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日子便这样又过去四五天。
微生齐跟栖梧微开始没有了交流。
栖梧微还是没有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两人认识也有一个多月了，刚见面时，此人端的是一副温润君子、徐徐清风的模样。
不过以栖梧微看人的经验来说，这家伙对所有人都这样，也意味着，他心里对所有人都有距离。
他看似有礼温柔，实则是默默笑着同时后退，不动神色地隔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现在微生齐还是话很少，但是栖梧微看得出来，不一样。
他现在的状态，不仅仅是和自己有距离，更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了一个问题之中。
他现在的疏离，是他的本性使然，亦或者说，在他细细琢磨一件事的时候，他便不再有精力分给外界的这些事了。
栖梧微坐在自己的地盘里侧望着他，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眉头轻锁。
她感受得到，他没有进入内在灵境，那么，便只是在闭目凝神了。
是什么东西，让他想了这么久，还不甚了然？
栖梧微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开口道：“仙君？你还好吗？”
那人不做回答，栖梧微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栖梧微在自己的地盘又唤了两三声，没有任何回应，她心里有了一丝疑惑。
微生齐这人，最是克己复礼，别人的话过耳不闻，那得是发生多大的事了？
栖梧微坐不住了，觉得作为狱友，很有必要去看看他有没有事。
这边，微生齐依旧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模糊，整个人的力气和精神都集中到了那个小小的身体里……
那是一具八岁孩童的身体。
栖梧微在微生齐身边蹲起来，先是用手在他面前摆了两下，却还是没有得到答复。
“喂……微生齐？你没事吧……”栖梧微伸出手，想要晃晃微生齐的身体。
在她左手抚上他已如石雕的身体时，微生齐腰间的一枚玉佩盈盈散发出光芒，那一瞬，栖梧微的灵魂被抽离，整个人置身冰天雪地。
雪纷纷洒洒地下着，天地银装素裹，从建筑和街道模糊的轮廓中，隐隐可见是在人间。
栖梧微不知自己因何到了此处，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见不远处的一家门口，有一个妇人在叩门。
她的后面，跟着一个小孩子。
栖梧微往前走进，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那妇人执着地敲着门，终于，门从里面打开来。
“你们还来干什么？他爹已然通敌叛国，那是要受天下人戳脊梁骨的！我们府上，也是断然不会接济你们的。”门内，穿来恶狠狠的咒骂声。
“求求你们，如今我们无处可去，小公子年纪还这么小，他不能没有安身之处啊。不论怎么说，你们终究是夫人的母家……”那妇人的声音颤颤巍巍，苦苦乞求道。
对方不为所动，生怕沾染上什么，赶紧要关门。
妇人见状，两只手扒拉着门缝，不让他关门。
对面狠狠咒骂了一声，用力关上门，那妇人的手似乎被夹住了，生疼。
许是因为这个，对方也无法，过了一会儿，从屋内扔出一个包裹，然后猛地把门关上了。
妇人如获至宝，转过身，拉起小孩。
栖梧微跟着他们，一路走到一个破庙里面。
因为是冬天，大家都不再外出，那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乞丐。
见到来者是谁，乞丐之中的咒骂与嫌弃之声也渐渐高涨起来。
妇人与孩子，只好远离人群，坐在一处破窗下面。
日子当然没有朝好的方向过下去，一个秋夜，那个照顾他的妇人发起高烧，他们身上没有任何钱，自然治不了病。
于是她也死了。
男孩那时已经十岁，从锦绣堆中落入万劫不复、人人喊打的生活已经两年了。
他接受了父亲投敌的事实，也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礼义廉耻。
他大概也明白，自己与已经不知所踪的父亲一家，是站在正义与光荣的对面的那种人。
他愿意接受百姓们道德的审判，但他从来不知，他的人生如那年狂下不止的大雪一样，从此风雨再也没有停过。
他接受百姓所有的不满与鄙夷谩骂，也忍得住纷至沓来的践踏。
有时候他想，什么样的罪过，需要用他整个人生来赎罪呢。
或许，只是因为他想要活下去吧。
就是因为他这样一个人，想要堂堂正正给、干干净净地活下去，所以才显得分外难。
二十岁，少年孑然一身，除却一把破剑。
那一年，他飞升剑仙，一跃成为天庭强者。
人间的一切，终于远去。
栖梧微身边的一切也在远去，面前的景象都在向后退去，仿佛刚刚见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等到一切都停下来时，偌大的天地间，没有一点人声。
一片东西，轻轻落在栖梧微脸上，冰冰凉凉的。
栖梧微心有所感，翻过手来接，一片雪花慢慢落在掌心。
又开始下雪了。
栖梧微伸手捻了一个诀，手指上隔空燃起火焰，照亮身边的一寸天地。
她凭借直觉，一直往前走，没多久，一个人出现在面前。
依旧是盘腿坐着，眉头紧锁，双眼紧闭。
不是微生齐是谁？
栖梧微蹲在了他的面前，轻轻问道：“微生齐，你还好吗？”
这回，他听到她的声音了。
微生齐久违地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栖梧微。
“栖梧……”他许久不开口，声音里有着几丝沙哑。
栖梧微见他开口，心里略略安心下来，在他身旁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辛亏甜果儿之前给的装备齐全，她从八宝袋里面还找出几根蜡烛。
栖梧微熄灭手上的火，点了一根蜡烛。
蜡烛光逐渐照亮两人之间的小小天地，两个人的影子倒映在无边的大地上。
特别静谧，像是两个人逃到了谁也找不到的隐秘之境，摇曳的烛光，还带来不少安心。
栖梧微坐在微生齐身边，不着急开口，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