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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璃,莫离

黄橙橙和绿悠悠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符家先祖于问卦之术一道,登峰造极。此能力奇特,可择血脉继承,生而知之。凡人之躯,窥测天命,必遭吞噬,乃是以自身寿命为祭。所以继承这种血脉的人,皆不长寿。为了符氏子孙不成为世人争夺的工具,符氏一族因此避居山村。自符璃太姑婆之后,符氏后人生育的孩子里,再没有继承这种能力的人。符氏族人因此欣喜,开始尝试在外界经营。符璃是符氏族长独女。她生来便比别的孩童聪慧又灵气,符氏全族为之欣喜,可这种高兴,在符璃懂事,摸到铜钱之后荡然无存。已经消失了几代人的能力,在符璃身上再度被继承。”

主角:符璃,周辰,安博衍   更新:2023-01-22 09: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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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符璃,周辰,安博衍的其他类型小说《阿璃,莫离》,由网络作家“黄橙橙和绿悠悠”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符家先祖于问卦之术一道,登峰造极。此能力奇特,可择血脉继承,生而知之。凡人之躯,窥测天命,必遭吞噬,乃是以自身寿命为祭。所以继承这种血脉的人,皆不长寿。为了符氏子孙不成为世人争夺的工具,符氏一族因此避居山村。自符璃太姑婆之后,符氏后人生育的孩子里,再没有继承这种能力的人。符氏族人因此欣喜,开始尝试在外界经营。符璃是符氏族长独女。她生来便比别的孩童聪慧又灵气,符氏全族为之欣喜,可这种高兴,在符璃懂事,摸到铜钱之后荡然无存。已经消失了几代人的能力,在符璃身上再度被继承。”

《阿璃,莫离》精彩片段

灰蒙蒙的天,一场大雨将落未落。

京郊外,僻道分三岔。老两口在此处经营一间茶棚,供过往行人客商歇脚遮阳避雨。

“呦 !刘镖头,来来来!进来喝口热茶,老伴儿,赶紧收拾两桌让刘镖头和各位兄弟坐下歇口气儿。”茶老板熟络的迎上打马而来的一队车马,马车旁一杆旗上 红色"镖"字醒目。

“哈哈哈! 林老伯近来身子瞧着可是越发硬朗了啊。”队伍最前的中年男子吁声下马,开怀回声。

“兄弟们 ,这马上要下雨了,照旧安置好货物 ,进去喝茶,等雨停了再走。”刘镖头将马绳递给身后一随从,大步进了茶棚。

众人应是,各自收拾整理,井然有序。

“老汉我这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林老伯爽朗大笑,与有荣焉。“这马上咱们安然公主出嫁,陛下龙颜大悦, 大赦天下,免税三年,咱老百姓不就图这太平盛世么?我老汉可想多活几年,舍不得早走啊哈哈哈镖头坐。”

刘镖头依言坐下,语气也难掩钦羡。“陛下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公主,能不宠到心眼儿里么?再说这安然公主才情美貌均是名动天下,驸马可真真是个好命人儿啊!”

“听说这位驸马也是大家子弟、年轻有为啊,与公主更是两情相悦 情深义重,叫什么名来着?我老汉倒一时记不起来了”

“嗨! 陆国公家的! 前些年一直流落在外的大公子, 陆曦!”

“嘭”

茶杯落地声。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角落一戴黑色帷帽的女子脚边 碎了几瓣瓷杯。

“呀! 姑娘可无事?”林老伯紧张上前询问。

女子摆摆手,“敢问镖头方才说的,可是济州陆家?”

林镖头微楞,冥想一刻。“陆国公家四士三公 ,祖籍正是济州!”

“多谢告知。”帷帽女子抱拳略施一礼,离桌取马而去。

大雨落。

安国都城内,街道繁华,商铺林立,叫卖声不息。

回香楼二楼雅座内,一华服男子倚窗而坐,手握杯盏。端的是风流不羁。偶尔看向底下街道,啧啧称奇,“你看看这些镖车世仆, 一车车的珠玉珍宝、不止的往这都城运来,日后到了兄长的库房,可记得让小弟我开开眼界。”

对面室内 ,另一男子头也未抬,自顾摆弄眼前棋盘。“都道富商穷孺,你齐二爷商界翘楚,生意做的是风声水起,背后更是有齐尚书做靠山,这天下还有什么珍玩古迹是你没见过的?”

“提这些做甚?现在天下谁不知你陆曦名利与美人尽收囊中 ,可怜我孤家寡人, 也只有财帛这等死物可与之相伴喽”。

执棋的手停住,“哦?天下皆知?”

“可不是!”齐羽扬起身向陆曦走去,棋盘对面坐定。“怎么义兄认为 ,这都城内的事儿,能瞒得住么?”

陆曦浅笑,不答。 “来,陪我手谈一局。”

“今儿浮生偷得半日闲,可不能耗费在这每每虐杀我的棋盘上,小弟还有风月之约,义兄慢坐,小弟先行一步了。”不待回答,取下腰间折扇,起身便走。

陆曦抬头,看着齐羽扬的背影,愣神。良久,喃喃低语,

“瞒字亦有耳目为旁,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啊。”

嘴角含嘲。

入夜,齐羽扬自玉旖阁雅间出门的时候,斜眼看了下身后的人,大腹便便,再上等的绸缎都掩盖不了那股爆发富的气息。双腿上斜坐着一女人,一脸急色的向着人脸上凑去。双手不得空的上下其手。“呵”嗤笑出声,折扇轻摇,跨步而去,

“哎呦二爷 ,这就要走啦?咱们笑语可是扫榻以待,日日候着您呢~”大厅迎来送往的老鸨见他下楼,扭着肥硕的身姿,媚笑上前。

齐羽扬折扇轻挑老鸨的下巴,啧啧出声,“刘妈妈脸上这脂粉可是越抹越厚,可是因着生意太好 ,银子太多之故,所以才这般浪费?”

红唇上挑,刘妈妈不见任何尴尬,娇笑声一串,“呵呵呵呵,都是托二爷的福,奴家这般费心打扮,不也是想着二爷来时、不磕碜了二爷的眼么~若奴家再年轻二十几年,必定要做二爷裤下之人的~”刘妈妈抬手轻压虚挑在下巴处的折扇,身子缓缓向面前之人怀里靠去。

齐羽扬不经意左迈一步,让靠上来的人扑了个空,“刘妈妈的艳福我可是消受不起啊,只要有笑语在这儿一天,便是你涂花了脸,我也是要来的。”

“那奴家便差人知会笑语一声,二爷今夜就在此歇下?”

“不必了,今夜还有事未完,就不要扰她清梦了。刘妈妈可要费点心,照顾好楼上雅间的人才是。”言语间 两张银票便放在了刘妈妈的手上。

“哎呦!二爷可真真是贴心人呐~奴家明白,那二爷您走好~”

“嗯”笑着点头,一副身心愉悦的表情向大门迈出。

待离了老远,脸上笑意骤收,长吐一口气。许是酒气上了头,浑身只觉一股躁意。看着脚下向着尚书府方向的路,左转 ,向城心湖走去。

越走近,一阵笛音越听得清晰。时而低鸣,时而尖嘹,仿佛凤凰丧偶时所发出的哀戚,扣人心弦,闻者亦感心中伤怀。

寻声而去,只见湖边榕树下一女子吹笛静立。身着绿衫,面容清纯无垢,此情此景有如洛神再现。

不远站立,凝神听曲。曲终,四下无声。

“啪啪啪”齐羽扬拍掌上前,“姑娘此曲可当举世无双,在下有幸听闻,怕是以后再也听不进这世上的靡靡之音了。”

符璃扭头看他,神色带着几分讶异,这人是何时靠近的,她竟毫无察觉。“不过无聊所作,当不得公子如此称赞。”

“姑娘谦逊。”并肩而立,“姑娘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烦心?”语低喃,转眼看向湖畔,右手捂在心上,“胃疼而已。”

齐羽扬看着眼前人手放的位置,眼含不解,也不戳破。“姑娘胃上有疾?”

