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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斗

莉莉康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宋金对峙,乱世争斗,何堪英雄?黑水大江,南归北伐,谁与争锋?【正史+权谋+战争】无系统无金手指无开挂,传统历史文!(存稿三十万+,放心入)前期春风得意乃少年,后期朝堂征战一样不落。但结局已定,不搞历史虚无主义。单女主*群像戏*天生爽文大男主波澜壮阔的历史群像,波诡云谲的庙堂,各路英豪齐聚,欲复赵宋河山。金正隆二年,科举开考前夜,金朝中都枢密院遭刺客入侵,数十侍卫皆被杀害。金主完颜亮大为恼怒,而此时,身为东京留守的葛王完颜雍在短短四个时辰便抓住刺客,平息枢密院遇袭一事。金正隆四年,金主完颜亮背盟弃义,私毁誓约,南下攻宋。此时的南宋皇帝赵构早有厌战之心,建王赵昚力主抗金,宋廷战和两派焦灼对峙。身在金朝的归正汉人亦心系南宋,欲南归北伐,重...

主角:辛弃疾,完颜雍   更新:2023-01-15 18: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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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辛弃疾,完颜雍的其他类型小说《乱世斗》,由网络作家“莉莉康”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宋金对峙,乱世争斗,何堪英雄?黑水大江,南归北伐,谁与争锋?【正史+权谋+战争】无系统无金手指无开挂,传统历史文!(存稿三十万+,放心入)前期春风得意乃少年,后期朝堂征战一样不落。但结局已定,不搞历史虚无主义。单女主*群像戏*天生爽文大男主波澜壮阔的历史群像,波诡云谲的庙堂,各路英豪齐聚,欲复赵宋河山。金正隆二年,科举开考前夜,金朝中都枢密院遭刺客入侵,数十侍卫皆被杀害。金主完颜亮大为恼怒,而此时,身为东京留守的葛王完颜雍在短短四个时辰便抓住刺客,平息枢密院遇袭一事。金正隆四年,金主完颜亮背盟弃义,私毁誓约,南下攻宋。此时的南宋皇帝赵构早有厌战之心,建王赵昚力主抗金,宋廷战和两派焦灼对峙。身在金朝的归正汉人亦心系南宋,欲南归北伐,重...

《乱世斗》精彩片段

二月初二,子时刚过,燕楼瓦肆依旧醉生梦死。

“官爷,慢走啊。”

“官爷,明儿定要再来找桑桑。”

伴随着莺莺啼语声、混合着汗水的脂粉香钻入鼻腔,一个身着金国常服的男子摇摇晃晃地从妓馆里走出来。

他趔趄地迈着步子,伸手指了指前方,“那头。”

正月刚过,北方的天气寒凛依旧,男子缩缩脖子,紧抿嘴唇。倏尔,他眯起眼尾,警觉起来,有人跟踪。

未等男子做出反应,几个黑衣暗卫飞身掠过,几支冷箭射向男子背部及胸前,又抽刀连砍数下。男子欲叫唤,黑衣人抽出短刀,抹脖快狠准。

男子倒地,血汩汩还在冒着,黑衣人在袖臂上抹抹短刀上的血渍,鹰眼锐利地盯着死去的男子。

“主子。”黑衣人垂首。

为首的男人高大魁梧,织锦在身,虽装扮如汉人,但体格与南朝大相径庭。只见他挥挥手,身后的暗卫将数坛老酒,泼在死尸身上,又将折损的弓箭丢在一旁。

“正合时宜。”男人微微咧起嘴角,纵身上马,睥睨着那具尸身,松懈一瞬,并无半分同情。

夜凉如水,枯败萧条的树枝中,窜出几只老鸹,几声尖锐的叫声刺破夜空,男人抬头,老鸹一叫必有人死,传言非假呐。

大片血迹在夜色下,就如看不清的深渊,而两个时辰后,中都城将迎来一片腥风血雨。

卯时刚过,中都大庆府大安殿内,朝堂之下,众臣惴惴不安,沉寂似水,垂首而立。金主完颜亮目带猩红,恨不得将堂上群臣剁碎喂狼。

“完颜昂,朕要你这枢密使有何用?”完颜亮厉声,“昨夜枢密院刺客入侵,连杀数十侍卫,你有何诡辩之词?”

完颜昂跪倒在地,“圣主息怒!这些刺客下手狠辣,绝非泛泛之辈,臣已派副枢密使联合兵部尚书一同彻查此事。”

“枢密院有我大金军事机要,防范竟如此疏漏,完颜昂,你倒提点一二,朕该如何处置你?”完颜亮双眼微微一眯,把刺头抛给枢密使完颜昂。

“请圣主降罪。”完颜昴不住磕头,未敢抬起。

中常侍踩着碎步迈上台阶,卑微作礼,“圣主,东京留守完颜雍求见,他声称已抓住昨夜袭击枢密院的刺客。”

朝堂一片哗然,众臣小声交接话语。完颜亮示意中常侍,让完颜雍进殿。“圣主,”完颜雍进殿后行礼,“昨夜枢密院的刺客已被抓住。”

完颜亮抬眸,并无任何情绪。

“把刺客押至大理寺,由大理寺卿亲自审理。”片刻,完颜亮发令。

“回圣主,”完颜雍恭敬有加,“臣昨夜追捕刺客,岂料刺客拒不受降,臣在与之厮杀中不慎将他刺死。还请圣主恕罪。”

“哦?可知刺客是何人?”完颜亮似乎对自己这个从弟有些怀疑。

“武卫军副指挥使---耶律兴文。”刺客的名字从完颜雍口中轻轻飘飘地说出,却如一颗重石落入平静湖中,激起无数波澜。

“留守大人,”率先打破僵局之人乃是尚书令李老僧,“耶律兴文被你杀害,已是死无对证。莫非你以为任你胡诌,混肴视听,圣主便会相信这一面之辞?”耶律兴文是武卫军副指挥使,也是李老僧的心腹,这般糊里糊涂死掉,多少有些令李老僧恼怒。

“圣主明鉴,昨儿黄昏便有人瞧见耶律兴文在枢密院外,只因他是武卫军副指挥使,才并无多加防范留意。”完颜雍早料到会有人怀疑他所言,“兵部尚书已确认耶律兴文所中之箭便是枢密院弓箭手的专用箭。”

兵总尚书耶律元宜立即上前回道:“禀圣主,耶律兴文确是中了枢密院的弓箭,而且臣在他的府上,也搜出了兵防图等。”

完颜昂见大局已定,便添油加醋一番:“圣主,耶律兴文是耶律延禧之孙,可见他是贼念不死,妄图复国,其心可诛。”

“那众臣认为怎样处理妥当。”许久之后,完颜亮才慢慢说道。

完颜雍深知从兄骄纵不道,此刻自己无论落井下石还是救于水火,只会让处境更加危险,他便不作声,任由其他朝臣拿出主意。

只听兵部尚书耶律元宜道:“圣主,如此谋逆之举,应当诛连三族。”

“眼下正是会试,天下书生齐聚中都。此事不宜牵连过多,望圣主明鉴!”若真要株连三族,自家也脱不干净,李老僧必然反对耶律元宜的建议。

完颜亮不语,他虽暴虐,却更聪明狡诈,朝中有不了大辽旧臣,若是做得太过,定会引起不满,思索一番,便道:“既然耶律兴文已死,那他家族便全部充入奴籍,发配各府院罢。”

散朝后,众臣步出大安殿。李老僧表面僵笑地向完颜雍拱手,“留守大人果然是我朝第一人,枢密院一案,竟能在短短三个时辰内抓住刺客。”

“尚书令莫要再抬举我,您老忘了,礼宾院同枢密院仅是一墙之隔。我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完颜雍甩下这些话,拂袖而去。

完颜雍回到完颜亮安排的礼宾院内,紧咬的牙槽早已发酸,他右手抓起小酒怀,欲往地上扔去。乌延谟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低声说道,“主上,礼宾院耳目纵多,万万不可。”

完颜雍垂下手,酒杯被捏碎,他的手指上渗出了细密的血滴。“完颜亮,竟让我住礼宾院,是想告知天下众人,我是外臣。”

