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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明朝之后的王朝是一个“正统”王朝,会是一个怎样的王朝?《红楼梦》所虚构的王朝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实例。18世纪上半叶,在西方,西里西亚战争如火如荼,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加剧,第一次工业革命初露苗头;在东方,准噶尔在中俄两个庞然大物间苟且偷安,衰落已成为必然。而神秘的东方大国国策趋于保守,沉醉于“天朝上国”的美梦不可自拔,中西方的差距开始显露。在这样的背景下,两个后世之人魂穿而来,一个在中西方大礼议之争中展露头角,一个从传统的科举之路脱颖而出,红颜枯骨,千年变局,他二人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道路……
主角:贾瑁,薛蟾 更新:2022-11-21 23: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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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贾瑁,薛蟾的其他类型小说《红楼之纵横四海》,由网络作家“朱楼一梦”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如果明朝之后的王朝是一个“正统”王朝,会是一个怎样的王朝?《红楼梦》所虚构的王朝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实例。18世纪上半叶,在西方,西里西亚战争如火如荼,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加剧,第一次工业革命初露苗头;在东方,准噶尔在中俄两个庞然大物间苟且偷安,衰落已成为必然。而神秘的东方大国国策趋于保守,沉醉于“天朝上国”的美梦不可自拔,中西方的差距开始显露。在这样的背景下,两个后世之人魂穿而来,一个在中西方大礼议之争中展露头角,一个从传统的科举之路脱颖而出,红颜枯骨,千年变局,他二人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道路……
金陵,六朝古都,明金陵城亦系中华古代面积最大的都城。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晨光熹微,露重天迷,一辆传统的驴车从宁荣街驶了出来,消失在逐渐忙碌起来的金陵城的熙攘里,怀旧,温馨,充满着古装剧般的烟火气息。
驴车的目的地是钟山脚下的教堂。
明末以来,在徐光启、利玛窦、汤若望等中西“进步”人士的努力下,耶教逐渐在中华大地生根发芽,时至今日,不仅在底层百姓中吸收了大批信徒,其所带来的新鲜事物,比如钟表、大炮、西式历法,更在朝堂引起了轰动,“西法党”应运而生,已成为了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势力。
驴车之上,赫然是一大一小两人。
大的姓蔡名光祖,年约五旬,曾担任江宁府府衙快班的领班,如今是一名天主教教徒;小的姓贾名瑁,穿本色直裰,年约十四五岁,样貌“清秀”,是一位穿越者。
连日来,江宁府下辖各县的教堂里接连发生命案,死者皆系女性,死状诡异;为此,钟山教堂的神父利国安以及多位执事、教士已被官府羁押,牵动着蔡光祖等教徒的心;
再加上罗马教廷不尊重中华文化,比如要求中华信徒不能祭拜祖先、不能举行祭祀仪式、不能尊“圣人”孔子……使得朝堂爆发了是否禁教的争论,耶教正处于风口浪尖,南直隶首府江宁府再来一波与耶教有关的命案,其引发了多大的轰动可想而知。
之所以贾瑁前往钟山教堂,是因为他的母亲刘氏亦是一名天主教教徒。
自贾瑁之父贾敝死后,家产逐渐被大房贾敛、二房贾敞侵吞,失意之下,被耶教传播的“原罪”、“救赎”、“平等”等观念吸引,在精神世界寻找慰藉。
穿越之前,刘氏母子受利国安神父的资助颇多,刘氏担心神父的安危,便让儿子随“弟兄”蔡光祖去现场探一探。
贾瑁正出神之际,忽见蔡光祖右手轻点额头、左右两肩,继而虔诚的祷告:
“主啊,愿你用圣灵浇灌你的儿女,用福音感化愚昧的仆人。撒旦蒙蔽了你的圣听,撒旦在东方大地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这是对主的亵渎,这是对主的挑衅。你忠诚的仆人在你圣光的指引下,终将战胜邪恶。你的保佑,必将使利国安神父转危为安!以父之名,阿门!”
贾瑁不由得想起了前世在广大农村流行的洗脑邪教,一个个以弟兄姊妹相称,那祷告时癫狂的神态,与蔡光祖何其相似?由此可见,扫盲、普及教育的重要性!
“蔡叔,您曾经是衙门的人,应该得到了一些内部的消息吧?这一连串案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蔡光祖抬头道:“阿门!瑁哥儿,不必担心,撒旦重现人间,这是对祂的仆人的考验!主啊!请惩罚我吧!我,愿用我一生的……”
贾瑁顿觉一阵头大,信个教而已,竟能信成这样?真真是应了那句“不疯魔,不成活”了!
半个时辰后,驴车来到了钟山教堂。
十字架形,塔尖如笋,半圆形殿,是一座典型的礼拜堂。
大门前有栅栏隔离,官兵挎着腰刀沿着栅栏巡逻,驱赶、警告着议论纷纷的吃瓜群众。
长亭外,停满了轿子、套车、骡子、马匹,不谈值守的官兵,只马夫、轿夫、仆役就有上百人。
看样子,现场来了大人物。
打发走车把式,蔡光祖朝着一位身穿皂衣的头目喊道:“孙捕头!”
“蔡领班?”
孙捕头看时,立时大喜,吩咐手下道:“来啊,打开栅栏,放两位进来!”
“是!”
蔡光祖笑道:“孙捕头,‘领班’一词可折煞我了,辞职四年有余,还称呼‘领班’干么?”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向曾经的同僚们拱手,看起来人缘极好。
孙捕头没来得及寒暄,直入主题:“蔡领班,事情不妙啊!据知府大老爷所说,这是‘修女杀手’再次出手了!十五年弹指而过,当年之人,当年之事,当年之案卷,早已成为一抔黄土了!”
蔡光祖惊道:“修女杀手!十五年前,他不是被按察大人亲手缉拿,然后老死在京城的刑部大牢里了吗?他怎么可能再次出手……”
孙捕头附和:“是啊!别说你我了,就是专为此案而来的下江巡抚李大人,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有人说,当年你们抓错人了,如今,修女杀手的鬼魂回来寻仇了……”
“什么!”
自下车以来,蔡光祖的表现与祷告时的癫态大相径庭,贾瑁在一旁暗暗吐槽:这不是能好好说话么?难不成只和弟兄姊妹在一起时,才说那些“主啊”、“阿门”之类的疯言疯语?
“咦?蔡领班,这位是?”孙捕头注意到了贾瑁。
“哦,这是我的一位姊妹的儿子,贾瑁。他母亲担心利国安神父,自个儿不便出门,便让她儿子随我来探一探。”蔡光祖向贾瑁道:“瑁哥儿,这位是江宁府府衙三班之首,孙不进孙捕头。”
贾瑁作揖道:“见过孙捕头!”
孙不进打量半晌,因诧异道:“姓贾?哥儿莫不是新任知府老爷的本家?”
贾瑁答道:“在下何德何能,和知府老爷扯上关系?不过是凑巧和新任知府老爷同姓罢了。”
江宁府新任知府老爷,正是大名鼎鼎的贾雨村。
孙不进颔首,心中松了口气。继而向蔡光祖苦笑:“蔡领班,你果真还信着教……罢了,你是当年缉拿修女杀手的亲历者,想来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这便随我进去拜见本案的主理人——下江巡抚李卫李大人吧!”
“嗯。”蔡光祖点头,又犹豫问道:“利国安神父……”
孙不进道:“这个不必担心,不过是暂时羁押而已。李卫李大人的名头你又不是没有听过,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他绝不会胡乱判案、冤枉好人!”
蔡光祖长舒了口气。
贾瑁听到“李卫”两字,立时想到了历史人物李卫题材的电视剧。再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穿越而来,时势造人,命运无常!
进入本堂,一排排长凳加上高大宽敞的环境显得压抑而又肃穆。
一众官员三三两两地讨论着案情,那官服上的各种补子的图案聚在一起,好似进了百鸟林般。其周围,有值守的官差,有寻找线索的衙役,甚至还有猎犬。
核心一人身穿绣着孔雀补子的官服,那颐指气使的神态如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
孙不进和一个官差打过招呼,便钻入人群,向一个腰圆背厚、面阔口方之人低声禀报,并以手指着蔡光祖。
“缉拿修女杀手的亲历者?快快有请!”贾雨村大喜,赶忙向李卫汇报此事。
李卫闻言,那紧皱的眉头亦舒展了不少。
孙不进道了声“是”,领蔡光祖上前,蔡光祖道:“瑁哥儿,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贾瑁忙道:“蔡叔,侄儿从小熟读大宋提刑官宋惠父所做《洗冤集录》,于刑狱一道颇有心得,但苦于没有实践的机会。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能亲历,或能从交流中发现一些另辟蹊径的端倪,给破案提供便利。侄儿保证,不在各位大人面前胡言乱语就是了。”
蔡光祖下意识喝道:“胡闹!”
贾瑁自信道:“蔡叔此言差矣。《鹖冠子·天则》有言:一叶蔽目,不见太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昔者楚庄王伐陈,使者与宁国之回复迥异。何也?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也。今各位大人面对修女杀手重现江宁而束手无策,侄儿虽不具宁国之能,但也愿一窥其貌,为各位大人提供一丝与众不同的见解,为我江宁府的一方安定奉献一份微薄的力量。”
孙不进赞道:“公子好学识!”
