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仙侠连载
是你?是你!中秋花月夜,断桥相遇,擦肩而过的间隙,她们互相认出了彼此。“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活着的是你?”“为什么你没死?”背负着家族灭门血海深仇的叶无尘,在偌大的临安城,该何如何追查真相?十五年前中秋夜,被遗弃的锦奕,又该如何掌控自己的人生?二人因缘际会相识相知相惜,一路同行。在查寻灭门案真相的过程中更揭开了锦奕不为人知的身世之谜。真相越来越近,隐藏的秘密即将被揭开,危险倾刻来临……
主角:叶无尘,锦奕 更新:2023-01-14 06: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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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叶无尘,锦奕的武侠仙侠小说《定风波,山外青山楼外楼》,由网络作家“南山月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是你?是你!中秋花月夜,断桥相遇,擦肩而过的间隙,她们互相认出了彼此。“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活着的是你?”“为什么你没死?”背负着家族灭门血海深仇的叶无尘,在偌大的临安城,该何如何追查真相?十五年前中秋夜,被遗弃的锦奕,又该如何掌控自己的人生?二人因缘际会相识相知相惜,一路同行。在查寻灭门案真相的过程中更揭开了锦奕不为人知的身世之谜。真相越来越近,隐藏的秘密即将被揭开,危险倾刻来临……
入夜,临安城内。
万籁寂静,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散着淡黄的微光,灰云如烟般缓慢飘动,偶有几声鸟啼,更显此刻萧瑟、死寂。
才八月十四,夜晚便骤然降温,寒气逼人,透着股深秋肃杀之气。冷风刮起院内的落叶,和地面的青砖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音。院子两侧有几个木架子,上面的竹编筐铺满各类药草,院内的灯火都已熄灭,唯有走廊尽头西侧一间房还映着烛光。只见一素衣女子端坐在书案前,心无旁骛翻阅书籍。绸缎般黑亮的长发披肩,弯弯的柳叶眉,高挺的鼻梁,些许发丝垂落在耳前,许是看到要紧处,她眉头微蹙,陷入沉思。长长的睫毛低低垂下,雪白的皮肤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吹弹可破,真真是“肤如凝脂霜如雪”,虽未精心装扮,却难掩天生丽质。
锦奕合上桌案的医书,正要熄灯就寝,忽的一声,窗户好似被风吹开,一股子凉意从衣领嗖的冒进来,她不由得缩了下脖子。她拢了拢身上的袄子,漫步窗前,纤纤玉手穿过秋凉的风,正欲关紧门窗,却隔空停住了。
“不对,怎么有股柏子香味?”
这柏子香,是采自侧柏果实所制,有清润降敛,宁神调气之效,但寻常人甚少用此香,一般用檀木香、沉香或者一些花草制成的香。这个柏子香,是清修之人常用之静神聚气,调整心绪。柏子香日常气味淡雅,在清幽莲香的女子内室也不显浓郁,常人自是闻不出,但奈何锦奕却并非寻常人。她自小跟随养父程大夫学医,遍识各类奇珍异草,而且她的鼻子天生比常人更灵敏,父亲常常打趣她是长了个小狗鼻子,哪怕是多种香料和药材混合在一起,她都可以一一说出其中的成分。这一缕若有似无的香味,在清冷的秋风中转瞬即逝,像是不曾出现过。若非敏锐的嗅觉,则难以捕捉。
锦奕清亮的眼眸一沉,假装若无其事虚掩上窗户,正当她欲转身细看这暗夜闯入者是何人之时,一双大手掩住了她的口鼻,另一只手拢住她纤细的腰身,耳旁一个磁性的声音低沉地在警告她:“别吭声,我不会害你!”
竟是个男人!
锦奕刚满及笄,未曾与男子如此亲近过,此刻全身僵硬,大脑空白。待她片刻清醒后正要挣扎,只见男子挥动另一只手,室内的烛火瞬间熄灭,而另一只手像是怕她挣脱似的,将她搂得更紧。二人紧紧贴在一起,彼此只听得到对方咚咚的心跳和刻意压制的呼吸声。
与此同时,院子外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喧嚣声。一群官兵举着火把猛拍着院外的大门。
“开门!开门!追查刺客!”
只见医馆的小厮,匆匆打开门栓,数十官兵刹那间全副武装冲进来,将院子围个水泄不通。火把照亮了院落,一时之间灯火通明。程大夫披着外衣匆匆赶到院内,见领头的军爷,是巡防营熟悉的马校尉,便伸手作揖:“马校尉,深夜查访,竟是何故?”
程大夫也是这临安城里的老人儿了。在这城内行医数十年,妙手仁心又乐善好施,日常军中有跌打损伤毛病也曾多次出手诊治,因此带头的马校尉甚是客气:“程大夫,深夜惊扰了!今夜军营有刺客闯入,将军震怒,命我等速速缉拿。我等循着痕迹追查至此,敢问程大夫,馆内可有可疑人出入或可曾听到有异常声音?”
程大夫惊恐答曰:“戌时闭馆后即无外人出入。我等亥时皆已更衣入眠,未曾听到有异常声音啊!”马校尉接话:“我等军令在身,只能叨扰了!搜!”话音刚落,各官兵搜查院子内一切刻意藏身的地方,箩筐、水缸、甚至是晾晒药草的架子,都被推开一一查看。另一小队官兵则冲进馆内各个房间一一搜寻。一阵喧闹之后,一队队官兵们纷纷回禀,各处均未见有刺客踪迹。现再仅剩走廊尽头处最西边的厢房未搜。官兵刚欲踏入,便有一清亮女子的声音从室内传出:“爹爹,外头发生何事,怎的如此喧闹?”
程大夫听到宝贝女儿的声音,马上拱手连连作揖:“马校尉,此西厢房为我女儿一人所住,想来此刻早已更衣,若军爷们踏入,这未出阁的姑娘家的,恐伤闺阁女子名节啊!”马校尉沉思片刻:“也罢!”转头冲官兵摆手,示意暂停进入房内。他在院外大声并向房内女子发问:“程小姐,今夜可曾有见可疑人出入?”
西厢房内女子柔声答曰:“回禀大人,小女子深居闺中,更是未曾见过有何可疑之人。”
马校尉听罢,便挥手示意官兵们归队,并向程大夫作揖:“军令在身,多有得罪了程大夫!”“哪里!哪里!军爷们辛苦,慢走!慢走!”程大夫行医数十年,这点子眼力见总是有的。官兵追逃犯,自古以来平民百姓除了配合还得配合,哪能说句不字。今晚这马校尉未曾踏入女儿闺阁搜查,便已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了。
这临安城啊,可真是越来越不太平喽!
程大夫看着远去的官兵们,连连摇头,心中渐渐升起莫名不安的情绪,并嘱咐小厮锁好门栓,并安排馆内几个杂役轮值守夜,这才放下心转身回屋就寝。
院子里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回归至寂静。
这边厢,屋内两人悬着的心,也慢慢放松下来。刚才的致命时刻,气氛紧张得将要窒息,没有人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如何收场。随着外头官兵的火把影子越来越近,两人的身子都僵住了。若不是锦奕灵机一动,拿下捂住他的大手,假意发问,再加上外头程大夫无形之中的配合,今晚必然是要经历一场刀光剑影、血溅当场的可怕之事了。锦奕的汗珠子都滴落下来,此刻,他感觉到搂着她的大手有些许放松,她张口刚想喝问,却料男子抢先开口:“今夜多有得罪,来日有机会定当报答姑娘救命之恩!”话毕,锦奕眼角只见黑色夜行衣一晃,男子形如一阵风,跃窗而出,须臾间,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锦奕站在窗前,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顷刻被秋冬的寒气带走,但寒气却似侵入骨髓,全身发冷。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官兵要抓他?虽然行为莽撞,看他说话有礼又不似贼寇,为何会做刺客?