“主上,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所不能为。”乌延谟劝说道。“前几日方才躲过一劫,主上务必要忍耐谋划。”

完颜雍渐渐平息胸中怒火,若不是蓬莱阁的贵妃阿丽来从旁吹风,他未必还能在礼宾院安生待着。

正月二十那日,完颜雍带着老管事从历城返至中都,刚落脚便收到唐括察从东京密传之消息:东京副留守高存福得知完颜雍离开属东京,已在赶来中都面圣之途中,预计翌日晌午便到。

完颜亮暴戾荒淫,若知东京留守擅离守地,一路南下,必然怀疑他有不臣之心,那他多年苦心经营,忍辱苟活岂不付之一炬。


完颜雍思来想去,只得寄希望于蓬莱阁贵妃阿丽来身上。阿丽来丈夫乌带,原是崇义节度使,却因完颜亮觊觎阿丽来美色而派人缢杀。

好夺人妻是完颜亮的本性,一如五年前下令召完颜雍的妻子乌林答宝贞入中都为质。

正月二十一日巳时,完颜亮在大安殿同众大臣议完事后,便回仁政殿歇息。此时蓬莱阁内贵妃阿丽来得知了一个消息,便立即差婢子贵哥去仁政殿。不到一刻钟,完颜亮便从仁政殿来到蓬莱阁,进殿内便瞧着贵妃侧身伏在坐椅上。“贵妃身子不适怎么不叫御医来?”完颜亮朝着贵妃走过去,嘴里却呵斥着贵哥。

“回圣主,御医刚来诊过,瞧不出到底是何症结。”贵哥回道。

完颜亮走过去,扶起阿丽来,阿丽来顺势搂住完颜亮的腰身,抬头仰望着他,极尽柔媚,浅声道:“圣主,为何不把那完颜雍处死?”

“哦?”完颜亮一挑眉,说道:“东京留守刚刚才在大安殿朝见,后宫马上就知晓。”

阿丽来拾着手绢拭拭泪,说道:“这大庆府内谁不知晓,东京留守整日好逸恶劳,纵情声色。昨儿已经送了好几个妩媚女子入西苑,他这是想让圣主沉湎美色,荒淫误国。”

“不过几个女人,就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完颜亮对阿丽来的话不屑一顾。

“这种下臣,圣主还留他作甚?这中都城皆道:东京能民心稳固全得益于副留守之功。”阿丽来继续说着在宫内听来的消息,她心知完颜亮听不得这些话,就算不会立刻打压副留守,必然也不会对他再如之前般纵容。

听了阿丽来这番话,完颜亮的脸色有些阴郁,“妇人之见!你恨东京留守怕不是只因他好逸恶劳吧?”完颜亮心知:阿丽来在大庆府皇城内,能得知东京的官员之事,怕只有在中都的副留守之兄高存禄才散播此类不利完颜雍的小道消息。

“那是我、丽妃和昭妃伺候得不够好吗?何须劳烦他再送些女子进宫来?”阿丽来原是怕女人过多,降了自己在完颜亮心里的地位。

“你永远是这中都皇城的贵妃!那些女人不值一提。” 完颜亮笑了起来:妇人始终是妇人!完颜雍这辈子都只有低声下气,受他挟制的命,不过这高存福这人实在该敲打一下。

阿丽来软磨硬泡地把完颜亮留在了蓬莱阁用午膳,高存福正好赶到了中都,在仁政殿外求见圣主。完颜亮并没有召见,打发他去高府,同自己弟弟叙叙旧。

如此,完颜亮便以荒淫误主的借口,让完颜雍到礼宾院去反省,不过进献的几名女子却被留在后宫内。

今日乃是二月初二,酉时刚至,贡院内的考生鱼贯而出,大家交头接耳,几家欢喜几家愁。身着青衫的党怀英落到人群最后,他东张西望,在寻找着自己的小师弟。

“阿疾?”党怀英拨开人群,朝那鹤立鸡群般的少年走去。

辛弃疾的面色灰白,嘴唇乌青,仿佛受了大症。党怀英担心不已,“脸色怎如此难堪?”

“六哥怕是被会试吓着!”辛绩紧挨辛弃疾,怕他扯着伤口,被党怀英瞧出端倪。

“之前我给你的‘六经’、‘十七史’可否好好研读,会试题目小半出于此。”党怀英貌似对会试很有把握。

糟糕,露馅了!辛弃疾偏过头朝辛绩挤眉弄眼,而后左手扶额,叫唤起来:“头有些晕···”

辛绩赶紧扶住他,说道:“六哥原就水土不服,定是这两日会试,病情加重。”

党怀英忧心不已,“快回客栈歇息。”

三人回到长住的燕和楼,此客栈乃是中都专供科考书生所居之处,有些来过几次的考生,方掌柜连户籍家眷都能说道一二。

燕和楼二楼尽头,党怀英住左侧那间,辛弃疾与辛绩则住对面。辛绩转身,插上门栓,走到床榻跟前,替辛弃疾解下外衫,几道伤口触目惊心。

“嘶。”辛弃疾眉头紧皱,抬眸望着辛绩,“怎地如此不分轻重?”

“那叫你的凌小娘子来。”辛绩嫌弃地撇撇嘴,换药的动作却不停。

“再胡诌,回去我便让祖父替你说媒,找个小娘子管住你。”辛弃疾躺在床榻上,有气无力道。

“论资排辈,也得是六哥在我前头。”辛绩轻笑,又拿出怀中的护身符,放到床头,若六哥没将这护身符给他,断不会受如此严重之伤。

昨夜,辛弃疾同辛绩还在燕和楼的客房内,“明日便是会试,今夜去枢密院乃是最好时机。”辛弃疾拿出黑衣,准备换上。

“六哥,那岂不耽误你会试?”辛绩有些担忧。

“来中都会试本就一个幌子。快换上衣装,子时将至。”辛弃疾早已将夜行衣换好,继而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件,递给辛绩,“十二哥,你把它贴身放好。”

辛绩一见是护身符,便不收,“六哥,你自己留着罢!”

辛弃疾不作他想,抓过辛绩,把护身符塞在他里衣内,再抚平,说道:“三年之前我便来过中都,万事都比你熟。”

辛绩没有再作声,默默收好护身符,换上衣装,同辛弃疾出了燕和楼,消失在夜色中。

前一晚,他二人去了尚书省,只瞧见卷宗室内,待尚书省执行之完颜亮朱批的发案。借着室外廊下的烛火,模模糊糊地探出:撤销上京留守司,罢上京称号···除此之外,并无太多有效信息。

枢密院乃是完颜亮废除元帅府后所立,利于他一手掌握军权。

辛弃疾与辛绩刚到中都便已了解熟悉枢密院的外部情况,从后门侧方的围墙翻进去最为安全。纵然是科举之时,枢密院的巡守却比尚书省更加严密和频繁。

辛弃疾同辛绩商定二人分别探视兵房、吏房与礼房、户房,无论是否得到有效信息,半个时辰后便在后门汇合一起离开。


二人分头行动后,辛弃疾便潜进枢密院的兵房内,侍卫一遍一遍地来回巡检。半夜三更,屋外烛光昏暗,辛弃疾只得慢慢摸索,翻找着枢密院的卷宗档案。

半个时辰眼见将过,辛弃疾疾轻步走出吏房,便去同辛绩会合。本还庆幸这次夜探无惊无险,却听得有侍卫在高喊“有刺客”,声音像是从户房传过来的。辛弃疾的脚步慌乱一瞬,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定是辛绩出事了。

此时,户房院内有七八侍卫围着一个黑衣人,且不出一刻钟,必定会来增援。辛弃疾赶到户房时,黑衣人已经与侍卫交战起来。

侍卫一见辛弃疾,便喊道:“有同党。”辛弃疾拔剑应战,几招下来,却发现那黑衣人更加高大魁梧,当下他心里是又喜又惊:喜的是辛绩没有遇险,惊的是还有谁同他一样夜探枢密院,会是南归的盟友吗?