符璃不语,良久低声,“我饿了。”

“姑娘说什么?”

符璃笑,正声,“我定是饿了。”

“如此,不知在下可有幸,能请姑娘共用一膳?”

符璃正视身旁的人,一身富家公子装扮,掷果潘安之相,一双桃花眼里映着她的身影,突然脑海闪现一个人的面容,桃花…眼…

“若是有缘,留待下次吧。”


五月初七,安然公主大婚之日,京都内,家家户户门口都自发的挂上了红灯笼,贴上红对联,仿佛过年之时。满城入目皆是红色,喜庆非常。

因为公主出嫁,免税三年,这般天大喜事,百姓们自然心中欢喜,开怀庆贺。

皇宫内,安然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宫女们替她梳妆打扮,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最后,柱国公老夫人作为特邀的全福人,亲手为安然戴上凤冠,至此妆成。

"公主今日可真是漂亮!老身活到这个岁数,见过无数的新嫁娘,可从未有人能与公主媲美一二!待会儿陆家小子见了,只怕也要真当是仙女下凡了!"

提到心上人,安然脸上带着几分娇羞,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中越发满足。

今日起,她便是他的妻了!

"来了来了!驸马来接公主出宫了!"门外喜娘喜庆的声音响起。

柱国公老夫人从一旁拿过大红盖头,为安然盖上。

见一切妥当,门口守着的宫女打开了房门。

太子安博衍大步进来,走到安然面前,满脸笑容,"妹妹,皇兄送你出门。"

安然点头,"谢皇兄。"

安博衍伸出手,安然将手放在他的手上,由他引着向前殿而去。

正殿内,皇帝皇后坐在主位,二人皆是一脸带笑,由此可见对驸马也是十分满意。

安博衍牵着安然走到殿外,陆曦早已等在此处。见人来了,拱手,俯身,"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安博衍受了一礼,这才抬起他的手,"往后你我便是一家人了,妹婿不必多礼,孤这妹妹便交给你了。"将安然的手放在陆曦的手上。

陆曦接过,握紧,"微臣必当敬爱公主重于己身!"

安博衍点头,对此回答十分满意。"进去吧。"

陆曦对着安博衍俯身行礼,牵着安然走进殿内。二人在早已备好的蒲团上跪下,

"微臣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嗯。"帝王看着眼前身穿同系喜袍的二人,心中更觉般配。可出声仍旧威严,"陆曦啊,孤可是将最心爱的公主交给你了,你可千万别让孤失望啊!"

陆曦俯身磕头,语气郑重,"微臣定不负陛下与公主厚爱!"

"呵呵呵呵,"皇后笑着出声,"今日可是大喜的好日子,陛下也莫要太严谨了。陆曦,陛下与本宫都是看好你的品行的,自是相信你会善待然儿。今日你们结为夫妻,往后该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将日子过得和美顺遂。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进宫来说,陛下与本宫只然儿这么一个女儿,千恩万宠的长大,难免养得她性子有些娇纵,遇事你多体谅她。"

"是!微臣定事事以公主为先!"

皇后满意了,笑容更深几分,"去吧,莫要耽误了吉时。"

二人俯身磕头,陆曦搀扶着安然起身,往宫外而去。

宫门处,安然坐上了十六抬的大红花轿,从皇宫正门出嫁。

自古以来,后宫女子,除了皇后成婚之时由正门而入以外,其余人等皆由偏门进宫。今日宫门破例大开,可见帝王对安然公主的宠爱。

世间女子皆羡十里红妆,可安然公主所带嫁妆却何止十里?

新人进了陆国公府,可身后一抬抬的嫁妆一眼望不到头,排在最后的甚至还未出宫门。

见者皆忍不住感叹驸马的好福气,惊羡公主的皇宠。

今日的陆国公府尤其热闹,但凡在京都的文武百官皆亲自到场祝贺,远在京外奔忙不及的也按时送来了贺礼。平时不论与陆国公府有没有交情,只说今日陆曦娶的是安然公主,就算与陆家是敌对关系的人,也扬着笑脸,捧着珍宝前来。

当然了,不可能所有人都有资格进陆国公府里吃喜宴的。四品及以下的大人们才能被请进府里,四品以上的大人们则安排在京都内最豪华的酒楼天香楼用酒席。旁亲富商们则安排在稍差点的凝华酒楼。另外还安排了两个平常的酒楼做流水席,专门供百姓们吃喝。也不收礼,到场的平民百姓只要说一句吉祥话便可进去饱餐一顿。

齐羽扬作为尚书之子,陆曦义弟,自然得了个好位置观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齐羽扬微微笑着看着新人走远,正准备跟上,突然眼神一顿,一个略微熟悉的人脸一晃而过。连忙大步跨出正厅。可今日人多杂乱,举目四周,却再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心中不由有些失落,待平复之后又觉得自己有几分好笑。今日能在场的都是朝中大员,随同来的也都是嫡系子女,这些人里,他不说十成十的认识,却不可能有他猜不出身份的。

虽不知她姓名,可看着便是一张生面孔,定不是京都之人,今日这种宴会,她更不可能进来了。

那日一别,他派人去打听她是谁,可不论派出去多少人,都是无功而返。她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无迹可寻。有时候他甚至会想,是不是那晚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境罢了,可是那笛音又时不时的在脑海中响起,提醒着他不可能有那般清晰的梦。

"啪!"突然肩膀上被拍了一下,齐羽扬扭头看去,铭威将军的小儿子赫楚西的手正搭在他的肩上。

"羽扬,我刚刚可是叫了你好几声,你怎么像是没听到一样?这里人这么多,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做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等齐羽扬回答,见他面对的方向正是方才新人去喜房的方向,赫楚西惊讶的捂住自己的嘴,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你不会是……喜欢……"

将肩膀上的手拍落,齐羽扬像看见傻子一样,"收收你的臆想吧!你这脑袋能不能想点正当的东西?别一天到晚就知道那么些事儿。"

二人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彼此都十分熟悉,看到齐羽扬这个样子,赫楚西反倒安心了,"我这不是为你好吗?你想想你今天在这里心不在焉的合适吗?走走走!已经开始上席了,我可是专门过来找你喝酒的。"

被推着前行,齐羽扬也笑了,"你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跟我喝什么酒?你还是留着点肚子,看看能不能找机会灌新郎官几杯吧。"

"你说的也对,咱俩什么时候都能喝,等会儿我先吃半碗饭垫垫,免得一会儿酒气上了头。"


入夜,陆曦在一众公子哥的拥簇下回了新房。

齐羽扬神色无奈的扶着已经显露醉意的赫楚西。好几次都忍不住将人推倒在地。喝醉了就老实趴下,等着人送回去睡觉多好?偏偏这群人里,吵闹着要看新娘子的声音属他最大。这一路过来,吵的他脑袋抽疼。

赫楚西自然不会知道好友的感受,仍旧兴致高昂,"早……早就听说安然公主才貌、无双!可一直未有机会亲证,今日……今日我定要看个仔细……"

众人听了哄笑声一片,接连附和,

"你看仔细了有什么用?小心咱们的新郎官叫人将你丢出去。"

"就是啊!瞧你那站不稳的样子,就算看清了,明日还记不记得都是两说,还是落在后头,让我们仔细看看,日后也好说给你听听啊。哈哈哈。"

赫楚西不服了,挣扎着要往人前挤去,齐羽扬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脑袋更痛了。"别太上前了,里面的那可是个公主,你这醉鬼,若是不小心失仪,就算陛下不怪罪,你爹也得打断你的腿。"

想到他爹……赫楚西老实了,大着舌头解释,"咱们就是一道跟着蹭蹭喜气,在前在后也没什么区别。"