蔡光祖惊讶地看着他,好像刚认识他一般。
他深知刘氏沉迷于信教逐渐憔悴,因而极少管教贾瑁,甚至没有送去贾氏学堂,使得他越来越孤僻、木讷,但今日的一系列表现倒刷新了以往的认知,方才一番用典,更是令他震撼莫名。
这小子,难不成以前一直在藏拙?
“那……好吧,咱们说好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开口乱语。”
“蔡叔放心,这点儿眼力侄儿还是有的!”
来到讲坛,孙不进示意,蔡光祖、贾瑁朝着各位领导们拜礼。
计有:下江巡抚李卫、南直隶臬司按察使徐鄞、江宁府分守参将曹绥,江宁府知府贾雨村、上元县知县周辕,以及各衙门的佐贰官、属官等等。
贾瑁趁机观察贾雨村,细思他在《红楼》中的所作所为,如今见了真人,另有一番体悟。
“快快请起!”
李卫装作亲民的样子虚扶一把,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缉拿修女杀手的亲历者?”
“回大人,正是!”
“很好,很好!”李卫想了想,恐太过巧合,便不再细问,决定先带他看过尸体再做下一步询问。便轻笑道:“先随本官去现场看看吧!”
“草民遵命!”
李卫显然是把贾瑁当成了蔡光祖的子侄,并没有太过在意;贾雨村察觉到了一道“炽热”的目光,搜寻之时,心中暗暗纳闷。
案发现场位于告解室。
打开木制小门,几个戴着灰白色手套的仵作还在那儿研究尸体,一旁的推官手持纸笔,默默地记录着。
木墙上有冰块融化的水滴流下,使得室内异常潮湿。
李卫威严道:“来啊,展开尸体!”
“是!”推官赶忙掀开用来遮掩的帆布。
蔡光祖、贾瑁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看去,但见大理石打磨而成的石台之上铺了一层绒毯,绒毯之上,是一个人,佩戴十字架,黑色修女服笼罩了全身,看不出性别,看不出年纪,面朝墙壁,谦卑跪地。
蔡光祖瞪大了双眼,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忽不住地打颤;
李卫使了个眼色,推官便将绒毯转了过来——赫然是一位双十年华、容貌不俗的女子,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似已及腰,没有发髻,没有发簪,胸前的十字架是唯一的装饰品,天然、淳朴、清丽。
她虔诚地跪在地上,低头闭目,双手合十,似在忏悔,似在祷告,可能是由于冰冻的缘故,那安详的脸蛋儿异常惨白,仿佛被福尔马林泡过一般,与阴暗潮湿的告解室交相辉映,惊悚至极。
李卫、贾雨村等人,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尸体了,仍被这副诡异之状所惊得目瞪口呆。
“啊!!!”
蔡光祖愣了良久,猛然惊呼一声,踉跄退后数步,然后在惊恐中倒地,额头已然浸满了汗滴。
“是他,是他!他、他回来了!”
其声呜然,配上这阴暗的环境、令人不寒而栗的尸体,更让人汗毛耸立。
孙不进赶忙搀住他呼道:“蔡领班,蔡领班!”
贾瑁初见尸体时,也是惊了一阵子,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到头顶。
很显然,死者呈现如此死亡之态,其中必有深意。
忽拱了拱鼻子,自言自语道:“什么味道?”
四处一嗅,这股淡淡的香味儿,原来来自于尸体!
推官解释道:“是一种从未闻过的檀香。”
话音未落,蔡光祖突然摆正身体,虔诚跪地,又开始了癫狂的祷告模式:“阿门!仁慈的主,荣耀的主,救赎的主啊!求主与我们同在,求主赐予我们战胜撒旦的力量,求主……”
孙不进等官差不断进行安抚,蔡光祖却疯狂地挣扎,使得安抚无济于事。他这般惊惧的一闹,使得逼仄狭窄的告解室一片混乱,给人心头更添了一层莫名的不安。
李卫怒道:“好歹也是在衙门里当过差的小吏,竟被一具尸体吓成这副模样,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来啊,给我拖下去,灌上金汁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参将曹绥应道:“得令!”
说罢,便唤来几个心腹,拖着发疯的蔡光祖往茅厕而去。
贾雨村低声道:“李大人,从蔡光祖的反应来看,当年之事,或许真如民间流传的那般,另有隐情……”
李卫反问:“是吗?”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匆匆来报:大人,秦淮河琉璃画舫的老鸨王妈妈到了!
李卫和贾雨村对视一眼,淡淡道:“来得正好,带她进来认尸!”
“是!”
自发现尸体后,李卫便要求江宁府、江宁县、上元县一府两县翻阅最近的失踪人口的报案记录,陆陆续续有人来认尸。
告解室的气氛太过压抑,再加上蔡光祖的一番骚糙作使得众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李卫便率先走了出去,贾雨村等人赶忙跟了出去。
贾瑁趁机向推官打听验尸结果。
推官不知他的身份,但见他随十五年前的亲历者而来,因此未敢小觑,犹豫片刻,戴上手套,拨开尸体的修女服,并凝重道:“公子请看。”
贾瑁不解其意,方一看时,却膝盖一软,一时间反应和蔡光祖一般,踉跄退后数步,扑通倒地。
原来,尸体的腹部,大致从肝脏至小肠一段,竟有一道紫白相间的伤口!
这处理尸体的手段,和21世纪相比,也不差多少了。
细细看时,方观察到那紫白相间的伤口竟有针线缝合的痕迹!
贾瑁暗忖:蔡光祖未见伤口,便一口咬定修女杀手重现人间,是否太过草率?
仵作道:“公子明白了吧?这等缝合术,非一般人可以掌握。即使所谓的修女杀手重现人间,他也一定不是个简单之人!”
“嗯,有道理!”贾瑁重重点头,突然注意到尸体手部的指甲,“等一等,这是什么?”当下戴上一只手套,捉起尸体的右手仔细观察起来。
五指的指甲均有两寸长,不知用什么染料染的通红。
推官道:“是凤仙花,非常常见的美甲染料。”
“哦。”
贾瑁本怀疑尸体散发的香味儿来自指甲,一听推官的解释,微感失望。
正说着,官差带着秦淮河画舫的老鸨来了,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兴许出于从事职业的特殊性,并未掩面,方一进门,只觉一股嗖嗖的冷气扑面而来,心里一颤,不由得猛地打了个哆嗦。
推官尚未开口,老鸨一眼看到了安详跪地的诡异尸体,“啊”的长叫一声,吓得摇摇晃晃地倒地,继而颤颤巍巍地说:“薇、薇儿?”
“薇儿,真的是你?”
老鸨一面抹泪,一面不可置信地朝着尸体爬去,颤抖地伸出右手尝试去抚摸尸体的脸颊,如僵尸般转头瞟了推官一眼,右手停在了半空。
死者的身份弄清楚了。
艺名常薇,青楼女子——至于本名,她们这些人,在献出最珍贵之物的那一刻,往往会下意识的选择“忘记”本名。
“难怪懂得美甲这样的‘高雅’艺术,原来是青楼女子。”
老鸨目光涣散,如被霜打的茄子般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经通禀,李卫等人再次进来,望着失魂落魄的老鸨,一时间唉声叹气。
李卫喃喃道:“第一个死者系大胜关人美心善的女医,第二个死者系江浦县乡宦之妾,第三个死者系秦淮河风尘女子,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怎么会以同样的死法死在不同的教堂里呢……”
贾雨村躬身道:“李大人,下官认为,其中必有蹊跷。”
贾瑁灵机一动,因问道:“王妈妈,常薇姑娘生前可否信教?”
老鸨木然摇头。
“她有没有什么亲属在世?”
老鸨仍然摇头。
“那……她以前有没有来过这座教堂?”
老鸨再次摇头。
贾瑁皱眉:“没有来过,怎么可能?”
老鸨终于开口:“薇儿是从淮北逃难而来,从没提起过有什么亲人。她不信教,我知道;但她有没有来过这里,我不知道。”
贾瑁又问李卫:“李大人,前两个死者是否信教?”
上元县知县周辕呵斥:“大胆!哪来的混账小子,区区一介庶民,如此无视朝廷的尊卑法度,当着一众青天大老爷的面向堂堂巡抚大人口出狂言,是不是活腻了?”
李卫斥道:“周知县,都什么时候了,还摆官老爷架子?”
他乃是捐官出身,并没有多少文墨,哪里会在意这等小事?何况初入仕途之时多次受这些科甲出身的官员的明嘲暗讽,对他们本就充满着怨气,这些年官儿做大了,气才少了些。
当下见一位少年人思路清晰,思维缜密,好奇的同时也生了几分爱才之意。
周辕赶忙谄笑:“下官胡涂!”
李卫向贾瑁投去赞许的目光,因笑道:“问得好!你是蔡光祖的子侄?”
贾瑁作揖:“回大人,草民姓贾名瑁,系蔡光祖之侄。”
耶教教徒,向来以“弟兄姊妹”相称,纵然没有血缘关系,也称得上子侄。
“瑁者,覆诸侯之圭也,好名字。你提的问题,很有价值!可惜,前两个死者,同样不信教!”
贾瑁忙问:“那她们生前有没有去过所死之地的教堂?或者,她们和所死之地的教堂的神父,有没有交往?”