脑海中一连串的问题翻涌而出,可是,男子行事周密,身手敏捷,就如未曾来过一般,此刻已全然无迹可寻。
“也罢!也罢!幸好未曾有事,否则爹爹又要担心了。”锦奕一想到程大夫要是知道刚刚这“刺客”捂着她的口鼻,怕是会晕厥过去吧。虽说是养女,但是程大夫父母可是将锦奕视作掌上明珠般地疼爱,自小细心教养,程大夫见锦奕天生聪慧,更是将毕生医术倾囊相授,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了。
锦奕刚过及笄之年,跟随程大夫看病问诊多年,长得一颗水晶仁心,也不多去思索,就当是自己又做了一件好事吧。她决定把这件事埋在心底。
这单纯的孩子,虽略有惊吓,但拿定主意后又变得释然,没多久即进入了梦乡,一夜到天明。
次日,医馆照常营业,来往抓药的、问诊的,针灸拔罐的百姓,络绎不绝。锦奕在铺子里忙得不亦乐乎。临安城内大小医馆不下十家,可偏偏开在十五奎巷的庆春堂生意甚是红火。都说馆内程大夫医术家传自药王周邈,程家世代行医,到程大夫这辈,是嫡传的第三代了。程大夫为人和善,常有百姓头疼脑热来抓几副方子,药到病除。遇到囊中羞涩的,程大夫连诊金都不收,还贴心赠药。虽已过了耳顺之年,程大夫却面目红润,鹤发童颜,着实有些仙人之气。隔壁的郑老婆子就常说程大夫是药王转世的活菩萨。她小儿子腿疾多年,都是程大夫的高超医术,让他糜烂的小腿生出新肉,现如今都能重新能下田劳作了。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城内百姓多数都得过程大夫的看顾和诊治,而且,庆春堂的药材,要比其他药馆更齐全,药材品质好,价格还公道,多年积累的好口碑让庆春堂名号成为临安城金字招牌。
程夫人亦出自医药世家,二人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这样的一生一世一双璧人,可竟也有遗憾之事。这程氏夫妇成婚多年,恩爱不移,却无所出,实乃人间憾事。程夫人拜尽各大庙宇,在不惑之年和夫君感慨道:可叹世间皆有缘法,医家不能自医,终究是你我子女缘浅。二人遂看开想透,不再刻意求子。
却不料这峰回路转,送子观音顷刻就到。就在两口子放下求子之心的那年,八月十五的晚上,两夫妇吃完酒正欲睡下,突然听到有急促的拍门声。程大夫料想又是哪位邻人要求医,深夜敲门必然是等不得的病症,遂不顾酒后些许头疼,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吩咐小厮开门。等他正欲前往前院会见病人,却见小厮急匆匆入内,唤到:“老爷!老爷!出大事了!”
程大夫道:“何事如此慌张?”
“老爷,门口竟无人!”
“你这小厮,无人就无人,许是人家拍错门了,你慌什么。”程大夫一头雾水。
“不不不,老爷,是门口没有人,但是有一个婴孩,像是刚刚出生。”
程大夫一听,这可是深秋啊,且不说夜晚,白日都有些凉意。刚出生的婴孩可马虎不得,遂速速向前院走去,看那被丢弃的婴儿。程夫人听闻竟有婴孩在门口,亦变了变脸色,赶往前院。
粉嫩白皙的皮肤,黑黑长长的睫毛,黑亮的双眸扑闪扑闪,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合,像是要喝奶的模样。真是粉雕玉琢的可人儿!程夫人一见婴孩,瞬间心都融化了,这究竟是何人,竟丢下这如此可爱的婴孩呢?
程夫人小心翼翼抱着孩子,轻拍婴儿的裹袄,婴儿竟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多年寻子未果的心,竟在这一刻有了做母亲的温暖。
程大夫检查了装着孩子的竹筐,这个竹编筐很常见,钱塘地区家家百姓皆有。用竹篾手工编织而成,中间还有一道提手,日常采买蔬果糕饼什么的,都能用得上。倒是竹编筐内的垫布,程大夫仔细瞧了瞧,竟有些诧异。竟是鎏金丝线绣花的上等绸缎。这寻常百姓家哪里能用得上这样的绸缎,怕是见也不曾见过。浅蓝色的绸缎上,如水过天青般光泽四溢,用金丝勾边,银线作花,中间一抹亮红,绣制的梅花图案栩栩如生。可这绸缎像是从什么衣物上用力撕扯出来的一片,四周边缘皆是细丝毛边。除此之外,竹筐内别无他物。程大夫接过婴孩,仔细检查孩子身上的衣物,皆为寻常百姓家中常见的粗棉布衣,在这秋日甚是单薄。幸而程大夫开门及时,否则这孩子怕是挨不过这更深露重的夜晚啊!
出门四处寻拍门之人的小厮回禀,找了好多条巷落,均空无一人。这送子之人,似有难言之隐且非常匆忙,竟连孩子的生辰八字等一应信息皆未留下。
程氏夫妇便将孩儿待会室内,温暖的炭火,让怀中的孩子沉沉地睡去。烛光中,程大夫若有所思,料想这必然不是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因何会被人丢弃,流落至此?
而程夫人,已然喜极而泣,跪在房内的观音菩萨面前,感谢菩萨终于达成她多年求子的心愿,欢天喜地的准备今日要去庙里还愿呢!
这个孩子,就是锦奕。
十五年过去了,她成了医家程氏亭亭玉立的千金。及笄次日,城内媒婆们踏遍了程氏大门,奈何夫妇二人心疼这唯一的孩子,总想着能让她再多留几年,来提亲的人家条件再好,她们都均未点头。
而那一块浅蓝色的绸缎片,一直珍藏在程夫人内室的檀木盒中,两夫妇想着,也许有一天锦奕的亲人们寻来了,这是唯一相认的凭据。这么多年,程夫人时不时拿出这片绸缎翻看,光泽依旧,熠熠生辉。锦奕的名字,就是从这里来的。
她就像是一颗明珠,照亮了程氏夫妇的人生,医治了他们内心的缺憾。
叶无尘醒来的时候,是在南屏山一处悬崖下的山洞。
粗大的藤蔓旋绕着洞口,宽大的叶片将入口遮得严严实实,洞内阴暗潮湿,苔藓丛生。幸而天气不错,从洞口穿射进来的几缕阳光,让他醒过神来。这处山洞是前些日子登山徒步观察地形时不经意间发现的,没想到昨夜就派上了用场。
他的左臂衣衫在掉落悬崖时被树枝扯破了,幸而全身只有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玉瓶,将瓶内粉末倒在伤口上,扯下衣角的布条,进行了简单的包扎。昨夜疲于奔命,嘴唇干得竟翻起皮来,遂拿出身边的皮袋子,大口饮了几口,这是附近的山泉水,甘甜清冽。
想到昨夜,甚是凶险。
自青城山收到信鸽来报,见有当年灭门案中纹身图案之人出入在临安城内的禁军军营,叶无尘便日夜兼程赶至临安。几番周折未联络到线人,而距离之前约定的中秋夜断桥相见之日尚早,他按捺不住便想着夜探军营,或许能有线索呢。没想到禁军戒备森严,他刚隐入主帐背后没听到几句,便被巡查兵发现,匆忙之间竟逃至一女子闺房。
叶无尘此刻也在感慨,世间竟有这样聪慧而从容的女子。仅是片刻就能感觉到屋内有他人气息,若不是自己反应迅速,掩住其口鼻,恐怕她立时便会唤人前来。更让他捏一把汗的时候,恰恰就是门外军爷询问之时。他的冷汗从头顶流至额头,渗透到脖颈,全身警觉,脑中飞速旋转该如何破窗而逃时,女子反倒是从容应对,让他逃过一劫。
事发突然,未曾见其真容,唯一记得的,便是女子后脖颈有一颗红色的小痣。叶无尘想,若有缘再见,必要答谢她的救命之恩。
自药馆躲避完官兵之后,他逃出巷口正欲往安身的福来客栈,不料左侧路口又遇到值夜的衙役,几下锣鼓哐哐直响,瞬间把远去的追兵又引了过来。他只能使出轻功,侧身飞上屋檐,极速向城外逃去。追兵们眼见无法追上,便使出弓箭手,刹那间乱箭齐发,幸而夜行衣内穿着师傅临行前送的护身软甲,否则今夜便要交代在此处了。
自小就苦练的轻功此刻帮了大忙,叶无尘绕开钱湖门的守城官兵,跃身到旁边一株大树上,跃城墙而出。半晌不到,追兵骑马而来,火把映照整座翠屏山,顿时火光冲天、无处容身,生生将叶无尘逼退到悬崖旁。
领头骑在马上的,正是马校尉。此刻他心中甚是得意,面前的蒙面男子已退无可退,今晚必活捉此贼,这又是头功一件,很快又可以升职加俸禄了。
“前面的人听着,你已无退路,速速就擒,饶你一命!”马校尉高声喝道!
本以为手到擒来,却不料蒙面男子轻哼一声,掉转头跃下悬崖!
马校尉恼羞成怒,大吼一声:“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吼完吐了口唾沫,心中不禁大骂:奶奶的腿,煮熟的鸭子飞了,到手的功劳没了!
