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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二爷

发表时间: 2023-01-18

二爷住在大爷家正北方,走到胡同尽头便是了,刘老太太的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安分守己,确切地说,他们都太本分,胆子小,小到用善良来形容都会有谬赞的嫌疑。

一进门刘垦便被二爷家漆黑的过道里散落一地的塑料瓶拦住,它们多是城里人喝剩下的透明矿泉水瓶,也有些带颜色的绿茶和红茶瓶,成色稍好的被二爷装进白色的蛇皮袋里,刘垦小时候最喜欢偷偷解开它们的“封印”寻找宝贝,找到一个心仪的瓶子洗干净,装了白开水去学校是最得意不过的。

二爷早年在城里收废品,后来做环卫也顺便捡废品卖钱,以往他总能带回刘垦喜欢的玩意儿,不过刘垦一天天长大,城里的好东西也越来越少,就连二爷也越来越老,“等你老得不能动了我养你”,刘垦才想起小时候问二爷要瓶子的承诺,如今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

踢开脚下的塑料瓶,刘垦勉强扒开一条路,到屋门口他才喊“二爷,在家吗?”

“谁?”里屋传来微弱的声音。

“是我,二爷”刘垦使劲应了一声。

“垦子啊!”一个焦黑的身影从里屋走出来,二爷裹了一件黑厚的棉袄,蓬头垢面地出来。

“是我,二爷,俺来看看你”。

“快坐,”二爷做出迎客的手势,自己顺势坐在沙发上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刘垦答。

“还走么?”二爷问。

“走”刘垦下意识地回答,又是这个问题,他有些恼,每次它从不同的人口中发射出来都似乎在考验他,考他一个人在外可曾混得下去?可曾需要家乡这张网,他讨厌极了这个问题,他们什么时候能不再问?他什么时候能底气十足地回答“走”,或许加上一句,“走,跟俺出去看看”·····

但是,他只能说“走,过几天便走”

“哦”二爷叹了口气,他的精神被岁月抢劫一空,刘垦不知再说什么,便也不说什么,只单单坐着,等时间慢慢流到尽头。

如今的大庙距滕州一步之遥,二爷家的吃穿用度却不及城里人半分。一股猫尿在阴暗的角落发酵的气味直往刘垦胃里钻。窗外透不进一丝光,命运也如这糊满的平房,一点点将人困死,死,不是一下子罢了。

苦难,是人间最常有的把戏,不知道为什么刘垦回家总是想到它。二爷是他眼里最善良的一个人,他有个不那么好听的名字“二傻子”,收废品时他从不斤斤计较,因此结交了许多朋友,但命运并没有将半分好运气回赠与他,他曾有个儿子比刘垦长三岁,但那个儿子生到五岁得白血病没了。二爷偏比一般人都疼爱孩子,他这辈子的生命恐怕被那一次挫折摧毁了。

想的越多刘垦越觉得自己不够资格回来。妈说二娘得了抑郁症在精神病院住了两个月,二娘是村里出了名的“能看事儿”的神老嫲子,神老嫲子住进精神病院大概是民间的一件奇闻,刘垦往屋里扫一眼,只觉地窖般的房间里似乎没个出气的活物,他便问:“我二娘呢?”

“鞥?馁二娘?刚睡下”,二爷说。

“哦,那就别打搅她了”刘垦故意压低声音说。

“睡也睡不踏实,不过眯着眼不肯见人罢了”二爷又说。“都怪我走路不长眼,被别人撞上,人家伤了,咱不能不陪,你二娘偏想不开,才得了抑郁症,东郭住俩月,八千又没了”

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撞在二爷的环卫车上折了腿,硬是讹了八千块钱,二娘却想不通。

“我起早贪黑扫一年马路挣不到一万块钱,这回半年的路,算白扫了。”二爷说。二娘本是个豁达开朗的人,儿子没了以后她便有些疯疯癫癫,以往人们信任她,不过是因为她疯得有精气神,她“看事儿”时,眼睛瞪得太阳般亮得刺眼,人们都说她是发怒的菩萨,恶鬼最怕她。

二娘懂得稀奇古怪的事也最多,她称自己是河神的侍女,传说旧社会有个姑娘没出嫁便大了肚子,被人投进河里变成那里的冤魂,只因夏天下暴雨时荆河不得安宁,旁人便把她封作河神。刘垦不晓得二娘故事里的姑娘与《蓝莲花》里的是不是一个,但她的疯语常能诌对自然的真理。譬如今年的花生是否丰收,五月的暴雨会浇透地里的麦子,九月的冰雹是玉米的灾星…人们便更信任她了

常人家的磕磕绊绊也能被二娘看出一二,刘垦小时候被狗吓了全是二娘看好的。农村每有令人无法解释的病灾,或让人捉摸不透的蹊跷事儿,大家便会去找神老嫲子,花十块钱叫她训斥一顿,举行了送香驱魔的仪式,回家便得了痛快,二娘成了这样一个神婆。

刘垦始终觉得,中国农村的许多神婆,是了破人间生死的人,听人倾诉,帮人解惑,跟现下的心理医生是一个道理,不过医经过专业的训练,神婆神汉未尝不知有些实病要去医院,他们专看人内心的病,而且只收十块钱香火费,人的心里生了病,信鬼神倒好得利索。

不过现在很少有人信了,更多人信钱,或什么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