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一漂便是五年。
“小马跟你一般大,媳妇要生二胎了,你就不急?”老太太说,随手点了一根烟。
“奶,您怎么也问俺这个,俺还是不是您亲孙子!”
刘垦坐老太太旁边,一只手搂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夺下她手里的烟,报复似的说:“能不抽吗?”
老太太无奈,只得笑着摆手:“好!好!你甭管俺,俺也管不着你!”
“好!”,刘垦麻利地从兜里掏出一包将军(香烟)塞进老太太手里,“这就对了,人生得意须尽欢那!”
“你小子就嘴贫”,老太太知道,谁也拿这孙子没辙。
话说完刘垦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电视机旁的八位神仙仿佛全盯着他,只顾耍嘴皮子险些忘了正事儿,刘垦看着老太太,试探性地问:“奶,咱们去台湾吧!”
“去台湾?”老太太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却装糊涂似地问,“去台湾干嘛?”。
“看俺舅姥爷啊!俺请你坐飞机!”,孙子也装作很有出息的样子答。
“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老太太严肃地问。
“舅姥爷一个人在台湾,我们家却没一个人去过,奶,您没想过去台湾看他?”刘垦问。
世上若有老太太想去的地方,便是台湾了吧,刘恳想。刘家只有一个风光的亲戚留在外地——老太太唯一的哥哥。奶奶家一直供着八仙,便是祈求哥哥能够活着回来。但直到解放战争结束,舅老爷也没有半点消息,亲朋权当他死了,奶奶也嫁为人妻,出嫁后她依旧在屋里挂着八仙,丝毫也不怠慢。
1989年两岸通邮,91年刘家收到从台湾寄来的平安信,此后舅姥爷常从台湾回来,刘家却不曾有一个人去过台湾。刘垦的愿望是带老太太去一次,可毕业这么多年,他总以为自己能够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立足,能够光荣地回家时才有能力实现这一愿望。
屋里早过时的电视机是舅姥爷第二次来买的,当时花了两千块,如今却老旧得该退休了,电视机旁的落地钟,在破漏的瓦屋里也有几分格格不入,刘垦看着它们便有些伤神,时间的流逝让人无可奈何,而他却无能为力。
“您不想亲自去台湾看看他吗?”刘垦追着老太太问。
“去台湾?台湾是你说去就能去的?龟孙子!你出息了?”老太太问。
“奶奶!俺没成家,一个人自由自在!”刘垦笑着答。
“是!你没成家,王八羔子心里没点数,俺盼孙媳妇都不敢咽气,你倒是真有出息那!”
“奶,咱说好了不提这事儿,俺一个人好好的,您不也一个人吗?”
“臭小子,就嘴贫!”
刘垦再看老太太一眼,她的面庞依然慈祥,眼角却有几分落寞。爷爷去世后她宁愿一个人生活,也不愿成为别人的负担。但她的宝贝孙子不结婚,她死也不肯:“垦儿!你自个儿在外面,也没个对象,跟奶奶说实话,在外面一月挣多少钱?过得好不好?”她问。
“奶,您问这个干嘛!您是怕花钱还是咋滴?”
“可这钱都花了,咱咋买楼?咋娶媳妇啊!”老太太有些气急败坏,唾沫星子溅出好远,眼泪也几乎要崩出来了。
说到这儿,刘垦想起妈妈说台湾的舅姥爷已经不在了,“那边接电话的是个养老院!”“说不定媳妇儿也是租的?”。 爸妈的话又蹦出在他脑海里“这事儿绝对不能告诉你奶奶!”。
“怨不得舅舅很少提家里人,只带舅妈回来过一次!”昨晚妈妈说。他们的话像许多沾满疑问的刺,扎进不会说活的历史,难道仅仅因为一个无法确认真实性的电话,谁都可以将这些刺肆意地扎进一个人的过去?倘若没有一个人拿出真相,或许所有人都有资格发挥自己的想象,所以刘垦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去一趟台湾,哪怕现实比他想的还要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