说话间已经进了新房,看着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众人起哄着催促陆曦去掀开盖头。

陆曦微笑着,也不扭捏,上前接过喜娘手上的喜秤,将大红盖头轻轻掀起。

眼前没了遮挡物,安然抬头看向陆曦,对着他的视线羞红了脸,笑着低下头。

"好美啊……"

不知是从谁的口中不经意发出的呼声,让被新娘美貌而愣住的众人都回过了神,再也不好意思吵闹,你推我,我推你的退了出去。

挡在身前的人呼啦啦的都走了,站在最后的赫楚西总算可以看见新娘了,可还没等他看清楚,便被齐羽扬拉着一同离开了。

符璃靠坐在墙边大树的树杆上,借着黑暗隐住身形,将一切尽收眼里。

看着贺喜的众人离去,听着新房内喜娘的唱贺,看着从窗边透出的两个对饮的人影,而后婢女们鱼贯而出,新房之门紧闭,房内烛火温暖长明。

不知在树上呆了多久,黑暗中,符璃使劲闭了闭眼,起身,一跃离去。

夜、还长……

……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午夜的上书房依旧灯火通明,青年帝王稳坐龙椅之上,闭着眼睛,对传入耳中的声音毫不理会。如老僧入定。只微皱的眉头透露着 这一刻的他、内心并不平静。

殿前跪着一老者,双眼直视着上位的人,语气几近哀求,瞪大微缩的瞳孔满是震惊。另有三人坐于殿下一侧,微低着头颅,脸上表情也是沉思。

此时没有人会计较老者的御前失仪,尽管天子之颜,不可直视。“老臣请求陛下,三思啊...”双手作揖,额头叩地,以最卑微的姿态祈求。

殿内无声,一切仿佛定格,不知过了多久,龙椅上的男人睁开双眼,低眼看向殿堂中的四人,“好了,时辰不多了,都下去准备吧,此事…不容有失!”

“陛下!?”老者急抬头,仓促出声。待混浊的双眼看清了帝王此时的面容,又转眼看向已经站立于一旁的三个同僚。

“呵呵…… 罢了,罢了!”

嘴角突然扯出一抹苦笑。弯曲的脊背挺直跪立,双手轻轻的将头上昭示着他正一品官职的乌纱帽摘下、放于身前地上。“老臣朱从正,于先帝元初二十一年科考中进士,入翰林院供职,此一生皆为朝堂谋,幸大过未有,终得陛下厚爱任内阁首辅一职!然、如今自觉年老力衰,恐负皇恩,是以请辞告老还乡,望陛下恩准。”

帝王不答,站于一旁的次辅焦急出声,“大人!切不可冲动啊。陛下这般良苦用心,亦是为了符后啊!”

老者不为所动,仍然挺直看向上首,年老的面容满是坚定。

良久, “怎么…首辅是要弃朕了吗?”帝王语气极轻,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恍若低喃,起身走向殿外。门口站立,“待明日封后大典结束后,首辅之请,朕…准奏!”出门而去。

“老臣谢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俯身,三叩首。

睡梦中的符璃突然睁开双眼,脑海里那个明黄色的背影,越来越清晰。摇了摇头,起身下了床,看着窗外已微微透亮的天色,睡意全消。

又做梦了……

从小到大她常常做着这类相同的梦,小的时候还是断断续续的不成画面,如今随着年龄越大,梦里面的人脸场景也变得越发清晰。清晰到都不再像是一场梦,就像是她真的亲眼见到,亲身体验过一样。

她曾经试着将梦里面的人画出来,拿着画纸问她爹娘有没有见过?可他们都是摇头不识,她问他们一家以前是不是在皇宫生活过?爹娘都笑了,他们祖籍便是芜州苍山,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从未有人离开过这个地方。她也试探着问过旁人,可所得的答案与爹娘一样。从此之后,她也就不在纠结于此,就只当做是梦了。

洗漱穿戴好之后,出了客栈的房门,在一楼叫了两样早点,吃饱之后,去后院取了自己的马,往城门去了。

离开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上大大的"京都"二字,在心里一笔一划的勾勒过后,策马离去。

如今如此……往后便当做陌路人吧……

陆曦夫妇俩同样起的极早,新婚第一日,该给父母亲长敬茶,也让新嫁娘认认家族中人。

因为公主的身份,磕头行礼自然不必。陆国公府内人事简单,陆曦的祖父、陆国公陆仁和早已致仕在家,往日皆独居在偏院,无事不出,也不让人请安打扰。便是今日也不曾露面。

其父陆平远官居二品,对这个失而复得的长子感情复杂,他爱惜长子的气度才华,私心里也常常以有子如此为骄傲。可他又恨他流落在外养成的铁石心肠,无视亲长,慢待疏离。让他这个父亲实在与他亲近不起来,所以言语上应付偏多。

嫡母刘氏被拘家庙,终生不出。

除此之外,陆家也就只有刘氏生的嫡子陆杰了。

陆曦对这个弟弟倒是疼爱,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所以虽然陆曦归家时间不长,可陆杰对这个兄长却是极度依赖的。


在正厅敬完茶之后,陆曦便带着妻子去了祖父所在的偏院。

除了他归家的时候陆国公见了他一面之外,而后他每次求见都被拒了。本以为今日也是如此,却没想到进去通传的人很快便将他们请了进去。

陆国公端坐在太师椅上,虽满头白发,面色却格外红润。不同于在前厅敬茶时的敷衍,陆曦拉着安然,在陆国公跟前,实实在在的磕了个头。"孙儿陆曦携妻子安然给祖父请安。"

陆国公看着眼前相似自己的、年轻的脸,轻缓的叹了口气。"起来吧。"

陆曦拉着安然站起身。

陆国公示意身后老仆将他准备好的东西捧给安然,"这是你祖母的陪嫁镯子,是她家家传的,今日便给了公主吧。"

安然看着眼前白玉飘绿花的手镯,晶莹纯净毫无杂质,随着光线里面的飘花像是会动一样,千金易有,好玉难得。便是她手中珍宝无数,可能同此媲美的却不足二三。双手拿起,"谢祖父。"

"你祖母因你丢失一事悔恨离世,你与我们到底是亲缘浅薄,如今你既已成家,往后便好好的过安生日子吧。如今你父亲仕途到了头,你嫡母也不会再出府去,你弟弟更是被你捧杀的不成气候,现在这个局面他们也算是得了教训,你也适可而止,莫要再寻以往事由了。"

"祖父……"

"好了!去吧。"不待陆曦说话,陆国公已起身往室内而去。

看着离开的那苍老的背影,陆曦心中涌起无力感,只得依言带着妻子离开。

因着新婚,帝王许了七天假期,除了第三天该去宫中磕头回门,这几日再无旁事,陆曦便日日在府中陪着妻子。

………

陆曦嫡母刘氏乃前内阁次辅从一品大员刘海的嫡幼女。

当年刘海与陆仁和同在内阁,对朝堂上的政见大多相同。两人惺惺相惜,所以这段同僚战友情自然被延续到了私下。两人私交甚好,两家走动十分频繁。

刘海四十二岁中年得女,令他大喜,以至对这个女儿心中甚是爱怜。

本以他从一品的官职,他的嫡女便是嫁与皇亲国戚都是相匹配的。可吃多大的果,就得受多大的因。天家的人,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可背地里勾心斗角,谋杀陷害的糟心事,多到烦不胜数。

不忍爱女在高门里忍气苦熬,磋磨一生。好友的儿子自然就成了他心中首选。

陆家嫡子陆平远与他的爱女年纪相当,且他对陆家家风十分看好。

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亲,可到了他这个位置,看见过高山阔海,也见识过低流峡谷。且他也已到了已知天命的年纪,在仕途上是不可能再进一步了,逐年岁增的年纪和时常感到的力不从心,早就消磨掉了他所有的争强好胜。