“这个嘛……”李卫一滞,露出懊恼之色,“是本官疏忽了。因第一个死者无甚亲属在世,只简单询问了她的邻居,那邻居也对死者的生前之事知之甚少,到第二个死者时,便忘了这个问题。”
贾瑁道:“大人,草民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重要到它能影响破案的进度!草民隐隐有一种感觉,此案的真相,一定与耶教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周辕道:“贾瑁,耶教之事事关国祚,岂是你这等小民可以妄议?开口之前想清楚了,不要危言耸听!本官念你年幼,且不与你计较,下不为例!”
李卫大声呵斥:“周知县好大的官威!科甲出身,天子门生,就是让你将你的威风都使在像贾瑁这样的平民百姓身上吗?像你这等昧上欺下之徒,怎能委之以民,真是将我江南官吏的脸面丧失殆尽!”
周辕扑通跪地,冷汗直冒,连连磕头道:“李大人,下官知错,下官知错!”
贾雨村、徐鄞、曹绥等人噤若寒蝉。
“哼,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李卫怒火稍熄,“贾瑁,你继续问吧。”
“是。”贾瑁一瞥周辕的表情,赶忙低头,“李大人,既然有三个死者,那么就会有三个现场。想必您拘押了三个教堂的神父吧?从他们口中,您问到了什么信息?”
李卫叹道:“唉。其实本官只拘押了一位神父,即掌管这所钟山教堂的利国安。另外两所教堂的神父,自一年前福建教案爆发后,他们承受不了来自庙堂江湖的口诛笔伐,便收拾行装,往澳门去了。换言之,另外两所教堂,已经荒废了。”
贾瑁讶然:“竟然是这样?”
李卫道:“是啊!这也是案情迟迟得不到进展的一个重要原因。”
又交流了一阵子,按察使、推官、属官依次上前汇报搜索、验尸的进展,见诸事已了,便拍板道:“死者身份已明,继续留在这里没什么意义。收拾现场,回衙!”
“等等!”李卫看向参将曹绥,因问:“蔡光祖呢?”
曹绥答道:“回大人,蔡光祖被灌了金汁儿,现被几个衙役拉扯着在后山洗澡呢!”
“哦,带上他,从他的口中,我们必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是!”
“贾公子,可愿随本官去南直隶臬司一观?”
“巡抚大人有令,草民敢不从命?”
“嗯,孺子可教!”
随众人走出教堂时,阴暗褪去,秋日的阳光懒怏怏地照耀过来,刺痛了还未适应新世界的双眼,霎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众领导的下人们纷纷上前,或执伞,或抬轿,或牵马,装腔作势,前拥后簇,阵势好大。
贾雨村突然朝着贾瑁走来,笑眯眯道:“贾公子未及舞象之年,便有如此慎密的思维,贾某佩服佩服!”
贾瑁不知他葫芦卖的什么药,只得回道:“本朝大儒顾炎武有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修女杀手重现江宁,草民身为江宁百姓的一份子,怎能不出一份应有之力?草民委实不敢承知府老爷的夸奖!”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哈哈!”贾雨村大笑,继而转移话题,“若贾某所料不错,贾公子出身于金陵四大家族之首的贾家吧?”
贾瑁故作吃惊,当即拱手:“知府大人一语道破天机,真乃神人也!实不相瞒,草民确实出身于贾家,可惜,草民这一脉,只不过是区区庶支罢了……”
“庶支又有何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贾雨村一副心照不宣之态,因拍了拍贾瑁的肩膀,轻笑道:
“贾公子,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可要在李卫李大人面前好好表现啊!我看好你!”
贾瑁当然知道这厮和金陵贾氏连宗之事,当下故作惊讶:“一家人?据草民所知,知府大人不是湖州人士么……”
贾雨村不答,长笑着离开。
巡抚的仪仗还未摆开,吃瓜群众再次来了。
参将曹绥不耐烦地命令手下兵丁驱赶群众,或有推搡、动手之势,丝毫不近人情。
忽见一行头戴方巾、身穿儒衫的士子并排而来,身后既有长随、清客般的人物跟随,又有打行打手、武馆武师之类的壮汉相帮,核心人物的行走之态,竟有《唐伯虎点秋香》中的四大才子出行之态。
来者核心之人,皆系生员!
刚才还如狼似虎的兵丁,见此身份,遇此架势,立时偃旗息鼓。
封建奴性,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为首之人高约五尺二寸有余(168CM),长着一副极具东方特色的国字脸,面目稚嫩,不过十三四岁年纪,面如傅粉,剑眉星目,束发戴冠,内穿儒家常服,外罩白色长袍,腰系八进宝丝绦,悬佩奇怪玉佩,脚踏皂靴,俊目神飞,气度非凡,宛若卫玠之俊朗,又似潘安之清秀,自是风流人物。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李大人,我等皆系江宁府府学的生员,闻得钟山教堂发生惨绝人寰的修女之案,心忧国事,一来询问此事与邸报所传的禁教之事可有关联,二来自荐为大人出谋划策,以助大人一臂之力,也好早日破案!”
“是啊李大人,自禁教的传闻流传开来,我等满腔热忱,夙夜忧叹,恐耶教祸我中华,以伤华夏之名,故齐聚钟山,叨扰抚台,深入不毛……”
“李大人,耶教与前朝女直萨满何异?耶教不禁,西洋诸国扬帆而来,贼心不死,恐行明末女直遗祸之举……”
生员者,读书人也。本朝承袭明制,对有功名者予以一定程度的豁免之权,且不禁止文人结社,使得历经明清之变的大反思之后,明末以来的文学繁荣之象得以继续发展。
当然,不禁止文人结社,也使得本朝继承了明末以来、或者说中华之人自古以来擅长的党争(内斗)。
本朝也不像同时期的大清一般盛行文字狱,因此面对生员闹事官府向来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即所谓的“刑不上大夫”。
李卫也感到棘手,当下只得从轿子中走出来,挥手示意生员们安静下来。
他大声道:“诸位诸位,听本官一言,禁教之事,自有内阁的诸位阁老操持,本官对此也无能为力。至于修女之案,本官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并寻到了一位十五年前参与缉拿修女杀手的亲历者,案件不日便可真相大白,还我江宁大地一个朗朗青天,请稍安勿躁。”
“至于诸位想要助本官一臂之力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因公事繁忙,实无甚时间招待诸位,若还有需要,大可找你们的父母官,江宁府知府贾雨村!”
说着看向贾雨村,因洒脱一笑,“贾知府,他们也算是你的学生,招待他们,你这个做知府的当仁不让,本官告辞了!”
贾雨村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好你个李卫,堂堂下江巡抚,封疆大吏,竟然甩锅给一个小小的地方知府,说你不通文墨,还真是抬举你了,照我说,就是一只不要脸的老狐狸!
一人着急喊道:“李大人,李大人!”
随着“起轿”两字喊起,驱赶人群的,执伞的,举旗的,舞扇的纷纷行动起来,那人在卫士的驱赶中趔趄退后,眼睁睁看着巡抚仪仗队敲锣打鼓,如逃难般落荒而去。
李卫一走,一众生员赶忙将贾雨村、周辕等地方官员围住,生怕他们也落荒而逃。贾雨村等人本就因案件心烦意乱,生员再这么一闹,更觉头大,更觉麻烦。
贾瑁看得目瞪口呆。
生员闹事,名不虚传!
孙不进望着那生员之中的为首之人,自语道:“那就是金陵四大才子之首的薛蟾薛公子么?”
贾瑁奇道:“谁?”
“金陵四大才子呀!瑁哥儿,你竟然不知道?”
“呃……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跟着母亲读西洋书,因此对八卦新闻知之甚少。”
孙不进一怔,奇道:“读西洋书?”
贾瑁苦笑道:“我母亲是信耶教的,我这个做儿子的,怎能不读西洋书?孙捕头,快和我说说,金陵四大才子之首,是个什么情况?”
孙不进调笑道:“你呀!书呆子吧,不像,可连金陵城的风云人物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呢!”
笑罢,便介绍起来:“薛蟾薛公子,出身于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自小便有文名。九岁时随刚刚接任薛家族长的薛蟠薛大少游览秦淮,面对转轴拨弦的秦淮大家,一首《木兰词》使得满座掩泣,青衫泪湿,自此名声大躁。后拜师于前科探花、现任巡盐御史林如海,去年,也就是十三岁时夺得了江宁府府试案首,时人赞之‘不下张江陵’。”
又摇头晃脑,怅然、流连、神往地吟诵出了那首名震江南的《木兰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贾瑁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
“是啊,首联最有韵味儿。瑁哥儿,此诗如何?”
贾瑁不答,怔怔出神。
“咦?瑁哥儿,你咋了?”待吟诵完毕,回头看时,贾瑁已经朝着围着贾雨村的生员跑去了。
《木兰词》!拜师林如海!
贾瑁心底翻起了巨浪,若所料不错,这个所谓的薛蟾,要么是个归化女直,要么是个穿越者!
本朝国号为“兴”,立国元年,系弘光元年(1645年),而大清自甲申年入关,只坐了18年的半壁江山,便退回了关外。太祖、太宗两朝,评估关外势力,一度联合罗曼诺夫王朝夹击女直,终于基本收复了东北(这也使得本朝和沙俄的关系异常复杂,东段边界未如另一个时空一般,于17世纪下半叶便通过《尼布楚条约》解决)。
通过以上信息推测,穿越者的可能性更大!