辛弃疾无心恋战,与黑衣人分别对战几个侍卫,一边往户房院外打斗移动。糟糕的是,增援的侍卫来了,约莫十数个,辛弃疾拧着眉,暗想:先走为上。

纵使辛弃疾自幼苦练剑术,技艺高强,但寡不敌众,一人对战多人,左臂与后背受了两处刀伤,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埋伏的弓箭手又是几支箭“咻咻”地射过来,连挡几下过后,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右胸,痛得他半跪在地上,只靠着剑勉强支撑着身体。

枢密院的侍卫又杀上来,辛弃疾忍痛站起来,心知万万不可倒在这地方,便拖着剑往户房外院逃。侍卫也跟上他,追了出来。此刻他的处境如临深渊,难道今夜自己真要丧命于此。

侍卫追上来了,辛弃疾提起剑,再度折身厮杀。眼见他被节节逼退,忽然,身后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身,一个清洌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撑住。”

施救之人也是一身黑衣,不过比辛弃疾还矮一头。来人顺手把辛弃疾靠在墙角,孤身上去同侍卫打斗起来。那人虽身形略小,爆发力却强,枢密院的侍卫许是同辛弃疾纠缠许久,渐渐落了下风,丧命于黑衣人剑下。

解决掉这几个,那人转过身,扬起剑,利落地斩掉辛弃疾右胸的箭身,伸手搂住他,低声道:“跟我走。”他点头回应。

户房院内魁梧的黑衣人身手不凡,面临此境倒也淡然沉稳。此时,又多了六、七名黑衣人围住了侍卫,这些人个个身形矫健,出手狠辣,一招毙命,必定是府院内培养的暗卫。

那黑衣人留下一众暗卫解决枢密院的侍卫,自己追出去,想看看刚刚闯进户房之人是谁?

辛弃疾被人扶着,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莫非是她?二人转过墙角,只需穿过院子,便可到枢密院后门。

未曾想,院子内出现一人,是辛弃疾误认作辛绩的魁梧男子。眼下分不清是敌是友,辛弃疾又负伤在身,三人就这样目光相接,均不作声。

凌妙左手搀着辛弃疾,右手持剑指着对面的黑衣人,看来免不了一场恶战。对面魁梧的男子此刻却僵住,他的目光锁住了持剑人的胸口。

辛弃疾妒火中烧,居然碰着个好色狂妄之徒,本就负伤在身的他,一下子咳出点血丝来。对面魁梧的男子直盯着凌妙的胸口,那是一个荷包。

他眼中布满疑虑,却带有一丝眷恋与惊喜,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凌妙把荷包塞回去,抓住那人发愣的间隙,搀着辛弃疾用最快速度跑到枢密院后门。后门的锁是她进来后就斩断了,二人顺利逃出枢密院。

黑衣人没有追上去,那些暗卫把枢密院的侍卫都处理好,便过来汇合。黑衣人手一抬,全部暗卫从四方作散离去,枢密院此刻意幽暗冷清。再过三个时辰,这中都城必定是暴风骤雨,人人惶惶不安。

凌妙扶着辛弃疾,踉跄地行至与辛绩约定之处。

“六哥。”辛绩冲上去,把辛弃疾的右手拉住,扛在肩膀上,承受了他一大半的重量。

辛弃疾面如青色,冷汗直淌,虚弱地回应辛绩:“命还在,别担心。”辛绩看着把自己六哥救出来的人,狐疑的眼光打量着她。

还未开口,便听得辛绩疾说道:“相信她!”声音很轻但却不容置疑,话音刚落,他便昏昏沉沉地歪倒在辛绩身上。

“燕和楼,你们暂时不能回去。”所有书生几个时辰后都会去贡院科考,此时回燕和楼就是自寻死路,凌妙便把他二人带到了自己所住的客栈。

辛绩一大早连哄带骗地打消了党怀英的疑虑,让他先进贡院,便急忙赶回来瞧瞧六哥的伤势。

辛弃疾躺在床上还未醒来,不过他呼吸平顺,看来并无性命之忧。凌妙进屋,看了眼辛绩,说道:“衣服我已烧毁。”辛绩点点头,昨夜枢密院一事必定会在大庆府掀起大浪,有关物件都不能留,此刻他的心一直惴惴不安。

辛绩把护身符收好,想问一些话,可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讲。这姑娘是哪路神仙?为何会救六哥?跟她一块到底安不安全?这些全是摆在胸中的疑问。

他瞥见了凌妙绾住青丝的发簪,甚是眼熟,恍然记起是元旦那日六哥扑到的叶形簪。辛绩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看来六哥也有许多他不知晓的事儿。

约莫半个时辰后,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床沿上坐着的辛绩,嘴角扯了扯,笑得极其别扭。辛绩赶紧上前制止了辛弃疾想要挣扎起来的动作,“六哥,受伤就好好躺着罢!”

半晌后,凌妙进屋来,把该换的药递给辛绩,又离开了。辛绩扶着辛弃疾缓缓靠着床头,解下衣服,帮他换药。“昨夜是你帮我上药的?”

辛绩垂首换药,手上动作没停,却笑了一下,回道:“你以为呢?”

辛弃疾不再搭话,任凭辛绩摆弄着药膏和棉布。“枢密院的侍卫死伤众多,大庆府为何没有动作?”辛弃疾问道。

“我也觉得蹊跷,山雨欲来风满楼。”辛绩上好药,又坐到了床沿边。“这几个时辰倒是静得可怕。”

“刚听说,昨夜枢密院的刺客已经抓住。”凌妙进屋,带来爆炸性消息。


“听谁说的?”辛绩急忙问道。

“中都城传遍了,各色各样的人都在散播消息。”凌妙端着药碗,递到辛弃疾跟前,示意他喝掉。

“据说那刺客是辽人。”辛弃疾同辛绩面面相觑,难道幕后有一双手在帮他们,会是谁?

“凌姑娘,我代六哥谢过你的救命之恩。”辛绩向凌妙作揖行礼。

“你怎知我名字?”

“你怎知她名字?”

辛弃疾抬起头,一脸愠怒地看着辛绩,凌妙则是一脸茫然。

“是你告诉我的,六哥。”辛绩有些莫名其妙,便告诉二人,昨夜从枢密院到此,六哥躺在床上呓语,他就只听清了一个名字,应该就是救命恩人吧!

辛弃疾不吭声,没料到是自己说漏了嘴。辛绩心思细腻,察觉这当中弥漫着一丝道不明说不清的情愫,伸手夺过药碗,眼前的情况告诉他一定要立刻离开。

“你怎会来了中都?”辛弃疾心中既是欢喜能再见到凌妙,又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孤身闯荡多有危险。

“天下之大,我想去哪是我的自由。”凌妙孤身惯了,身为镖师之女,她也不怕什么江湖险恶。

“你又救了我一次,谢谢!”辛弃疾断定在上次在烟柳阁也是凌妙出手帮他解围。

“你也不傻。”凌妙倏然笑了,那一夜在烟柳阁,二人的手也是这样紧紧握住。

眼前的女子,不同于寻常姑娘的柔美与娇弱,她就像是那绝壁上攀援的青藤,眉目坚毅,看似带些冷漠,但眼中却蕴藏星光,灿若银河。

明日便是会试放榜之日,高存福早已离开中都回了东京,完颜雍也不敢过多停留。原想着,待到殿试后,能够招揽一批进士收为己用,但若久久流连中都,怕是连东京也回不去。

礼宾院外的马车早已备好,完颜雍乘上马车,打算由会成门回东京。还未至会成门,他便听见外面传来哀嚎之声。

完颜雍掀开帘子一角,看见一群男女在中常侍面前跪倒,有叫屈叫冤的,也有哭哭啼啼的。乌延谟跃下马车,放慢脚步,小声道:“主上,那便是耶律兴文的家人,按旨要打发到各府院。”

完颜雍没有作声,耶律兴文之事算起来也是因他私念而起。

“不,我不要去浣衣院。”完颜雍正想离开之时,听得一女子的声音。

“你们现在都是戴罪之身,充入哪府哪院都是命,由不得抗旨。”中常侍的话语一股子冷漠,毫无感情。

浣衣院,完颜雍吸了一口凉气,那浣衣院可不是什么人待的地方。只因这女子姿色不俗,便沦落至此?算到头,这也是自己一手酿成的。“臻儿,娘亲没用,没用呀。”一中年妇人哭号着。

