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初秋,屋外的蝉却鸣得正欢,刘垦嫌屋里太闷,就进院子找起蝉洞。
找了半天一无所获,他才想起问屋里的老太太:“奶,这时候还有蝉吗?”
老太太没应声,院子出奇的静,在这标准的中国式小院中心,梧桐树撑起一片凉阴,树下的无花果却还没有挂果子,大门旁的石棉瓦棚子底下放着几堆柴火,占了整个院子的三分之一,屋门前靠墙有一口锅,平日老太太家在这里烧火做饭,另外的地方则长满草或是被种了青菜。
垦过的地,是不会有蝉的,但在无花果树底下,刘垦分明发现了许多蝉洞。拇指般容易被人发现的洞也不会有蝉,但把每一个细小的洞眼慢慢扒开,只为一只蝉,他已经没有这种耐心和兴致了。
“奶,您说话啊?”屋里此时依旧没有动静。每每此时刘垦都有些怕,以往他来敲门,屋里若没亮灯也没动静,他便开始胡思乱想,奶奶如果一声不响地就离开,刘垦怕要内疚一辈子。过了很久很久她来开门,每次刘垦都觉得那是久病而愈一般的幸福,至少生命还在她的手里,在他眼前,而不是悄无声息的死寂,死寂却不被任何人发现。
急忙回屋,刘垦才发现老太太跪在地上盯着中堂的八位神仙,他们都是民间神通广大的人,据说能保人间平安。奶奶家挂的这幅画上,何仙姑手里的莲花却是蓝色的,刘垦走近了才发现上面贴着蓝色的邮票,它们是舅姥爷从台湾辗转寄来的。奶奶说微山湖里便有蓝色的莲花,月光下格外好看,水性极好的舅姥爷曾经采来送给她。
舅姥爷每次回来家里都要比过年还热闹,他有许多金银首饰送给家里的女人,她们则把自己亲手烙的煎饼赠给他,他总是那么欢喜,把家乡的味道小心地放进牛皮做的手提包里带走。
男人们却最喜欢围在他身旁问战场上的事,那些说不清来龙去脉的故事,在刘垦眼里不过是模糊的记忆。老太太专注的神情似乎回到了过去,刘垦看着她,思绪也跟着回到过去.
小时候偎在奶奶怀里听故事,她一开头常说:“那美山,有条河”,刘垦问:“山在哪,河又在哪?”
奶奶笑得合不拢嘴,直捏着他的裤裆说:“那美山不是山,是从前的意思,从前,有位姑娘,一天姑娘沿着河走,就见河里的淤泥中有一条鱼,鱼身上的鳞片是蓝色的,而他的声音,仿佛河里的水花,清澈透明。
鱼对姑娘说:“如果你能来看我,就可以得到一罐水。”
姑娘问鱼“为什么?”。
鱼说:“你的眼睛非常好看”。
于是,姑娘每天早晨都会和鱼相会,鱼也履行着他的诺言,每天送姑娘一罐水。在一个有雾的早晨,鱼对姑娘说:“不如你做我的妻子吧!”,说完便从河里出来,变成一个俊俏的青年,姑娘拥抱了青年,仍旧每天早晨与他相会。
姑娘得到了水,村民却把她关进笼子,因为天降大旱,他们的庄稼全都枯死了。他们拿着刀叉、渔网,来到河边,在鱼现身的那一刻,他们看到一条蓝色的鱼,更加确定它是井水枯竭的原因。
众人熟练地将刀叉投向河里,鱼在绝望中死去。然后,人们把他的尸体抛到姑娘脚下。
姑娘抱起已经冰冷的鱼,她和那条鱼一起跳进河里便不见了踪影。但他们的子女却在水中世代繁衍,那就是河里的睡莲,一种在月光下格外好看的蓝色的莲花。
刘恳的爷爷在荆河畔养了一辈子鱼,奶奶说大鱼的鳞最像莲花,鱼在河里游,花在水中开,花败了,网里的鱼便丰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