所以权势荣华于他而言不过锦上添花,人到晚年,爱女的终身幸福才是他唯一的牵挂。

陆家家族显赫,世代有人在朝为官,且陆家的孩子都像是会挑着长一样,父母颜值上的缺点一点没沾,长得好的地方倒是遗传的十成十。

陆平远虽只是个六品小翰林,可相貌堂堂,待人接物温文有礼,一身长衫,文人气息十足。越看越满意的刘海就这么动了将爱女下嫁的念头。

某一日,听闻陆平远过府拜访,刘海思虑过后,叫人去唤了幺女。

陆平远过刘府是来送还一本古籍。

大堂中央站定,拱手,“小侄拜见世伯。”

刘海笑的和蔼。“平远无需多礼,快坐吧。八月日头毒辣,一本书而已,随便叫个下人过来就好了。哪里用得着你亲自来送。”

自古才子佳人的故事,多且俗。

待字闺中的娇小姐,玉树临风的俏书生。两者皆是不知人间疾苦,易醉在风花雪月里的人群。这样的人,最是向往能遇到使之一见钟情的人。

刘家小姐进到客厅,自然迎面碰见了陆平远。

男女需谨守大防,七岁不同席。

容貌俊俏的读书人……极少见过外男的刘小姐自然羞红了脸。

而陆平远只匆匆一瞥便守礼的低下了头,耳尖同样染上了不自然的红。

这门亲事自然就定下来了。

彼此愿意并且为之欣喜的婚约,自然比一味的父母之命,多了几分真情和期待。

两人婚后琴瑟和鸣,也过了一段只羡鸳鸯的日子。

可惜事不处处遂人愿。

当今皇帝以孝治国。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不论是天家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子嗣都是重中之重。

女子进门,若是不能为夫家传宗接代,孕育儿女。便是贵为公主之尊,也只能捏着鼻子,为丈夫择一二房中人。纵然女子善妒,可断人香火乃是大忌。自己的肚子指望不上,便只能忍着心酸,将自己的丈夫与人分享。

而世人为示对正室的尊重,第一个孩子都是由正室夫人生育的。只有正室夫人生下嫡长子之后,其他的妾室通房才可以有生育。

通常为期三年。若是三年之内,正室夫人一无所出,那么妾室们的避孕药便可停了。

陆平远成亲之前,房中干净,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婚后也只专宠嫡妻刘氏。小两口的日子过的蜜里调油。

两家老大人的关系自然也就更加亲厚。在刘海的助力下,婚后不到半年,陆平远就从六品小翰林,进了礼部,位正五品左郎中。

作为老来女,刘氏从出生到成人期间,在父母的庇护下,可谓一点烦忧都未有过。

女子出嫁不异于二次投胎。刘氏依然极其幸运的嫁给了自己一见倾心的男子,且婚后丈夫对她同样呵护备至。

可世间哪有能一帆风顺,不见一点起伏意外的人生?

刘氏嫁进陆家三年,陆平远与之日夜不离。可肚子偏偏就是毫无动静。什么珍贵药材,乡间偏方,庵堂寺庙,刘氏可谓无其不用。

起初陆平远倒是时常宽慰刘氏,言明对于孩子暂且不急。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陆平远的母亲对刘氏的不满,愈发毫不掩饰。天天说道的不外乎就是子嗣纳妾的事情。

幸而公爹陆仁和通情达理,对婆母的满腹牢骚多有劝阻。

刘氏心里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面上还要维持着大家淑女的自信从容。难道要她露了怯,认定自己真的不能生?从未遇到过挫折的她,实在不愿认命。只私底下吃药越发的多了。

如此到了第五个年头。便是刘海夫妻二人都坐不住了。刘母时时过陆府劝诫女儿。而婆母再无故对她阴阳怪气的时候,公爹陆仁和也只是低头当做视而不见,丈夫陆平远虽还是没有二心,可往往一个月睡在书房的日子比在她房里多了两倍不止。

被子嗣二字压迫的差点喘不过气的刘氏,最终还是妥协了。亲自从府外选了两个身家清白的女子,一抬小轿抬进了陆府。


刚进门的两个妾室,陆平远去她们房里连着各待了三天。而后才回到正院来。那几日端的是春风满面。

少年夫妻,满腔的情思,最终还是有了旁人,刘氏心里是有怨的。那些个晚上几乎夜夜失眠。她从未觉得在陆府的日子竟是如此难熬。她不过才二十四岁,那颗心却好似已经千疮百孔……

唯一 值得庆幸的是,婆母不再刻意刁难。陆府的下人也都对她愈发尊敬。毕竟父亲官居次辅便是她最大的底气。就是婆母也不敢无故给她气受。相反,婆母一改往日刻薄,竟开始对她和颜悦色的关怀起来。

罢了罢了……

且看着吧。

她的子嗣不顺,莫非换两个女人,就能立马有孕不成?不过是抬进府里而已,只要她能在她们之前有孕,她的孩子依然占嫡占长!

心想事成四个字,说着容易,可实现却难。

让刘氏偷偷摔了一套前朝宫造茶具的消息,比想象中来的更快。

一个姓李的妾室进门不出两月便有了身孕。且一举得男。

陆曦便是那个孩子。

“曦”寓意早晨的阳光。

这是陆仁和亲自取的名。

这是陆家第三代的第一个孩子。虽然只是个庶长子,可他们已经盼了六年之久。

老话常言,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心尖子。 天资聪颖,模样俊俏的小陆曦自然就成了老人家的心头肉了。

高门大家里最是讲究尊卑嫡庶。陆曦庶长子的身份终究还是不好看的。所以陆仁和主张把陆曦记在刘氏的名下。这样刘氏便是他的母亲,他自然也就成了陆家的嫡长子。

刘氏不愿。

她还年轻,不是一定就生不了孩子。若是她现下认了这个庶子,往后陆家自然也就由他继承了。万一日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她的孩子该怎么办?难道要让这个庶子享受着家族的蒙荫,而她的孩子只能自己去谋前程吗?

不论谁来劝说,铁了心的刘氏就是不松口。

受老友所托的刘海亲自过来的时候,还未等他开口,看着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刘氏就已经不受控制的先流了泪。

刘海心中叹息。

爱女心里的苦,他如何不知道?可……可……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该由她自己做主了。他已经老了。护不了她一辈子。

刘海来了又走了,可刘氏仍然没有点头。陆家便知道刘海这是默许了。

陆家不愿为此得罪次辅。

且刘氏不想将庶子记在自己名下,这种事情,便是陛下来了,也不能强求于她。

不知是不是刘氏的执念让上天听到,在陆曦四岁的时候,刘氏终于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生下一子。取名陆杰。

没有嫡子的时候,陆曦这个大少爷自然是受陆府众人追捧的对象。可陆杰出生以后,他的身份不免就有了几分尴尬。

后来某一日,陆曦随陆家老太太出门烧香的时候,路上遇到一群难民。已经六岁的陆曦便在难民的冲撞推搡下走丢了。

等难民从陆府的马车边上一哄而散之后,陆府的人才发现他们的大公子不见了。等反应过来是难民抱走了大公子这个事实以后,左右一瞧,哪里还有半个难民的影子?

陆府的人赶忙回头去报官。可什么线索也没有,光凭难民二字,实在不知从何查起。

这个案子由官府闹腾一圈过后,也就没了下文。

陆家的人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刘氏动的手。毕竟陆曦不在了,得到好处最多的便是刘氏母子。

可无凭无据,谁也不敢主动挑明。

陆平远几次对着刘氏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有将心里的疑问说出口。只是往后正院都不怎么过来了,不是睡在妾室的屋里就是睡在书房。

这对少年夫妻也就由此彻底离心疏远。

相敬如宾易,相濡以沫却是再也不能了。

要说刘氏也确实无辜。她虽是对陆曦这个庶长子的存在心中怀恨,可也没想过要让他从眼前消失啊!

