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已近黄昏。
林子安摸出身上所有铜钱,悄悄放在桌上。
而后,拎着玉娘赠予的烧炭,踏着积雪走向镇口的柴门小院。
关上四下透风的房门,点燃火盆。
屋内的寒意,并未因为火苗的升腾而减弱。
林子安盘膝坐于床上,虽天寒地冻,但周身却是氤氲袅袅。
有‘无名功’护体,倒也不至于‘冻死’。
一门内功,十载方小成,自是与天才挂不上钩。
不过也没想着称霸武林,能够自保便足矣!
山上时,在师兄的枪棒教育下,对搏杀亦是颇有心得。
虽然距离顶尖武夫还有数步之遥,但对付寻常蟊贼却是不在话下。
突然,屋顶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
林子安抬头瞄了一眼,随后便收敛思绪。
任何地方都少不了地痞无赖,但镇子里还是头一次出现高来高走的梁上君子。
但他并不担心会被飞贼惦记上,除了一身行头,家徒四壁,实在没啥好偷的。
如果不是每年都会回山上待一阵子,怕是饿也饿死了。
想到身上的行头,林子安下意识挑了下眉头。
昨日剑舞时,动作过于激烈,以至于撕裂了中衣。
他摸出针线,褪下衣衫,准备将撕裂的口子缝上。
可刚刚落针,便听‘哗啦’一声,本就四处透风的窗户,突然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顺着窗口翻了进来。
林子安动作一僵,下意识喊道:“我没钱!”
“老子要人!不要钱!”
蒙面大汉话音一落,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炭火升腾,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林子安懵了,扯着衣服缓缓挡在胸前:
“采花!大盗?”
他已经认出来人,正是那商队的带刀汉子。
只是没想到,这一早便离开的人,竟然还会折返回来。
蒙面人也懵了,挑了挑眼皮:“咋是个带把的?”
“按照接下来的剧情,我是不是该喊‘救命’啊?”林子安抓着衣衫,楚楚可怜。
蒙面人抬了抬眼皮,没有吭声,似乎在考虑这‘花儿’还要不要采。
林子安见他没有动静,忍不住提醒道:
“你该说,你叫呀!叫破喉咙也没用!吼吼吼吼……”
“妈的,不管了!”采花大盗一挑眉头,踏步上前,手掌猛地探出……
轰隆!
陈旧的老木门突然四分五裂,一道身影从屋内横飞而出。
蒙面人一手持刀,跌进雪地的刹那,弹身而起。
方才出刀的速度再慢上半拍,怕是已经被开膛破肚。
虽然逃过了致命一击,但胯部却血如泉涌,周遭雪地亦是乍眼的猩红。
汉子很清楚,鸡虽没飞,但蛋绝对是打了!
他盯着门口的林子安,沉声道:
“杖中藏剑,卑鄙!
“男身女相,可恨!”
停顿一下,汉子眉宇变得狰狞,满是怨恨的说道:
“‘当’中有鸟,该死!”
林子安眉梢一挑,拎着剑,光着膀子就冲了出来。
“哪里走!”
月色下,三尺青峰化作一抹寒光。
蒙面人眉头紧锁,心知不可敌,身子一转,迅速越过低矮的院墙,几个纵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林子安长剑一甩,瞥了眼地上的血迹,啐了一声:“想采老子的花,就废了你的鸟!”
说着,屈指弹在剑身。
随着一阵嗡鸣,雪地里登时多了几点猩红。
林子安收剑转身,当见到破碎的房门,顿时脸色一苦。
……
翌日,天才蒙蒙亮。
林子安便被一阵铜铃声吵醒,趴在门口一‘看’。
只‘见’一头黑毛毛驴拱开柴门,晃晃悠悠的走进院子。
那黑驴无视杂乱的院落,径直走向房门敞开的屋子。
可刚踱步到门口,林子安便闪身冲了出来。
他不等黑驴反应过来,上去就是几个大耳刮子。
悠闲的黑驴顿时就懵了,一张驴脸拉得老长。
“林马户!你还敢跟我拉拉脸!”
林子安身子一矮,展臂将毛驴扛在肩上。
腰间发力,直接将其扔出了院子。
黑驴摔在雪地里,顿时便没了动静。
可林子安却对此视而不见,转身钻进了被窝。
眼见装死不起作用,黑驴晃晃悠悠的站起身。
在院门前徘徊片刻,扭着屁股奔向镇里。
大概过了盏茶的功夫,一阵肉香飘进屋子。
林子安鼻翼翕动,瞬间便断定必是‘烧鸡’。
果不其然!
黑驴晃晃悠悠走进屋,背上背着一只烧鸡,一坛老酒。
这畜生虽不能人语,但一张驴脸上却表情丰富。
林子安望着那满是讨好的大长脸,勉为其难的坐到了桌旁:
“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酒窖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
“但是!如果再有下次,我扒了你的皮!”
黑驴轻轻叫了几声,在他身上蹭了蹭。
林子安冷哼一声,伸手撕开油纸。
下一瞬,毛驴子一口便扯掉了半只烧鸡。
林子安脸一沉,大喝道:“畜生,尔敢!”