完颜雍一怔,唤来乌延谟,示意一番,乌延谟便知如何去做。他走过去,一脸谄笑地拉过中常侍,假装打听情况。

“充入哪府哪院是由宣徽院主理,这些罪人还没资格让圣主来裁夺。”中常侍一脸傲气地回道。

乌延谟拉扯着中常侍,离开那堆人些许距离,然后拿出一包沉甸甸的物件,塞到了中常侍手中。

中常侍掀开一角,瞧了一眼,连连说道:“管事这是做何?”乌延谟抬起眼皮,看了眼待发配之罪人,漫不经心道:“中常侍大人,这罪人要是得个急症瘟疫什么的,怕也是常有之事罢?”说完,又拿出了一包珠宝,加重筹码。

中常侍愣了愣,但很快回过神,接下乌延谟的好意,便使唤其他下人,把其余的人都带走,又是一片哭天抢地的声音。最后,打发完了所有人,中常侍便一把拉扯起那叫“臻儿”的女子,扔给乌延谟,说道:“赶紧离开中都,永世不得再回。”

眼见此事了结,完颜雍放下帘子,乌延谟驾上马车,让那女子坐在另一侧,赶车前往会成门。

金朝中都大庆府皇城,仁政殿西院的蓬莱阁内,贵妃阿丽来坐于妆案前,细细地看着铜境中的自己。她蹙着眉头,眼里泛着若有若无的忧愁,那纤纤素手抚着精致的木盒,这是她丈夫乌带的遗物。

阿丽来陷入回忆,前些时日,她正在蓬莱阁休息,贵哥进殿后,垂首低声说道:“贵妃,宝音来了,在殿外。”

“她来作甚,葛鲁让她来的?”阿丽来缓缓起身,侍婢扶起她,“让她进来。”侍婢应充后便朝殿外走去。

“拜见贵妃,贵妃金安。”宝音一进殿,就向贵妃阿丽来行跪拜礼。

阿丽不眼皮也没抬一下,随口哼了声:“起来吧!”又瞧向侍婢,说道:“贵哥,你下去吧!我要同宝音好好叙叙旧。”贵哥得令后悄悄退出殿。

“乌林答宝音,你不怕到这蓬莱阁便有来无回。”阿丽来的声音依然软糯缓慢,“别忘了葛鲁做过什么事。”

宝音拿过一个木盒,进殿时便放在身旁,阿丽来也没注意到。“贵妃,我怕您思乡情切,特地带了些崇义的特产。”

阿丽来一听崇义,猛地抬头,“拿过来。”

宝音走向前,递上木盒,手有些发抖,极其细微,阿丽来心不在焉,并未发觉。她急急打开木盒,待看清里面的物件,指甲狠狠掐住木盒,跌坐在椅子上。“这是乌带的短剑,从不离身。”阿丽来眼眶红了一圈,转而声色严厉道:“葛鲁两兄弟缢杀了他,你这是故意揭我伤疤,让我流血。”

“贵妃息怒,宝音只是受人之托,想把这短剑物归原主。”宝音有些害怕了,当初确是她丈夫与其弟弟一同缢杀了乌带,不过他们只是家奴,圣主有令,不从的话便会惹来灭族之灾。

“你受何人所托?”许久之后,阿丽来慢慢平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东京留守完颜雍。”宝音回道。

“是他?你为何听他差使?”阿丽来拿起短剑,再用手帕细细擦拭着。

“贵妃可记得,五年前圣主想让完颜雍之妻入中都为质之事。”宝音提起五年前的事,阿丽来也是有所耳闻。

“只是他妻子在距离中都七十里附近时,突发疾病而亡。”


宝音笑了笑,不知情的外人大抵便是此种想法,“她不是暴毙,而是自缢。她叫乌林答宝贞,是我姐姐。”

阿丽来瞳孔微缩,她与宝贞皆是一样的命运,被完颜亮指入宫中为质,好夺人妻是他惯有伎俩。可宝贞为何如此忠烈,敢自缢殉情?

“所以你姐夫差你来,所为何?”阿丽来终于也捋清他们几人的关系。

“贵妃,木盒里还有些吐鹘良玉及茶器,也是他献予您的,”宝音见阿丽来有所松动,便向她道出所求之事,“完颜雍现只求保命,安稳度过余生即可。”

良久之后,阿丽来盖上木盒,“他想让我怎么做?”宝音上前,附在贵妃耳边,告诉了她完颜雍之前的交待。

待宝音离开蓬莱阁,贵哥进殿,阿丽来吩咐了她几句,便把她指使出去。阿丽来又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柄短剑,自顾自地说道:“乌带,我不想再有人像你一样的结局。”真正让阿丽来触动的是:乌林答宝贞,比她勇敢坚贞。

东京留守府邸,完颜雍自打中都回来,府邸内便是夜夜笙歌,好不快活,从中都带回来的那位臻儿也在其中。乌延谟会意地遣走其他技人,留下了臻儿在内堂。

“来东京这些时日可习惯?”完颜雍拧着手中的簪子,问道跟前的人。

臻儿不敢抬眼,有些诚惶诚恐:“戴罪之身,能得主上解救,岂敢有此等奢望。”

“你在中都时可有习过舞?”完颜雍收起了簪子,揣入怀中,走向臻儿,竟纡尊蹲了下来,拾起她的脸颊。

“回主上,罪妾是契丹人,自小骑马射箭,家中并无派人教授歌技舞技。”臻儿想躲开完颜雍的手,却又不敢。

“那就学!”听闻此话,完颜站了起来,睥睨着地上跪着的人,“你既从小骑射,习舞便不是难事,你只得半年时限,若是不精,那···”

臻儿抬起头,慌忙回道:“罪妾定会用心习舞,不负恩人所望。”

完颜雍眼微微眯了一下,唤进来乌延谟:“你既是到了这东京,我便不会让你再是戴罪之身。”

未及回应,完颜雍径直离开。只见乌延谟走过来,扶起了臻儿,“臻儿姑娘,往后就在这府上好好侍候主上吧!有什么难处,你就跟我这管事讲。”叶臻乖巧地点了点头。

“管家,主上为何要贱妾习舞?他喜欢看跳舞吗?”臻儿起身,向乌延谟打听着完颜雍的喜好。

“主上自然有他的用意,臻儿姑娘只需按他意思做即可。”其实乌延谟也没怎么闹清楚,主上到底是何用意。

“府上能歌善舞的人有那么多?”臻儿的眼光瞥了一眼外面,那是完颜雍四处搜罗养在府上的妙曼女子。

乌延谟明白这些女子只是一种掩饰而已,但这事无须让他人知晓。“臻儿姑娘自是跟那些女子不同。”

臻儿眼光一亮,娇涩地低下了头,果然,她应该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吧!

“你说什么?完颜雍夜夜饮酒作乐,歌舞齐欢?”高府中传来高存福的声音。

“是呀,高大人。”那探子一副讥笑的嘴脸,说道:“自打从中都回后,便沉浸莺歌燕舞之中,他也就是仗着圣主从弟的身份才敢作威作福。”

高存福撇了眼回来报告的探子,冷哼一声:“真是愚笨无知呀你,终归他是这东京留守,而我只是副留守。”他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他只是圣主派来东京监视完颜雍的眼睛,事无巨细,每月下旬都要送一封密报回中都。

“退下吧!”高存福遣那探子离去,望着漆黑的夜空。他不想一辈子都待在东京这远乡僻壤,圣主派他来监视这完颜雍,何时才是个头。

高存福拿起一叠叠书信,这些都是从中都传过来的,出自他女儿之手。如今她是太后跟前的贴身女婢,自然是有机会吹吹风,但不知这风是暖心的和风还是刺骨的寒风。

放榜之日已到,党怀英早早地起身,唤上辛弃疾兄弟二人前去贡院看榜。辛弃疾内心极其不想去,未作考去看什么榜,又不会上榜。但又不想拂了党怀英的好意,便拖着辛绩随他一起去。

三人来到贡院放榜处,此处早已被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此次会试产生一百七十余名贡士,参加会试者却有二千余人,中榜算是六、七人中选一个。