看着陆府下人对她露出的惧怕,陆家二老对她的埋怨失望,丈夫对她的欲言又止。刘氏有心解释,可又怕落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只盼着能日久见人心,让时间替她证明。

一日一日的过去,随着陆平远再也没有来过正院,对于陆曦失踪这件事,刘氏心里本来的委屈担忧都被赌气嫉妒所取代。

便是怀疑是她做的又能如何?公爹已经老了,维系陆府荣光这件事只能指望下一代。而只要她爹还在朝一日,丈夫陆平远的官运前程便还得依靠她爹。而丈夫的前程自然就是陆府的前程。

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些人做官兢兢业业做了一辈子还只是个七品小县令,同僚晚辈前仆后继的往上面爬去,可有些人一生都只能在原地打转。为什么呢?还不是只因朝中无人?

一到九数起来容易,甚至都不用动嘴唇,张口就能数完。

可用到官职上面,想往上面升个一品半品的实在太难。

这个天下人口几何?何止千万计?可有资格站在朝堂上的不过百人。能站在离天子近的位置,天子抬眼就能看清脸的更是两个巴掌就能数完。而她爹就是其中之一!

别说陆曦失踪不是她做的,便就算是她做的,陆家的人还不是只能像如今这般供着她?陆曦失踪已经一月多,有谁来质问指责过她吗?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他们不敢得罪她!而就算有证据,他们依然不敢休弃她!

就算陆曦聪慧,公爹有意培养,可他还太小了,不说他长大了到底能不能成才,就只等他长成,少说也还要十五年!这十五年内,还不知道朝堂变化成什么样了呢!可现在她爹是次辅却是实实在在的!

刘氏深觉自己被辜负了,她嫁进陆家已经十一年之久!在这期间,她对上敬重陆家父母亲长,对下善待陆府奴仆众人,对丈夫更是全心全意,从未娇纵跋扈!可现在竟是所有人都在怀疑她!何其可笑!

就这样互不说破,陆曦的失踪,甚至可能已经死亡,成了陆府上下的禁忌。


刘氏虽然无辜,可到底是不会无缘无故成为最大受益人的。这件事自然是她的父亲刘海在为外孙的未来铺路。

不单单是天家,就算是平民百姓家中也是信奉立嫡立长!

陆杰虽然是嫡,可陆曦也占了个长字。陆杰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可陆曦已经显露出了他的天赋聪颖。看着老友一家对小陆曦所表现出来的欣赏惊喜,现在碍于他,女儿外孙自然不会受到冷待。可他如今离退仕之龄也不过几年光景,要是由着稚子长成,往后陆家的继承人是陆曦还是陆杰可不一定。

能在官场泥泞里脱颖而出,一路做到次辅。刘海自然也有自己的手段。

他习惯未雨绸缪。在危险还未到来之前,先去规避风险。

如今两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若是下一代还想继续这份通家只好,便是为了刘家,陆府的继承人也只能是自己的亲外孙。这样一个威胁着外孙地位的人,自然要在能掌握的时候将其扼杀!

不得不说,陆曦失踪这件事情,刘海做的极其漂亮!干净利落,出其不意,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纵然陆家的人会怀疑刘氏,可从来没有想过是刘海动的手!

只能说他平时掩饰的太好!他来陆府时,对陆曦也是和蔼可亲,时常指教。更是不止一次的对老友叮嘱,好苗子一定要好好培养,两家已成亲家,便是荣辱相依,看着陆家后继有人,女儿外孙的未来也能有所倚仗,他乐见其成。若是在教育陆曦的事情上,有什么难处,大可对他直言。

六岁的孩子,自然到了去学堂的年纪。他更是亲自写了推荐信,担保陆曦去了名满天下的路明书院!

也就是因为这个,临去书院在即,陆家老夫人才想着带着要外出求学的大孙儿去城外的寺庙上一柱香,求个平安符。

刘海既然已经出手,要得可不仅仅只是让陆曦失踪,而是要直接置于死地。可世事无绝对,因为人心最是善变。

在其它流民的掩护下,这些人里的领头人顺利的用浸泡了迷药的手帕,在小陆曦还没来得及呼叫出声之前掩住了他的口鼻。

抱着昏迷过去的小陆曦就近进了路旁的小树林。一名农妇打扮的中年妇女在树林里等着接应。

见人来了,快速的脱掉了小陆曦身上的衣服,换上她包袱里带着的普通旧衣裳。将陆曦打扮好之后,还不忘用手从地上抹了一把泥巴涂在小陆曦脸上。毕竟小孩子脸上白白嫩嫩的,就算换了衣裳,也不像是农户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两人抱着孩子一路向南,路上有人问起,只说是他们孩子生病了,急着去城里找大夫治病。

旁人自然不会问为什么他们不去身后更近的京都,而要去前面的城中。虽然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在京都,大夫当然也是。可价钱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花费的起的。看他们的衣着打扮,肯定不是什么有钱人家,所以旁人自然不会觉得奇怪。

在颠簸中醒来的小陆曦没有哭闹。若不是路上休息的时候,看见他眼睛睁开了,那两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已经清醒过来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小人儿被男人抱在怀里坐着,小小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害怕。

其实刚醒过来的时候,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他心里怕极了!极力克制才没有让自己惊叫出声。他还想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可也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若是哭闹不止,惹的旁人注意,这两个人说不定会对他怎样。

两人面面相觑,要带他去哪儿?自然是要送他去死。这话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可看抢人时的那个排场,明显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现在他们还没有到绝对安全的地方,若是就在这里将他杀了,万一被什么人发现了去报官,要是追查到他们两人头上,两人就是死路一条了。他们接这个活儿是为了银子,可不想有钱没命花!

妇人想了想,正准备说些什么把这孩子哄骗过去,刚张口就被小陆曦抢先了。

“不要说假话骗我,我与祖母好好的坐在自家马车上,你们将我抱到这里,自然不会是为了带我玩。我并不认识你们,也确定你们不认识我,你们是人贩子?”

感觉气势上好似被一个孩子压住了,男人不免有些生气。遂恶声恶气的开口。“小子你既然知道了,那就乖乖听话。这样还能少受点苦,若是你不知好歹,还想着能有人来救你,那就莫要怪我手上没个轻重了!”

小陆曦很配合的点头,“我会听话的。只不过若你们将我抱走,只是为了卖钱,那倒不如放我回去。若是你们只要银子,我祖父是个大官,你们要多少钱他都会给你们的。而我现在那么小,你们若是想卖了我,我什么都做不了,人家买了我去,还得把我养大,你们根本卖不了多少钱。”

“你以为老子傻?要是放你回去,你家人不杀了我才怪,还能给我银子?要说也是你小子运气不好,挡了别人的道儿,所以有人才花钱买你的命呢。”

哦!原来是有人指使的!

“那你是要杀了我吗?”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老子既然收了钱,自然要替人家办事。你要是听话,老子就送你痛痛快快的死,不然老子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男人的恐吓,小陆曦一点也没接收到。还咧嘴笑了笑。

“你又想拿假话骗我。虽然你们抱着我已经走了很久了,可这里应该还是京都附近吧?你们不能在这里杀我,要是这里出了杀人的案子,肯定会有人报官,而我祖父是大官,要是知道死的人是我,那他肯定会追查到底,这路上过来很多人都看到过我们,到时候总会查到你们两个头上,我虽然死了,可是你们也逃不掉。”

!!!

两人惊的瞪大了眼睛。

虽然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是已经懂事了,可他们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啊!醒了不声不响的就算了,可以当做是被吓傻了,可现在替他们分析的头头有道的,像是傻了的样子吗?

看着已经被自己震住的二人,小陆曦很满意,露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两人狐疑的看了看彼此,好像刚刚男人已经把他们的意图都说出来了?冲男人摇了摇头,示意男人不要再说话了,妇人这才开口,“什么交易?”