今夜的南屏山,火光冲天,鸟兽尽散,一片乱象。
自一个多月前自青城山中收信鸽来报,说当年杀害湖州玉泉山庄叶氏满门的凶手,可能躲藏在临安城内,叶无尘便再也无心修行,他执意拜别师门,下山追查真相。师傅上清真人见无法阻止,只得遵嘱务必小心行事,切莫让仇恨蒙蔽双眼,并送了一件金丝软甲让他防身。自10岁起,这十五年来,叶无尘在青城山学艺苦修,早已当这里是第二个家,把师傅和师兄弟们当成自己的家人,奈何这滔天的血海深仇,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继续当鸵鸟了。
十五年了,他每每想到严肃正直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还有成天和自己打打闹闹的哥哥,他们睁着双眼倒在血泊之中,玉泉山庄遍地尸首,门房小厮丫鬟婆子,一个一个,都死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剑封喉,刀刀毙命!玉泉山庄内108个人,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而唯一活下来的叶无尘,竟是因为贪玩,当日和小伙伴虎子相约偷偷跑去山中寻野兔踪迹,失足掉下山底,晚了两三个时辰才走回家,躲过了这一劫难。
当夜,他在玉泉山庄的路口发现一群带刀蒙面的黑衣人极速而出,训练有序,行动敏捷。
他惊恐地躲在一旁的大树底下,只听得领头的黑衣人说:“点过人数没有?”
“点过,108个,一个不少。”另一个黑衣人回禀。
“撤!”
领头的黑衣人环顾四周,见周围确无活口,便点了一把火,火光映照了他的脸,蒙着黑纱,确见手背有五角星芒刺青若隐若现。他将火把投入玉泉山庄的柴火垛,瞬间火光冲天,一行8人迅速撤离。
叶无尘躲在大树底下片刻,见黑衣人不再折返,便趁机溜进玉泉山庄。进来的路上他还在想,为何火光冲天,屋内却无人救火?
接下来他看到的这一幕,此生他都无法从脑海中抹去。门房的小厮秋江,被一剑封喉,倒在血泊之中,然后是前院的几个杂役、女使,尸体凌乱地四散躺卧在各处,血流成河,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回廊的栏杆上、石凳上、厢房的门板上,都被鲜血染红了。他的父亲,被一剑刺穿胸膛,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怒目圆睁。他的母亲,倒在正厅的东侧门口,再旁边,是他亲爱的哥哥,他才十二岁啊!竟也被一刀割破喉咙,当场毙命。
叶无尘已呆坐在地,吓到无法哭出声了。几个时辰前他出门时,这些都还是活生生的人啊!母亲带着女使婆子们张罗着今日的中秋家宴,哥哥在书房练字,父亲在前厅和府里的郑管家在说话。门房的小厮秋江还央求着他速速早归,切莫耽搁家宴时辰,否则他要被老爷责罚。而他和虎子充耳不闻,就跟放飞的鸟儿似的直奔着往门外走。
虎子?对,虎子呢?虎子看他掉下山坡说是回山庄里喊人,虎子呢?
叶无尘打了一激灵,从地上坐起,目光越过哥哥的尸体,发现后面还躺着一个小孩尸体。看衣着,竟是虎子无疑。
难怪!难怪!108!难怪这一群黑衣人说108人确认无疑!
叶无尘如坠冰窖,全身冰冷。这一刻他清醒了,他是唯一的活口。虎子代替他成为了108具尸体之一。外头院子的火势越来越大,他不能再停留了,万一黑衣人再折回,他一定会被灭口的。
叶无尘知道家中北侧的小门,有一处通道,通往后山。他边跑边哭:“父亲、母亲、哥哥,虎子,还有大家,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父亲、母亲、哥哥……”
在后山的破庙藏了数日,亲眼看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景象,让这个10岁的孩子精神崩溃,哭了又睡,睡了又哭,梦魇缠身,梦中一具具尸体淌着血伸手向他走来,他陷落在无边的黑暗里无处逃避。老天爷似听到他的哭泣,接连下几场大雨,山中越发寒冷,破庙内又无遮蔽保暖之物,弱小无依的叶无尘发起高烧,陷入了昏迷。
“父亲、母亲,不要抛下我……”
“哥哥,哥哥,救我!哥哥,不要死……哥哥!”
“啊!!!”
瘦小的身躯,竟然发出如困兽般的嘶吼声。叶无尘在昏迷的第六日,终于醒过来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挽着发髻头发灰白的枯瘦老人,他穿着一身藏青色道袍,像……是一个道士。叶无尘打了个激灵,缩到墙根边,惊恐地问道:“你是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小小的身躯,不自觉地抽搐抖动着,似乎每一根汗毛都竖立着,试图保护着这个弱小的躯壳。
“娃儿莫怕,我是途经此处的道士,本想借宿庙中躲躲雨,没想到看到你晕在此处。莫怕,莫怕!”
在道长的浓重川音安抚之下,叶无尘渐渐地放下戒备。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墙角的干草堆上,身上盖着的是道长的衣袍。地上还摆放着一些小玉瓶,和粗陶碗,不远的地方烧着干柴火,难怪这偌大的破庙有一丝丝暖意,火堆上有个粗陶罐内在冒着烟,闻起来有米粥的香气,叶无尘的肚子不由自主的发出饥饿的信号。
道士慈祥地笑了,起身盛了一碗米粥,递给了他。此刻饥肠辘辘,也不去想是否有毒了,叶无尘狼吞虎咽,顷刻间一碗已然下肚,碗底干干净净。他感觉一股暖流从喉咙到胃到大小肠,温暖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他似乎又活过来了。
“娃儿,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情,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全身冰冷就剩一口气。幸好庙里有一些干草,我就给你堆这一起让你躺着,又喂了一点还魂丹,看来是老天爷不收你啊。”
见老道甚是和善,叶无尘也卸下心防,感激老道的救命之恩。但是,他始终不敢说自己是玉泉山庄的人,只说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到处流浪,在后山迷路淋了雨,也不知道怎的竟昏了过去。
老道是青城山太虚门的上清真人,行走江湖多年看遍世间万象,岂能不知道眼前的小娃儿,并未对他吐露真言。但见此娃五官端正,双手白嫩细腻,身上衣物虽然污糟,但面料柔软,并非流浪儿。但是他眉头深锁,双目无光,似有满腔悲愤压抑在胸口无处伸张,面上却仍能有礼道谢,便觉此娃并非奸恶之人,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既不说,也就罢了。
在柴火的微光中,一老一小聊得甚欢,上清真人在得知小娃儿无处可去之时,颇为忧虑。
上清真人问:“娃儿,你我有缘,我见你天资聪颖,你是否愿意入我太虚门学道哇?”叶无尘见道长心善,此刻自己也不知该去哪里,这里定然是万万不可再待,万一被人认出岂不是引祸上身?他还要留着这条命报仇雪恨,万万不能倒下!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谢师父救命之恩,我愿用一生回报师父的大恩大德!”
就这样,遭逢大难的叶无尘归入太虚门下,道号:无尘。
那个十年前肆意飞扬的叶家二少爷,就和叶家灭门案一样,成为了尘封的回忆,压在无尘的心底深处。
又过去两日,破庙终究不是合适的容身之处,待无尘的身子恢复得七八分,师徒二人整理行囊下山去湖州城。初冬的山中,暖阳穿透林间树木,清冽的山风拂面而来,张嘴便哈出一缕人间烟火气,此刻的无尘,只是一枚跟随上清真人的小徒弟。他穿着师父改良过的道袍,带着斗帽,一前一后下山。
山脚下,就是玉泉山庄。此刻官府的衙役进进出出,附近的村民围着山庄周围窃窃私语“听说一庄的人都死绝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我听衙役说,是隔壁山头的盗匪干的。你说图财就图财,咋能杀那么多人啊!”
“哎,你们知道吗?这庄子啊邪门,听说是……”
“村口那个刘叔家儿子虎子知道吗,也是同一天不见了,两口子都找疯了。”
“还没找到啊,是不是被强盗掳了去了?”
“要不是下了几日大雨,这满庄子要烧个精光了。”
叶无尘的脚,就像是灌了铅似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一步一刀,一步一刀,重重地割在他的心口上。四邻的窃窃私语,每一句话飘过来,都像是在扇他的耳光,像是在质问他:
“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活着的是你?”
“为什么你没死?”