落榜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有些书生唉声叹气,准备收拾包袱回乡,三年后再战;还有的痛哭流涕,发誓不再考。

党怀英拽着辛弃疾,挤到了榜单前,仔细地看着。“世杰兄,在这在这。”辛弃疾指着榜单上的名字,果然是党怀英,“三月能参加殿试了。”

党怀英顺着辛弃疾手指的方向,果然自己中了贡士。党怀英喜不自禁,眉眼飞起,双手也有些不知所措。

“世杰兄,走吧!”辛弃疾说道。

党怀英却不依,仍旧在榜单上搜寻着辛弃疾的名字,许久过后,不得不放弃。党怀英此时却不知如何安慰,嘴角动了动,话没有说出口。

“六哥,三年后再考便是,多积累些经验也好。”辛绩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地安慰辛弃疾。

党怀英看着辛弃疾,总以为他还是年轻气盛,不在乎科考,语气又不敢太重,只得道:“阿疾还年轻,机会多得是。”

辛弃疾只得顺着党怀英的话,点点头,“也罢,我是应了娘亲,发榜后便回历城。”

“六哥,那位凌姑娘在何处?”兄弟二人策马飞驰在郊外。

“不在此处,又在处处。”辛弃疾夹紧马腹,马儿嘶鸣一声,将辛绩远远甩在后头。

去年深秋,辛弃疾跟随祖父回滨州祭祖后,南归的途中,便遇上凌妙。


越往南下,快要步出滨州地界,此时还未入冬,田间地里居然少有农作物秋收后的残留。再行一段路,辛弃疾发现田坎边有大约数十衣衫褴褛之人,蹲着、坐着皆有。

辛弃疾跃下马,牵着缰绳,缓缓地在道上走过,从中探得些许信息,这些人有从冀州来,有从瀛洲来,都想往南方去。辛弃疾折回马车旁,叫了声“祖父”。

马车车门打开,一位身穿青色圆领襕衫的老者抬了抬眼,问道:“前方何事?”

辛弃疾依旧牵着缰绳,但声音却不似先前般明快,“祖父,前方有从冀州和瀛洲南逃的百姓,估摸三十余人,或许入冬后更甚。河北地区两年失收,金朝的赋税又加剧,这些人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还能纳税?”

“翁翁,那我们分些银两给这些可怜的人。”小孩子果然天真烂漫,陆子晦仰起脑袋。

“给银两在这偏乡僻壤作什么用,万一再引来盗贼的觊觎?能果腹方是上策”。

辛赞颔首,望向严内知,说道:“把车内的干粮留下一天的口粮,再把衣物一齐,分发给那些农民。”随即下了马车,回头叮嘱,“子晦,你就待在车内,霜重风急,别染上病痛。”说完就往前走去,严内知把物事收拾好,紧随其后。

未入冬的滨洲,秋风凛冽得紧。南逃的农民很快就同辛赞熟络起来,“地里没有收成,哪里交得起税,就想着往南逃,南方条件应该比冀州要好一些吧?若是能到江南最好了。”

“南下路途遥远,且有诸多险阻,你们要是到了一块能落户之地,就别再往南下了,”辛赞叹了口气,继续说:“这连年战乱,家国分崩离析,能苟活已是不易。”

辛弃疾起身,走到一旁,胸中一团辛辣之火,无以名状。金贼入侵中原,万事萧条,民不聊生。赵宋南渡建都临安后,北方的百姓在金朝的统治下,犹如牲畜一般。

这些农民岂知,就算他们能活着逃到豫州,如何渡过那条淮水?

辛弃疾解下拴在不远处的骏马,缓慢地踱着步子,忽而看见前方有条溪,走近一瞧,哪什么小溪,就是一汪破水塘。眼下也不能太讲究,马儿也口渴了。他把马晾在塘边饮水后,抽出剑,细细地擦拭着。

倏而,剑上反映出一个人影,辛弃疾转身,一个比子晦年长些许的人倚坐在树杆,腰杆端挺,身体瘦弱,脸色也有些苍白。他眉头一紧,这真是天道不好,饥荒都把人闹得形销骨立。

辛弃疾走过去,瞥见那人腰间的物件,一下来了兴致,伸出剑端,挑起那物件,原来是个荷包。那人蹭地起身,赶紧捂好衣襟,杏眼微瞪,“看不出你长得眉清目秀、俊朗丰逸,却好用这等下流之技。”

下流?辛弃疾咋舌,不过想与他调笑一下,怎就下流了?那人伸手,想要抢回自己的荷包,不料自己矮了大半头,他脚尖颠起一块石子,朝辛弃疾腹部踢去。辛弃疾侧身闪躲,真有意思,那便切磋一下。

那人疾步上前,欲绕于辛弃疾身侧,但还未得逞,辛弃疾便转身躲开,连剑带鞘朝那人砍去。那人毫不闪躲,正面接过剑尾,手震得有些麻木,鼻子微皱。辛弃疾抬着剑转动,那人也跟着翻转两圈,身子腾起,脚抵住身后树干。

深秋已至,老树早已不再青翠,仅有的黄叶随着震动惯性飘落下来,如蝶飞舞一般。辛弃疾见那人骨节泛白,忙收回剑,顺手插在一旁,他觉得自己带着兵器有些胜之不武。

那人借力上前,欲夺回荷包,辛弃疾微微下腰,推掌袭向胸口。那人偏过身子,抓住辛弃疾手腕反扣,然后跃上他的背后,脚钳住他的腹部。

背后传来的柔软和酥麻,让辛弃疾失了一瞬的神智,那人趁此夺回荷包。辛弃疾偷偷一笑,扳起那人的双手,低头弯腰,脱离钳制。二人相对而立,辛弃疾倏地放开紧握的双手,方才说他下流竟是有缘由。

“小娘子身手不错。”辛弃疾拔起自己的剑,回头一笑。

那人眼中依旧漠然,可那颗心脏却是扯动得快要跳出皮肉外。“也未见得郎君怜香惜玉,手下留情?”

那人又坐到树干旁,辛弃疾也走过去,盘腿坐在距离那人两尺远的地方,那人不自觉得收过双腿。“你家何处?”

那人抬眼,一瞬间愣了愣,嘴里嘟囔几下,但很快回过神,“家早就不在了,家人都让贼人杀了。”说完,望向北边,神色茫然。

“冒昧了!”辛弃疾有些尴尬,身子左晃右动,转而又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我在滨州买的糕点,很甜,你尝尝···”

那人只是直钩钩地看着辛弃疾,没有作声,也没有接。辛弃疾摊开手帕,“桂花糕、玫瑰酥、这是椒盐饼···”

辛弃疾拿起一块椒盐饼,扔进嘴里,挑了挑眼尾。那人见状,伸手拈起一块桂花糕,果然清香甜糯。

辛弃疾细细地打量着身边之人,她身形修长,只不过甚是清瘦,嘴巴有些干裂,杏眼低垂,水泽盈盈却无甚光采。“不知娘子名讳可否告知?”

那人再次抬头,有些错愕,低声道,“凌妙。”

“好名字!”辛弃疾把椒盐饼挑出来,一口气全吃掉,又把手帕包好放到凌妙手中,“甜的,都给你!”

