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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质量小说阅读贵女重生后,全京城都在等她出手虐渣》精彩片段
大皇子于年前封为晋王,并娶范阳卢氏的姑娘为王妃,随御驾南巡回京后,开始前往户部行走。
卢氏在朝为官的族人并不多,但族中出了不少闻名天下的大儒,在众学子和清流之中,有着不一般的地位和名望。
二皇子尚未成亲亦未拟定封号,不过其未来王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为吏部右侍郎吴大人的嫡次女,婚期定在下半年的冬月初。
相比起名门范阳卢氏,这位吴大人的出身并不怎么出色,其父亲只是河安府的一位小地主,对面宣称耕读之家罢了,并没有什么根基门第,且容妃最先看中的也不是吴家,而是首辅刘大人的嫡长孙女。
只是圣旨已下,容妃心里再不愿,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得从其他方面替二皇子找补回来。
三皇子的出身比起前面两位皇子,就要低上许多,他的生母不过是皇后跟前的一位宫婢,在生下他后被晋封为才人。
不过三皇子有一个区别其他皇子的地方,就是在刘才人去世后,他曾被皇后抚养过两年,且他自幼聪明懂事,勤奋好学,文武双全,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虽然出身卑微,没有家世背景支撑,也靠着自身努力得到一批朝臣的支持。
剩下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年龄与三位兄长相差甚大,也并未传出什么聪颖好学的名声,且两人母妃何婕妤和宁嫔,出身只算一般,并未能引起朝臣看重。
除了皇后所出的大公主外,宫里还有两位公主,静嫔所出的二公主和德妃的三公主。
“三公主活泼可爱,二公主温柔和顺,都不是难相处的人,你遇到了也别害怕,唯独遇到大公主的话,就要多谨慎两分。”
陈昕言说得含糊,江善略微一想,就差不多明白这位大公主只怕不是好相处的人。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后面她应该都不会再进宫了,这位大公主如何也并不与她相关。
只是......
她脑中闪过一道挺拔的身影,想到在慈恩寺时表妹说的话,心底五味杂陈,他......真的是皇帝么?
就在江善思绪飘远之时,就有内监高声喊道:“容妃娘娘到——”
亭内众人立即停下交谈,目光齐齐往入口看去。
盛装打扮的容妃从外面缓缓而来,玫红色的宫装以金线绣着朵朵绽放的牡丹,银丝勾起几片祥云,长长的裙摆起伏如同站在海上波涛之中的仙子,尽显尊贵之气。
众人忙跪下请安,齐声恭贺她生辰欢乐,喜乐绵长。
容妃笑着让众位夫人起身,先说了几句欢迎的场面话,与相近的夫人们问候几句,又将她们带来的姑娘叫到跟前,拉着人细细夸赞一番,这才吩咐伶人入场,宴席开始。
很快对面圆台上响起丝竹管弦之声,伶人体态轻盈,于上翩然起舞。
紧接着就有宫婢端上茶水点心,各色精致菜肴也依次端上案几,宫婢们鱼贯而入,行动间井然有序,进入退出都不曾发出一星半点嘈杂声响。
左右是热闹并不杂乱的谈笑声,江善一面喝着酸酸甜甜的杏子酒,一面欣赏着歌舞,瞧着竟有些乐在其中的滋味。
陈昕言和交好的姑娘说完话,回过身来就瞧见表姐用手支在案几上,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脸颊酡红,眼神迷离。
临近午时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两人没在山顶多待,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开始原路返回。
回去的时候,赵安荣没在有意无意拦着流春,而是让她上前扶着江善下山。
等四人回到凉亭下,金黄的太阳已经爬上高空,原本热闹嘈杂的寺庙,也变得安静了许多。
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就显得太过了,江善提出了告辞。
男人看了她一眼,点头应允了。
见状,她屈膝福了福身,带着流春往正殿的方向离开了。
赵安荣注意到被主子拢在手心的草蜻蜓,眼神闪了闪,瞥向江善的目光,带上了些许深意。
踏上栽种着木棉花的小径,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距离已经有些远了,看不清男人的具体神情,却能感觉到他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脸颊一烫,忙回过头快步离开了。
“你那妹妹有没有欺负你?”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江善猛地顿住,拉起流春下意识躲在墙边。这声音她才听过不久,正是那位睿王世子的声音。
她轻轻地放缓呼吸,竖起耳朵听着两人说话。
“明桢哥哥放心吧,二妹......没有欺负我......”
这丝停顿就非常的有意思,将她那委屈可怜又不得不包容妹妹的温柔表现的淋漓尽致。江善就算没看到人,也能清楚的想象出对方此时泪光闪闪的小可怜模样。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到顾明祯说道:“我就知道你那妹妹不是个好的,你们同为双生子,她却自小在南边养病,难免会嫉妒你得了父母关心,若是心胸狭窄的,指不定还会怪罪上你。”
“不会的......二妹不是这样的人......”江琼似乎想替江善解释。
但她这伴着泪光的苍白语言,并没有让顾明祯放下心,反而更加的担心起来,阿琼这么柔弱温柔,又心思单纯良善,哪里能是她那位妹妹的对手。
他轻轻叹了口气,怜惜的说道:“你就是太善良,什么都为别人着想,你妹妹那边,你只管远着她,我不会让她欺负你的。”
江琼迎着他柔情蜜意的目光,红着小脸细声道:“我都听明桢哥哥的......”
后面的话,江善已经没心思听了,注意到旁边流春一个接着一个的白眼,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带着她从后边绕了过去。
回到正殿旁边供人休息的隔间,就看见大家都在。
陈老夫人慈祥地坐在上首,陈氏和马氏在下边小声说着话,陈叙言和陈昕言则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小榻上。
看见江善进来,陈昕言眼睛一亮,激动地朝她招手道:“善表姐你总算回来了,你知道我们刚才遇到谁了么?”
