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无尘……”
“是谁?谁在叫我?”叶无尘身后,是厚厚的迷雾,看不清前后左右,只听得有人一声声唤他的名字。
“嘻嘻嘻~~哈哈哈哈~~~”
诡异的嬉笑声,尖利的叫声,无数的声音瞬间冲破了脑门: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无尘……无尘……下来陪哥哥好不好……”
一具具血淋淋地尸体跌跌撞撞地向无尘走来,凄厉且悲凉!而无尘无惧这样的恐怖画面,他冲过去想要抱住哥哥、娘、还有爹爹、虎子、文师弟,可当他的手碰触的时候,他们又都一一消失不见了。
“都是你,你是个害人精!”
“为什么你还活着!”
“啊!!!”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我也想知道!!!
叶无尘凄厉地大喊着,醒了过来。
原来,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悲伤的梦。
原来,比起梦境的自己,现实中这样孤单而可耻地活着,更让他觉得痛苦不已。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如无数蚂蚁啃噬一般倍受煎熬,这都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小伙伴因他而无辜替死,家人死于非命却多年查不到真凶,现如今又多了一个文师弟的性命。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他才是该死啊!!!
无声的眼泪,从两侧眼角滴落,两只无力的手,拂上了面部,他低头啜泣着,充满了绝望。他身在黑暗,却望不到光明;他在绝望的山谷,却不知前路在何方。他想要冲破这罪恶的牢笼,仗剑挥斥寻得正义,却不知自己在现实面前就像是这宇宙间最为卑微的蝼蚁,渺小、任人践踏、无力反抗。
他再也不去压抑自己,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此刻他的情绪就像是一匹脱了缰绳的野马,肆意挥洒的悲伤的草原,无忌、亦无望。
悲伤让时间停止。
世间的痛苦,本就是凡人对宿命的无力。我们制止不了生,亦控制不了死。在强大的命运巨轮碾压之下,我们就如蚊虫一般,看似挥斥巨剑,实则隔靴搔痒。
命运“啪”地一拍,狠狠地打了我们的脸。
如你,如我,如众生。
“不!我!不!服!”
叶无尘沾满泪水的双拳,将床板砸了一个大洞,发出了巨响!
眼角泪迹未干,他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神,更加坚毅。不,他要打碎这命运的桎梏,他要碾碎这不公平的世界,他要实现心中的正义!因为他是叶!无!尘!
哪怕心中的悲痛和哀鸣,日日堆积成土、成坡,成山,成宇宙,他都要冲破牢笼,去追寻正义的光。他不再是哪个日日啼哭的10岁小儿,现在的他,一定能做得到!
他重整心绪,让自己恢复冷静。一个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人,更无所畏惧。
他重整衣容,洗了把脸,出发前往城东客栈。
自从传出死人的消息后,客栈里的住客都跑光了。难得来了一个住店的,掌柜脸上笑开了花。叶无尘要了地字二号房,紧挨着文师弟住过的房间。掌柜的本想说这隔壁刚住过死人,话未出口就内心默默打自己一巴掌,想着自己真是多嘴,客人爱住哪住哪。
安置下来之后,趁着掌柜和伙计都去忙了,叶无尘偷偷潜入隔壁房中。
这是文师弟来临安城的落脚点,房间内已然被衙役仔细搜过一遍,案卷上记载着室内包裹和书籍凌乱之状,可文征名尸检显示,他的手指干干净净,衣着虽不华贵却也整洁,不像是邋遢之人。难道是他的住所在衙役到来之前,曾被人翻过?
对,他的身份文牒是在地上捡到的。不会有人把自己的身份文牒随处乱扔。包裹、书籍、身份文牒乃至药材包,都已经被衙役们清点整理至府衙之中。现在的房间空空荡荡,除了客栈原来之物外,并无其他。他把墙壁,地板都一一敲过,确定房内也无暗格。在窗边的墙上,挂着一张手写的字,看起来不像客栈之物,不知道是否为文师弟所写:“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
可见,文师弟虽文弱,确有壮志埋于胸中,想到此处,哀戚之意更甚。
他将此字从墙上取了下来,藏于袖中带走。
午后,他又循着线索来到了庆春堂。叶无尘今日一身浅色素衣配浅灰色夹棉开衫,带着同色系的巾帽,拿着一把折扇,颀长而挺拔,颇为文雅。他走进医馆眼角左右逡巡,药馆内今日倒是安静,只有几位街坊在此抓药。
今日程大夫出门看诊了,锦奕的师兄正在内室给几个老街坊扎针,因此,叶无尘进来的时候,前厅只有锦奕和1名杂役在抓药。锦奕见有客人上门,便问了一句:“客官需要买点什么药?”言罢抬头看,咦~~~~~此人,怎如此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叶无尘一眼便认出了锦奕。
此刻,锦奕竖着同心发髻,插着一根素雅的雕花银簪,身着浅粉交领内衫外搭白色儒袄,领口有一小细条的白色绒毛,衣身前还有丝线刺成的腊梅飘雪图,称得少女如花般娇艳好看。叶无尘嘴角一弯,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
她……果然是个好看又心善的姑娘!
“姑娘可否帮我看看,这几味药是否有呢?”叶无尘从袖口处取出药方。这个药方是在卷宗里誊抄的,药方在文师弟包袱里找到,和室内庆春堂药包对应上了。
“这位郎君请稍后,容我看一看。”锦奕接过药方,仔细看了下:
党参、白术、当归、川穹、甘草、熟地黄……
“客官,您方子上的药材,本店都有。您需要抓几副?”
“劳烦姑娘为我抓十副吧。”
“嗯……”锦奕沉吟了一下。
“怎么?”叶无尘一挑眉毛:“有何不妥?”
锦奕笑道:“不不不,并非药方有何不妥。而是……”她思考了下,还是决定和这位郎君说清楚:“您这个方子主要是补头晕目眩、气血两虚及脾不统血所致的心悸怔忡。可我见郎君气色不像是有此症,不知道此药是家中何人所用?”
没错,她可是一名认真负责的医女,怎可不问缘由乱给药呢。
叶无尘心中肃然起敬!之前只觉得这位姑娘有胆识,临危不乱,此刻,他看到了她仁心仁术的一面。想罢,他答道:“额,刚才忘了说,是在下的不是。此药乃是为我母亲所抓,她常觉通身无力、脾虚体倦,在乡下看了好多医生却无好转。正好我前些日子寻了此方,边想着来临安城里带些药回去,给母亲服用。”
“噢,竟是如此。那此方正是对症的良方。您稍候,我给您配好。”锦奕确认无误后,便吩咐杂役一起将这药一一称重配好,并将服用方法及禁忌告之叶无尘。
或是这午后的阳光温煦暖和,又或是看锦奕如此专心投入,叶无尘心中一角如有一缕阳光照了进来,有了些许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