此时薛蟠等人正在和贾雨村扯皮,长随、打手们围在外围,看不清中间的形势。
贾瑁心疼地掏出一块儿铜板,递到一个看起来还算面善的长随手中,因笑道:“这位小哥,区区茶水钱,还请笑纳。小哥可否向薛蟾薛公子通禀一声,就说故人来见?”
话音一落,周遭长随、打手们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初时狐疑,待看到手里的铜板和身上的穿着,嬉笑、戏谑、不屑之声不绝于耳,贾瑁置若罔闻,唯我独醒。
听着那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嘲笑声,他的心绪突然平静下来,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荒唐:即使同为穿越者,人家会理你么?而且,这是红楼世界啊!大凡红楼世界的穿越者,哪一个不会对风姿绰约的金陵十二钗产生幻想?他深深知晓,有些穿越者是有收集癖的,把攻略三册十二钗当成一项“集邮”,决不允许他人染指!
异世界的两个穿越者相遇,那简直就是黑暗森林法则的预演!
两个文明相遇,能生存下来的只有一方,或者都不能生存!
想到这里,不由得冷汗涔涔,暗骂自己冲动。又听到孙不进焦急的呼喊声,赶忙转身便走。
那小哥果然是个和善的,和周围之人咕叽咕叽地交流了几句,做了决定。他深知薛蟾薛公子待人极好,倘若这个落魄少年真的是薛公子的故人,一定能得到好几两赏钱,便不理会朋友的笑骂,向薛蟾的长随“袁方”走去。
袁方听了,皱眉道:“哦?你确定你没有看错,那人只穿了一身落魄的直裰?”
小哥犹豫片刻,谄笑道:“是的,那位爷虽然衣着简朴,但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还赏了我一文钱呢。”
袁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一文钱?爷怎么可能有如此抠门的旧友?真真是榆木脑袋!罢,罢,爷是个心善的,即使是个打秋风的,我薛家人也不缺那点儿小钱,赏他几两就是了,我这便去通禀!”
袁方挤进人群,隐隐约约听到知府老爷说“今晚贾某在秦淮河畔的醉仙酒楼设下宴席,到时还请各位赏脸,眼下贾某尚有公事,大家还是散去”,一众生员们纷纷叫好。
又看到薛蟾正和一个挥舞着折扇的做作公子相谈甚欢,只得等他们交谈完毕,方一个劲地朝着主子使眼色。
薛蟾看了,因笑道:“邹兄稍等,薛某马上回来。”
“怎么了袁方?没看见我正谈着正事儿呢?”
“爷,是这样的,外圈儿有一位自称您旧友的,说‘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欲和您一叙。”
“旧友?姓甚名谁,年芳几何,家住何方?”
“这……”
“你……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前面带路!”
三人出来时,那小哥东张西望,这才意识到贾瑁不见了,心里一片焦急。
袁方喝道:“人呢?”
小哥哭丧着脸儿道:“刚才还在这儿呢……”
一旁的打手道:“猴儿,那一看就是个打秋风的,你一转头,人就走了,你还真信了?哈哈哈哈……”
薛蟾感慨道:“长得帅,文采好,没办法啊,太受欢迎了。我算是明白前世那些个明星,为什么一个个像防贼似的了!”
南直隶臬司衙门,李卫、曹绥、徐鄞三位大佬,以及各自的佐贰官、属官,分宾主落座。
贾瑁、推官、仵作等地位相对比较低的自然没有座位,只得站立于两侧。
此时蔡光祖木然地跪在地上,头发、衣衫尚湿,虽然被灌过了金汁儿,但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贾瑁则索来验尸记录,尝试从中发现一些端倪。
“教堂并不是第一现场。由于时值季秋,天气逐渐转寒,且凶手使用冰块、檀香等特殊的手段改变了环境、处理了尸体,因此尸体尚未腐化,仍保持着尸冷时的迹象;但是,死者的死亡时间超过五日……”
“冰块、檀香、缝合术,如此种种,都说明了凶手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而西欧那边,解剖、手术、生理学逐渐成形,”贾瑁灵光一闪,暗暗揣测:“难道凶手是个西法党?或者,凶手本就是个西夷人?”
那么,教堂的神父、执事、教士等人,则有着非常重大的作案嫌疑!
忽听蔡光祖迷茫地喊道:“十五年了,他回来了吗?他真的回来了吗?”
徐鄞喝道:“蔡光祖,当年之案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蔡光祖咽了一口唾沫,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终于揭开了十五年前修女杀手的神秘面纱。
“十五年前,同样是秋季,金陵城连发三起修女之案,死者皆是像常薇那样的年轻女子,死后同样身穿修女服饰,谦卑地跪在教堂里的告解室,甚至连死因都一模一样……”
“各位大人,常薇是不是被那个恶魔剖开了腹部、破坏了部分内脏,然后又将伤口缝合?”
“正是!”
李卫、徐鄞对视一眼,均感到不可思议。
“当时,短短两个月之内,金陵城便有三名女子惨遭毒手,一时间城中人心惶惶,家家关门闭户,‘修女杀手’四字,甚至引得小儿止啼……”
贾瑁心有疑问,又不便开口,索性把目光投向李卫,李卫默契地点了点头,便问道:“蔡叔,那三名女子,各是什么身份?”
他这突兀的一问,虽然惹得徐鄞、曹绥不喜,但见李卫神色如常,便暂不追究,且听蔡光祖如何作答。
李卫听了,只觉他每次提出问题都能问到点子上,越来越欣赏这个思维活跃的少年人。
蔡光祖道:“前两位死者都是秦淮河画舫的风尘女子,第三位,则是一个书商的小妾。”
李卫大惊,“什么!前两个是秦淮河的风尘女子?”
蔡光祖苦涩道:“是的。”
贾瑁凝重道:“李大人,常薇也是风尘女子,这绝不是巧合!凶手为什么如此偏爱风尘女子?草民认为,这一点同样是破案的一个重要线索!”
“嗯!”
徐鄞又问:“如此重大的案件,为何未在朝堂引起轰动?”
李卫见多识广,因解释道:“徐大人有所不知啊。十五年前,我天朝的天子还是太上皇,他老人家对洪若翰、李明、白晋、张诚、刘应等传教士恩宠至极,张诚前辈官制礼部侍郎,白晋前辈任职于翰林,他两人一跃成为西法党的党魁,连内阁阁老、诸位皇子都对他们礼让三分,更何况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地方官员?所以,当时的南直按察使低调办理此案,其行可原,其情可悯!”
“原来如此。”徐鄞长叹,“难怪士林有言,耶教之盛,始于太上,说的一点儿都不差!”
曹绥道:“徐大人,慎言!”
李卫“咳”了一声,亦有警示之意,又道:“蔡光祖,你继续说吧。”
“是。”蔡光祖又陷入了回忆:“那时,草民还是快班底下的一个小小快手,为了侦破此案,臬司、府衙、县衙全体出动,一连搜寻了数日,终于在玄武湖边儿上的教堂里抓住了凶手,也正是因为此番经历,草民才得到了知府大人的赏识,被提拔为快班领班……”
李卫忙问:“凶手是谁?”
蔡光祖扭曲着脸儿回道:“凶手……是一位举人老爷,姓莫名经远,同时也是……西教教徒。”
徐鄞惊叫:“莫经远?是他?”
李卫也露出了然之色,看样子,这个莫经远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曹绥是不折不扣的武官,自然不认识什么经远经近的,因焦急地问:“哎呀,两位大人,你们就别吊着大家的胃口了,这个莫经远是个什么劳什子的人物?快说呀!”
李卫道:“莫经远,二十年前南直隶乡试经魁,同时,也是一位西学大家,曾翻译过《神曲》、《十日谈》等西夷作品,自诩什么‘中华文艺复兴第一人’,语言偏激,行为荒诞,性格怪癖,新党、旧党、西法党都对他有所不喜。后不知因何入狱,今日方知,此人入狱的原因,竟是源于此案!”
贾瑁一听到《神曲》、《十日谈》两部作品,一时间五味杂陈,“这大兴朝,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开放的多……”
“等等?莫经远是西学大家?那么他懂得手术、解剖也就可以解释了!”
当下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便问道:“李大人,所谓的‘西法党’大都信奉耶教,而罗马教廷又不准祭祖、不准祭祀,耶教与儒教冲突至此,西法党人如何自理?”
李卫苦笑道:“这便是他们的‘双标’之处了。开明者,如徐光启、利玛窦等大儒,往往会主动融入儒教,极力消弭两教冲突;顽固者,如莫经远,或宣称:生员之优免,比如在兼并土地、豢养奴仆方面的特权,与信仰无关,不过是为了生计……”
众人又是一阵感叹。
“好了好了,案子还没有讲完呢,就扯到禁教了?”徐鄞愈听愈心烦意燥,便转移了话题,问道:“蔡光祖,你们抓捕到了莫经远,后来呢?”
