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如圆盘繁星灿。
万花楼里一片莺歌燕舞、热闹非凡。一楼坐满了饮酒作乐的公子哥们,左拥右抱、推杯换盏,煞是痛快。大厅左侧的乐伎们吹拉弹唱,正中间更有几位舞伎 轻扭细腰,玉臂轻摇,薄纱半遮面,面若桃花好似仙女一般。轻歌绕梁,美人在侧,琼浆玉饮杯莫停,这真是人间极乐仙境啊!
叶无尘换上一身贵公子的服饰,坐在了二楼的东侧雅间。隔着屏风的那桌,正是那展护卫和他的几个好兄弟了!此刻展护卫可是颇为享受,美人在侧时不时倒酒,满桌子山珍海味吃得那是满嘴流油啊!旁边的酒友正在不停地敬酒,说着一些恭维的话。展护卫觉得人生得意不过如此。
从尸体穿着的衣物判断,当夜死的正是要和叶无尘接头的线人——他的同门师弟文征名。他们在信中曾约好见面当日的装扮,以至于在断桥之上他把穿同样衣服的姑娘错认为文师弟。一番寻觅未果,竟看到文师弟当街毙命的惨状。
叶无尘已经跟踪展阔及这些衙役一整天了。默默跟随他们从衙门出来至客栈再到庆春堂一路至此,大致了解了一些线索。此刻他眉头微蹙,面上不动声色与伺候倒酒的小娘子虚以委蛇,却不忘竖着耳朵听隔壁间传来的声音,看是否有可用的信息。
“小娘子,今日可真是越发美艳了!”不用看就是那个肥猪似的展阔的声音,感觉口水都跟着话沫子喷出来了。
“大人~您是说笑了,您可真是有些时日未曾来此了,您是忘记妾身了呢~”娇滴滴的声音,让人听得全身骨头都要酥了~
“那是,我们展大人何许人也,前朝展昭的第X代传人,嫡传的……”声音虽断断续续,但叶无尘虽没有顺风耳的本事,可常年训练,这耳力自然比一般人要强,还是能听得清楚的。
皆是一派拍马溜须之言!
坐着快要一个时辰,竟是一句有关案情的话都没有!陪坐的小娘子实在太过热情,叶无尘这些年光顾着好好学艺修行,未曾想有过男女之事,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
正要离开,耳朵里突然飘来了一句:
“还得是我们展大人英明神武,你看这小半日功夫咱就知道这倒霉蛋是何人了。我看这没几日即可破案,大人我敬您一杯!”
“哎!那还是兄弟们给力啊!大家同饮!同饮!”一口酒闷下去,这展阔的话匣子又打开了:“我说……这孙大人啊,就是杞人忧天。这偌大的皇城,死个穷酸书生算什么大事,你们说是不是!这一看啊,就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额……”展阔打了个饱嗝。
“没错没错!这尸体在敛房里躺着有仵作查验呢吗,我估摸着大体也就是盗匪截杀……”
“哎!!!就是!今晚这么好的雅兴,咱们别提这倒霉鬼,扫兴!喝喝喝!”
又是新一轮的马屁精表演时间。
叶无尘坐了许久,再也无任何新消息了。他扔下银子,离开了万花楼。这伺候酒宴的小娘子,看着这位白衣公子飘然而出,竟有点看痴了。俊秀的脸,穿衣跟衣架子似的,刚刚倒酒借机摸他还会脸红,真是又帅又腼腆,见惯了浪荡子,这样的男人竟是有趣!