江善心口一紧,接着快速调整情绪,用和平时无异的声音回道:“表妹这么兴奋,莫不是遇见什么贵人了?”
“还真是贵人,天大的贵人。”陈昕言表情夸张,让江善靠近后,贴近她耳边小声说道:“我们遇到宫里的内监总管赵内官了。”
宛如一道惊雷当头劈下,江善整个人都傻眼了,又听到她的声音继续响起:“赵内官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他都在这里,陛下肯定也在,难怪今天不见寺里的几位大师呢。”
“你、你说的陛下......”江善吸了一口冷气,茫然失措,像个泥塑木雕的人。
陈昕言笑着说话:“就是当今的皇帝盛元帝呀,我之前听候娘娘宣召,曾进宫见过赵内官几面,可惜陛下威严深重,我没敢抬头。”
说到后面,语气里俨然带着小小的遗憾。
江善魂不守舍地坐在榻上,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针尖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
对于陈昕言口中描述的富丽堂皇,金雕玉砌的皇宫,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脑子里无限循环着一句话:他是皇帝,他居然是皇帝......
“表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陈昕言说得正激动呢,转头就瞧见表姐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坐在旁边,目光呆滞,神色怔忪。
她眨了眨眼睛,担忧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江善回过神,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我没事,就是刚才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晕。”
听她说自己没事,陈昕言放下心来,好奇地问道:“表姐你之前去哪里了呀,我们在周围转了一圈,都没看见你呢。”
她指尖一颤,面上轻笑着回道:“我听寺里的和尚说,后山的景致不错,就去山脚下走了走,表妹你们在前院,定是看不见我的。”
“早知道我们也去后山了,可惜我崴伤了脚,只有先回来了。”陈昕言满含失望地叹了口气。
难怪表哥和表妹都在这里,江琼和顾明祯却在外面,原来是陈昕言扭伤了脚,先被送回来了。
马氏听见两人谈话,嗔怪着说道:“平日里让你学规矩,你是烦这烦那,走路也不好好走,蹦蹦跳跳的,怪不得平地也能摔跤。”
陈昕言脸颊一红,嘟着小嘴巴道:“娘,人家都受伤了!”
“正好让你长长记性,多学学你二表姐,别整天没个正形。”马氏毫不心疼地教训道。
陈昕言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善表姐一来,你就只疼表姐不疼我了,娘偏心!”
江善闻言,哭笑不得道:“这怎么还有我的事了?”
陈昕言挽住她手臂,半边身子趴在她身上,可怜兮兮说道:“我不管,反正娘的眼里现在只有表姐你,我成没人疼的孩子了,表姐要补给我。”
江善试着抽了抽手,根本抽不出来,无奈地答应道:“好好好,以后换我来疼表妹。”
“阿善别搭理她,这就是个人来疯的。”马氏睨着撒娇卖乖地女儿,不留情面地揭穿她的小把戏,“你要是能有你善表姐两分乖巧,我也是心满意足了。”
陈昕言可怜兮兮地看向陈老夫人:“祖母你快瞧瞧,我娘这心都快偏到天上去了,这么喜欢善表姐,不如就将善表姐讨家去吧,这样我娘也不会看我不顺眼了。”
江善背脊一僵,差点没惊得从榻上跳起来,陈叙言轻咳一声,低声说道:“大妹,别胡说!”
陈昕言吐吐舌头:“我就这么一说,二哥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陈老夫人笑说道:“行了,连你哥哥也敢打趣了,不怪你娘要你好好学学规矩。”
马氏扫了眼垂眸轻颤的江善,意味深长说道:“阿善我是极满意的,就怕二妹妹舍不得呢。”
这话一出,陈老夫人撩起眼皮看了眼马氏,又转头看向女儿,脸上的笑意较刚才淡了两分。
陈氏脸色骤然一变,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语气生硬地回道:“能得大嫂欢心,是我这女儿的福气,不过我和侯爷才刚将她接回侯府,还想着多留她些时日呢。”
气氛有些许凝滞,马氏表情不变,依然笑着说话,“是该这样,姑娘家都是金贵的,哪能不多挑挑看看。我们这样的人家,公子姑娘的未来总是不会差,二妹不着急也是应当。”
说着,不再看陈氏,将目光转上首,“老夫人可要用午膳了?我瞧着天色不早,怕是快到午时了。”
陈老夫人点点头,对陈氏说道:“让人将阿琼他们叫回来吧,用过午膳后,咱们也该回去了。”
陈氏让身边的嬷嬷去叫江琼,马氏则吩咐人上素斋,很快就将一切安排妥当。
陈老夫人接口道:“那薛家的二公子,不也自小做女孩打扮,直到后面身子养好,这才换回来。”
算是印证陈氏的话。
容妃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问道:“阿善的身子如今可养好了?太医院的周太医独擅体虚体弱之症,找个时间我让他去给你看看。”
江善神色微顿,想要抬头去看容妃脸上的表情,又很快反应过来硬生生止住,面色不动回道:“多谢娘娘关心,我寻常用着回春堂大夫的药,已是好上许多。”
陈氏目光从她身上轻轻一转,笑着开口道:“娘娘就别为她操心了,她寻常补药不断,只是尚有些气血不足,不过女孩子大多都是这般,很是不必劳烦太医。”
坐在容妃左下首的老夫人突然开口说道:“回春堂的大夫医术还算尚可,不过在行医用药上到底太过保守,我府上有一位老大夫,医术不比太医院的差,文阳侯夫人若是不嫌弃,就让他去给你家二姑娘瞧瞧。”
虽是询问的话,说出来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陈氏脸上有惊讶闪过,似是没想到这位老王妃会开口,她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早就听闻湘王府的大夫医术不凡,能得王府大夫看诊,是我这小女儿的荣幸。”
没错,刚才说话的人,正是湘王府的老王妃。
上一代湘王不到三十就病逝,老湘王妃以一介女子之身,上周旋皇室宗亲及各族宗妇,下抚育教养幼子,撑起整个湘王府,她的强势是贯穿到骨子里的。
不过也是因此,她对唯一的儿子极其溺爱,养成湘王骄奢淫逸、荒淫无度的性子,这也就导致如今整个湘王府的名声,并不怎么好听。
老湘王妃眯眼打量面前的小姑娘,仿佛无意一般说道:“你家这二姑娘瞧着年纪也到了,可许了人家?”