“你们也不用拿话吓我,既然怎么都是要死,我干嘛在乎死之前是不是会不会受一些毒打?你们是想要我乖乖的配合你们,由你们带去别的地方,然后再杀了我吧?不然若是能动手,你们也不会辛苦的抱我走了那么久。这样吧,既然你们怕惹上人命官司,而我还不想死,那么我听你们的话,跟你们走,你们要带我去哪里都成,只不过等到了地方,你们得放了我……”


妇人没有直接拒绝,“虽然你都说对了,可我们为什么要放了你?若是你不愿意配合,我们大可一路都用迷药迷昏你,我们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可最是看重信用二字,既然已经答应了别人要取你性命,若是最后放了你,我们不就失信于人了?”

“你们这次离开,大概永远不会再回京都了吧?我若是肯乖乖的跟你们走,岂不是比你们一路抱着昏迷的我要安全很多?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我不定就什么时候醒过来了,要是闹起来,你们也不好解释吧?大娘,我看你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应该是信佛的人。我祖母也信佛,佛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手上沾满我的血呢?你想想,你们将我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将我丢下。我那么小,又什么都不会,身上没有一点钱财,更是不可能找到回家的路。这样放了我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你们也不算是失信于人。”

“这……”妇人迟疑了,因为自家男人一直在外替人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所以她确实是信奉佛祖的,就希望佛祖能减轻一点他的罪孽。这次他答应是他最后一次接活儿,干完这次他也赚够了银子,就要金盆洗手了。为了他们能安度晚年,不被麻烦找上门,所以他们商量着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用手里的银子重新安家落户,重新开始。

看着妇人明显被说动,小陆曦将童声童气更是显露的越发明显。“大娘,你放了我,我必不会怨恨你们。而能不能活下去,就看我自己的造化了,若是佛祖保佑,让我能活着回到京都,等那时候,我家人早已经当做我死了,我再回去自然也挡不了别人的路了。”

说实话,眼前这个小孩子长得漂亮,听说话也是个十分聪慧的。他们二人一直想要个孩子,可不知是不是男人坏事做多了,怎么也不能如愿。若不是怕惹上麻烦,妇人都恨不得将眼前的小孩直接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了。

渴望做母亲,本就不愿杀一个孩子的妇人看向自家男人,“当家的,他说的也有道理。世道艰难,他一个富家孩子流落市井肯定是活不了的。我们既然都已经打算收手了,手上何必再添一条小生命?不然就按他说的,等到了地方,我们就放了他吧。”

妻子一直想有个孩子,他是知道的。年纪越大,他们能有孩子的希望自然也就越小。这些年妻子在家里整日为他担惊受怕,他对妻子是有愧疚的。所以这次觉得赚够了银子才想着带妻子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小子倒是眼尖!藏在袖子里的那串佛珠都能被他瞧见。妻子别的都听他的,只是这些年信佛信的厉害,只要旁人说什么有关佛祖的,她肯定能听到心里去。

妻子开始信佛是为了什么,他自然也是知道一二的。

“行!那就听你的。不过小子你也要说话算话,这一路上都得乖乖的跟我们走。若是你敢做什么不规矩的事,就算以后查到老子头上,要杀人偿命,那老子也要先杀了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陆曦一脸郑重的伸出右手。

“哈哈哈,好小子!”

男人同样伸出右手,和小陆曦击掌为誓。

三人略做休息,就起身上路了。走之前小陆曦对着他们来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

虽然他才六岁,可要说他能挡谁的路,不言而喻。就算未来再难!他一定会活着回去!

一路上小陆曦都十分乖巧,给吃的就吃,有床睡就睡,不哭不闹也没有一点抱怨。

起初二人还有些防备,后来见陆曦果然说话算话,也就不再对他提防了,反而对他更加温和。

三人就这样,一路顺利的到了芜州清澜县。这里地处偏远,距离京都少说也有八千多里路。

三人进了客栈,要了一间客房休息。

走的越远,小陆曦就知道距离自己被丢下的日子越发近了。

第二天,果不其然,等到小陆曦醒来的时候,那对夫妻已经不见了。只有桌上还放着五个馒头。

吃了半个馒头,将其他的馒头都放在怀里,不等客栈的人来赶,小陆曦就自己离开了。

走了太远,且那对夫妻怕他记着路线找回去,特意带他绕了很多的路,现在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用说靠自己走回京都了。

虽然他的确是有几分聪明,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就算他有心做些什么,可他的话说出去根本不会有人相信。若是碰上坏人,见他生的漂亮,真将他带去卖了,要是落了奴籍,那他这辈子就算有命回去,家里也绝对不会再认他了。

小陆曦只能将脸弄的更脏,就这样,清澜县就多了一个小乞丐。还是个身上有病,动不动就浑身抽搐翻白眼的乞丐。

乞丐也是分帮分派的,像小陆曦这种背后“无人”的落单小孩,拐子们很愿意去捡一检。随便收拾收拾,教几天规矩就可以拉出去卖了,这就跟捡银子一样。

城里突然多了一个小乞丐,当然不会有正常人注意到。

可专门混迹在市井,爱好捡捡人的自然从第一天就发现了。

捡人也是个技术活儿。不能明目张胆,不能引人注意,最好是能施恩于人,在人几乎绝望,频临生死的时候出现,让人心甘情愿的跟着自己的同时,还心存感激。

暗地跟着小陆曦的人,还没等到他快饿死,就撇撇嘴的走了。

要说有病的小孩子并不是卖不出去,可起码最少也得能正常七八日吧?这样好歹也能隐瞒隐瞒。

可眼前的小孩,别说几日,一天都得抽搐两回。这样的人捡回去纯粹是浪费粮食。就算找到卖家,那也是砸自己的招牌。

城里几波人都暗地跟踪过小陆曦,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半大小子,吃垮老子。明知是赔本的买卖,自然不会有人愿意做。

……


符璃是在十一岁的时候遇见陆曦的。那一年陆曦已经十四岁。

那个时候陆曦正被一群有钱人家的少爷们欺负。

听说城中有个有病的乞丐,这群不知人间疾苦,躺在银子上喊着无聊的公子哥们,是特意来看好好的一个人是怎么突然浑身抽搐的。

小姑娘嫉恶如仇,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

“你们在干什么!”

那群少爷们见只有一个小姑娘带着一个中年大叔。有些不以为意。其中有个人见小符璃生的漂亮,言语上还有些轻佻。

小符璃不气反笑。“你说什么?”

那人依旧一脸贱笑,“本公子说,小妹妹你模样生的倒是俊俏,可惜就是年纪太小了,不然哪用你来多管闲事引哥哥们注意,只要你往那站一站,哥哥定要主动自荐枕席了。”

“哈哈哈,不然李兄就等她几年,看她这模样,长大了定然是个绝色,不亏不亏啊哈哈哈。”

其他几个听了那个李兄的话,都哈哈大笑,出声附和。

“如此说来我倒是有心,不然小妹妹你留下姓名住址,本公子上门去与你家长说好,待你长大就支会一声,一抬小轿将你送到本公子府中做个姨娘,以后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你看如何?”

符璃笑着,“我看实在不如何。你见过癞蛤蟆吃到过天鹅肉吗?不然你把你的姓名住址留下,本姑娘发发善心,叫人去给你送一面镜子,免得你出门没有镜子照,不知道自己长得到底多有碍观瞻。要是我长你这样,早就找棵树吊死了,哪里还能像你这般,有勇气出门恶心人!”

“你!小丫头可不要逞口舌之厉!你知道我爹是谁吗?得罪了本公子,本公子捏死你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哎呦我好怕哟。你几岁了?说不过别人就要回家找爹告状,你羞不羞啊?啊!你不会还没有断奶吧?”

“那本公子就让你看看,本公子到底断奶了没有!都看着干什么!给本公子把那丫头抓起来,送到本公子房里去!说起来本公子正好缺个暖脚的丫头。”

虽然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他做的十分熟练,可这么小的小姑娘这还是第一次。虽然他确实是靠着他爹才有资本作威作福,可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他靠他爹!