子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临安府衙门外,一个黑影从高墙外悄悄跃进,就像一直猫一样无声无息,瞬间穿梭回廊,看似有备而来,直奔敛房而去。从回廊往左侧绕过一道小门,再往长长的走廊前行至最西边的那个小房,就是衙门的敛房了。平常这里照不到太阳就显得阴森,一到漆黑的夜里,更显恐怖。
这个黑影就是叶无尘。他挑了此时,正是因为这个时辰正是人睡得最死的时候。敛房本就是收敛尸体之处,平日也没什么人来,更何况是这深夜。叶无尘拿出一根火折子,吹了一口气,瞬间火苗窜了出来。环顾四周,只见墙面挂着一张人体穴位图,墙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些查验尸体的工具,正 中间有四张床板,躺着尸体,均盖着白布。叶无尘一个个掀开白布,一具女尸、一具是老人,还有一具像是河里打捞上来的,尸体都肿胀了,散发浓烈的尸臭,差点没把叶无尘给送走。
看来这最后一具尸体,就是中秋夜死于非命的文征名文师弟了。叶无尘轻轻掀开白布,一个瘦削、年轻的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文师弟,得罪了!”叶无尘用火折子点亮旁边的灯油,双手交至胸前,再伸向前方,深深鞠躬做揖,便开始查验尸身。
先从头部着手,发髻虽有些许松散但仍完好,眼睛半睁,嘴角有血迹,尸体死了有2日左右,血迹都已经干了。顺着血迹的痕迹,叶无尘的视线转至右下颌,一条约2寸长的伤口。伤口血迹干涸,呈黑紫色,内皮外卷。仔细查验后发现,伤口非常窄细,但伤痕非常深,凶手应是挥刀即割破了死者的大动脉,造成血流如注,连喊救命的机会的都没有。
这样的伤口,非精钢锻造的兵器不可,削铁如泥,一刀毙命。绝对不是一般的刀剑。什么人,有这样的武器呢?而且创面非常狭窄,这个兵器不仅是锋利,还非常地薄。
这到底是什么兵刃?
叶无尘解开文征名的衣服,尸体只发现到现在已有1日,但是,身上已出现了尸斑,且颜色略深,不像是只死了一日的样子。难道他不是昨夜死的?
尸体僵硬程度及尸斑的情况,更像是已死了有两三日了。
还有,叶无尘发现就是尸体有多处骨折,但是尸体表面却无创面。且看叶无尘仔细翻看尸体各处,指甲干净,并无泥垢或皮屑,身上也无其他伤口。按道理来说,文师弟应该是被凶手一刀毙命,根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更不可能有贴身搏斗,那么这些骨折是从哪里来的呢?
约一只香的时间,叶无尘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查验完毕,再没有其他线索。他为文师弟闭上眼睛,重新穿好衣服,跪地叩拜,默念往生咒。待将烛火熄灭后,便转向府衙的书房。
果然,仵作的验尸记录、当日案发的围观百姓笔录等均堆放在书案上。仵作的验尸报告大体和叶无尘所验差不多,死者为利器一刀毙命,但对于尸斑及骨折情况,却未有记录。
目击者笔录显示当日案发过程,尸体被发现于清泰街东侧四海赌坊附近,当时刚有一队官兵快马冲进了人流之中,周边街坊四散逃开,等回过神来,地上突然出现尸体。没有人看到尸体是怎么被杀的,也没有人看到是何人行凶。
正可谓人人都是目击者,却人人都不是真正的目击者。
当日中秋月夜,游人如织,又遇上紧急状况,凶手便趁乱行凶。
叶无尘一份份地翻看这些卷宗,眉头紧蹙,脑中的谜团越来越多了。
文师弟的身份文牒就在卷宗旁放着,但那根玉带,书房里并未找到,不知被收在何处。叶无尘见天色渐亮,不敢再多作停留,他誊抄了一些有用的信息,然后将卷宗收归原位,又循原路返回至客栈。
天渐露鱼肚白,彻夜未眠的叶无尘和衣躺在床上,趁机捋了一下思路。按客栈的掌柜所言,文师弟十四日外出后便未归,那么十四日至十五日尸体被发现的这一段时间,他都去了哪里了呢?此其一。
从庆春堂买药之后,他又去了哪里?此其二。
其三,文师弟既是被一刀毙命,有何来的全身骨折?
其四,当日为何有官兵叫嚷着追逃犯?文师弟与他断桥之约,难道有第三人知晓?
难道……那些官兵是冲着他们来的?
……
疑团重重,却毫无头绪,此刻的叶无尘,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感到身上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一心想要报仇,却无意连累了同门,连累文师弟,因着好心为他传递线索,却丢了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