陈氏下意识往对面看了眼,紧接着回道:“尚未,她才刚刚回到京城,我和侯爷私心里是想多留她些时日的。”
对面坐着陈府一行人,陈老夫人面色不动,马氏却微微皱了下眉,又很快放松下来。
老湘王妃转头面向陈氏,似玩笑般却又深以为然道:“我瞧着你家二姑娘容色不凡,且性子沉稳平和,我看着很是喜欢,不如就许给我家如何?”
这话一旦落地,殿内众人神色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若单看湘王府的门第根基,与文阳侯府自是门当户对,然湘王却是个横行无忌,宠妾灭妻的主,就算陈氏对江善没多少感情,也从没生出把她嫁去湘王府的心思。
她在心里斟酌片刻,正准备婉言拒绝,就听上首传来一道柔美的嗓音:“我听闻湘王最近办差踏实认真,陛下对他多有夸赞,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湘王为人成熟又处事稳重,日后有的是大好前程。”
老湘王妃嘴边露出一抹笑来,眼角的皱纹越发深邃,眼里含着欣慰说道:“那就多谢娘娘吉言了,我如今唯一苦恼的,就是我儿膝下未有嫡子落地,让这堂堂王府没有后继之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在陈氏和江善身上顿了顿,眼底的暗示不言而喻。
陈氏眉心一紧,都知浪子回头金不换,岂不知这世上还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说。要说湘王真的迷途知返,她心里是不怎么信的。
流春扶着江善去了旁边的竹廊上坐下,叮嘱她先在这里等一会,她去看看有没有庄子上的人在附近。
江善点点头,目送流春离开,而后百无聊赖地倚在栏杆上,看着外面被阳光晒得泛起微光的桂花树。
蝉鸣声阵阵不绝,盖住了身后浅浅的脚步声,等她发现背后好像有人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一只纤纤玉手猛地捂住她的口鼻,随着一股异香袭来,她来不及挣扎就身子一软,栽倒在栏杆上不省人事。
*
花圃旁边的一处房间中,江琼虚弱地靠在榻上,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眉心淡淡蹙着,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捻着绣帕掩唇轻咳,眸中水光点点,娇喘吁吁,一副不胜微风的病弱姿态。
陈昕言端了杯温水坐在她旁边,一脸关切问道:“表姐你好些了么,要不要喝口水润润嗓子?”
江琼难受地摇了摇头,抿着泛白的唇弱弱道:“让表妹担心了,我这身子自来不争气,我都习惯了......”
说着就一下接着一下咳嗽起来,陈昕言赶忙把茶盏放到一旁,走上前轻拍她背部,替她缓解咳嗽的难受。
过了好半响,喉咙里的痒意终于退了下去,她微闭着眼靠在榻边,脸上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点点潮红,倒是比刚才多了些生气。
陈昕言放下手退回旁边,目光里充满担忧:“表姐寻常用的什么药?不如多换个大夫看看。”
江琼睁开眼睛,细声解释道:“回春堂的大夫和太医都请过不少,只说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需得细细精养着。”
文阳侯府隔三差五请太医的事情,陈昕言也是有所耳闻,转念想到如今和正常人无异的江善,开口道:
“琼表姐有没有想过也去南边调养身子呢,或者让姑母将给善表姐看病的大夫请入京城,也替你瞧瞧?”
哪里有什么大夫......
江琼眼神闪了闪,垂眸柔声说道:“母亲不放心我一人去南边,且我现下用着刘太医开的八珍汤,感觉身体已经好上许多。”
陈昕言动了动嘴角,虽然她去文阳侯府的时间不多,也很轻易的感受到,姑母对两位表姐的态度差异......
在面对琼表姐时,是温声细语,生怕声音大了一点都会吓到她......而对着善表姐,就变成了面无表情的冷漠,眼神流转俱是无波无澜......
不像是对待亲生女儿,倒像是面对仇人之女一样......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我娘之前得了一株四百年的野山参,我回去要来给表姐你。”
大昱境内人参不少,但上了年份的却不多,并不像话本里写得那般,动辄就是千年的人参。
上了年份的人参一经出现,就会被各大勋贵世家迅速购入,寻常很难在市面上看到有两百年以上的人参。
江琼身为侯府的姑娘,又深受陈氏看重,人参鹿茸等珍品她院子里并不少,十两银子一盏的血燕也是每日用着的。
听见她这话,就柔声拒绝道:“多谢表妹费心,只是我一介小辈,哪好肖想长辈的东西,若让母亲知道了,定是要恼了我的。”
姑母才不会呢......