他面无血色,失魂落魄,仿佛即刻要晕厥过去。
上清真人走到玉泉山庄门口,左手一挥拂尘,右手摇晃金铃:“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师父是在念往生咒。无尘心里一暖,更感念师父普度众生之情。
心中悲戚无处诉说,叶无尘压抑着自己的悲苦,闭上双眼,跟随师父一道默念起往生咒。周遭好心邻人见有过路道士在念往生咒,遂往天上抛洒纸钱,唯望这些可怜的灵魂能够被前往极乐净土,下辈子投个好胎。
往日里高阔大气的玉泉山庄,恢弘的朱门已被大火熏得发黑,牌匾砸落在地上,衙役们进进出出踩踏而过,无人在意。从门口向内望去,里头已经是一片焦黑败落之象。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火势太大,周围赶来的救火的人们恨不得将附近的山泉水、池塘水都舀尽了也未能扑灭。幸而次日卯时开始,连下几场大雨,终将这一场大火浇息。等火灭之后,官府的衙役们进去勘察现场,尽无处施展。山庄内屋倒梁塌,地上的尸首几乎都被烧成木炭一般,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但将官府的备案花名册所记的人数与现场清点的尸首数量核对后发现,府内108具尸体均列列在目,无一活口。
“父亲,母亲、哥哥……,你们安心地去吧。”
两行清泪,滑落瘦削的面庞,他压了压帽檐,不敢露出真容,既不能跪下叩拜,唯有在心里默默哀悼、祭奠这些死去的亲人。
叶无尘离开悬崖下的山洞,已是第四日凌晨。他穿上一身道袍,黏上了胡须,高瘦的身形湮没在入城的队伍里。
官兵们在南屏山搜索了三天三夜,一无所获。既没有找到活口,也没发现尸首,铩羽而归。马校尉立功未成,还领了二十军棍,以示惩戒。
“哎哟……哎哟轻点轻点……”马校尉发髻松散,身着白色内衫,俯卧于床榻之上,只见两股已被血色染红,程大夫正处理伤口呢。
“马校尉,您忍一忍啊,这个金创药一日敷三次。呐,就像这样,把这个粉末均匀洒在伤口上。您啊近几日得忌口,不能沾荤腥。”程大夫仔细地和马府管家交代用药禁忌。
“多谢程大夫,有劳了!哎呀~”
“都怪这该死的刺客,下次让我逮到绝不轻饶!”马校尉恨恨的捶向床案,就像是要把床板给捶穿了似的。
“哎呀,老爷,您都这样了,就别想这些事了!”一旁的马夫人心疼得坏了。这下子府里可乱了套了,老爷被打了二十军棍不说,还被罚了两个月的俸禄,这今晚的中秋家宴看样子也没心情吃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中秋佳节可是大日子,钱塘自古繁华,每到佳节,老百姓们家家户户张灯挂彩,富贵人家更是亭台楼榭都要装点各式不同的彩条和灯笼。亲人在各地的,趁此佳节都要想尽办法赶回来团聚,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边赏月品茗,边享用丰盛的中秋家宴。小孩子们聚拢在一处,投壶蹴鞠,不亦乐乎。
从临安城内最热闹的御街一直到清波门,那可真是彩灯飞起,火树银花,锣鼓喧天,好一番江南繁华气象。穿梭不停的赏月观灯人流,把这一条宽阔的街道都围得水泄不通。两旁的商贩们最是高兴,今夜无需宵禁,这人月两圆的日子,来往的客官们买东西都是非常豪爽大方的!有卖花灯的、有捏面人的,还有卖胭脂水粉团扇的,各种物品应有尽有,让游人们看花了眼。
万花楼今晚甚是热闹,花魁赵娘子难得弹几曲琵琶,配以舞姬曼妙身姿,来一场春江花月夜的视觉听觉盛宴,引得城中富家子弟纷纷豪掷千金,老鸨的脸都笑成一朵花了。还有许多文人墨客吟诗作赋,对酒当歌,使得城中各处酒楼纷纷客满,有喝酒赏月的,有投壶逗趣的,更有几位少年才子以月为题,斗起诗令来。
“王兄,我等以月为令,小弟不才,先来一句:月上柳梢头,哈哈哈”
“我接,明月照沟渠,该你了,陈兄”
“好说好说,小弟我对的是:山河月更明”
“春江花月圆”
令行至精彩处,看客们纷纷鼓掌叫好!
“好!!柳兄,该你了!”
“莫使金樽空对月”
“哈哈哈哈,柳兄妙哉,同饮一杯,痛快!”
好一派江南旖旎、歌舞升平的热闹气象啊!
家宴毕,锦奕也随着医馆的师兄一同出门凑热闹了。因着近来临安城有些不太平,程大夫虽不欲却敌不过掌上明珠的一再央求,许她特意换上男子装扮再出门。只见她白色交领内衫外,套着一件浅水蓝色的圆领襕衫,纤纤细腰,再束上师兄拿来的一根玉带。这根玉带说是昨日有一位病人药钱不够,非要抵在店内当药钱,约好下午再来赎,可等到今日闭馆之时都未曾见到此人。是以,暂借一用啦!这一身清雅再配以乌黑的巾帽,手中扇面一挥,便是一位翩翩少年郎,自带诗书之味,毫无半点尘埃之气。连师兄们都夸赞她,像是个国子监生。
因平日都在医馆忙碌,她甚少看到如此热闹的景象。此刻看到满城彩灯,顿觉眼前眼花缭乱,煞是好看。街道的西侧小河流水潺潺,水面上飘着好多的小花灯,它们如星光般闪烁,带着祈福人的愿望渐飘渐远。
石拱桥上人来人往,有孩童高声指着空中的孔明灯大声喊着小伙伴,也有年轻的姑娘们穿红戴绿团扇掩面,盼着能在灯火阑珊处寻得如意郎。
锦奕也在孔明灯上写上了祝福心愿,走上桥头,放飞心中所愿。“惟愿山河日日明,父母皆安康。”今夜的月色真美啊,像是圆圆的大玉盘,高高挂着天空中。星辰闪烁,一盏盏的孔明灯升起,星火辉煌,甚是灿烂。
石桥上人来人往,锦奕往下刚走两步,迎面上桥的人差点把她撞了个满怀。抬眼一看,竟是一位手拿算卦布牌的道长。二人忙不迭地互道歉意。锦奕微微一笑,像道长做了个揖,正欲离开,却不料道长轻撇佛尘,眼中闪着光,开口曰:“这位施主,你我有缘,贫道上观天文下知地理,你可要算上一卦?”
“算卦?”锦奕正想着拒绝,旁边的师兄多嘴问了一句:“一卦多少钱呐?”
“不贵不贵,三两银子”道士似笑非笑。
“什么!……三两……”锦奕惊诧道,心里默默念:“你怎么不去抢。”
两人做了个揖,师兄便拽着她侧身从道长旁穿过,生怕这个江湖骗子把小师妹给骗了去。
擦肩而过的间隙,锦奕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这是……他?
这是……她?
道长的眼角瞄到文弱书生后脖颈的小红痣。
二人同时转回身,望向对方,心中默念:
是你!
是你!
他,竟是个道士。难怪,清修之人会用此香。只是不知为何,他又会是刺客呢?锦奕充满疑虑,本欲张口,却被师兄一把拉走。人流瞬间阻隔开了她和这位神秘道长。等她走到桥下再抬头望时,已然没有道长的身影。
此时叶无尘已走入旁边的宝石巷,隐于角落的黑暗之处。
今夜,对,也不对!
这本是他与线人约定见面的日子。这位线人曾是他太虚门弟子,多年来太虚门散落各处的弟子四处打探当年湖州灭门案的消息,以信鸽方式传递回青城山。叶无尘此次来临安也是为了见他。二人虽未曾谋面,但是,刚刚哪位书生腰间所捆的玉带,是青城山弟子特制之物。看似寻常,但内有机关,唯有青城山弟子才懂各种玄机。叶无尘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断然不会把师门的玉带看错。
可这玉带,怎么系在了别人身上,且暗号也对不上。
此人,正是那夜施以援手救他一命的女子。此刻怎么成了一个男人了?
叶无尘的心中深感不妙,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同门出事了?
念头刚升至脑海,就听到巷口处锣鼓哐哐哐地敲,一群持矛仗剑官兵骑在马上,想在人流中闯出一条路。顿时街头众纷纷退散到两侧,有摔倒的百姓牵连着路旁架着的灯笼架子跟着被掀翻在地。一时间,人声鼎沸、街头大乱。
“杀人了!杀人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不远处的弄堂里传了出来,划破夜空!
天子脚下,竟发生这样的命案!
临安府尹一早便被喊到刑部训诫,刑部尚书大发雷霆,直言此事已被有心之人传到官家的耳中,限他七日内速速侦破此案,否则提乌纱帽来见!
