龛底下藏人后两人就下了马,吴隐带着荀晟从林子绕路,七拐八拐藏在将军庙外。又借着夜色躲过守卫,摸到侧殿墙外。好在这破庙年久失修四面透风,里面的谈话尽数听了下来。
荀晟摇头:“应该是手下人瞒着我。我荀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田产生意颇丰,不至于做这种勾当。回去叫人查一查,八成是家里老东西指派曹......”
荀晟还在喋喋不休的解释,吴隐突然捂住他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荀晟不明所以,侧耳却听见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