陈昕言心里闪过这句话,接着想起还没过来的江善,略皱了下眉说道:“光顾着和表姐说话,都忘了找丫鬟去看看善表姐了,也不知道她换好了衣裳没。 ”
夏日的天总是亮得格外早,西边的天空还挂着一轮弯弯的虚影,东边却已经是红彤彤的一大片,旭日从江面喷薄而出,将清波荡漾的江水染得金碧辉煌,这么大的一整个天空被分成两半,一边是朦朦胧胧的清冷,一边是瑰丽绚烂的艳丽。
在这金乌初升之际,永嘉府的码头上已经是热闹非凡,来往行商络绎不绝,有的船里装着沉重的货物,刚一停靠就有一群壮汉争相挤来。
周溪亭坐在临窗的小榻上,神情新奇地看着外面,薄薄的雾气自码头两侧的小摊上飘来,她轻轻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酸酸辣辣的味道。
流春端着热水从外面进来,伺候着周溪亭洗脸洗漱,上妆梳头,随后将早就熏好的衣裳拿了进来。
那是一件玉簪绿撒花襦裙,又挑出一枚累丝莲花青玉簪和一对赤金珍珠耳坠给她带上,系上一枚同色绣梅花纹荷包,旁边是一枚压裙角的云形环佩。
因为连日来的噩梦侵扰,她眼下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淡淡的青影,显得气色不如往日,流春便为她敷了一层薄薄的脂粉稍作掩饰。
等这一切弄好,流春满意地点点头:“姑娘真好看!”
这还真不是流春有意夸大,实际上周溪亭小得时候,就已经显出颜色不凡来,如今人长开了,更是桃羞杏让,人比花娇。
她五官精致鲜妍,仿若神明精雕细琢而成,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波含情,鼻梁小巧挺直,嘴唇是非常健康的粉色,肌肤白皙如玉,吹弹可破,虽穿着打扮简单,头上只别了一只精巧的青玉簪,却也无法掩盖她出尘的气质。
这般容貌,说一句倾城绝色也不为过。
周溪亭看着妆奁镜中的自己,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
她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自己了,上一辈子,她一心都在与江琼争宠上,人也难免显得浮躁和阴郁。
大梦一场,或许是真的放下了,她整个人都开始沉稳柔和下来,原本被遮掩的容貌也变得耀眼起来。
都说相由心生,不外如是。
“瞧瞧,姑娘看自己都看呆了过去。”流春捂着唇打趣道。
周溪亭回过神来,脸上浮起羞赧的粉色,娇睨了流春一眼,说道:“你只管再说,我是要没脸见人了。”
*
小岙山占据地利之便,临近永嘉府,就在城外几里处,山上还修建了一座闻名于世的业云寺,据说是灵验的很,香火鼎盛,每日来往有不少香客,还有远在千里的信徒跋山涉水来此地参禅拜佛。
下了船后,周溪亭乘上一辆马车,坐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小岙山就到了。
因为每日来往香客的原因,小岙山下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市集,车夫将她们送到市集中,约定好下午来接的时间,就回去了。
周溪亭将脸颊边被风吹起的秀发别到耳后,抬头往小岙山上看去,山势不算很高,从山脚往上修有一条石阶,两侧是各种恣意伸展枝桠的大树,再往上,能隐约瞧见隐藏在绿树从中的杏黄的寺庙。
她们刚从马车上下来,就有轿夫前来询问,流春摆了摆手打发走轿夫,这才扶着周溪亭往山上去。
一同往山上走的人不少,除了像周溪亭这种纯粹去上香的,还有许多背着瓜果点心沿路叫卖的,孩童们笑嘻嘻地穿梭在人群中,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走在半山腰时,周溪亭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莹白的小脸染上诱人的粉色,她低头锤了锤绵软的双腿,和流春相互搀着去了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刚准备舒一口气,余光冷不丁瞧见两人拾阶走来。
打头的是一位穿着靛蓝色常服的男人,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流云纹滚边,衣角用金翠二线绣有繁复暗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他没有佩戴钗冠,深黑的头发披在背后,只上半部分用一条同色发带束起。
他应当是已过而立之年,剑眉凤目,鼻正唇薄,身上没有少年人的恣意执拗,而是给人一种温和儒雅的感觉,但这并不削减他的魅力,反而让他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深邃,模糊了年龄。
他后面跟着一位面白无须,穿着灰色便服的中年男人,男人身体习惯性地微向前倾,像极了那些能够随时听候主子吩咐的仆从。
这是一主一仆。
周溪亭心里闪过这个想法,眼神不着痕迹地往后面那人看去,她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等要细想的时候又总是蒙着一层薄雾,让她如何也想不起来。
她苦恼的拧着眉头,对面两人已经走近了。
赵安荣早就发现了对面小姑娘偷看的眼神,见主子没有阻止,便笑着问道:“小姑娘,你总是看我作甚?”
偷看还被人抓住,周溪亭难免有些尴尬,红着脸小声解释道:“没、没有,我就是觉得您有些面善。”
虽然不清楚这两人的身份,但见他们就这般简单的站着,磅礴的气息便从身上轻泻而出,瞧着就不像普通人。
周溪亭不敢大意,说话间也不免带上了敬称。
“你是去过京城?”
赵安荣细细打量了眼对面的人,确定没在哪家官眷夫人身边见过她,难不成又是哪位大人想出来的小把戏?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心里对周溪亭的印象瞬间跌入谷底。
周溪亭不知道对面的人想到了什么,看她的眼神陡然冷了下来,她愣了一下,摇头说道:“没有,我之前一直生活在江宁。”
“江宁么......”赵安荣想了想,是一处离永嘉府有半个月路程的地方,“江宁好呀,气候温暖宜人,那里还盛产各种果子,蜜桔、脆李、肺果、荔枝、甜梅......人老了,都有些记不清了,小姑娘,我刚才没有说错吧?”
周溪亭点点头,又摇摇头,“您说得大致没错,只江宁府下半季还是偏冷的,并不适宜荔枝生长,结的果子也多是肉小味涩,栽种的人便也不多。”
赵安荣恍然笑道:“对对对,瞧我这脑子,这荔枝呀,最好的产地还是要看岭南,不止个大肉厚,还皮薄汁甜,说是荔枝里的翘楚也不为过。”
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么!