府尹孙大人边用宽大的袖袍擦拭额头的冷汗,边诺声退下。
回到府里,孙大人召集府内众人,大拍桌案:“你们这群废物,是怎么当差的!中秋众目睽睽之下,竟有杀人案发生,现在官家都过问此事了。尔等再不拿出点真本事来,就提头来见!”
“展护卫,尸体何在?”
此展护卫,可并非赫赫有名的展护卫,嗯……初闻此大名者,皆以为二者大约是祖上沾了点亲。实则是,不能说一点没有,而是半点都没有。
约摸是前朝展护卫的大名如雷贯耳,今人爱屋及乌,都以为现今的展护卫威武雄壮,孙大人必然也是耳聪目明清官一枚。实则……
如今这天啊,再也不是从前的天啰~
这官啊,也不似过去的官。
朝廷说是将此当做临时都城,说是终有一日要回到汴京城,城内的各大官员们,也跟来南方过冬的鸟儿似的,各有心思,飘忽不定。
展护卫展阔是临安本土人士,自幼尚武,成年后父亲便托人送入府衙内从杂役开始。他外形雄伟,孔武有力,拎起百十斤的石臼不费吹灰之力,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但却长着一副憨实的脑瓜子。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隐疾。这个秘密,只有少数人知道。那就是——晕血。老父试过让他宰鸡宰鸭,可次次他见到血迹即刻晕厥。这样的人,是怎么从杂役升到护卫的呢?
命!万般皆是命!他命好!且不是一般的好!刚来月余,某日陪同孙大人出府办事,前护卫吃坏肚子躲到一处窜稀,恰巧此处埋伏着一群山贼,持刀蒙面冲出山林,将孙大人一干人等团团围住。众衙役与山贼展开激烈地混战。说时迟那时快,领头匪徒扛着大刀冲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孙大人,嘿嘿冷笑,银色大刀闪着寒光,就差一刻就要抹上孙大人的脖颈。展阔转头见之,想着:坏了,孙大人要被干掉了,快跑!他掉头欲往右侧山林跑去,却不料脚下有颗大石头,绊住了他的脚,让他整个庞大的身躯飞了出去,正巧压在了这个匪徒身上!匪徒的大刀飞了出去,插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整个人被展阔压得昏死过去。
其他匪徒一看,带头大哥被KO了,还打什么劫啊,快逃命去吧。顷刻间均消失在山林深处。事后,孙大人老泪纵横,大大地表扬了展阔“奋勇杀敌,护卫有功”,将那窜稀的倒霉前任撤职贬为杂役,擢升展阔为新一任的护卫!
杂活有人做,打架有人上,展护卫只需要哄好府尹大人即可。升职那日,老父谆谆教诲,让他将九字口诀牢记心中。于是每每孙大人问他意见,他便回:“大人说得对!大人英明!”,恰巧这个孙大人,也吃这套,每每听到,都觉得自己确实英明!堪比包公!
此刻的展护卫,圆盘似的大脸大汗淋漓,他抱拳回禀到:“大人,尸首已经让仵作带回敛房,此刻应该已查验完毕。”
话毕,即有仵作来报:“禀大人!死者是一名年轻男子,约弱冠之年(约摸20岁左右),身着水蓝色圆领襕衫,带一顶乌黑巾帽。看似文弱书生。但好生奇怪的是,腰间竟无腰带。致命伤口是脖颈一刀,约二寸长,伤口极深,割破死者的喉咙,看似一刀毙命。凶器,应该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剑。”
“师爷,死者是什么人,查清了吗?”孙大人转头问道。
“禀大人,死者身上并无身份文牒,因此尚不清楚此人身份。”师爷惴惴不安地应道。
“展护卫,速叫画师画出死者样貌,贴于各大布告之处,让知情者素来通报!”
“尔等带着画像,去各大酒楼、客栈查访!”孙大人此刻头疼欲裂,这连死者身份都不清楚,七日内破案?如何破案啊!呜呼哀哉!
“诺!”众衙役应声后,鱼贯而出。
不稍片刻,死者的画像就已经贴满了临安城内大大小小的布告栏。衙役们拿着画像走遍了城中几处客栈、酒楼,午时三刻后回府汇报搜集到的几处线索。
“城东客栈的掌柜说,此人自称东瓯郡永嘉县人,是个举子,来临安城是为家中久病缠身的老母亲寻医问药且准备应考,应是八月初六左右到客栈落脚的。日常深居简出,故,未有多言。”
“掌柜的还说,此人自十四日上午辰时一刻左右出门后,就再未归来。还欠着这两三日的房费还没给,没想到竟然被人害了。”
“我等在此人落脚的地字三号房内,室内包裹散落,书籍凌乱,我们在地上找到此人的身份文牒,您请看。”另一衙役接过话头汇报并把身份文牒呈上。
“还有其他线索吗?”
众衙役面面相觑,绞尽了脑汁,有一个衙役说:“包裹我们也查看过了,仅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书籍。没有什么其他……哦,对了,房内还有几副打开的药包,像是庆春堂的纸皮包装。”
“”展护卫,速去庆春堂查问。”
“诺!”
十分钟后,展护卫带着府衙的两个衙役出现在庆春堂的药馆里。程大夫此时正给病患在内室扎针,是锦奕的师兄接待展护卫。他一眼便认出了画像的死者,便是前日来药馆买药之人。便将当日情况和盘托出,并唤锦奕取出玉带,交于展护卫带回府衙做证物。
衙役见到此物,便和展护卫念道:这穷酸书生哪来的玉带?看这玉带成色,应是个贵价货。不似普通书生能买得起的物件儿。”
“带回衙门,交于师爷!”展护卫的脑子,可想不明白这等弯弯绕绕之事。
用脑子的活儿,就交给师爷吧!总算有点小成绩,回去不会被孙大人骂了,想到这个,他的圆脸便不由自主浮现出笑容,眼角眯成一条小缝。今晚又可以喝花酒去咯!
入夜,月如圆盘繁星灿。
万花楼里一片莺歌燕舞、热闹非凡。一楼坐满了饮酒作乐的公子哥们,左拥右抱、推杯换盏,煞是痛快。大厅左侧的乐伎们吹拉弹唱,正中间更有几位舞伎 轻扭细腰,玉臂轻摇,薄纱半遮面,面若桃花好似仙女一般。轻歌绕梁,美人在侧,琼浆玉饮杯莫停,这真是人间极乐仙境啊!
叶无尘换上一身贵公子的服饰,坐在了二楼的东侧雅间。隔着屏风的那桌,正是那展护卫和他的几个好兄弟了!此刻展护卫可是颇为享受,美人在侧时不时倒酒,满桌子山珍海味吃得那是满嘴流油啊!旁边的酒友正在不停地敬酒,说着一些恭维的话。展护卫觉得人生得意不过如此。
从尸体穿着的衣物判断,当夜死的正是要和叶无尘接头的线人——他的同门师弟文征名。他们在信中曾约好见面当日的装扮,以至于在断桥之上他把穿同样衣服的姑娘错认为文师弟。一番寻觅未果,竟看到文师弟当街毙命的惨状。
叶无尘已经跟踪展阔及这些衙役一整天了。默默跟随他们从衙门出来至客栈再到庆春堂一路至此,大致了解了一些线索。此刻他眉头微蹙,面上不动声色与伺候倒酒的小娘子虚以委蛇,却不忘竖着耳朵听隔壁间传来的声音,看是否有可用的信息。
“小娘子,今日可真是越发美艳了!”不用看就是那个肥猪似的展阔的声音,感觉口水都跟着话沫子喷出来了。
“大人~您是说笑了,您可真是有些时日未曾来此了,您是忘记妾身了呢~”娇滴滴的声音,让人听得全身骨头都要酥了~
“那是,我们展大人何许人也,前朝展昭的第X代传人,嫡传的……”声音虽断断续续,但叶无尘虽没有顺风耳的本事,可常年训练,这耳力自然比一般人要强,还是能听得清楚的。
皆是一派拍马溜须之言!
坐着快要一个时辰,竟是一句有关案情的话都没有!陪坐的小娘子实在太过热情,叶无尘这些年光顾着好好学艺修行,未曾想有过男女之事,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
正要离开,耳朵里突然飘来了一句:
“还得是我们展大人英明神武,你看这小半日功夫咱就知道这倒霉蛋是何人了。我看这没几日即可破案,大人我敬您一杯!”
“哎!那还是兄弟们给力啊!大家同饮!同饮!”一口酒闷下去,这展阔的话匣子又打开了:“我说……这孙大人啊,就是杞人忧天。这偌大的皇城,死个穷酸书生算什么大事,你们说是不是!这一看啊,就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额……”展阔打了个饱嗝。
“没错没错!这尸体在敛房里躺着有仵作查验呢吗,我估摸着大体也就是盗匪截杀……”
“哎!!!就是!今晚这么好的雅兴,咱们别提这倒霉鬼,扫兴!喝喝喝!”