这个李兄全名李白柯。不知道是不是名字取的好,他本人皮肤极其黑,五官也不太能看,凑在一起小鼻子小眼睛显得极其猥琐!

虽然相貌丑陋,可无奈他会投胎,他爹是清澜县的县令,虽然官职小,可却是实在的一把手。所以奉承他的人自然不少。

阿璃先是说他长得丑,而后又说他靠爹,他心中恨极!

李府的下人自然是不客气的一起扑了上去。本以为那小丫头身边就一个人,他们那么多人很容易就能制服两人,没想到还没等他们碰到那小丫头的衣角,冲在最前面的那两个人就已经被踢飞了。

阿璃笑着鼓起了掌,“哈哈哈,启叔真棒!打趴他们!叫他们欺负人!”

这些人自然都被打趴下了,连那几个公子哥都无一幸免,一起倒地不起了。

特别是李白柯,启叔可是特意多打了几巴掌。

哼!就他还想要自家小姐给他做姨娘,真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陆曦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剧情扭转的太快,他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阿璃和启叔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陆曦已经一个头磕在了启叔身前。

“师傅在上,受徒弟一拜!”

……

午夜梦醒,睁开双眼的陆曦静静的看着头顶的床帐出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梦里的一切都太过清晰,乍然梦醒,让他有些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

流浪乞讨的那些年,他拼尽全力,将自己低到蝼蚁尘埃一般,只为了能活下去。

好多时候他都会自我怀疑。那么拼命的活下去到底为了什么?就那样活下去,他也不会再有未来了,那他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的活着呢?

好多时候他都会想,要不干脆放弃好了。就那样死去好了。活着太累了。

好多时候他都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他都快要放弃了。

直到遇见了她……

那个仿佛太阳一般的姑娘,就那么突然的照亮了他满目的灰暗。

他抓住了那个曙光,他的生命终于有了救赎。

扭头看了看枕边睡着的妻子。

妻子无疑是美丽的。

不施粉黛的睡颜,比起白日的盛装,多了几分恬静美好。

可是他的太阳啊……

……

婚后第三日,陆曦与安然一早便进宫去了。

皇后早已在宫内等候,待安然进了殿门,皇后的眼神便不错的打量着她。

到底是新嫁女,安然被自家母后看的羞红了脸,低下头,与陆曦一同上前跪下,磕头。

"儿臣/微臣拜见母后。"

看见女儿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皇后便心中有数了,满脸愉悦,亲自上前拉起女儿," 好好好,快起来,我一早便叫御膳房准备了一些你爱吃的菜,你父皇跟皇兄下朝后也会过来,正好我们一家人一起用午膳。"

"谢母后。母后,今日送来的回门礼都是夫君精心准备的,你可得好好看看,儿臣觉得您肯定会喜欢。"

皇后目含欣慰的看向陆曦,"驸马有心了。宫里什么都不缺,只要你们夫妻一心,生活和谐美满,便是给本宫最好的礼物了。"

陆曦拱手,"是!臣定不负娘娘期望。"

"今日并无外人,我们只言家常闲话,不必如此多礼,自在些便好,坐下吧,"

皇后拉着安然坐在一处,陆曦便在安然下首的位置上坐下,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安静的听二人说话,偶尔开口回答几句皇后的问题。

皇帝和太子是一起来的,免了众人的礼,各自坐下。

“然儿,在宫外住的可还习惯?”皇帝一脸慈爱的看着安然。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一切都好。”

“那就好。”

皇帝又叮嘱了陆曦一番,让他千万好好对自己的女儿,然后又说了些要女儿好好尊敬公婆之类的话。说罢便叫人传了午膳。

饭后众人又喝了盏茶,皇帝考问了陆曦几个朝堂问题,然后才满意的离开。

他走了,太子自然也跟着一起走。

皇后想着小两口刚刚成家,肯定很多事情还没理清楚,便也不久留,叮嘱几句让他们出宫了。随行的自然还有她的众多赏赐。


"阿璃,回家吃饭。’"

傍晚时分,落日斜斜的挂在天上,余辉笼罩的小乡村里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在忙和着家里的晚饭。

凡是村子里长大的孩子在外面皮一天到饭点就能自己准时跑回来吃饭这就像是一种本能。大人们从来没有出去招呼过。偏偏有一个人从小到大都是个例外。所以每天的这个时候,阿璃娘都会站在自家门口,面对着后山方向喊这么一声。村里人都已经对此见怪不怪。偶尔干活串门但凡是在外面看见符璃,还会笑着打趣一句。‘阿璃,你娘叫你回家吃饭。’

符璃也不生气,每次都用笑脸回应。

后山下平地的大槐树下,符璃将注意力从耳朵上收回,右手在树杆上一撑,整个人便轻巧的从树上跃了下来,拍了拍双手和衣服上沾染的灰尘。慢悠悠的向着家里走去。

从京都回来已经三天了,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以外,符璃都是在大槐树上待着。

脑袋里乱的很,有时候会想起那个人在这里的点点滴滴,有时候会觉得仿佛眼前只有京都的那片红色,更多的时候脑袋里面又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开始喜欢一个人待着。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让她觉得心安。

吃过晚饭后,村里的大人小孩也都爱聚在后山脚下的大槐树下聊天纳凉。

老人们坐在一起抽着旱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往往这时候孩子们就会跑过来缠闹着要听故事,老人们便会哈哈大笑,你说一段我说一段的 说着过去的糗事际遇。妇人们都会拿着做针线的篮子过来,坐在一起纳鞋底, 讨论衣服样式 绣法花样。

半大的小姑娘也会乖巧的贴在自己娘亲身边 绣绣手帕。男人们就会站在最外围。说着天气风向庄稼收成。偶尔会带着笑意 满足的看一眼一旁的妻儿老小。

村子被苍山四面围绕。若无熟悉地形的人带路,连苍山外围都进不来就会迷路在大山里。以致这里一直没被外界打扰。整座大山占地几百里,只有一条路可里外互通。这里物产丰富,土地肥沃。衣食都可以自给自足。

听老人说这个地方是符氏太姑婆走遍大江南北才找到的。太姑婆说这里会是符氏的福地。

后来符氏便举族搬到了这里。两百多年来从未遇到过一次天灾人祸,他们一直都过着安宁稳定的生活,符氏一族在这里得以繁衍生息。

符璃的爹是这里的族长。她是他爹娘唯一的女儿,按照传承,若无意外,她会是下一任族长。

夏季的清晨空气湿润,一眼看去到处都是雾蒙蒙的。大人们每天都会早早的起床,踏着田间小道的露珠去地里收拾自家成熟的玉米棒,好避着正午前后太阳最炙热的时候。

阿璃起床后,拿着自己的木盆,去到院子里大水缸旁,用葫芦瓢将水舀到木盆里,洗脸漱口。

"阿璃!阿璃。"

才将自己收拾好的符璃,刚走到饭厅,还没来得及吃早食,辰榆便跑了进来。

辰榆姓周,周辰榆。自小便住在符家。

"阿璃,今日她们要去山坡上挖野菜,我们也一起去吧?"

符璃年纪比辰榆大一岁,可身高却比他矮了一个头顶,每次跟他说话都得仰着脑袋,所以基本上她都不会看他的脸。自顾的从桌上的食盒里拿出里面的早食,"那是女孩子做的事情,你去干什么?"