周溪亭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总算是品出他话里的试探,这是怀疑她不是江宁府的人呢。
她奇怪地扫了眼对面两人,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次出门是准备去京城的,不过我们坐的船要在码头停靠一日,所以就带着丫鬟出来走走了。”
赵安荣很轻易地察觉出对面小姑娘语气里的变化,不由在心里讪讪一笑,他也是没办法呀,谁让那些小姑娘不要命似的往他主子身上扑,他总得替主子把把关不是。
站在赵安荣身旁的男人抬起眼眸,简单问道:“为何进京?”
他的声音不大,却天然带着一种威严,仿佛说出口的一刹那就会落地成真,周溪亭下意识的从命回话:“因为我要去找我的亲生父母......”
话音出口的瞬间,她的身子紧绷了一瞬,又慢慢放松下来。
前世她从回京再到被远嫁渝阳,都是以的文阳侯府二姑娘的身份,这一刻她突然就想将一切说出来。
文阳侯府想要隐藏的秘密,她偏要将它们公布与众,说是不甘也好,愤恨也罢,她只知道,这一刻她全身血液都是沸腾的!
她似乎被分成了两部分,嘴巴在张张合合不停说着话,灵魂却飘到了半空,冷眼旁观着一切。
赵安荣自认也算是见惯风浪,还是被周溪亭口中曲折又离奇的身世吓了一跳,他吸了口冷气,再次确认道:“所以,你才是真正的文阳侯府的姑娘,现在文阳侯府的那位,是那什么周府的女儿?”
老天!堂堂侯府居然会让人将孩子掉包,他是该说侯府的奴才没用,还是侯府的主子没用!
周溪亭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语气郑重说道:“没错,我才是文阳侯府的姑娘。”
她像是在和对面两人说,又像是在和内心的那个自己说。
她才是文阳侯府的姑娘,她不是心思恶毒,她不是容不下江琼,她只是想要他们的不偏不倚!
对面两人明显惊愕了一刹,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男人温和的声音响起:“你想见文阳侯吗?”
赵安荣闻言,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便笑着对周溪亭说道:“姑娘若是想见,我们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周溪亭小小地抬起了一点点头,好奇地扫了眼对面两人。
之前她就猜到这两人身份应该不简单,如今听他们说起文阳侯时,也多是一种随意的态度,更觉他们身份不低,甚至应该要比文阳侯高出许多。
而且听他们的意思,文阳侯如今就在永嘉府?
周溪亭皱眉思索片刻,突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正是御驾南巡回京的时间,文阳侯不就正好随行在列。
所以他们也是随行的官员?
不过她已经决定好,不会再过多奢求不属于自己的关心,见与不见于她都没有任何差别,更犯不上为此欠下一桩人情......
过了这么一会儿,她激愤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缓缓摇头说道:“多谢两位好意,左右这里离京城也就几日路程,倒不必急于一时。”
说完这句话,她就感觉到男人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她脸上。
她不自在地抚了下耳边的秀发,眼见歇得差不多,也有了力气,就向两人提出告辞。
男人看了她一眼,点头应允了。
周溪亭在心里松了口气,屈了屈膝拉着流春离开。
她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因为刚才不管不顾的发泄,还是对着两个陌生人,她手心里一片濡湿。
原来将一切说出来也不是那么难的!
“吏部清吏司的王家你们知道吧,那王家的老太太,将膝下的六孙女送到那处地儿去了。”
这是在陈府后院的暖阁中,陈老夫人前些日子梦到了已逝的老太爷,就想着去寺里上香拜拜,叫人通知了女儿陈氏一家。
京城内大户人家出行,都爱择一个吉时,现在时辰尚早,大家就坐在一块,就着茶水果子聊天。
陈氏撇撇嘴巴,俨然十分不屑:“这王家为了攀上贵人,脸面尊严都是不要的,膝下几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全给眼巴巴地送上去让人使唤,一点儿都不带心疼,就是可怜了几个小姑娘......”
“二妹是说送到那里去了......”马氏伸手指了指上面,又耐不住好奇问道:“那王家的当家人不过六品小官,他们哪里来的门路?”
陈氏放下茶盏,口气难掩讥讽:“大嫂也太高看他们了,哪里是走得别人的路子,前些日子不是小选么,就给报上去了呗。”
宫中小选选得是伺候人的宫女奴婢,能不能有那泼天的富贵,具是未知数。
这王家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不过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王家的老太太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带着身边的庶女孙女去寺里求签相面,但凡是上上签或是面相富贵的,全被她送去王老爷的上司,或是其他贵人身边。
美其名曰:命中注定。
陈昕言很喜欢这些八卦秘事,眨巴着眼睛问道:“小选进去的,那不就是宫女么?”
王家六姑娘她之前也在花宴上见过,柳眉杏眼,樱桃小嘴,长得很是漂亮,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透亮,与善表姐还有些像呢。
这么想着,她就朝江善看了过去,她端正坐在陈老夫人身旁,长而翘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打下一道阴影,殷红的嘴唇微微上挑,安静地听着长辈们说话,说不出的静美乖巧。
陈氏笑道:“是宫女也抵不住人家往上爬的决心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娘娘了呢。”
“别在孩子面前胡说。”陈老夫人轻咳一声,又提点道:“像王府这样的人家,纵有富贵命数,也是镜花水月,落不到实处,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人家咱们府上是千万不能凑上去的。”
马氏等人齐齐称是,随后自然地换了个话题,等到窗外霞光万丈,有丫鬟进来通传,说是马车等物已经备好,请老夫人并两位夫人姑娘,可以动身出发了。
闻言,陈老夫人笑呵呵地点头,由江善和陈昕言,一左一右扶着上了马车,陈昕言笑嘻嘻地先爬上去,江善刚准备踏上脚蹬,就让舅母马氏叫住,唤她去第二辆马车同乘,而陈氏和江琼则上了第三辆马车。
待所有主子安稳坐好,车夫一甩马鞭,马车缓缓出发。
马氏拉着江善坐下,握着她的手关心问道:“回京这段时间,有没有不习惯的地方?”