蔡光祖道:“后来,我们从他的一处私宅找到了作案工具,比如剪刀、镊子、钳子、银针、桑皮线等等。”
“莫经远本人,也对他的作案事实供认不讳,修女之案自此告破。李大人说得很对,当时的按察大人为了不惊动朝堂的一些大人物,一边儿向巡抚、总督请示,一边儿上报刑部、大理寺,两边儿的意思竟然惊人的一致:将莫经远秘密押至京城,自有专人受理此事,按察大人也得以高升……”
“后来,按察大人和我们说,莫经远在刑部大牢里写完了一本书,自知大限已到,恍惚间听到了晨钟暮鼓之声,那一刻,他整了整衣裳,平静、安详地逝世了……”
李卫道:“你们会不会抓错了人?”
“绝对不会!当年,为了确保案子没有冤情,不牵扯到上面的争斗,按察大人核对过每一个细节,没有任何纰漏!”
李卫怔怔不语,徐鄞道:“李大人,下官已经向大理寺申请了当年的卷宗,想来不日便到。到时我们再一核对,不就都一清二楚了?”
蔡光祖忽然提高了声音,惊惧道:“各位大人,瑁哥儿,我虽然看不到,但感觉到他了,真的是他,他回来了!他在撒旦的指引下回来了!要不然,如今的三个死者,其死状为何与当年的死者有着惊人的相似?”
贾瑁上前试图摁住他,“蔡叔,你冷静冷静。会不会,是莫经远的弟子或者子侄长大成人,回来报仇了?”
不待蔡光祖回答,曹绥按剑怒道:“胡言乱语!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凭他魑魅魍魉,曹某自一剑斩之!蔡光祖,你再疑神疑鬼、妖言惑众,曹某必以你之血来祭奠我江宁的枉死之人!”
蔡光祖以右手轻点额头、左右两肩,大义凛然地说道:“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致灭亡,反得永生。阿门!”
曹绥豁然站起,“呛啷”拔剑,以剑尖抵住蔡光祖的脖颈,暴喝道:“西夷妖孽,祸乱中华,人人得而诛之!本参将今日就为民除害!”
蔡光祖有了信仰的加持,昂首挺胸,怡然不惧。
李卫怒喝道:“住手!”
那冷冽的目光扫向众人,冷冷道:“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曹绥,没有我的命令,谁让你在官衙正堂擅动兵刃?来啊,把曹绥给我拖下去,军法处置!”
两个卫士应声而至,一声“请”毕,在曹绥的冷哼中走了出去。
李卫冷冷地盯着蔡光祖,若非禁教之事是如今朝堂讨论的重点话题,他早就将这等不可救药、风魔九伯之徒杀之以儆效尤了!
当下强行压制住心底的杀机,暗暗告诫自己忍耐。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众人尽管还有很多疑问,比如莫经传的身世、经历、犯下大案的目的等等,但都没有了再问下去的心思。
臬司大牢,贾瑁终于见到了此行真正要见的人——钟山教堂神父利国安。
利国安乃教堂神父,并未和其他执事、教士关押在一起,而是被安置在一间单独的监室。
因证据不足,且像利国安这样的传教士不是中华人士,事关天朝“体面”,故不宜轻易动用大刑。
他年约五旬,金发长髯,五官深邃,一副很典型的西欧人的长相;身穿囚服,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铐住,纵然是单独的监室,但那阴暗潮湿、臭味熏天的环境,仍使他的状态不是很好,憔悴之色忡然写在脸上。
利国安见李卫进来,赶忙扶住栅栏,朝着他们喊道:“哦,上帝,我亲爱的李大人,终于又见到你了。请问大人,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呢?我真的受不了,这里太差了,我是说,这里还不如我姥姥家里。”
忽看到贾瑁,愣了半晌,以右手轻点额头、左右两肩,还是那般西夷人奇怪的语气:“哦,可爱的瑁哥儿,你来了?请你回去告诉你妈妈,不用担心我,我是上帝的子民,无论在哪里,都有圣光的庇护。上帝,愿你保佑瑁哥儿的妈妈,让她不再承受生活的折磨,在灵魂深处得到最根本的解放。阿门。”
“哈哈哈哈……”李卫忽然笑了起来,贾瑁看着利国安那虔诚可笑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愈来愈放诞,狱卒、牢头们都惊呆了。
这么一笑,方才因修女之案而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竟被驱散了不少。
利国安疑惑:“哦,我亲爱的大人,你在笑什么?”
李卫听了他那独属于西夷人“阴阳怪气”的语气,憋着脸儿,突然发出“嗤”的声响,又装作淡定地样子说:“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利国安更加疑惑:“什么高兴的事情?”
李卫一滞,下意识答道:“我、我老婆生孩子了。”
贾瑁听了,也不由自主地发出“嗤”的声响,继而赶忙捂脸,强把笑容憋了回去。
利国安转头看向他,严肃问道:“我可爱的瑁哥儿,你又在笑什么?”
贾瑁也装作淡定地样子说:“我、我老婆也生孩子了。”
“嗤……”
利国安恍然大悟:“你们的老婆,是同一个人?”
李卫脱口而出:“对,对。”
话音一落,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见贾瑁揶揄地看着他,不由得再次“嗤嗤”地笑了起来。
贾瑁缓了片晌,镇定地解释:“不是,是同一天生的孩子。”
利国安两手猛锤栅栏,“该死!”接着用更加严肃的语气说,“我再重申一遍,我是在做光荣的祷告,从一开始就不是开玩笑!”
李卫赶忙应道:“对,对。”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中包含了五分猥琐、五分童心未泯。
利国安气得几乎要发狂:“该死,你们在搞什么鬼!”
贾瑁很快调整了心绪,正经说道:“好了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利国安神父,李大人深谋远虑、事必躬亲,由他作为主审,案情必将很快水落石出,他必能还你们一个清白。”话锋一转,“但是,我有几个问题。”
利国安稍安,“好吧,你问吧,上帝的子民是不会说谎话的。”
贾瑁问道:“神父,你认不认识常薇?”
“谁?”
“常薇。”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贾瑁直视利国安的双眼,利国安毫不畏惧,凛凛和他对视。
李卫的手下递过来一张画像,因问道:“神父,你好好看看,这个女人有没有去过钟山教堂?”
利国安先吐槽画师的画技太差,又赞美女子长得很美,后观察了半晌,连连摇头。
“亲爱的李大人,在我的印象中,我的教堂没有交往过这般长相的女人。当然,我的教堂已经建立十年了,人来人往的,即使这个女人来过,也不会来过很多次。”
贾瑁喃喃道:“这样吗?”
李卫的手下又递来前两个死者的画像,利国安同样表示没有见过。
“我们去其他监室,问一问那些地位在神父之下的执事、教士吧!”
贾瑁不答,突然转身问道:“利国安神父,认不认识莫经传?”
利国安一怔,重复念了一遍“莫经传”三字,郑重道:“我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是一位忠诚的使徒,我愿意和他交往。但是,很不幸,我并不认识他。”
李卫哂笑道:“利国安是十二年前来华的,那时莫经传已经死了两年了,怎么可能认识?”
“好吧。”
……
“吧嗒,吧嗒……”
一辆传统的驴车驶出聚宝门,朝着大名鼎鼎的宁荣街驶去。
蹄声均匀而又单调,因修女之事心神俱疲,又因在衙门提及耶教之时贾瑁似乎隐有讽刺,是以蔡光祖对他产生了不满,两人坐在车上,皆无心交流,堪称同车异梦。
贾瑁静下心来,打量这座承载着历史、饱含着血泪的城市,秦淮河、乌衣巷、钟山、明皇城……一时间兴起了潮打空城寂寞回的寂寥之意。
街道宽度不一,正经地段超过五丈,系青石铺成,交通条件还算可以;小胡同、小巷则基本是土路,灰尘扑面、坑坑洼洼的,人和驴都不太顺畅。
靠近内城的地方,戴方巾、着长衫、踩皂靴的“高贵”士子随处可见,服饰的颜色呈现多样化;过了秦淮河,大都是戴幞头、穿短褐、踩麻鞋的平民百姓,布料一律本色,颜色比较单调,甚至偶尔能看到大摇大摆的女人。
一路所见,平均身高也就一米六出头,贾瑁年方十四,身高接近一米七,按照新世纪的标准衡量,只能算“中等”,在18世纪,已经算高个子了。
至宁荣街,两座敕造府邸的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但里面厅殿楼阁,峥嵘轩峻,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饱含蓊蔚洇润之气;
金陵贾氏,名副其实。
“瑁哥儿!”
“瑁哥儿弄什么去了?”
“瑁儿,你妈妈念叨了你一整天,你可算回来啦!”
金陵贾家的族人、亲戚看到了悠哉游哉的贾瑁,予以礼貌性的问候,贾瑁回以职业性的微笑,不曾想使得一个个惊诧不已,心里纳闷:这哥儿,怎么转性了?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
自家的破旧宅院位于东廊下。
方到门口,蔡光祖也不进去和他母亲说话,只冷冷说了一句“瑁哥儿,我今儿是看透你了”就干脆离去。
贾瑁苦笑一声,怀着期待、忐忑的心情去见这个时空的“母亲”。
炊烟袅袅,砖瓦斑驳,在刺耳的开门声中,一个古老而又柔美的院落映入眼帘。
两家砖瓦结构的堂屋,东西两侧各有两间夯土而制的厢房。
东侧另有一间小屋,是厨房;西侧背后,则有一间茅屋,是茅房。
一道温柔、喜悦的声音响起:“我的儿,回来啦!”
贾瑁下意识地喊道:“妈!”