“当真?”凌妙缓缓抬头,也不知她问得是名字还是糕点。

“当真!”辛弃疾歪头看着她,垂下眼睑,浅浅地笑了。“终军以妙年使越,欲得长缨占其王。小娘子英姿飒飒,堪得其名。”

“这荷包很···精贵。”辛弃疾一时也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荷包虽是沾了些沙尘,但隐约可见丝线的精良和绣工的拙劣。

“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既是你娘亲留的物件,还是收好。虽说不是什么金贵珠玉,但这年头流寇盗匪是辨不得稀罕物的。”

凌妙没接话,把荷包揣入怀中,平整一番。

“公子,”严内知赶着马车过来,“起程了,明日日落之前得赶回齐州。”


凌妙急忙起身,嘴里还有未嚼完的桂花糕,她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

“我告辞,你···珍重。”辛弃疾言语不舍,走到水塘边要牵起马儿。

“我们可会再见?”凌妙问道。

“世间因缘际会,妙不可言。”辛弃疾纵身上马,又弯下身,“历城,辛弃疾。”说完,慢悠悠地策马而去。

凌妙直直地立在树旁,眼底的笑意逐渐散开,很淡很淡,整张脸犹如遇到烈阳般,冷漠阴霾尽散。她心底默念着那几字,“历城,辛弃疾”,一遍又一遍。

“辛六哥,你跟何人在塘边闲谈?”子晦的小脑袋又钻出来,“我都瞧见了。”

“你读的圣贤书,竟教你私窥他人?”辛弃疾把剑假意支在马车的窗口边,想吓唬子晦。

子晦偷瞄这把锋利之剑,故作镇定,“这青天白日的,怎叫私窥?”辛弃疾收回剑,丢下一句“石不能言最可人”,策马向前奔去。

子晦身子在车内端坐好,问道:“翁翁,辛六哥那句作何解?”辛赞依旧眯着眼,未作声。

“我家公子所言:你话太多。”车马外传来严内知的声音。

齐州历城辛府外,一位不到四十的妇人,着深黄色交领窄袖襦裙,外加深紫色背子,神情有些焦急。眼见马车渐渐赶到大门口,她的神情才放松下来。

“爹,此次回滨洲,可还顺利?”孙翠微问道。

“无甚大事。”辛赞颔首,他坐在堂屋正方位的椅上,“新妇在家主张府内之事,多有操劳。”转而看向孙翠微,“这是陆子美的族弟——子晦,你理会一下,安住厢房吧!”孙翠微福了福身子,众人皆作礼示意。

待辛赞回房歇了,辛弃疾上前,“娘,多日不见,怎地又清瘦了些?”

孙翠微理了理自己儿子的额前的头发,盈盈一笑,说道:“我的阿疾又长高了些,这次可要在家待久一点。”辛弃疾点点头,眼里满满真诚。

“碧桃,把东厢房拾掇下,陆小公子就住那吧!”孙翠微吩咐身边的女婢,女婢领命,随后离开了堂屋。

“子晦见过婶娘。”初次见孙氏,陆子晦深深作揖。

受半礼之后,孙翠微回道:“子晦安心住在府上,可不要生份。得空闲让辛六哥领你去历城游市?”子晦小孩子心性,听说上街玩耍,来了兴致。

孙翠微转过身,看着自己儿子,“疾儿,学业万不可落下,剑也要勤练,可知?”

“娘,孩儿明白。”辛弃疾扶着孙氏,“您早些歇息吧!”说完,让女婢搀着娘亲回房去。

辛府书房内,油灯点上,烛火摇曳,辛弃疾负手站在案台边,案台上铺着宣纸,他凝了凝神,研开了磨,拾起笔。良久过后,脸上浮现一丝极其细微的笑意,似又轻叹了一下,放下笔,转身没入屏风之后。

翌日,天边既白,秋雾却迟迟没有消散开。别院中,只听得剑气横扫的“唰唰”声,那是一抹如嫡仙的白衣身影,在薄雾笼罩中如梦似幻。

只见他右手使剑,如行云流水般,蓦地又抽剑回身,一招一式仿佛都在与敌人撕杀一般。如此十六、七岁的年纪,剑招竟是这般凌厉、老辣,定是从小就勤苦练习。

“啪啪”廊下传来击掌的声音,身材较辛弃疾略为矮胖,体肤白皙,倒显得有几分痴憨和诚实的气质。“阿疾的剑术精进不少,果然连出游在外都不忘操练。”

“世杰兄,”辛弃疾收好剑,像只欢跃的小麻雀,向党怀英飞奔过去,“我此去滨洲将近一月,甚是挂念世杰兄。”

“阿疾年后就十七了,理当成熟稳重些罢。”党怀英理了理辛弃疾因练剑而凌乱的衣摆。

辛弃疾轻微侧了侧身,收敛起举止,尽量装作大人一般的模样。“世杰兄,今年可回冯翊过元旦和上元节?”

党怀英依旧云淡风清的模样,回道:“今年不回冯翊,家里也无亲近之人。三春一过,你我二人同去亳州,为恩师祝寿。”

“极好极好!世杰兄,如此上元节我们便可一同去逛花灯会。”冬至未到,辛弃疾就已经想到上元节了。

党怀英缓缓地踱着步子,慢悠悠道:“同我去逛花灯会,阿疾就不怕搅了我的好事?”这上元节灯会和七夕乞巧节本就是中原地区青年男女相约相会之日,一年中难得有此机会互诉情意。淮水以北地区虽沦为金国统治,但各类风俗习惯仍是汉化。

辛弃疾思及此,若有所悟,党怀英较自己年长五、六岁,理应是成家立室的时候。“世杰兄可是有意中人了?我识得吗?”

廊下掠过一阵秋风,“方才为兄是同你戏谑。”说完,党怀英敛起了嬉戏之意,“如今世道礼崩乐坏,正需有人辅助圣主,澄清宇内。我自有抱负期许,怎会早早羁绊于儿女之情!”党怀英停下脚步,抬眼望向辛弃。

闻此,辛弃疾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世杰兄才华横溢,心系天下,能与世杰兄成为好友,实至是我三生有幸!”此刻的辛弃疾被党怀英的远识与才华所吸引,早已认定他是自己一生的知交好友。

“辛六哥”别院外传来子晦的声音。“不是要带我去逛逛历城吗?”

未等党怀英询问,辛弃疾先开口:“世杰兄,这是陆家子晦,在历城游历一翻,现安住在府上。”接着对子晦道:“子晦,这是我同门师兄,党怀英。”

“党兄,幸会。”子晦作揖,党怀英也回礼。

“择日不如撞日,世杰兄,咱们一起去逛逛吧?”辛弃疾想着自己离开历城也有些时日,况且能陪侍于好友身边 ,机会不可多得。

“也是,不要辜负今日这般天高气爽。”党怀英欣然允意,三人随即步出别院。

秋季的阳光不烈,晒得人软绵绵,有些舒服。子晦像一只小猴子般,在历城的街道上窜来窜去,新到一地,感觉哪里都是稀奇的。


三人沿着街巷慢悠悠地走着,来到名为“观碧坊”的茶肆,子晦在二人的带领下,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找了个倚栏杆的方桌,一眼望下去,正好可瞧见一楼正台上的说书人。

辛弃疾唤来茶肆小厮,要了一壶茶和一碗鹌鹑馉饳儿。说书人在讲一些文人名士的风流雅事。当今金主完颜亮,一心想要南渡攻打大炎,淮水以北的汉人受金奴役,思想压制,甚少相谈一些报国志士,说书人也只得讲些无关痛痒的风花雪月之事。

“话说当今世上,历城也有一位才智皆备的少年郎,”说书人好似讲完了先贤,拿现世人开讲。“此人便是历城县令之孙辛弃疾。”

这句话果真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包括吃茶的三人。“辛弃疾自幼聪慧,能文善武,十四岁便前往中都参加科举,虽未中举,这份气势与胆魄却是同龄常人绝无。他和冯翊党怀英号称刘瞻门下双绝,且那党怀英少能属文······”

“辛六哥,说书人讲的可是你和党兄?”子晦眼中放光,像是遇到谪仙下凡一般。

“说书人讲话,总有些夸张渲染,添叶加枝罢,自然不可全信。不过,世杰兄诗文兼擅,工于书法,实属当今学者之宗,说书人这话倒也没有虚构。”辛弃疾论起自己好友,总是不吝夸赞。“我无非是同属师门,祖上荣荫,跟着世杰兄沾些光罢了。”

党怀英向来对辛弃疾都如兄长般爱护,语气温和道:“阿疾心性刚烈,却总是妄自菲薄。你还年少,况且这三年勤勉有加,来年的科举,必能榜上有名。”

“当朝科举无非金主是笼络汉人书生,巩固政权统治的一种手段罢了。执剑杀贼,复我河山,做这些事方不辱没我祖宗门楣!”辛弃疾从小跟随祖父辛赞四方游历,以报国为志向,拯天下苍生为己任,且十七岁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说出些不合场的言论。

“阿疾”,性子一向温润的党怀英抓住辛弃疾的手,有些恼怒,又语带不安:“茶肆这种地方,三教九流皆有,言行把握分寸,切忌落人口舌。”

辛弃疾自知刚才有些头脑发热,很快又保持理智。党怀英抽回手,二人又各自端起茶杯。

子晦隐约看出气氛不妙,岔开话题:“听闻,当今科举不只设‘常科’,还有‘武举’?”