又是新一轮的马屁精表演时间。
叶无尘坐了许久,再也无任何新消息了。他扔下银子,离开了万花楼。这伺候酒宴的小娘子,看着这位白衣公子飘然而出,竟有点看痴了。俊秀的脸,穿衣跟衣架子似的,刚刚倒酒借机摸他还会脸红,真是又帅又腼腆,见惯了浪荡子,这样的男人竟是有趣!
子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临安府衙门外,一个黑影从高墙外悄悄跃进,就像一直猫一样无声无息,瞬间穿梭回廊,看似有备而来,直奔敛房而去。从回廊往左侧绕过一道小门,再往长长的走廊前行至最西边的那个小房,就是衙门的敛房了。平常这里照不到太阳就显得阴森,一到漆黑的夜里,更显恐怖。
这个黑影就是叶无尘。他挑了此时,正是因为这个时辰正是人睡得最死的时候。敛房本就是收敛尸体之处,平日也没什么人来,更何况是这深夜。叶无尘拿出一根火折子,吹了一口气,瞬间火苗窜了出来。环顾四周,只见墙面挂着一张人体穴位图,墙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些查验尸体的工具,正 中间有四张床板,躺着尸体,均盖着白布。叶无尘一个个掀开白布,一具女尸、一具是老人,还有一具像是河里打捞上来的,尸体都肿胀了,散发浓烈的尸臭,差点没把叶无尘给送走。
看来这最后一具尸体,就是中秋夜死于非命的文征名文师弟了。叶无尘轻轻掀开白布,一个瘦削、年轻的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文师弟,得罪了!”叶无尘用火折子点亮旁边的灯油,双手交至胸前,再伸向前方,深深鞠躬做揖,便开始查验尸身。
先从头部着手,发髻虽有些许松散但仍完好,眼睛半睁,嘴角有血迹,尸体死了有2日左右,血迹都已经干了。顺着血迹的痕迹,叶无尘的视线转至右下颌,一条约2寸长的伤口。伤口血迹干涸,呈黑紫色,内皮外卷。仔细查验后发现,伤口非常窄细,但伤痕非常深,凶手应是挥刀即割破了死者的大动脉,造成血流如注,连喊救命的机会的都没有。
这样的伤口,非精钢锻造的兵器不可,削铁如泥,一刀毙命。绝对不是一般的刀剑。什么人,有这样的武器呢?而且创面非常狭窄,这个兵器不仅是锋利,还非常地薄。
这到底是什么兵刃?
叶无尘解开文征名的衣服,尸体只发现到现在已有1日,但是,身上已出现了尸斑,且颜色略深,不像是只死了一日的样子。难道他不是昨夜死的?
尸体僵硬程度及尸斑的情况,更像是已死了有两三日了。
还有,叶无尘发现就是尸体有多处骨折,但是尸体表面却无创面。且看叶无尘仔细翻看尸体各处,指甲干净,并无泥垢或皮屑,身上也无其他伤口。按道理来说,文师弟应该是被凶手一刀毙命,根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更不可能有贴身搏斗,那么这些骨折是从哪里来的呢?
约一只香的时间,叶无尘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查验完毕,再没有其他线索。他为文师弟闭上眼睛,重新穿好衣服,跪地叩拜,默念往生咒。待将烛火熄灭后,便转向府衙的书房。
果然,仵作的验尸记录、当日案发的围观百姓笔录等均堆放在书案上。仵作的验尸报告大体和叶无尘所验差不多,死者为利器一刀毙命,但对于尸斑及骨折情况,却未有记录。
目击者笔录显示当日案发过程,尸体被发现于清泰街东侧四海赌坊附近,当时刚有一队官兵快马冲进了人流之中,周边街坊四散逃开,等回过神来,地上突然出现尸体。没有人看到尸体是怎么被杀的,也没有人看到是何人行凶。
正可谓人人都是目击者,却人人都不是真正的目击者。
当日中秋月夜,游人如织,又遇上紧急状况,凶手便趁乱行凶。
叶无尘一份份地翻看这些卷宗,眉头紧蹙,脑中的谜团越来越多了。
文师弟的身份文牒就在卷宗旁放着,但那根玉带,书房里并未找到,不知被收在何处。叶无尘见天色渐亮,不敢再多作停留,他誊抄了一些有用的信息,然后将卷宗收归原位,又循原路返回至客栈。
天渐露鱼肚白,彻夜未眠的叶无尘和衣躺在床上,趁机捋了一下思路。按客栈的掌柜所言,文师弟十四日外出后便未归,那么十四日至十五日尸体被发现的这一段时间,他都去了哪里了呢?此其一。
从庆春堂买药之后,他又去了哪里?此其二。
其三,文师弟既是被一刀毙命,有何来的全身骨折?
其四,当日为何有官兵叫嚷着追逃犯?文师弟与他断桥之约,难道有第三人知晓?
难道……那些官兵是冲着他们来的?
……
疑团重重,却毫无头绪,此刻的叶无尘,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感到身上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一心想要报仇,却无意连累了同门,连累文师弟,因着好心为他传递线索,却丢了自己的命。
“无尘……无尘……”
“是谁?谁在叫我?”叶无尘身后,是厚厚的迷雾,看不清前后左右,只听得有人一声声唤他的名字。
“嘻嘻嘻~~哈哈哈哈~~~”
诡异的嬉笑声,尖利的叫声,无数的声音瞬间冲破了脑门: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无尘……无尘……下来陪哥哥好不好……”
一具具血淋淋地尸体跌跌撞撞地向无尘走来,凄厉且悲凉!而无尘无惧这样的恐怖画面,他冲过去想要抱住哥哥、娘、还有爹爹、虎子、文师弟,可当他的手碰触的时候,他们又都一一消失不见了。
“都是你,你是个害人精!”
“为什么你还活着!”
“啊!!!”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我也想知道!!!
叶无尘凄厉地大喊着,醒了过来。
原来,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悲伤的梦。
原来,比起梦境的自己,现实中这样孤单而可耻地活着,更让他觉得痛苦不已。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如无数蚂蚁啃噬一般倍受煎熬,这都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小伙伴因他而无辜替死,家人死于非命却多年查不到真凶,现如今又多了一个文师弟的性命。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他才是该死啊!!!
无声的眼泪,从两侧眼角滴落,两只无力的手,拂上了面部,他低头啜泣着,充满了绝望。他身在黑暗,却望不到光明;他在绝望的山谷,却不知前路在何方。他想要冲破这罪恶的牢笼,仗剑挥斥寻得正义,却不知自己在现实面前就像是这宇宙间最为卑微的蝼蚁,渺小、任人践踏、无力反抗。
他再也不去压抑自己,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此刻他的情绪就像是一匹脱了缰绳的野马,肆意挥洒的悲伤的草原,无忌、亦无望。
悲伤让时间停止。
世间的痛苦,本就是凡人对宿命的无力。我们制止不了生,亦控制不了死。在强大的命运巨轮碾压之下,我们就如蚊虫一般,看似挥斥巨剑,实则隔靴搔痒。
命运“啪”地一拍,狠狠地打了我们的脸。
如你,如我,如众生。
“不!我!不!服!”
叶无尘沾满泪水的双拳,将床板砸了一个大洞,发出了巨响!
眼角泪迹未干,他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神,更加坚毅。不,他要打碎这命运的桎梏,他要碾碎这不公平的世界,他要实现心中的正义!因为他是叶!无!尘!
哪怕心中的悲痛和哀鸣,日日堆积成土、成坡,成山,成宇宙,他都要冲破牢笼,去追寻正义的光。他不再是哪个日日啼哭的10岁小儿,现在的他,一定能做得到!
他重整心绪,让自己恢复冷静。一个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人,更无所畏惧。
他重整衣容,洗了把脸,出发前往城东客栈。
自从传出死人的消息后,客栈里的住客都跑光了。难得来了一个住店的,掌柜脸上笑开了花。叶无尘要了地字二号房,紧挨着文师弟住过的房间。掌柜的本想说这隔壁刚住过死人,话未出口就内心默默打自己一巴掌,想着自己真是多嘴,客人爱住哪住哪。
安置下来之后,趁着掌柜和伙计都去忙了,叶无尘偷偷潜入隔壁房中。
这是文师弟来临安城的落脚点,房间内已然被衙役仔细搜过一遍,案卷上记载着室内包裹和书籍凌乱之状,可文征名尸检显示,他的手指干干净净,衣着虽不华贵却也整洁,不像是邋遢之人。难道是他的住所在衙役到来之前,曾被人翻过?