一字出,潸然泪下。
恍惚之中,跟着那朦胧的身影进入堂屋,只听得耳边儿传来曾经听过千百遍的唠叨之声,自己被那人摩挲了一阵子,不知何时捧起了黑漆漆的茶碗猛灌,猛然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副熟悉而又陌生的油画:
赫然是一个穿着红蓝相间的右衽褙子的慈祥西式妇女,怀抱着一个手举环饰的胖乎乎的西式男性婴儿。
本质上,耶教也就是个宗教而已,信仰无罪;
但它宣扬的那一套思想,什么“原罪”、“救赎”、“平等”,一经传播,往往能够迅速获得广大底层百姓的共鸣,万一哪个有野心的喊出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或者“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而带头举事,岂不是诛心之举?
所以,耶教不受统治阶层所喜很正常,禁教之策势在必行。在另一个时空,大清同样实行了禁教。
此时,刘氏做好哺食,系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清蒸绿竹笋、香椿炒鸡蛋、小葱拌豆腐、白萝卜汤,一点儿肉都没有。
贾瑁吐了吐舌头,一边儿帮着摆饭,一边儿思忖劝一劝母亲。
“妈,现在外头风声很紧,咱们家虽然是信主的,但依我说,遵守着十诫、四规,不犯七宗罪就可以了,信则灵,灵者心安;疑则悟,悟则通透。西夷大儒有言:我思故我在。那些‘弥撒’、‘瞻礼’什么的,能不做就不做,万一哪一天给抓进去了,您让儿子怎么办?”
刘氏感到意外,语重心长地道:“我的儿,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胡涂话?没有主的祝福和恩赐,咱们孤儿寡母的,焉能活到今日?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大房、二房的嘴脸儿,若不是妈命好,生了你这么个好男儿,早被那吸血抽髓宗族势力吃绝户了!”
贾瑁只得道:“妈,儿子不是阻拦您信教,而是想告诉您,最近朝廷的风声很紧,若无意外,肯定要下禁教令的,到那时,像利国安神父这样儿的传教士,哪里还能继续传教?何况他还牵扯到一桩命案……您不是常说,主是无所不能的么?就算教堂被拆、传教士被驱赶,主依然存在,所以啊,咱们要低调,低调。”
刘氏怒骂道:“不争气的孽障,没良心的崽子!弟兄姊妹一家亲,利国安神父帮了咱们家多少?他如今身陷囹圄,怎能见死不救?”
贾瑁顿时感到一阵头大,红楼世界中的女性,都这么会骂人么?
“妈,以咱们家的情况,能怎么救?大房、二房肯定不会帮我们,京城宁荣两府那边儿天高皇帝远的,基本指望不上;还能求谁?”
刘氏怒道:“怎么不能救?可以祷告,可以诵经,主是不会抛弃他的子民的!”
贾瑁用嘲讽的语气反问:“妈,你跟我说实话,你自己信么?”
刘氏一时间无话可说。良久,突然问道:“我的儿,你今儿说的这些是谁教你的?你怎么……好像变聪明了?”
贾瑁笑道:“儿子昨夜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神游太虚,大梦三百年,沧海桑田。君不见——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数十年来,总成一梦?”
刘氏不识几个大字,听的是云里雾里。当下见他不再提禁教之事,心里松了口气,吃完饭,做晚课去了。
翌日,孙不进带着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来了,贾瑁忙把两人请到堂屋。
孙不进介绍:“这位是李大人首席幕僚,高阔论高先生。”
高阔论,高谈阔论,真是个好名字!
“小子贾瑁,见过高先生!”
高阔论捋须笑道:“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不错,不错!”
斟了两碗从小喝到大的粗糙红茶,因笑道:“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还请两位莫要嫌弃。”
高阔论皱了皱眉,面露不满之色;孙不进尝了一口,豪爽笑道:“无妨,无妨!瑁哥儿,你家里简直就是《陋室铭》的真实写照!”
寒暄了一阵子,高阔论取出一份就职文书,递给了贾瑁。
走马观花地读了一遍,大意是受李卫所“聘用”,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幕僚,美其名曰“佐治”,其实做的是孔目的工作。
孔目,即掌管文书的小吏;《水浒传》中,这个职位多次出现。
高阔论道:“贾公子,恭喜你。从此,咱们就可以以同僚相称了!”
孙不进笑道:“贵人相助,时来运转。瑁哥儿,运势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啊,恭喜恭喜!”
“不敢不敢!”贾瑁立时飙起了演技,激动得“热泪盈眶”,当下一边儿抹着泪一边儿哽泣:“李大人幕府募才纳新,未嫌小子年少无知,才疏学浅,承蒙看中,小子铭感五内,必结草衔环,至死不忘,誓为李大人效死……”
原来,那李卫见他思维缜密,又知他家境贫寒,便提出愿出钱资助他读书,搏一搏科举,不曾想被拒绝。反而提出,要拜入他的幕府,做一员佐治。
这个提议,让李卫百思不得其解,贾瑁资质甚佳,若寒窗苦读十年,怎么也能考个秀才;放着高高在上的读书人不做,去做一员佐治,这是什么脑回路?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竟然拒绝;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贾瑁的想法很简单,一来科举的时间成本、资本成本太高,等考中了进士,不知道要到多少年后了,反不如从幕僚做起,早早接触官场——要知道,晚清的众多名人都是幕僚出身;二来欧洲正酝酿着变革,而中华大地,以读书人为核心的士绅阶层已经成为近代化的阻碍,融入他们,不如彻底地打破他们。
高阔论笑道:“走吧,高某带你去巡抚衙门见过日后朝夕相处的同僚!”
贾瑁拱手道:“容贾某和母亲解释一番,还请孙捕头、高先生稍候。”
孙不进笑嘻嘻道:“应该的,应该的!”
贾瑁便费尽心思地和刘氏解释了一番,用耶教那一套歪理勉强糊弄了过去,但还是引得刘氏起疑。
儿子开窍了,上进了,固然是好事儿,可直觉告诉她,这不像主的恩赐,反而像真的换了个人……
因贾瑁不会骑马,只得雇了一辆驴车,驶向内城的巡抚衙门。
对幕僚进行分类,大致也就是吏户礼兵刑工那一套,录事的、管粮的、管仓的、管对外交际的、理刑的、坐营监军的等等。
登记,领取制服,申明薪资待遇、福利、工作内容、上班时间,介绍同事、工作地点,入职之事大体如此。
幕僚的显性收入不高;隐性收入,比如向自耕农放贷、兼并土地、来自商人、胥吏、低级官员的孝敬,反倒很高。
和幕僚们寒暄毕,来到二堂,此时李卫正和按察使徐鄞、推官褚恒、仵作头目韩大力讨论案情,蔡光祖也在。
“高兄,贾、贾瑁,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李卫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称呼贾瑁,尴尬地笑了笑,翻开一份陈旧的卷宗,“大理寺发来的案卷到了!”
“哦?这是个好消息!”
“本官刚刚又弄清楚了几件事,第一,莫经远是个孤儿,没有任何亲人在世,他是由来自德意志的传教士孟正义抚养长大,而孟正义会通中西,通晓数门西夷语言,算是莫经远的启蒙导师!”
贾瑁问道:“那孟正义呢?”
李卫道:“孟正义在莫经远未及弱冠的时候就去世了。还有,莫经远长大、受洗的教堂,是玄武湖边上的教堂,现在,那里已经改造成仓廒了。”
贾瑁奇道:“信奉耶教之人不是自诩圣母原罪、秉承赎罪的观念么?这个莫经远,他既然是被外人抚养长大,不应该更加圣母吗?”
“是啊!”蔡光祖附和,“当年,据各个教堂里的教士、信徒反应,莫经远虽然沉默少言,性格乖僻,但敦厚善良,面慈心软,谁也不相信,他就是那个穷凶极恶的修女杀手!”
“敦厚善良……”贾瑁突发奇想,问道:“那他一定很好色了?”
蔡光祖道:“他从不近女色。瑁哥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教十诫中的第七诫,正是不可奸瘾!”
“那他是如何选择的下手目标?有经济纠纷?有仇?上一辈子的仇?”
“都不是。莫经远的父母皆系患病而死,有哪门子仇恨?”李卫翻着卷宗解释,“根据案卷记载,莫经远杀人的理由是,那些女子是原罪之人,他要为那些女子洁净内脏,以便以无暇无垢的躯体进入天国,向所谓的‘主’赎罪;与此同时,那些内脏,正好可以作为‘赎价’。”
“精神病?双重人格?难以置信,难以理解……”
忽有人来报:“大、大人,不好啦!上元教堂发生了一起大规模械斗,其中,有、有府学的生员老爷们参与……”
“什么?”李卫大惊,“怎么回事儿?”
来人道:“小人听说,今儿上元教堂有教徒做……做什么来着?”
蔡光祖忙补充:“是不是做礼拜?”
“对,对!”那人眼睛一亮,继续说,“好像做礼拜的教徒中有一个是生员,他的同学听说了此事,便纠结了一批同学前去质问,为何不顾男女之别一起礼拜、为何不祭祀先祖、为何信耶不尊儒,一开始还是口舌争执,后、后来越闹越大,逐渐发展成武力冲突……”
“有多少人?”