“这位小兄弟倒是挺有见识。”沿着楼梯上来的是位少年,与辛弃疾一般年纪,身材较为瘦高一些。“不过此‘武举’只是策论进士加试弓箭,并不太难,

大约射十箭中两箭即可中选。”

辛绩走到辛弃疾身边,“何况我六哥从小习武,技艺超群,‘武举’对他来讲可谓虚设。”辛弃疾心知,这族弟向来爱褒奖自己,“十二哥把我吹嘘得无所不能,往后要我摘星揽月,若做不到,岂不丢人?”

辛弃疾挪了下位置,示意辛绩与自己同坐,“党兄”辛绩作揖后,与辛弃疾同坐一侧,党怀英也回礼。

“我一大早去祖父那问候请安,想同六哥絮叨一下,谁料丁九告知,六哥同党兄还有这位小兄弟游市来了。”辛绩吃了口茶,继续道:“看来在六哥心中,与党兄的情谊确比跟我这弟弟更深厚。”

“辛兄弟言重了。”党怀英性子有些敏感,听得辛绩的话里有些刺儿。“辛十二哥,是我缠着辛六哥带我出来游市的。”子晦感觉辛绩有些不欢快,好似因他三人出来游市,害他扑空。辛弃疾却知自己族弟的心性,无非是嗔怒此次回滨洲没有携上他。

“十二哥,三春后可与我同去亳州?”辛弃疾邀约辛绩同行,心道:这下你可别再牙尖嘴利了。

“如此甚好!不过六哥,明年开春我也要与你同去中都。”辛绩见达到目的,便得寸进尺。“当然,是去为六哥和党兄助阵,科考之事,我这般无才之人,不敢觊觎。”

“看来妄自菲薄这等‘好品性’是你们辛家共通的。”党怀英看着兄弟二人,打趣一番。辛弃疾瞅了一眼辛绩,二人相视一笑。

“党兄为何没参加三年前的科举?”子晦方才听说书人讲辛弃疾十四岁参科举,党怀英年长他五、六岁,二人同属师门,私交甚好,按理应当一同参加科举。辛绩也凝神仔细听着,毕竟他也想知道缘由。

“子晦,”辛弃疾打断他,此事他是知情的。“无妨,”党怀英笑了笑,轻声道:“三年前正是守孝期而错过科考。来年,必然同阿疾一起赶赴中都,考取功名。”

子晦举起茶杯,“辛六哥,党兄,那子晦以茶代酒,预祝二位哥哥金榜题名。”说完像大人喝酒一样,把茶一饮而尽。另三人也端起茶杯,辛弃疾吃着茶,眼角的余光瞄着党怀英,竟看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世杰兄,他似乎是变了些,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妥。

说书人还在讲着他的话本,一行四人从二楼下来。正台侧边的一方桌边,一位魁梧的中年男子,眼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辛弃疾的身上。

倏尔,那人狭长的眼睛一眯,露出一抹笑,那笑中有些探究带点友善,却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意味。辛弃疾是习武之人,很快感觉自己被人盯住,转过头,一眼便瞧见那男子。辛弃疾报以一笑,便回首,走出观碧坊。

入冬之后,历城下了两场雪。子晦在历城的日子不咸不淡,偶尔纠缠着辛弃疾与辛绩带他去游市、登高。寒冬腊月,冷风侵肌,但辛弃疾几乎每日卯时都会起床练剑,直至辰时。

党怀英每到辛府,除带些经文典籍之外,总会督促辛弃疾一番。这日也不例外,积雪刚融完,空气冷冽得紧。辛弃疾正在书房内,看着书案上的一张图,门外传来丁九的声音:“公子,党公子来寻你,还带了好多书咧。”


辛弃疾把图折叠,置于案上,再拿了几本书压好,这才走出书房。党怀英坐在堂屋的客位上,吃着茶,身边的案几上果然放着厚厚的一摞用青布包好的书。“世杰兄,”辛弃疾小跑上去,“今日又给我带书来?”

党怀英把那一挪书递给辛弃疾,有些老生长谈:“阿疾,这里是‘六经’、‘十七史’,还有些荀子、老子等先贤所著文章,涉猎广泛对你科考总有些裨益。”辛弃疾把书交给丁九,让他搬到书房去。

“世杰兄,你给我这么多文章论著,不如拿剑劈开我的头,把书塞进去来得干脆。”辛弃疾有点苦不堪言。

“又讲胡话,”党怀英板起脸,看起来有些严肃,“上元节后,你我二人须得急赴京城参加会试。所余时日不多,阿疾莫要在此刻衍生惰意。”党怀英貌似把科考之事看得极其重要,连同对辛弃疾也很严厉。

“世杰兄,求取功名果真重要如斯?”辛弃疾问道,在他眼中,党怀英绝不是一个热衷追逐名利之人。

“阿疾,我自小苦读诗书,也期盼能有用武之时。他日金榜题名,也不负家门欺许,不辱家翁遗志。”党怀英生怕辛弃疾误解自己,不过这天下书生众多,寒窗苦读多年,哪个又不是寄望科考走上仕途呢?

党怀英离开后,辛弃疾转而又回到书房。天气渐暗,辛弃疾燃起烛火,案台上摆着党怀英送来的书,但是压在书下面的那张图却不见了。

忽然,烛火飘忽了一下,应该是有人穿过带来的浮动。“谁?”辛弃疾压低嗓音,正要拿起自己的配剑。

“六哥,”来人走近,原是辛绩,“如何,怕我偷了这你地形图?”辛弃疾把剑置于剑架上,从辛绩手中夺回地图,平摊放在案台上,仔细地看起来。

“我来书房找你,就碰见丁九抱着一摞书,说是党兄送你的。”辛绩坐在书案边的椅子上,随手翻着“六经”,“六哥,你说我同党兄是否八字不合,每次我来寻你,他都抢先一步。”

“你怎地老跟世杰兄绕不过去?”辛弃疾头也没抬,继续伏案看图。辛绩收起嬉戏,正色道:“六哥,你与党兄师出同门,才情卓绝,世人皆叹你二人为再世李杜。但外人岂知,你一心志在杀贼,收复河山。党兄呢?你知他胸中抱负?你笃定他会同你一样,满腔热血投身报国?”

辛绩的连番拷问,把辛弃疾心头某处撞得七零八碎,在他心里,党怀英就是自己的榜样、知己,二人心意相通,惺惺相惜,他没有想过是否会有一天两人会走上不同的道路。

“十二哥,世杰兄他参加科考不过是为完成家翁遗志,他不是那种热衷功名利禄之人。”最后这句好似在说服自己。

“那他知你胸中之志?那为何不告知他,你三年之前赴中都科考,不是落榜,而是未曾入贡院作考?”辛绩一口气说完,呼吸变得急促,眼眶渐红,“六哥,我深知在这浑浊乱世,能得一二知己何其艰难。但···终究,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辛弃疾何尝不知,自己从未与党怀英剖心彻谈过此事。往日他总念着,党怀英与他交心交底,志同道合,必然与他同样胸怀济世之情。“世杰兄他谦谦君子,如光风霁月,怎会屈于受贼人奴役。况且,我相信我可以说服他。”

“罢了。”辛绩吐出一品气,“六哥,无论世人怎样看待,无论受何非议指责,我永远站在你身边,绝不离弃。”辛弃疾听得辛绩此番话,竟也跟着红了眼眶,心道:这条路荆棘丛生,诸多险恶,万幸他兄弟二人相互扶持。

“六哥,今日我先告辞,不然娘亲又要絮絮叨叨了。”辛绩作揖后便离开书房。烛火已燃过半,沥下一行行油。辛弃疾再次观摩地图,那是一张中都周边的地形图,哪里设伏、扼守、排兵、屯粮均有标记。透过窗户,清晰可见辛弃疾的身影伏于案前。

辛绩回到府中,踏进堂屋,正暗喜没有撞见他娘亲。“哥哥。”听闻得一声脆生生的女娃娃音。辛绩提到噪眼的心又落了回去,清咳了两下:“竹青,都戌时了,你还不回房歇着,要冻出病来,又让爹娘操心不是?”