江善摇了摇头,轻声回道:“多谢舅母关心,我一切都好。”
“这就好,有哪里不适应的,你只管开口,咱们都是亲戚,很不用拘束。”马氏接着说,“从上次来过陈府后,你便也总不上门,你外祖母一直念叨着你呢。”
这是江善第二次上陈府的门,第一次是十天前的上门认亲,陈府特地办了两桌席面,请了亲近的亲戚们。
江善顿了一下,低声解释道:“我听闻表哥最近都在府上用功读书,准备参加今年的乡试,我若是频频上门来,打搅了表哥就不好了。”
马氏听见这话,欣慰地笑道:“你啊,就是考虑得太周全了,你表哥寻常也去老太太处请安说话,你来了他只有高兴的份。”
她在江善手背上拍了拍,继续说道:“上次你上门之后,你表哥还总是问我,二表妹什么时候过来玩,可见他也是盼着你来的。”
这话其实已经有些过了,马氏作为陈府的宗妇,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这般含糊暧昧的话来。
江善心里突了一下,稍微抬起了一点点头,就瞧见马氏一脸含笑地看着她。
她赶忙低下头去,整颗心随着马车起起伏伏。
好不容易挨到慈恩寺,江善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
慈恩寺占据地利之便,就在离京城两里远的地方,又因在开国初帮助了当时起义的大昱朝开国皇帝,而后被封为国寺。
经过几代的修缮扩建,慈恩寺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山头,隐在青山绿水间的寺庙格外宏伟,杏黄的院墙,翠绿的屋脊,连绵的檐角错落有致,站立在屋脊上的琉璃雕饰勇猛威严,注视着来往香客。
浅金色的阳光穿破云层,照耀在来往的人群上,时辰已经不早了,因为今日有法会的缘故,慈恩寺前挤满了前来上香的信徒。
流春给江善带上帷帽,江琼和陈昕言也和她一样。
陈老夫人养尊处优惯了,平常走路都需要人搀着,爬山是再爬不动的,马氏自然清楚这个情况,让身旁的嬷嬷去叫来辇轿,正要扶着婆母上去,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睿王世子带着两个仆从策马奔来,高大的骏马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两道的人流纷纷朝两旁散开。
他有二十出头的样子,面白似玉,墨眉似剑,十分俊美,头上束着嵌宝玉冠,着一袭玄色窄袖锦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同色翠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佩,贵气浑然天成,气度逼人。
看清来人是睿王世子,江琼身旁的丫鬟当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欢快说道:“姑娘快瞧瞧,那是谁来了。”
江琼脸颊泛红,羞赧地躲在陈氏身后,眼里闪着半是害羞半是激动的微光。
陈氏等人见状,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唯独江善怔怔地看着睿王世子,眼神有些复杂。
前世,她得知江琼与睿王世子定过亲后,心里填满了嫉妒和愤恨,她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睿王世子这般丰神俊逸又出身高贵的男人,应该属于她才对。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做下许多丢脸出格的事情,落得一个寡廉鲜耻的名声,被震怒的文阳侯和陈氏几乎是驱赶一般,将她远嫁出了京城。
从头来过,之前的痴迷和疯狂就像是做梦一样,脑中闪过睿王世子看向她时的厌恶和不屑,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她之前一定是被人下降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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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来月信时,她也会腹痛难忍,却没一次像这次这般,痛得她恨不得在床上打滚。
对于害她如此的江琼,心底难免升上一股浓重的怨怼。
她已经没准备再和她争抢什么,她却还不愿放过她,真是欺人太甚!
即便她手上没有证据,但除了江琼,还有谁会这般看不得她好,不止想让她无法嫁去陈府,还想绝了她嫁入其他高门的心思。
毕竟没有哪户权贵人家,愿意娶一个子嗣艰难的女子。
痛不欲生地在床上熬了三日,那渗入血肉的绞痛终于慢慢缓解,她虚弱地靠在床头,两侧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
珍珠心疼地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红绡端着热水进来,拧了帕子擦拭她露在外面的肌肤。
短短三日,江善看起来瘦了一圈,眼下不可避免有了淡淡的青影,原本健康红润的脸颊,覆上了一层苍白和疲惫。
她半闭着眼睛:“流春那边怎么样了?”
“姑娘放心吧,流春姐姐没事,已经醒过来了。”
珍珠给她捏了捏被角,语气难得的松快起来,“昨日舅夫人遣了身边的嬷嬷来看望您,还让人带了好些东西过来,不过当时您没醒,奴婢没让她进来,只在门外站了站。”
她小心地抬起一点点眼睛,继续说道:“那嬷嬷让奴婢转告姑娘,说舅夫人很担心您,让您先好好调养身子,过两日再邀请您上门去玩,奴婢听她话里的意思,舅夫人还是很看重您的呢。”
红绡也附和:“没错,奴婢看舅夫人送来的东西,品相都是上佳的,有银耳、燕窝、雪蛤、鹿茸和阿胶,都是补气益血的好东西。”
两人有意无意地宽慰,并没有让江善的心情好起来,反而多了种说不出的沉重感。
她如今这副身子,还能再嫁给表哥么?
见姑娘闭上眼睛不说话,珍珠和红绡也同时闭上嘴巴,昏暗的室内只余三人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江善睁开眼睛,目光如电般投向红绡:“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可认得信得过的,且力气不俗的婆子?”