那人道:“应、应该不下两百人……”
李卫听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命曹绥调集标营以备不测,又派人去通知贾雨村、周辕等地方官员,接着召集三班衙役,简单点了点名,准备亲自赶往上元教堂。
贾瑁郑重道:“大人,草……贾某也稍通武艺,愿随大人一同前往!”
“哦?”李卫感到惊讶。
贾瑁前世是个击剑运动的爱好者,最擅“迅捷剑”。此时西班牙的迅捷剑术运用了几何数学的理论,极具“科学性”。击剑虽然属于西洋技艺,但实战性极高;当然,不是说中华大地的剑术差,而是两宋以后,剑开始成为文人们附庸风雅、卖弄花拳绣腿的玩意儿,可用于实战、可用来杀人的剑术逐渐失传。
这边还在点名,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阵慷慨激昂的呐喊声,隐隐约约听到“阻止‘邪类’继续妖言惑众”、“惩罚‘妖人’继续煽动民心”、“揭发某某人面兽心的传教士私德有亏”等语录,一句比一句大声。
李卫一怔,因问:“外面什么情况?”
又见贾雨村、周辕等地方官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李大人,李大人!府学、县学诸生,群情激愤,揭贴而起,其家仆打手,或围于县衙府衙,或聚于藩司臬司,皆为禁教之事请愿。请愿者甚众,下官等不敢自理,只得前来抚台请示……”
周辕道:“大人请看,这是“秦淮寓客”吴敬梓撰写的揭贴!”
“谁?吴敬梓?”
贾瑁心里一惊,吴敬梓,《儒林外史》的作者,这可不是个一般人物!
说罢递来那揭贴,李卫赶忙看了一遍,内容是:
永颉三年九月廿四,江南生员姚作古,胆大包天,欺世灭祖,公然破千百年来之规矩,置儒教仁义礼智信于不顾,潜赴上元教堂,伙同西夷妖孽,男男女女散布聚麀之风,男娼女盗,罔顾伦理纲常,其罪可诛。原罪、救赎实乃异端邪说,参与修正历法更是乱我正统。读书之人,食国家之廪气,当以四维八德为仪范。不料竟出衣冠禽兽,如姚作古之辈,生员愧色,宗师无光,遂往官署以揭之……
李卫其实是支持禁教的,因此感同身受,多日来积攒的愤怒瞬间到达了临界,当下直接爆发,大骂道:“小小西夷,红发绿眼之罗刹,竟然蓄谋叵测,煽扰民心,妄图祸我中华?真是夜郎自大,滑天下之大稽!”
“安有常!”
“末将在!”
“你率领麾下协兵,查封江宁府一府两县的所有教堂,销毁耶教书籍、画像,凡西夷人士,全部逮捕之,若有反抗,许你便宜行事;至于我朝百姓,能劝离则劝离,不能劝离的,直接丢进臬司大牢!我正觉得大牢里空位很多呢,有的地方处理!”
“得令!”
“曹绥!”
“末将在!”
“你率领中营,直入上元教堂,抓捕带头闹事之人,驱赶盲目从众械斗百姓,区别对待主犯、从犯,尤其是那个背弃祖宗的姚作古,不要让他跑了,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作的古?”
“得令!”
安排好任务,曹绥、安有常便浩浩荡荡地前去调兵,金陵城山雨欲来。
贾瑁冷静劝道:“大人,此事太过蹊跷,恐有人心怀愤恨,行挑拨离间之举。贾某认为,当务之急,是安抚生员的情绪、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再查封教堂、抓捕教士也不为迟啊!”
高阔论附和:“东翁,贾瑁说的在理,如此行事,操之过急了!”
李卫在心里苦笑:你们以为我不懂么?我这般行事,也是被逼的啊!江南生员,最擅长在舆论上搞事,此事必会闹上朝堂,我若不雷厉风行,以雷霆之势消弭舆论,再出一篇《五人墓碑记》,我岂不是要身败名裂?到时候,丢官罢职都是小事……
“本官主意已定,休要再劝!”
贾瑁、高阔论对视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之色。
李卫想了想,又吩咐他两人:“高兄,你和安有常同行,提醒着他莫做蠢事;贾瑁,你和曹绥同行,多看,多记,多劝!”
“遵命!”
贾瑁大喜,从这份安排中,听出了视自己为心腹的意思。
贾雨村拍马屁:“李大人高瞻远瞩,运筹帷幄,短短时间内就做出如此正确而又完美的应对方案,给下官等吃了一颗定心丸,着实让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徐鄞的反应则比较淡定:“禁教之令,势在必行。李大人,您处处为江南诸生和百姓着想,在朝堂老爷们尚未做出决策之前打响我朝禁教的第一枪,真君子也!”
李卫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镇压耶教、抓捕西夷妖人自有健营处置,大军压境,任他三头六臂,也不值一提;反而是士林舆论不太好处理。徐按察,贾知府、周知县,这样吧,我们一同去安抚我朝未来的栋梁吧!”
周辕顺势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今天他们还是生员,没准儿明天他们就能进入内阁,参赞军机,称得住一句‘栋梁’!”
“哈哈哈哈……”李卫悲凉地大笑,在卫士的前呼后拥之中出了衙署,进行“亲切”地慰问和安抚。
贾瑁和曹绥一出抚衙,就看到大门前聚了乌压压的一片人,尽是戴方巾、穿儒衫的士子,一个个大义凛然、义愤填膺,恨不得把西夷传教之人生吞了似的。
某种意义上,这是意识形态之争!
卫士中心的李卫,望着那争先恐后的“斯文人”,突然想到,八十年前,大清兵临江南之时,带头剃发、带头屠杀平民百姓的,和眼前的人是同一类人!
“或许,他们真的改了?”
秋风萧瑟,层林尽染,上元县郊一片金黄,确有一番别样的味道。
曹绥匆匆集结了二百名健营的士兵,以赫赫声势朝上元教堂行进;贾瑁胆战心惊地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紧跟在曹绥身后,一回生二回熟,渐渐掌握了骑马的要领。
刚出上元门,哨探手执令旗慌慌张张来报:参将大人!械斗已经结束,只是……
曹绥急问:“只是什么?”
哨探不自然地道:“只是事态逐渐失控,生员老爷们发动了当地的百姓,仗着人多势众,自恃大义,当场把姚作古打死了,神父、教士也挂了彩……现在,他们正在砸毁教堂呢……”
曹绥惊叫:“什么?姚作古被打死了?”
哨探回道:“是、是的。”
贾瑁听了,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他早预料到械斗的结果了。
所谓的读书人,或者说读书人代表的士绅阶层,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地主阶级”。这个阶级有多顽固?在另一个时空,直到建国后的土地改革后,才彻底从历史中消失。
“曹参将,底层百姓大都是目不识丁,毫无判断思考的能力;生员老爷们说风就是风,他们对之深信不疑。他们天真的认为,生员老爷鼓动他们砸毁教堂,必定有大官支持,上面不会怪罪,而生员深知他们目光短浅,深知他们必会借着砸毁的名义行抢夺敛财之举。殊不知,生员根本就是喊他们来顶杠的……”
“这么严重?”曹绥一介武人,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可能想这么深,当下大吃一惊,“读书人振臂一呼,百姓群起响应,这是诛心之举啊!如果处理不当,咱们都要掉脑袋的!”
忙下令,“快,加快速度,赶往教堂,一定要在他们没有散之前制止!”
贾瑁忽笑道:“和大清相比,本朝对读书人太过仁慈了。我倒希望,通过这么一件事,不但能达成禁教的效果,同时使有识之士意识到读书人在底层的号召力……”
曹绥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贾瑁笑了笑,不再多言。
密集急促的行军之声随之响起,隆隆的马蹄声直上云霄,大地似乎颤动起来,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上元教堂。
士兵的反应极快,迅速调整阵型,火铳手、弓箭手、长矛手有序排列,转瞬之间把教堂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贾瑁观察时,现场人声鼎沸,嘈嘈切切,绑着头巾的、扛着锄头的、捉着菜刀的,或如行刑一样围着几个西夷人骂骂咧咧,一边儿是“法克”、“该死”之类的诅咒声,一边儿是“妖怪”、“罗刹”、“畜生”等咒骂声,交相辉映,不绝于耳;或冲进正堂翻箱倒柜、挖地数尺,时而哄抢着挖出来的物什,时而露出癫狂的神色,众生百态,无人免俗。
大门洞开,左侧墙壁已被砸成断垣残壁,在秋日阳光的映照下,氤氲的灰尘仿佛披了一层黄色霞帔;右侧墙壁上则邋里邋遢一片,沾满了鸡蛋黄子、稻米、蔬菜等腌臜物,世俗而又滑稽。
地面之上,方才因械斗留下的血迹、坑洼、器具历历可数,愚昧迷信的碰撞,悲壮苍凉的挽歌,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
一群体面的读书人立在短垣下谈笑风生,其身侧,穿短褐的打手绑好了几个趿拉脑袋的教徒,一人恶狠狠地上前审问,其余人逡视四方,那狂热的目光仿佛与有荣焉。
薛蟾颐然立在众人中央,不发一言,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着苍生。
忽有声自西北袭来,淅沥萧飒,奔腾砰湃,众皆悚然。
薛蟾“嘶”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长随袁方赶忙递来华丽的斗篷,并亲自与他披上,忽闻背后虫声唧唧,如助人之叹息。
一人摇头晃脑说道:“今日之举,秉承大义,除魔卫道,捍卫天朝,我等必定名垂青史!此情此景,若不吟诗一首,岂不是辜负了此等盛事?”
