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繁姜的不情愿,这么鲜活美好。一只九天翱翔的凤凰,怎么会想要困在这小楼,困在这责任与使命中?
她感到大限将至,回顾这一百多年的一生,也不知她有没有辱没了令仪这个姓氏。
她拼着最后一口气,轻轻拍拍她的手道:“姜儿,出去吧,把大师叫来。”
她不想让小姜儿看着她走,也不想她发现她的秘密。
“少司主出去吧,我来替司主开启轮回道。”一个年轻的和尚跨进殿来。
他虽身穿裟衣,但气质芝兰玉树,皎皎如月,就算是比起仙人,也不遑多让。倒是眉尾一点红色的痣,那抹红尘中最艳丽的色彩,为他添了丝活气。
她点点头,反正她也不知如何面对着太婆婆的灵体,说她不愿继位。
繁姜缓缓地拉开门,初冬的风很冷,她无知无觉,只怔怔地望着夜空。
弥尘眼见令仪慧容没了声息,灵体离体,飘飘荡荡地落地,向他走来。
“司主执念深重,如何投胎?”他俊逸的面容浮现惋惜。
令仪慧容摇头,“太阴司前路未知,姜儿神力未启,如何放心走得?”
弥尘只得叹气,他自个儿活得比她久多了,不还是活得不明不白,如何教训她呢?
“大师,我的存在,还请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他手腕翻转,摸出裟衣里的一串佛珠,随意捻起一颗佛珠,对她道:“过来吧。”
不一会儿,和尚出来,不见丝毫异样地转头对她道:“我已经送走了司主。”
繁姜从怔愣中回过神,神情哀戚,把右手放在胸口缓缓闭上眼。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唤她一声小姜儿了。
门外聚了乌泱泱一大片人。有从承平大陆各处赶来的族人,九位令主,也有各处执行任务的神侍,全都无声跪下,右手放于胸口。
他们的表情并不多难过,对太阴司人来说,死亡,并不是终点。令仪慧容,在位时兢兢业业,在政务上从无过错,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功德圆满,寿终正寝。
这种福报,下一世会投生到大富大贵之家。
“从今日起,我容繁姜暂代太阴司司主之责。”她面无表情地宣布,任众人窃窃私语。
既然司主已圆满,她便是独一无二的新司主,为何说是‘暂代’?
众人心有疑惑,但在这当口,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神,也无人敢置喙。
人都走了,四下寂静无声,她坐在地上看着案头的一本本泛黄的手记。上面详细记录了太阴司的职责,轮回道的建立,执念的抽取消除等等诸多事项,分门别类地摆满了案头。
这还只是很小一部分,任哪个大家族几百年下来积累的资料也是浩如烟海。何况,是几千年的太阴司呢?
她翻了几页就看得头皮发麻,尽管觉得索然无味,还是忍着看下去。
她出生那天,下了京城最大的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直没到人的大腿才停。她身上太冰,气息微弱,眼看就要夭折。外婆去请了太婆婆来,太婆婆说她是因神力太盛躯壳承载不住。
她被抱了去,被辅以秘术养到三四岁才第一次被接回家。
到现在为止她也很怕冷,以至于不能与阴气接触过多。太婆婆心疼她,并未把她养在身边作为继任者培养,甚至关于她身负神力也没有透漏一点风声。
她父母也把她保护得格外好,冬天时总带她去温暖的地区,也不让她接触关于太阴司的一星半点。
可,过了这么些年,太婆婆还是没有在族人中发现另一个身负神力的人。若不是十多岁时发生的一件事,太阴司的人也不会发现她身负神力,且还是几百年来第一人。
“主人,请休息吧。”一抹黑色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右手抵于胸前,恭敬地行礼。
说话的是节音,是她太婆婆身边最得力的神侍。
“你别这样叫我,我没有决定做你们司主。”长这么大,她头一次心虚。她答应太婆婆试试,可她实际连试都不想试。
谁能想到呢?昨天早上她还在西陆的显国办公室,悠然自得的喝着咖啡与设计师朋友讨论下一季的模特人选,现在她竟坐在古朴的几案研究太阴司主这个职业的发展历史并展望未来?
她从未迷茫的人生,骄傲、肆意、嚣张的容繁姜,真的舍得抛弃吗?
可她若不继任,这传承了几千年的太阴司,荣耀又骄傲的令仪氏是要断送在她手上了?
此时的容繁姜,在责任与自由间两难,难以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