红绡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表忠心的时刻到了,忙恭敬回道:“奴婢的娘曾经是老夫人院里伺候的二等婆子,身边有几位相处的极好的老姐妹。”
她搁在薄被上的手指蜷缩一下,声音不急不缓说道:“很好,我要你去将她们叫来,明日随我一道去绛云院,你们可敢?”
红绡呼吸一促,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二姑娘落水或许不是意外!
她心思活泛,很快便想到,这其中怕是有大姑娘的手笔......换做二姑娘刚回府的时候,她必定是向着大姑娘的。
但现在么......
瞧舅夫人那边的意思,不像是要放弃二姑娘,都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最难,机会就在眼前,她若是错过了,日后再想赢得二姑娘的信任,怕也是不能了。
红绡心里闪过各种想法,最终一咬牙:“奴婢和奴婢娘都愿为姑娘效劳!”
昨晚的一场急雨,让空气中的燥热散去几分。
江善半靠在凭几上,红绡领着一位穿着青色衣袍的婆子进来,婆子看起来四十出头,三角眼吊梢眉,嘴边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看起来多了些刻薄犀利。
婆子一进门,就恭敬地跪下行了个大礼:“老奴见过二姑娘,姑娘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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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善同样不会骑马,周老爷绞尽脑汁都是想的怎么挣更多的银子,对骑马一事并不热衷,且一匹顶级的好马并不好得,朝廷对于马匹买卖有严格的规定,私人每买一匹马都要进行登记,卖出的马匹也都需经过限制筛选。
因此周府没有养马,她接触的少,对这事也就一知半解。
三人看陈昕言兴致昂扬,自然不会说出拒绝的话来,让管事带路去了马场。
到了马场后,几人先去换了身简便的衣服,随后陈昕言就兴冲冲地跑了上去,很快选出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翻身坐好畅快地跑了起来。
江琼由丫鬟扶着去了树下阴凉处,江善站在几十匹的骏马前,一时犯了难。
“表妹骑这个吧。”陈叙言牵着一匹灰色的矮种马过来,“这是一匹母马,性子温顺老实,从未有过伤人的先例,正适合你们小姑娘骑。”
这匹马比旁边的马匹要矮上许多,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厚实的嘴唇左右磨动嚼着嘴里的青草,长长的尾巴时不时甩动两下。
江善有些意动,试探地伸出手,指尖碰了碰母马的额头,刚触摸到一点温热就紧张的收了回来。
母马晃了晃脑袋,黑黝黝的眼睛一边注视着她,一边将身体主动凑到她手里。
确实和表哥说的一样温顺。
她胆子大了起来,学着陈叙言的动作从马头上的鬃毛一直抚摸到背部,似是被摸得舒服了,它昂起脑袋打了个响鼻。
她看得欢喜,抿着唇笑道:“多谢表哥,我就选它吧。”
“我扶表妹上去。”陈叙言温和地伸出手。
江善轻轻吸了口气,下一刻就感觉手臂上传来一股力道,她顺着力道往上一蹬,小心地翻上马背。
她双手紧紧拽住缰绳,突然离地的落空感,让她全身僵硬,坐在马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她的紧张很轻易就被陈叙言感知到,他嗓音温柔的安抚:“表妹别害怕,我先牵着你走一圈,你只需拽紧缰绳就行。”
“好。”她咽了下口水,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陈叙言轻轻甩了下缰绳,母马接收到命令,围着马场小步走动起来。这速度不疾不徐,江善能轻松地稳住身体,并不感觉到颠簸。
经过最初的紧张过后,后面就逐渐得到了趣味,僵直的背脊慢慢放松下来,脸上也开始露出浅浅的笑容。
陈叙言让下人将他惯常骑的宝驹牵来,他这匹马是从大宛得来的战马,不是市面上私人豢养的,而是通过陈府的门路才得到手的。
与江善身下的矮种马一比,他这匹骏马更显高大骇人,健壮的四肢,一往无前的气势,走动间流畅分明的肌肉纹理,都彰显着它身体里蕴含的巨大力量。
江善身下的母马似是被这气势骇住,不安地在原地踏着步子,一副想要远离的模样。
她赶忙拉紧缰绳,低头安抚地揉了揉马耳后的毛,等母马安静下来,这才抬眸说道:“表哥不用管我,我自己在这边走走,让这奴才跟着我就行。”
陈叙言摇了下头,温声说道:“出府之前,母亲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骑马什么时候都可以,不急在这一刻,我跟着你才能安心些。”
江善听了,便不好再说拒绝的话,两人围着马场用比走路稍快一点的步伐,在马场上散步。
她正疑惑这人是谁时,站在她身旁的江钰,就压低声音向她解释道:“二姐,是前院的何嬷嬷。”
流春讶然地眨了眨眼,那边何嬷嬷已经走了上来,恭敬地屈膝行礼:“老奴见过二姑娘,三公子”
她微抬了下手,温声询问道:“嬷嬷快请起,不知你此次前来,可是大人有什么吩咐?”
说话的同时,她的目光越过何嬷嬷,落到了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手上,待看清她们手上捧着的东西,眸光有一瞬的凝滞。
何嬷嬷抬起头来,恭敬严肃回话:“侯爷遣老奴过来,是给二姑娘送两样东西的。”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立即来到流春跟前,弯腰将手上的东西递上去。
左边丫鬟手上捧着两本书,《女戒》和《女则》,右边丫鬟手上是一把银戒尺,有一尺来长,两指宽细。
流春垂眸浅笑一声,唇角轻扯:“大人这是何意?”