"我怎么不能去了!咱们去年不是还去山上捡蘑菇了么?再说了二武、艺希他们都说去呢。"

二武、艺希是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平时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符璃顺手给了辰榆一个馒头,"不太想去。"

辰榆接过,咬了一口,在她身旁坐下,"去吧,你不是最爱吃荠菜饺子吗?我听说你这几天在大槐树上一待就是一整天,我听着都无趣极了,正好今日都休息,大家一起去山上走走,错过了今天,下次可不一定什么时候能聚的这么齐了。"

符璃想了想,点头。辰榆便笑了,三两口就吃完了手里的馒头,"我去告诉他们一声,你先吃早食,等会儿我来接你。"

"嗯。"

山坡上一眼看去只有零星几颗小树,地上长满了野草野菜。可惜到了夏季,很多鲜花已经过了季节,开败了。若是春天这里到处都会开满野花,一眼看去到处都有五颜六色的点缀,微风拂过便是花香阵阵。

到了地方,同行的小姑娘们跟符璃打过招呼之后,便各自散开去了别处,她们几个人凑在一堆,边说笑边手里动作着。

辰榆见二武、艺希还站着不动,便随意指了一个方向,"你们两个去那边挖吧。多挖点荠菜回来。"

二武、艺希都有些惊讶,"真去挖野菜啊?不是你说阿璃心情不好,叫我们一起来山上陪她散心……"

辰榆赶紧上前一只手推着一个,打断二武没说完的话、"好了好了,话怎么那么多?叫你们去就快去。"

二人一边被推着走,一边扭头看着辰榆,十分不理解,这算怎么回事?那他们来干什么的?

"好了好了,我们去挖我们去挖。"三人中一直以辰榆为首,自然不会跟他反着来。应该说整个苍山的少年少女们都会听从辰榆的话。

见四周无人了,辰榆看了符璃一眼,也不去别的地方了,顺手就在边上折了两根小拇指大小的树枝、掰成大概筷子那么长,递给符璃一根,就地开刨。

看到认识的野菜就用树枝将野菜边上的土刨开露出菜根,然后手捏着菜根,把菜根以上的部位完整的扯出来。

刨了两三颗,见符璃依然站着不动,抬头看她,"怎么还不动手?你以往不是最积极上山找东西的吗?今日想空手回去?"

符璃不回答,也不挑地方,干脆直接在地上坐下,手放在膝盖上撑着脑袋,叹气,

"唉……"


看她这个样子,辰榆也不刨了,不嫌弃的在她身边坐下,"你看见他们成亲了?"

符璃点头。

"他也算求仁得仁了。阿璃,我们跟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他生来便是京都的人,而我们长在山野,你不能抛下苍山族人,而此处的平淡安稳又留不住他。现在这样各归其所,才是最好的。"

这些符璃自然知道,可情感上依然接受不了。

那年她将他带到苍山,到现在已经七年之久,她看着他日夜苦读,寒暑不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昂首回到京都的家。如今自然是他得偿所愿。

可在此之间,他也曾对她温柔顺从,二人也曾确定过彼此情意,只待来日到适宜婚嫁之龄……可如今他离了苍山便迎娶了别人……

"我只是不甘心……"

"殊同同归毕竟只是少数,世人大多皆是道不同,各自为谋。他娶公主,是因为他想要权势,可你没有。他找到了他同道的人,你也有跟随你的人,阿璃,你只是没了一个早晚会岔路而去的人。没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符璃……

符璃抬手朝辰榆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小孩子说话这么头头是道干什么?课业完成了吗?账本能理的清楚吗?外面的店铺产业你都找得到地方吗?有琢磨我这些事情的时间,你还不如多去外面巡视一圈。我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少掺和。"

辰榆顾不上被拍的脑袋,反正也不痛,不服气!"什么大人小孩!?你就比我大了一岁好不好!不对!九个月而已!就你这些事情还需要琢磨吗?有眼睛的人谁不知道啊!还有啊,苍山未来的族长可是你!什么事情都我做了,那你干什么?你……"

辰榆断了话头。

心里突然闪过一句众人皆知的话,

苍山的所有人都知道,符璃长大后是要嫁给周辰榆的。这样周辰榆就可以当符璃的家了。

符璃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你什么你,能者多劳嘛。不是挖野菜吗?包荠菜饺子?还坐着干什么?动手啊。"

每次都是这样……

辰榆面上不显,心里却暗暗嘀咕。心头不由的生了几分火气,看了一下周围,拿着小木棍,起身挑了野菜多的地方去刨,不再搭理符璃。

符璃看着辰榆的后脑勺,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发出声音,低头就在脚边找了野菜开始刨。

少年少女们对待感情,多思敏感且专一。 一旦动了心,便觉得这辈子就是那个人了!再不更改。

人就是那么奇怪,应该说那么感性。寒冬里的一件棉衣,下雨时的一把油纸伞,饥饿时的一点吃食,口渴时的一碗清水,失意时的一句鼓励,甚至是以一言惊醒梦中人的方式。在伸以援手的人看来不过是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可在被助者心里,却甘愿为此赴汤蹈火,以命为报。甚至因此产生悸动,交付爱情。

人总会在相熟之后模糊和老友的初次相遇,在热恋过后忘记对爱人的最初悸动。而在这个时候往往有一句最美好的托辞,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回去的时候众人毫不意外的皆是满载而归。让人意外的是辰榆不再一如往常的跟在符璃身后,两人一个走在前面领头,一个落在队伍最后吊尾。 二人脸上都不带一丝表情,被"夹"在中间的众人却表情丰富的很,一路上都在挤眉弄眼,无声的交流着。

辰榆进了家门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符璃落后几步,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遇上突然闹了别扭的少年,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索性就当做不知道。脚下不停,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二武和艺希脚步轻盈的最后进门,生怕脚步声大了会吵到明显闹了矛盾的二人。他们是来送野菜的,那两个挖了一堆野菜也不收拾拿上,一听大家说回去了,站起身就走。他们只能将二人的劳动成果带上,贴心的送到家里来。但是东西送到马上就走,不多停留一分一秒。

少年们的异常毫不掩饰,自然很快就被报到家长跟前。

自从京都回来之后,符璃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其中缘由符璃爹娘心中有数。

对于符璃的喜好,他们虽然做为爹娘有权培养,却从不干预。就算知道她喜欢陆家那小子,只要二人相处时距离得当,他们便任其自流。在他们看来,少年人的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今天喜欢吃葡萄,明天就能腻了,又变得喜欢吃桃子。在还未定性的少年时期,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包括感情。

晚饭时,二人同时进的饭厅,无声坐下。

符璃爹娘对视一眼,只当不知。

符璃娘笑着夹了一个饺子放到符璃面前的碗里,"你们带回来的荠菜新鲜的很。想着你喜欢,所以晚饭便只做了饺子,近日看你都吃的较少,今天你多吃一些。"

饭桌上放着四大盘满满的饺子。面对喜欢的吃食,符璃开心了,笑着点头,"谢谢娘。"

符璃爹也夹了一个放在辰榆的碗里,"平日杂事繁多,不得空闲,今日难得放松一下,莫要介意些微小事,若是坏了心情便不美了。往后苍山诸多的事情都是要交到你的手里,掌事者"胸怀"二字尤为重要。今日种种皆是磨历,只要结果未曾偏离你所想,所遇之事都可笑看。"

辰榆恭敬低头,"谢伯父教诲,辰榆受教了。是辰榆狭隘了些。"

"哈哈哈,倒也不必如此自贬。你还小呢,少年人应当至情至性,你一直做的很好。吃饭吧。今日可是你伯母亲自下厨,许久未吃过这野菜包的饺子,倒是有些惦记了。"

符璃爹率先动筷吃了一个,三人跟着吃了起来。

符璃爹娘吃完饭,便早早相携离开,有意将空间留给二人。

辰榆其实早就吃饱了,只不过一直慢慢磨着还未放筷。

符璃倒是真的好胃口。世间美食万千,但她最最爱的只有荠菜饺子,每次都是吃撑了还得再硬塞几个才会作罢。

见只有二人了,辰榆伸手夹了一个饺子放到符璃碗里。

正低头吃个不停的符璃看了一眼碗里多出来的饺子,抬头看他。

辰榆笑,"等我下次休息,我们还去挖荠菜包饺子吃。"

将嘴里的吃食咽下,符璃点头。

可惜,事不顺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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