对,他的身份文牒是在地上捡到的。不会有人把自己的身份文牒随处乱扔。包裹、书籍、身份文牒乃至药材包,都已经被衙役们清点整理至府衙之中。现在的房间空空荡荡,除了客栈原来之物外,并无其他。他把墙壁,地板都一一敲过,确定房内也无暗格。在窗边的墙上,挂着一张手写的字,看起来不像客栈之物,不知道是否为文师弟所写:“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
可见,文师弟虽文弱,确有壮志埋于胸中,想到此处,哀戚之意更甚。
他将此字从墙上取了下来,藏于袖中带走。
午后,他又循着线索来到了庆春堂。叶无尘今日一身浅色素衣配浅灰色夹棉开衫,带着同色系的巾帽,拿着一把折扇,颀长而挺拔,颇为文雅。他走进医馆眼角左右逡巡,药馆内今日倒是安静,只有几位街坊在此抓药。
今日程大夫出门看诊了,锦奕的师兄正在内室给几个老街坊扎针,因此,叶无尘进来的时候,前厅只有锦奕和1名杂役在抓药。锦奕见有客人上门,便问了一句:“客官需要买点什么药?”言罢抬头看,咦~~~~~此人,怎如此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叶无尘一眼便认出了锦奕。
此刻,锦奕竖着同心发髻,插着一根素雅的雕花银簪,身着浅粉交领内衫外搭白色儒袄,领口有一小细条的白色绒毛,衣身前还有丝线刺成的腊梅飘雪图,称得少女如花般娇艳好看。叶无尘嘴角一弯,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
她……果然是个好看又心善的姑娘!
“姑娘可否帮我看看,这几味药是否有呢?”叶无尘从袖口处取出药方。这个药方是在卷宗里誊抄的,药方在文师弟包袱里找到,和室内庆春堂药包对应上了。
“这位郎君请稍后,容我看一看。”锦奕接过药方,仔细看了下:
党参、白术、当归、川穹、甘草、熟地黄……
“客官,您方子上的药材,本店都有。您需要抓几副?”
“劳烦姑娘为我抓十副吧。”
“嗯……”锦奕沉吟了一下。
“怎么?”叶无尘一挑眉毛:“有何不妥?”
锦奕笑道:“不不不,并非药方有何不妥。而是……”她思考了下,还是决定和这位郎君说清楚:“您这个方子主要是补头晕目眩、气血两虚及脾不统血所致的心悸怔忡。可我见郎君气色不像是有此症,不知道此药是家中何人所用?”
没错,她可是一名认真负责的医女,怎可不问缘由乱给药呢。
叶无尘心中肃然起敬!之前只觉得这位姑娘有胆识,临危不乱,此刻,他看到了她仁心仁术的一面。想罢,他答道:“额,刚才忘了说,是在下的不是。此药乃是为我母亲所抓,她常觉通身无力、脾虚体倦,在乡下看了好多医生却无好转。正好我前些日子寻了此方,边想着来临安城里带些药回去,给母亲服用。”
“噢,竟是如此。那此方正是对症的良方。您稍候,我给您配好。”锦奕确认无误后,便吩咐杂役一起将这药一一称重配好,并将服用方法及禁忌告之叶无尘。
或是这午后的阳光温煦暖和,又或是看锦奕如此专心投入,叶无尘心中一角如有一缕阳光照了进来,有了些许的暖意。
叶无尘接过打包好的药,谢过锦奕,正要离去时,锦奕的师兄来了,瞄了一眼药方。他脱口而出:“咦,甚是凑巧。前日也有一位客官拿了一样的方子来抓药。”额……多嘴了,那个人可是被人杀死了,这不吉利的事情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师兄转念一想,不由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叶无尘心中明白是什么缘由,但是嘴上仍故意问:“哦,竟如此之巧?是什么人?”
他本就是为查问线索而来,正愁没有话头引到文征名身上,这机会正好来了!
师兄憨实,一心扎在医术的浩瀚海洋里,并没有过多的心机。他想着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便答道:“客官别介意啊,并非不可说。前几日也有一位客官用此方来抓药,书生模样。当时因药费不够,说是回去取了就来,而且他还将身上的物件抵在本店,故而我印象深刻。可我们左等右等,都未等到他来取。我们原也没在意,想着可能是忙或者忘记了,想起来自然会来取的。可没曾想,他竟被人给杀了!就在中秋夜当晚!真真是可惜了!听说还是个来赶考的书生呢!哎!天可怜见的。”
叶无尘脑子飞速地运转。他知道该如何接这场戏了。他紧蹙眉头,面露焦色,急切地抓着师兄的手问:“哦?是个书生?可是清瘦模样,穿着浅蓝色衣衫?”他假意思索了一下:“对,还腰间还配着一根玉带?!”(这些体貌特征前夜验尸的时候都牢记于心了。)
锦奕和师兄顿时大惊失色!
“你认识此人?!”他俩齐声问道。
“他是我的远房表弟,家里还有位老母亲久病缠身,这次来临安城一是为了赶考,二也是为他母亲寻药。。我正好我有事经过临安城,想着见上一面,再给我姨妈抓上些药让他带回去,可怎知来了竟联系不上了。喏,这个方子,还是我去年在湖州为他寻得的良医所开,说是姨妈喝了之后气色有所好转呢!这可怎么办!这……他可是我姨母家的独苗啊!。”叶无尘这一气呵成的善意的“谎话”,再加上他眼眶发红,似是无头苍蝇般着急的模样,都让两师兄妹顿时心生怜悯之心,刹时间,两人眼神泛光,面露同情之色。
“客官您可是来晚一步了,您可怜的表弟,哎!您快去府衙看看吧!”
师兄又说“哦,对了,您家表弟的玉带,先头抵在小店的,后面被府衙的展护卫取走了。”
叶无尘转头要去府衙,刚抬脚便想着文征名的药费还没给,随即掏出银子,非要将文师弟的药费给支付了。这少年郎君遇到这样的伤心事,仍不忘行正人君子之行,让锦奕和师兄甚是钦佩。但人死债灭,更何况是这样的惨事,她们又怎可收下银子呢。几番推辞下来,叶无尘便作罢了。
师兄念及叶无尘外地来临安,无亲无故,遇到这样的祸事定然慌了神乱了手脚,便和锦奕热心带叶无尘来府衙前击鼓鸣冤。
这真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叶无尘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近此案,也苦苦思索如何将文征名的尸首领走安葬,此刻机会便来了。
府衙的孙大人听说有死者家属来击鼓鸣冤,脑袋一紧,速速前去前厅升堂。展阔一等早已等在厅堂之上,听闻叶无尘将与表弟临安约见一事娓娓道来,所言表弟的体征、年龄及何处人士皆一一对应,便确信无疑——堂下确实为死者的远房表哥。
他对叶无尘说了一番“定将凶手缉拿,天理昭昭,绳之以法”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后,便吩咐展阔带叶无尘去敛尸房认领尸首。
叶无尘一行跟随展阔再一次来到敛尸房。锦奕和师兄心地甚好,他见叶无尘孤身一人,虽知敛房阴森,但仍自告奋勇陪同前往。一行人来到敛尸房,展阔将白布取下,叶无尘的心,再一次像是被刀割似的,隐隐作痛。
可怜的文师弟,孤孤单单地躺在这稀薄的木板之上,身上的衣物沾满了血迹,露出的双手已成青紫之色。他不由自主地流出眼泪,默默走进,跪地俯身哭泣。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哭一场了!