“你也知道现在戌时,成日好玩成性。”只见一位梳着低髻的中年妇人,走进堂屋,身边伴着一位身着官服的男子。

“娘,我近日都去寻六哥,并没有顽劣。”辛绩低眉顺眼,“爹也是才回屋。”“你爹此生就做个主簿我也没什么念头了。阿绩,你就不能勤勉点,赴京科考,为自己奔个好前程?”辛绩的娘亲重重地叹口气。

“我这般愚钝,和科举怕是无缘。将来若能做个衙役班头,也不枉费我这身武艺。”辛绩从小习武,志在报国,对功名之事毫无兴致。

“你···”李蘋急的哑口,要是有条戒尺在手中,非得落到他身上。“好了,蘋娘。”辛远扶住她的肩头,低沉的声音甚是好听,“绩儿打小就有主见,横竖你都左右不了他的意志,何故杞人忧天。”

说着向辛绩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辛绩推着自己妹妹走出堂屋,“竹青,快回房歇去罢。”转过头瞄了瞄他爹,眼里透着精明,心中默默夸赞:还是我爹厉害!

历城的栖风楼,二楼最里一间客房内,是那日出现在观碧坊的魁伟男子。身边的仆人站在一旁,“主上···”听得这称呼,男子抬起左手,仆人立马换了措辞,“员外打算何时返程?南下时间越久,东京那头越不安稳。”

“再等些时日,在瀛洲一路到历城,多个质库发现的细软,皆是宝贞所有。”男子手中捏着一个发钗,“或许五年前她侥幸活下来了?”男子眼中满是希冀,想从仆人那得到一丝肯定。


“五年前下人已经将夫人下葬,您手中不还有那封绝命书?”

他怎么会忘,当年随宝贞入中都为质的随从带回的绝命血书。宝贞恳求自己的夫君要卧薪尝胆,切莫儿女情长,沉溺悲伤。居官修德政,肃纲纪,延揽英雄,务悦民心,再待时机夺帝位,安天下。

为打消庸主的疑虑,他没有亲自前去宝贞的死身地操办后事,仅命下人就地草草埋葬了事。这五年来无数个夜晚,他都在想,宝贞的灵魂在异乡孤零零地飘荡,无法回归故里,她该是多么凄苦,无助。

“上元节后再回东京罢,宝贞从前总念着,想瞧瞧中原人的上元灯节是何景象。”男子收好发钗,理了理心神,看着仆人:“乌延谟,打探那人,为何他出现之地几乎都有宝贞的细软?”乌延谟颔首,随后退下去。

冬日昼短夜长,时间流逝更觉得快,转眼快到元旦。不止历城,齐州的大街小巷都是张灯结彩,一派热闹的气氛。丁九带着子晦,在街市上穿梭,置办年货。

“丁九,你如何记得住置办哪些年货?”子晦跟着丁九跑了半日,往常在滨洲,不论元日、上元节还是寒食节,都是家里安排妥当。

“我哪里记得这些繁目,” 丁九从怀里掏出一份目录,“这是严内知记下给我的,陆公子,你瞧。”

子晦接过一看,果真置办品类繁多,腊药、新历、大小门神、桃符、金彩、缕花、馈岁盘盒、酒檐······“这腊药作什么用?”

“腊药便是腊八当日制作的大黄、防风、白术多种药材,供守岁夜浸泡‘屠苏酒’,不过,这腊药是公子亲自置办。”

“丁九,你竟识得这么多字,还懂这些?”子晦收好年货目录,交给丁九。

“识文断字都是公子教的。”辛九提起自家公子,不由得趾高气昂。“我家公子生得俊朗,又文武双全,历城谁人不晓···若到及冠,不知有多少媒人踏破门槛。”

辛弃疾瞧见子晦与丁九正在小摊前挑挑拣拣,行至小摊前,装作挑选年画。子晦看见辛弃疾,面露喜色,正要开口。辛弃疾拿着一张年年有余的木版年画,目不斜视,用只三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别出声!丁九,带子晦绕道回府,派人告诉世杰兄,近日不要往来,让十二哥戌时后到府上。”说完放下年画,径直离开。

待辛弃疾离开片刻,子晦与丁九装作无事般,包好置办的年货,朝相反方向走掉。辛弃疾不知尾随自己的人是何方人物,不敢轻易先动手,怕打草惊蛇。他一人在历城兜着圈子,茶肆、酒肆、勾栏瓦肆都去流连一番,那些人就是没动静,好似只想窥探他的日常生活。

已到酉时,天气渐暗。辛弃疾内心琢磨,都陪这些人消遣了半日,该是甩掉的时候。不知不觉,辛弃疾竟走到一条小巷,不过他一介习武之人断不惧怕。此时,前方出现一个人,让他心里“噔”一下,原是那人的打扮装束,与他同出一辙。同是水绿色的衣衫,连头发也是一色发带束起,但是身形偏矮偏瘦,在这晦暗之时,若是一扫而过,或许要弄混淆。既然此人如此装饰,又出现在他面前,当然要随着他一探究竟,辛弃疾便随那人进了小院后门。

院子里,没有燃灯,只能模糊瞧着那人潜入一间房,辛弃疾并没作多想,也跟着进入。房内没有人,他不知屋内陈设,怕乱走动出了声响,只得探索着慢慢适应。

片刻,辛弃疾感受到外面有极轻的脚步,原来那些人还没有彻底放弃,居然尾随至此地。辛弃疾便思忖找一处躲起来,黑灯瞎火,又不熟悉屋内情况,这下他有些急了。忽然,西向边有窗户隙开缝,顾不得多想,辛弃疾推开半扇窗,纵身跃出去。

刚一跃出去站定,窗户就被合上,辛弃疾顿感不妙,右手搭上剑鞘,准备拔剑。就在此时,一只手覆上他的右手,并紧紧抓住,那手因寒冬的侵袭略显有些冰凉,但却又感觉一丝柔软。辛弃疾全身僵了一下,倏尔,那人的脸一下贴过来,在他耳边“嘘”了一声,示意他别出声。那人的唇几乎快贴到辛弃疾的耳垂,再加上呼出的热气,令人痒痒的,麻麻的。辛弃疾此刻脑袋里空当了几秒,随后就像守岁夜的爆竹一样,噼噼啪啪响了起来。

那些尾随的人跟着进了屋内,转身就把门带上,在屋内摸索着,不敢出声,不敢燃火折。须臾,屋内的人接连倒地,辛弃疾正想问缘由。那人左手依然握住他的手,右手抽出刚刚熏入屋内的一截迷香,在窗沿上熄灭,放回怀里。

等迷香散过之后,那人推开窗户跃入屋内,辛弃疾也跟了进去,方才搞清楚,原来尾随他一天的人只有两个。那人把被迷晕的两男子外衣松开,然后搜身。

“你、你做甚···”辛弃疾咋舌,此人做事怎么总是出人意表。

那人没有理会他,没有去拿财物,而是搜出了两把匕首,顺手牵走。做完这些事,那人很自然地再次抓住辛弃疾的人,走出屋内,把门带好,悄然离开。辛弃疾没有挣扎,任由那人抓着手,从小院走到后门,那人转到门后,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点着一碗灯笼,头带斗笠。

夜色已深,寒气逼人,街市上的小摊贩早已拾掇回家。二人在小巷中并肩走着,“感谢阁下相救,”辛弃疾还是先道谢,“不过大晚上你还带着斗笠,是否有些渗人。”

“我面目粗鄙,恐吓着你。”斗笠下传来声音,辛弃疾眉间一紧,这话好似有些耳熟,再听这生脆的声音,料定这人年纪应当与他差不多。“那小院是何地方,放任二人在那没麻烦?”

“烟柳阁小姐们的后院。”

“啊”辛弃疾内心极为不适,刚刚自己去的房内竟是烟柳阁,这下他倒不担忧那二人的境况,反而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们,那二人一看就是练家子,万一动起手来怎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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