又一人附和道:“是极是极。要说诗才,当以贵为金陵四大才子之首的薛兄为最。薛兄,发什么呆?我们都在等你的大作呢!”
薛蟾笑道:“又来了,一天天的只想着捉弄我,乐此不疲的,都给我整麻了!”
那人道:“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就说吧,作还是不作?”
“这有何难?”薛蟾自信一笑,一首大作信手拈来: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众人大惊,登时沉浸在此诗所表露出来的豪放和忧伤之中,感慨、吹捧、点评,大抵如此。
忽见一片黑压压的洪流出现在广场拐角,为首之人披甲戴盔,高举雁翎刀,威严道:“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聚众闹事,擅闯西夷教堂的?是要谋反吗?”
“来啊,把这些人统统给我绑了,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手下的士兵有如蝗虫过境,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将奔走的百姓制住。
曹绥又看向短垣下的生员,大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读书之人,食国家之廪气,却知法犯法,笼络人心,行此图谋不轨之举,甚至酿出人命之事,只凭这一点,就足够你们死千百次了!”
贾瑁使了个眼色,曹绥的心腹便安排人手清点哀嚎着的西夷教士,并用担架抬好姚作古的尸体。
一长者自以为有恃无恐,按照提前演练好的步骤行事,“扑通”跪地,高声哭诉道:“将军,草民等也是身不由己啊,求将军为草民做主!”
后面登时呼啦啦跪了一大片,齐声呼道:“求将军为草民等做主!”
生员们“优雅”地走上前来,朝着曹绥拱手:“请将军为江宁百姓做主!”
心腹为难地问:“曹参将,怎么办?”
曹绥大怒:“你们聚众行谋逆之事,现在反倒喊起冤来了?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我从未见过像你们这等的厚颜无耻之人!”
一生员哭诉道:“将军,您只知官场诡谲,却不知百姓之苦。他们确实是身不由己啊!实不相瞒,因朝堂的某些人物纵容绥靖西法党,致使耶教大肆传播,后果便是乡里年轻子弟不事生产,荒废学业,只想着诵经、礼拜等神神叨叨之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家不成家,国之不存,民将焉附?”
又一人道:“江宁百姓苦西夷耶教久矣!请将军上疏朝廷,拆毁各县教堂,销毁耶教书籍,驱赶西夷人士,以保我家国万年太平!”
再一人道:“国朝养士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将军,法不责众,若要责众惩治我等,就请将金陵城一府两县的生员、江宁府一府八县的百姓全部都抓起来吧!”
曹绥见民意如潮,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向幕僚贾瑁投去求助的目光。
贾瑁哂笑道:“好呀,既然我江宁府的读书人是如此的秉性刚烈、铮铮铁骨,曹参将,那咱们就成全他们吧!裹挟民意、煽动谋反、私闯民宅、烧杀抢夺,一共几条罪名?”
曹绥讷讷道:“这……”
贾瑁大声喝道:“曹参将,此时不下令,更待何时?”
曹绥:“……”
贾瑁:“曹参将,李大人那里,自有我来解释。你尽管安心,一切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曹绥要的就是这句话,当下不再犹豫,当即下令,将在场的所有参与者全部抓捕。
士兵磨刀霍霍,宛若凶神恶煞般迅速展开抓捕行动,在绝对武力面前,任何请愿抗议都于事无补。
方才叫嚣着“养士百年”的人继续叫嚣:“昔前明嘉靖年间大礼议之争,九卿、翰林、给事中、御史等两百余人集体跪于左顺门外,大呼历任皇帝,哭声喊声震天,今邹某效前朝之事,虽九死犹未悔!”
贾瑁冷笑道:“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很好,很好!就是不知,当年女直兵临江南时,带头剃发、带头屠杀平民百姓的,有没有你的先祖?”
默默在心里问道:“二百年后,日寇全面.侵.华,自愿做伪军、带头屠杀国人的,有没有你的后人?”
那人面红脖子粗地怒吼:“竖子,你敢如此辱我……”
贾瑁冷冷道:“有没有辱你,你自己心里清楚。贾某奉劝一句,空谈误国!”
“你……”
贾瑁大笑,扬长而去。
实际上,在刚击退女直的那一段时间,士绅阶层进行了深刻而又尖锐的反思,反思剃发易服,反思华夷之辨,反思宋明理学;批判孔家人,批判钱谦益、洪承畴等投降派,后来逐渐达成一个共识:当年的投降派,如钱谦益、洪承畴等,皆系伪儒;当年的抵抗派、殉节派,如张煌言、夏完淳等,才是真儒。
但是,无论再怎么反思,也改变不了他们骨子里的那套虚伪——内斗、入仕、放贷、兼并土地。
时近傍晚,晚霞映天,好风好水,风光无限。
透过斑驳轻柔的霞光,贾瑁那完美的侧脸以一种写意的状态呈现出来,格格不入的同时,又显得秋水共长,恰似一幅萧瑟和谐的绝美图画,定格了时间。
士兵整理好现场,抓捕完当事人,曹绥高声道:“回衙!”
忽一人喊道:“曹参将,小先生,在下有话要说!”
贾瑁看时,开口之人赫然是那个疑似为穿越者的薛蟾。
曹绥此时才注意到闹事的人里竟然有薛蟾,皱了皱眉,淡淡道:“薛公子,你不该参与这件事的。”
说着给薛蟾身旁的士兵使眼色,示意松绑。
薛蟾简单活动了一下,四处瞅了瞅,低声道:“曹参将,你有没有觉得,今日械斗之事,太过蹊跷?”
曹绥疑惑道:“什么意思?”
贾瑁一副智珠在握之态,因笑道:“曹参将,江南生员虽然很擅长在舆论上整活儿,但在一些大人物的眼中,其实不过尔尔,比如提督军务的下江巡抚李卫李大人。是谁给他们的勇气,让他们去和皇帝的心腹重臣、一省的封疆大吏博弈?”
薛蟾笑道:“小先生一语中的!李大人的幕府真是人才辈出,薛某佩服!”
当下审视了一回,暗暗惊奇。
贾瑁忙道:“不敢承金陵才子的夸奖。”
曹绥终于反应了过来,问道:“你们的意思是,今儿这些闹事的生员背后,另有靠山?也就是说,有个地位不逊于李大人的大人物唆使生员闹事,生员又鼓动平民百姓闹事,一环扣着一环,竟然这么复杂吗?”
薛蟾翻了个白眼儿,笑道:“曹参将,和你交流真不容易啊。非得把话挑明了,你才听得懂?”
贾瑁则在想另一件事:如不出所料,李卫绝对能想到械斗纯属有心人挑唆,也能想到那个有心人的地位不在他之下,甚至可能猜到了那个人是谁。那么他为什么顺势而为,未请圣命,就敢着手禁教?难道是将计就计?
又问道:“薛公子,既然你知道械斗系有人挑唆,为什么还要参与?万一搞砸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啊。难不成你认识那位大人物?”
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不对啊,你如果认识他,就不会把这事儿告诉曹参将了。除非,你的目标也是他……”
薛蟾先是感叹:“小先生的每一句话总能抓住要点,如此年纪,就如此的洞悉人心,堪比妖孽啊。”继而解释,“是,我参与械斗,就是为了这个大人物!至于其中原因,很抱歉,请恕暂时无法相告。”
曹绥哈哈一笑,“理解理解。既然这样,那薛公子就不必去蹲大牢了,曹某人也不用承受舆论的压力了!”
贾瑁笑道:“曹参将此言差矣。薛公子为生员背后的大人物而来,怎会半途而废?你想放人家,人家还不依呢!”
曹绥一愣,看向薛蟾。
薛蟾笑道:“小公子又猜对我的心思了。看了一天的械斗,委实糟心至极,没想到在桑榆渐晚之时,能够结识到小公子这样有趣的人物,算是为数不多的乐事了。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贾瑁似笑非笑地道:“在下贾瑁。”
“贾瑁?”薛蟾大惊,“哪个瑁?”
“覆诸侯之瑁。”
“覆诸侯之瑁!你是贾家的人?玉字辈?”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在下年幼丧父,孤儿寡母的,被族人吃绝户了。”
“原来小先生也是个苦命之人,”薛蟾肃然起敬,再次审视贾瑁,思索良久,猛然醒悟,忽问道:“可巧前儿薛某得了几副对子,思来思去,却是对不上来。小先生,可否愿意为薛某对上一对?”
贾瑁谦虚道:“薛公子都对不上来,贾某何德何能……”
“诶!这就虚伪了吧?对不上来就对不上来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权当玩儿乐。”
“那、那好吧。”
“你可听好了哦:天王盖地虎!”
贾瑁想了想,管它什么黑暗森林法则呢,先认下抱住大腿再说,实在有敌意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一时间感到脑热,便道:“宝塔镇河妖。”
薛蟾:“奇变偶不变!”
贾瑁:“符号看象限!”
薛蟾:“老乡见老乡?”
贾瑁:“两眼泪娃娃!”
“老乡啊!终于等到你了!”
“哈哈哈哈……”
两人顿住,同时看向对方,纵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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