先是低声啜泣,再是扬天长啸,哭得是昏天黑地,旁人都忍不住垂下眼泪。
锦奕更是泪水涟涟,想着,这人世间,生死离别竟是这样的让人绝望。
约摸过半盏茶的时间,锦奕师兄实在不忍心,便把叶无尘扶了起来。他安慰叶无尘,死者已已,生者更要坚强。相信衙门一定能抓到凶手,还死者公道。
展阔在旁,亦是豪言壮语一番,于是叶无尘便收起伤痛之心,随他去证物房领取文征名的遗物。包裹书籍及玉带皆一一出示,由叶无尘签字画押领走。因案子还在侦破之中,尚不能将尸体领走,还需等待案情明了后官府再行通知。
走出府衙后,叶无尘便向锦奕及师兄深深致谢。不仅是谢谢他们在他陷入死局毫无头绪之中突然递给他一根救命稻草,更感谢他们明明可以高高挂起,却如此善良地陪他来这一趟,还是认领尸首这样的事。
此刻天色已晚,月亮挂在光秃秃的枝头上,发出清冷的莹光。晚风吹来初冬的寒气,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锦奕看着叶无尘离去的背影,跌跌撞撞、失魂落魄,月光伴随他的离去,把他的身影地面拉得又黑又长、又黑又长。好似这人间的苦,一番接一番,没有尽头。
黑暗笼罩四野,人间人心惶惶。
回到医馆后,程氏夫妇正等着二人开饭。锦奕想着父母的年岁,又想到叶无尘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此刻的她,竟开始又些许恐惧和担忧。跟随父亲学医,她虽懂生死之意,却不知离别竟是如此之苦。一想到此处,她便眼眶红红,又挨着母亲坐得更近一些,感觉心才会踏实。母亲慈爱地摸了摸锦奕额头的发丝,眼神带着无限宠溺。她又给父亲夹了菜,看着父亲乐呵乐呵的样子,顿觉得自己还是非常幸福的。
席间师兄向师父师母禀告今日之事,四人皆是一番唏嘘。叹这可怜书生年纪轻轻死于非命,叹着叶无尘痛失亲人,更叹这乱世,如今竟然连这临安城内都有盗匪抢劫杀人了。
这真是吃人的世道啊!
于是,程大夫又想到宝贝女儿的安全,再次叮嘱锦奕可要乖乖待在医馆,切不可随意乱走,想到宝贝女儿如若有个万一,程大夫就感觉心悸,他可不敢想!
夜色清冷如水,锦奕打开窗,望着天上的月亮,若有所思。一个人安静了下来,思绪慢慢地浮上心头。脑中浮现叶无尘的微笑,又回想他痛哭流涕的样子,再是他孤零零离去的背影,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开始慢慢清晰了。可是,为何总觉得像是在哪见过他呢?
是有哪处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呢?
一个冷风刮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要着凉了,赶紧关窗”,手随心动,她正欲动手关上窗户,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香味!是香味!
没错,就是叶无尘身上的柏子香味!
下午他一进医馆时,她就闻到了,但是当时只顾着看药方接待,没有细细思量,只觉得此人面熟而已。
没错!没错!是他!
那断桥上的道士!虽然贴着胡须,但是两人对望的眼神,那个眼神和今日叶无尘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此刻,她已确认无疑,那夜的刺客,中秋夜断桥上的道士,还有今日的叶无尘,是同一个人。可是,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为何他会深夜被官兵追杀?又为何扮做道士模样?那今日认尸是真是假?可见他哭得如此撕心裂肺,这断断是演不出来的啊!太多的疑问,一一浮上心头。
这一晚,锦奕的脑子,正经历着大爆炸。
叶无尘回到客栈,已是酉时三刻了。客栈老板看到他失魂落魄地走进来,忙不迭地上前慰问。这短短几个时辰内,大街小巷都知道死者的亲属到衙门来认尸了。老板看他脸上毫无血色,特别同情。可话说谁家遇到这样的事情,能不悲痛呢?
寒暄几句,无尘便回到房中。他将文师弟的遗物放置一旁,在灯下拿出了玉带细细端详。玉带温润透亮,泛着淡绿色的光泽,中间雕刻山峦叠嶂的图案,乃是普通岫玉所制,并不是什么高档物件,但因雕工精细,样式又不太常见,所以衙役们初见时还以为是什么贵价货。
玉带是太虚门所制,凡入门三年的弟子人手一条,视为本门信物,天涯海角相遇见之即知同门,以方便行走江湖互相帮助。“人行大道,号为道士。”青城山太虚门成立至今已有千年的历史,到上清真人这已是第十二代了。道家虽隐匿山林,但却心系天下,不仅广纳有慧根的弟子入门学艺清修,传授风水堪舆、医术、炼丹制药、内功轻功等道家法术,学成之后依据自身意愿,到民间各处云游,积德行善,悬壶济世。常有言曰:盛世和尚庙内念经,乱世道士下山救世。说的便是道家的行事做派——但行好事,不问前程,救济世人,回归自然。
因此,太虚门在民间中颇有些威名。有些家庭中的孩子,因多种原因不好养活,便会被父母送入太虚门,跟随道士修行些许年头,以期在三清真人的护佑及青城山的灵气浸染之下,能够平安长大。文师弟就属此类弟子。少时身体羸弱,疾病缠身,其父母怕独苗夭折,经人指点送入道观拜师学艺,但这个孩子身体太多虚弱,因此多以跟随师父学经读经为主,武功心法是一点不会,入门五年后便因家中父母年迈而回归家中,但依旧与青城山保持着联系。这样的弟子在各处散落约万人有余,因此青城山便无形之中有了自己独特的“情报网”。
此次便是文师弟将线索飞鸽传书至青城山,才有了叶无尘此番境遇。在飞鸽传书中,文师弟说在临安城内偶然见到有五角星芒刺青的人,且身着军装,似乎是军营中人。可还没来得及和文师弟碰头,文师弟就不幸殒命了。他的包裹中除衣物书籍还有碎银几两,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若有线索留下,也只可能是玉带了。这玉带看似简单,实则另有玄机。在正中间的雕花方块背后,有一个微小的机关,用银针刺之,玉带便分为两截。玉带两侧截口都是中间镂空的,能够藏匿一些微小的纸条、滴丸之类的东西。断口都按着雕刻的山形图案而制,合上则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内里乾坤。
此刻叶无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有些紧张,生怕玉带内有什么,又害怕玉带内没有任何信息。他摸出银针,微微颤抖地刺向机关。随着“咔嗒”一声,玉带应声而断。无尘仔细搜索一番,左侧镂空处空无一物,他的心一沉。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右侧玉带,在油灯前仔细往里看,见最里面像是有一团浅色物体。他心里一喜,莫不是……他将银针缓缓神深入其中,慢慢地将这个物体一点点往外移出。等移到口子上后,他定睛一看,是一张小纸条。
“巡防营”,纸条上头赫然写着三个字。
“巡防营?”莫不是文师弟见到的有刺青之人,竟藏身于禁军的巡防营之中?!
文师弟遇害,难道是他跟踪此人的时候,露出了蛛丝马迹被识破,所以才被杀人灭口?想到此处,无尘的眉头又紧紧地锁成一团,回忆案发当晚他所见到的一幕。
当晚,正是有一队巡防营官兵追查逃犯弄得清泰街人仰马翻,一阵大乱之后,有人发现了文师弟的尸体倒在大街之上。可再如何乱,断不可能是骑在马上的巡防营的官兵当场所为。因为当街杀人,无论是如何轻巧锋利的刀刃一刀毙命,都会造成很大动静,更何况当夜街上全是人,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看见。
而且,当天叶无尘赶到案发现场时,有一处也让他非常疑虑。当天文师弟的刚被发现,便被围观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府衙的官差也速速赶到。他穿过人群走到最里面,发现文师弟俯卧在地上,嘴角有紫黑色血迹,但是,现场竟然没有血迹。
这不合常理啊!一刀毙命的瞬间,大动脉被割,一定会有大量的血迹喷射出来,怎么会没有血迹呢。发现尸体的一位目击者结结巴巴地正在和衙役汇报当时情况:
“刚刚一队官兵冲进来,我们都慌乱地躲避,我就往这个后面躲啊,感觉地上有个东西绊住了我,我就摔倒了,结果我起来一看,就看到这个人……这个人躺在地上。我正要扶起他,却发现他死了!啊!太可怕了!吓死我了!官爷啊,这可和我没关系啊!”目击者惊恐万分,怕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境。案发现场的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当时情势纷乱,都没有注意到这具尸体是何时躺在地上。
会想到此处,叶无尘心里一动。验尸查验之时,他就发现文师弟尸身情况和案发的死亡时间并不吻合。依据文师弟尸身僵硬成度和尸斑形成的时间,他至少已死2-3日了,但是中秋夜至今不过1日有余,这个死亡时间对不上。
第二,便是这个案发现场的疑点。常理来说,锋利的刀刃割破大动脉,会造成血迹喷射,形成喷溅式的痕迹,现场却只有尸体,没有血迹。很显然,这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第三,经过多方探查,文师弟从十四日辰时离开客栈,巳时一刻发现没带够钱离开庆春堂,之后再无人见过他,不知所踪直至尸体被人发现在清泰街。这近2天一夜的时间,他去了哪里?又是何人杀他?清泰街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么他,又是在哪被人杀死?
夜幕重重,谜题重重。这无边的暗夜,织起一张巨大的黑网,前方充满迷雾,叶无尘在烛火前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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