说着,一脚将黑驴踹飞出去。
毛驴在飞出去的瞬间,大嘴一张,直接顺走了放在桌上的老酒。
落地的刹那,它迅速扯开酒封,叼着酒坛坛口,直接一扬脖子。
林子安顿时面露杀机,抓着明杖就冲了出去。
黑驴心知大事不妙,尥蹶子冲出了院子。
“它哪来的钱?”
林子安望着驴屁股,顿时脸色一垮。
这还啥也没干,屁股上就又挂上债了。
“我的阿姨,你到底在哪?”
就在他仰天长叹之际,院外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十几名持刀佩剑的汉子,驾着马车停在柴门前。
林子安心头一喜,急忙将半只烧鸡藏于身后,暗道:
“这就,来了?”
眼见来人进院,林子安忍不住在心里呐喊:
“来吧!我的老北鼻!”
虽然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但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摆的。
于是,林子安故作清冷:“是谁?”
进院的汉子抱拳行礼:“林公子,我家主人请您前往县城一叙。”
“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谁?”
林子安眉头微皱,透露着别样风采。
尽管早就期盼着老阿姨的到来,但该确认的事还是要问清楚。
这要是稀里糊涂的跟去,到时发现是个怪蜀黍,那可就真闹笑话了。
届时,一旦拼枪拼不过!
可就只能趴在床上‘嘤嘤嘤’了!
汉子愣了下,继而目光闪躲起来。
但林子安听得出,汉子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就在他感慨‘该死的魅力’时,却听汉子说道:“我家小姐说,一定要‘请’您过去,还请林公子不要为难小人。”
短短的几句话,却透露出两个信息。
小姐二字,已经可以断定性别。
而那刻意加重语气的‘请’字,更是说明此行非去不可。
“等我片刻!”
林子安转身回屋,将半只烧鸡藏在被里,这才拎着明杖出了门。
可刚到院外,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一头黑毛毛驴,悍不畏死的冲上前。
屁股一转,扬起后蹄,一蹶子蹬向汉子胸口。
林子安一看,这还了得,心里大喊一声:
“畜生,安敢坏我好事!”
他箭步上前,双手揪住驴尾巴,直接将其摔进了院子。
汉子看得一愣一愣,没想到柔弱的俏公子,竟然也有这把子力气。
“我家这畜生有些蠢,莫要理会它!”
林子安边说着,边走向马车。
汉子看了眼趴在地上‘哼唧’的林马户,不由心生感叹。
这‘忠心护主’的毛驴,倒还真是头回见。
就在林子安撅着屁股往车上爬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呵斥:
“呔!那贼人,休要动我林哥哥!”
林子安撅屁股的动作一僵:
“玉,玉娘!”
汉子也循声望去,只见一少女拎着食盒,闪身冲至跟前。
不等汉子开言,一只小拳头便砸了上来。
汉子一时不察,鼻子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顿时鼻血长流。
锵!
周围随从见状,皆是长刀出鞘。
少女后退半步,丢下食盒的同时,迅速摆开架势。
眼见大战一触即发,林子安急忙挡在中间:
“误会!都是误会!”
见林公子出面,汉子强忍怒火,抬手拦下随从。
“林大哥,你莫怕!有我在,定不会叫他们伤害你!”
小丫头闪身挡在前面,眼神决绝。
“丫头,你这哪是在帮我,明明是在误我啊!”
林子安在心里悲嚎一声,柔声道:
“玉娘,莫要胡闹!我们是朋友,只是前往县里一聚。”
“朋友?”玉娘霍然转身,怀疑的盯着林子安。
“朋友!”林子安小声道,“丫头,切莫冲动,真没事的!”
小丫头环视一圈,盯着随从手里的长刀,突然闪过睿智的小眼神:
“林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林子安一听这话,便知要坏事。
正想喊上一句:丫头,你真想多了!
可还不等他开口,小丫头就一溜烟的冲了出去。
听着急速远去的脚步声,林子安急忙爬进马车,嘴里嚷嚷着:
“快走!快走!”
车夫一抖缰绳,车轮碾压着积雪,迅速远去。
“这是那清冷的林白衣?”
汉子诧异的盯着马车,心里直犯嘀咕。
他自是不愿多生事端,但却没想到车里的公子竟也如此心急。
“阿娘,阿爹呢?”
玉娘冲进面馆,焦急的看着擦拭桌凳的妇人。
“你阿爹上山了!”妇人愣了下,不明白女儿为何这般火急火燎。
眼见小丫头又要冲出去,她闪身挡住去路:“丫头,这是怎么了?”
“阿娘,林大哥被人掳走了!他见歹人势众,怕我吃亏,护着我离开!”玉娘说着,便要再次冲出去。
“等找到你阿爹,黄花菜都凉了!”
玉娘看着妇人,带着哭腔道:“阿娘,那可怎么办?”
“子安那孩子‘大义’,可不能让他受了委屈!”
妇人说着,解下围裙放在桌上:“阿娘的本事虽不如你阿爹,但护住你林大哥想来还不成问题。”
“太好了,阿娘,我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