何嬷嬷低眉敛目道:“方才睿王世子上门拜访,说起外面的一桩趣事来,原是在江宁有一户人家,家中有嫡庶二子,嫡子人品贵重,才华横溢,庶子性情沉郁,暴躁无状,因嫉恨嫡子得家人重视,便使计坏他名声,阻他仕途,因其心胸狭窄,冷心无情的本性,为报一己之私,联合外人坑害父母宗族,致使家族败落......”
流春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嘴角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耳边听见何嬷嬷继续说道:“世子言:养不教,父之过,若及早对庶子有所约束,使庶子认清现实,或可避免家破人亡的命运。”
“侯爷听后,觉得甚是有理,念及前些日子二姑娘大闹绛云院一事,便让奴婢给姑娘送来这些东西,望姑娘能学会何为清闲贞静,何为行己有耻,何为动静有法。”
流春还没怎么样呢,旁边的江钰倒是气得不行,咬牙说道:“他以为他是谁,我们侯府的事,用得着他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不就是想给大姐撑腰么,何必在这里拐弯抹角,含沙射影!”
“三公子慎言。”何嬷嬷略略皱眉,“此事并不与府上两位姑娘有关,至于睿王世子的目的,也不是奴婢们可以揣测的。”
虽然睿王世子的来意大家心知肚明,却不能摆在明面上,不然岂不是让府上颜面受损。
流春拉了拉气急的弟弟,清越的声音似水涧青石,并没有含着怒气:“劳烦嬷嬷跑一趟了,珍珠,将东西收下来吧。”
“二姐!这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凭什么要你受罚!”他冷着脸,神情不虞,“大姐也不怕丢人,什么事都和外人说,指不定什么时候我们这侯府都要改姓顾了呢!”
“越说越过分了,快闭上嘴吧。”流春轻睨他一眼,知道他是好意,但这话要是让文阳侯听见了,还不得火冒三丈。
江钰回过神来,讪讪地闭上嘴巴,转过头看向旁边。
何嬷嬷轻咳一声,开口道:“老奴过来的时候,侯爷还交代一句话,说您身子尚未好全之前,并不用急着读书,只需在容妃娘娘的寿辰前,将两本书过上一遍。”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一个字一个字的研读是过上一遍,一页一页的略看也是过上一遍,,两个字的差别,其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前一刻还嫌她不够娴静端庄,现在又暗示她做做样子就成。
她眼底里浮上一抹暗光,文阳侯这是不满睿王世子插手府上的事了么......
听见这话,江善气极反笑:“好一个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是有了依仗,就不将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
“姑娘说笑了,奴婢岂敢生出这等不敬之心。”齐嬷嬷重新低下头,恢复成刚才恭谨的模样,任谁瞧了也挑不出一点错来。
然而那闪烁的眼神,勾起的嘴角,无不透露出她心底的得意,想到日后二姑娘就得在她手下生活,齐嬷嬷激动得呼吸急促。
若不是早知道齐嬷嬷是什么样的人,江善指不定就被她这惺惺作态的样子欺骗了。
她眉目肃然说道:“你不把我当正经主子,我亦没有你这等心怀鬼胎的奴婢,你怎么将珍珠带走,就给我怎么把她请回来,不然今日的事咱们没完!”
齐嬷嬷面色不动:“奴婢身为二姑娘的教养嬷嬷,对姑娘有劝解教导之责,姑娘无视府中规矩,已是有错在先,怎可一错再错?恕奴婢不能答应。”
江善听见这话就冷笑一声:“你嘴上口口声声自称奴婢,瞧着比我这主子的架子还大,但你别忘了,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珍珠奈何不了你,我却能教训你!”
“奴婢是遵循府中规矩行事......”
她抬手制止住她下面的话,冷笑道:“别给我提什么规矩!我若守着规矩,早被你们吸干骨血,我这人自来秉承有仇当面报,谁找我不痛快,我就要让她更不痛快,齐嬷嬷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齐嬷嬷脸皮一抖,想起被生生打死的冬橘,故作镇定道:“二姑娘别忘了,奴婢都是听从世子......”
“呵!”她嗤笑打断她的话,“你尽可去向你的主子告状,我绝不阻拦,不过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须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只管对着我指手画脚,什么时候我不想忍了,就看你的主子能不能救下你一条命!”
这话里已然是赤裸裸的威胁,再看她眼底刺透人心的寒意,就算是见惯内帷手段的齐嬷嬷,也没忍住心底发虚。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宁愿伺候有手段有谋略的主子,心有谋算的主子,纵使心狠也会顾全脸面,营造宽厚待人的名声,对她们奴婢来说,可谓是一件好事。
但像江善这类手段直接的,她们不会考虑脸面名声的问题,行事也毫无顾忌,全凭心情,你猜不出她下一刻会做什么,这样的人更让人提心吊胆。
想得越多齐嬷嬷身上的气势就越弱,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她心底明白,她准备杀鸡儆猴的打算是落空了。
江善冷睨着她:“我就算再落魄,也是侯府正经的主子,流着侯爷的血脉,由不得你一介奴婢踩在头上。”
齐嬷嬷身子僵得犹如硬石,褪下掌管望舒院的兴奋后,她冷不丁反应过来,世子可以管教二姑娘,那是因为他是她长兄,她名义上是二姑娘的教养嬷嬷,实则也不过是侯府的奴婢而已。
反应过来方才的情况,她心底又恨又怕,到底不敢和江善硬碰硬,最终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出去了。
半刻钟后,珍珠昂着脖子从小厨房回来,原本有些左右摇摆的奴婢,见珍珠这气势汹汹的模样,哪还敢生出小心思,缩着脖子越发老实。
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天空中挂着一轮虚虚的月影,还不到申时一刻,文阳侯府前院传来走动声,亮起的烛火照亮漆黑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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