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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发表时间: 2024-01-16

从傍晚等到入夜,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漫长得仿似无止尽。

连绵的雪终于停了,寒风依旧肆虐呼号。

待在雪地里的人都是穷苦百姓,临急临忙跑出来,没了遮风的屋子,没了取暖的火盆,片刻时间就冻得手脚发僵,说话舌头都捋不直。

苏家人亦然。

一大家子,没一件足够保暖的衣裳,穿在身上的袄子里头陈年棉絮早就发黄发硬,根本御不了寒。

几个小崽子冷得牙齿咯咯打战。

担心孩子冻坏了,刘月兰把仨一块叫过来,挤作一团圈进薄被里。

就这也好不了多少。

苏老妇看看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的雪山,咬牙,“走,回家!”

苏家一片狼藉。

雪崩时地动山摇,农家破旧小院在震动中屋墙崩裂房顶垮塌,地上散落残梁断木、锅碗瓢盆。

好在主屋白天刚刚加固过,除了屋顶塌掉一半,勉强还能住人。

灶房最为惨烈,此时已经不能称之为灶房,就是一片废墟,把土石拨一拨,随处可见被埋在下面的瓷碗碎片。

“老二家的,找点木柴先在堂屋生个火堆让孩子们暖一暖。老大老二收拾屋子,看看还有什么剩下能用的。孩他爹,你去修门窗,我到地窖看看,得扒拉点东西弄点吃的才成。”苏老妇持家有道,家里事,男人孩子都惯了听她的。

她说完顿了下,又对苏大道,“等家里收拾好,明儿你去隔壁村秀儿夫家看看情况,有能帮忙的就搭把手。”

苏大敛眉,立刻应声,“知道了娘,我明儿一早就去。”

妹子苏秀儿头年嫁了隔壁村陈家,汉子陈德人还过得去,但是她那对公婆就让人一言难尽了。

今天媳妇生产秀儿过来帮忙,明儿他也该过去看看,免得秀儿在公婆面前落下口舌。

堂屋升起火堆,暖意渐起,冲淡了空气中的冰冷。

三个娃子围着火堆不停搓手,遭遇雪崩的害怕惊惶,在回到家后也开始渐渐淡去。

家永远是能让他们安定的港湾。

刘月兰坐得离火堆稍远些,怕烟气把女儿呛着。

她刚刚生产完身子还虚弱,家里这一堆狼藉没法上手帮忙,只能力所能及的看顾看顾家里娃子们。

“娘,妹妹睡着了吗?”四岁的苏安伸长脖子,往裹得严实的襁褓里打望。

苏文苏武也纷纷支棱起脖子,窥着仅露出襁褓的一点点胎发,好奇又新奇。

刘月兰挽唇柔柔一笑,“妹妹还没睡着呢,你们可以靠近点看。”

这话一出,幺宝上方立刻多出三颗脑袋。

歪着发髻的,虎头虎脑的,吸溜着鼻涕的。

八目相对。

仨娃子,“哇!妹妹长得好丑!”

幺宝面无表情。

“妹妹的脸肉嘟嘟的,全是肉!!她长得好小哦!脸好软!滑滑的!好好摸!”

“给我摸一下!”

“我也要我也要!”

三颗脑袋挤在上面也就算了,说话就说话还动手,一人一指头往娃儿脸蛋戳。

幺宝不能忍,攥紧小拳头奋力钻出襁褓,往前一挥。

啪。

挥中鼻涕虫的鼻子,力道轻得像是在给他擦鼻涕。

鼻涕虫眼睛亮了,“妹妹好可爱哇!”

幺宝,“……”

幺宝在愤怒中睡着。

苏家忙活了半晚上,终于把家重新收拾出个模样来。

这期间还能不断听到隔壁几户传来的哭声跟叫骂声。

一场雪崩,周围的住户谁都不好过。

到处弥漫惨雾愁云。

幺宝迷糊醒来时,已经躺在之前出生的房间里,裹着襁褓,上面还搭了张发硬的薄被。

四周光线昏暗,没有点灯,月色从窗户流泄几缕勉强充作照明,时至半夜。

房门布帘子被人掀动,汉子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道,“怎么还没睡?幺宝醒了闹你了?”

刘月兰靠坐床头,柔声道,“没有,幺宝乖着呢,生出到现在都不闹人,饿了也不哭,乖乖睁眼等着。”

说罢她低头往床里侧看了眼,正对上闺女乌溜溜的眼睛。

适应了房里光线后,夜里也能实物。

刘月兰眼神不自觉变柔软,把女儿抱进怀里,轻拍了拍,一手解开斜襟里衣纽带,“醒了,定是饿了,娘喂你。”

幺宝没有在空气中闻到米香,再看妇人动作,隐隐意识到什么,眼睛咻地瞪圆。

晚了。

小嘴自动自发自然无比开始吸吮时,幺宝脑子是懵的。

耳边清晰的吧嗒吧嗒声,让她生无可恋。

苏大走到床边轻轻坐下,就着窗外月光,温柔注视眼前一幕。

期间一直安静不出声,怕打扰了闺女进食。

直到闺女吃饱了,他才伸手,“来,爹抱抱。”

幺宝被转移。

从一个怀抱转到另一个怀抱。

不一样的气息,同样的温暖。

她在昏暗中抬眸,无声看着上方脸庞。

那张脸方正,坚毅,亲切,敦厚。

抱着她时,小心翼翼,极稳。

跟娘轻柔的怀抱不同,爹的怀抱带着力度,宽厚可靠,莫名让人生出一股心安。

“幺宝,闺女。”汉子抱着娃儿,脸上泛出笑意,眼神变得柔软,连嗓音也不自觉放轻,“我是爹爹,诶唷我家幺宝真乖,当真一点不闹人,不像你哥哥小时候,皮得不行。”

幺宝眨巴眼。

她也就是太小了不能动,不然她一准翻身跑。

这个爹拿下巴长的胡须茬子扎她。

昏暗逼仄小房间里,一家三口低声轻语,和意融融。

把闺女逗弄了一番,瞅着她小嘴开始打哈欠了,苏大才不舍的把她放进薄被里,被角掖好。

安顿好闺女,苏大把刘月兰细瘦的手握进掌心,嗓音里的轻快不见,变得低落沉重,“月兰,今天让你受苦受累了。”

刘月兰怔了下,啐他,“瞎说什么呢?哪个女人生孩子不苦?你今天倒矫情了。”

“家里光景不好,你生了闺女也没好东西给你养着。月子还没坐,又得跟着往外跑,冰天雪地里受了冻……”苏大眼尾染上湿意,喉咙发堵,“娘说,这怕得落下病根。”

刘月兰不是第一次当娘。

女人生孩子之后得好好坐月子才能勉强养回身子,否则一不小心就得落下月子病。

这些她都懂。

可是环境不由人,怨不得谁。

她的境遇比很多人都算好了,家里虽然穷,但是公婆好,妯娌也和气,家里糟心事儿少。

“值得的。”她将头轻轻靠在汉子肩头,挽唇浅笑。

她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