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渠县并不大,唯一的门面就是街里的大广场,往来的客车和载回城客的出租车都停在这里。
下了车元宵四下打量了一圈,附近有家小酒楼,门面有些旧,酒楼的二楼挂着住宿的牌子。
虽然她爸的老家在这里,但她还是第一次来东渠县,对这里完全不熟,不过能够开在街面上的旅馆应该还算靠谱。
想到这里,她直接拎着箱子朝街角的酒楼走去。
酒楼确实不大,元宵进去的时候,酒楼里空荡荡的,只有老板坐在柜台后拿着扇子扇风,服务员趴在桌子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见元宵进来说要住宿,没等老板发话,服务员就带着她去二楼看房间了。
楼上客房比起一般的旅店都算是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卫生间,卫生间还不能洗澡。不过好在被褥什么的看着很干净,而且服务生告诉她,楼下隔壁就是浴池,勉强打消了元宵另外寻找一个旅店的想法。
收拾好了东西,元宵就出门了,在街头的水果店里买了几样水果,又拎了一箱奶,打算去拜访她爸的五伯,她五爷爷元苍。
不到十分钟,她就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蓝色的大门是半敞的,上面的漆斑斑驳驳,大门两侧贴着两幅对子也已经褪了色,院子里还有鸭子嘎嘎叫的声音。
元宵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推开大门朝屋子走去。
刚走进院里,被栓在最里面的一条大狗就汪汪汪的叫了起来,她赶忙停住脚步。
这时候屋子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个穿着汗衫的老头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元宵后一愣,“丫头,你找谁啊?”
“请问您是元苍元先生么?”元宵问道。
“对,我就是元苍,找我干什么?”
“五爷爷好,我是元东的女儿元宵。”元宵站在院子里给老头鞠了一躬。
老头眼睛一瞪,“呦,你是小东子家的丫头?算算时间,小东子是不是出狱啦?”
元宵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爸他死了。”
“怎么会呢……唉……”老头听到元东死了,顿时一愣,隔了好久才叹了口气,喃喃的低声说着,“怎么就死了呢?”
老爷子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其实这个问题元宵也很想知道。明明看着还很健康人,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五爷爷,我爸生前的时候跟我说元家的祖坟在这里,我把他的骨灰带回来了,想要把他葬在这边,不知道行不行?”
之前几次她去探监的时候,她爸总是跟她聊起老家的人,尤其是五爷爷。还说当年要不是五爷爷,他早就饿死了。
后来进了监狱,也只有五爷爷来探望过他,可惜后来老人年纪大腿脚不好,这才再没去过。
于是元宵要了五爷爷家的地址,想着什么时候过来一趟看看老人家。她爸那时候还说到时候跟她一起回来,可最后回来的只有一坛骨灰。
“行,咋不行呢,一会儿我去张罗人,明儿个就让小东子入土。”说着,老人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眼泪。
哪怕是第一次见面的亲人,但体内流着同样的血,就有一种无法割舍的牵绊。
元宵和老人坐在炕上一聊就是一上午,讲她爸爸小时候有多淘气,讲她爷爷奶奶去了之后,她爸的日子过得多苦。
“东子可惜了……造孽啊……”老人最后是以这句话结尾的。
元宵不知道五爷爷这句造孽究竟是在慨叹什么,可老人眼里的伤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等元宵走了,老爷子在屋里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突然插上了房门,走到他住的屋里,把搁在角落里的箱子打开,他伸手在里面摸索了半天,从最底下找到了个用布包裹起来的东西。
把那东西拿出来,把上面的布一层层的解开,露出了一个包着皮的,一指厚的笔记本。
老爷子翻开笔记本,上面的字都是用钢笔写的,时间太久了,已经褪成了浅浅的蓝色。
他至今也不知道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这是东子进了监狱后,他突然收到的的包裹。包裹里除了这个本子,就只有东子留下的一句话,让他帮忙把东西藏起来。
可现在东子死了,这东西要不要给他家丫头呢?
老爷子这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东子住监狱的那个城市,但他知道,这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老爷子正拿着笔记本发呆的时候,窗户上突然传来“咚咚咚”的声音。老爷子一抬头,见是隔壁住着的二侄子。
他随手把东西一包,塞进一旁的叠放的被子里,推门出去了。
“五大爷,你在屋里干啥呢?”二侄子大咧咧地问。
五爷爷瞪他一眼,“干你屁事,找我啥事?”
二侄子挠挠头,嘿嘿笑了声,“刚才我媳妇儿看见你家里来客了,让我过来瞅瞅有没有要帮忙的。”
老爷子也没把他的话当真,那个二侄媳妇儿一天到晚的专盯着他家,但凡看见有人拎东西上他家,都想过来占点便宜。
不过好在二侄子心肠还行,家里有什么事儿,也肯下力气帮忙。
想到这里,老爷子开口道:“还真有事儿找你,刚才来我家那丫头是东子的姑娘,东子死了,明儿个找几个人上山去给东子下葬。”
“东哥死了?”二侄子也一脸惊讶,不过他本来跟元东就不太熟悉,也只是感慨一句,“得了大爷,你放心,我这就去喊人,保准给安排的妥妥帖帖。”
“成,那丫头是个会办事儿的,不会亏待你们的。”
“放心吧。”二侄子摆摆手,朝着外面走去,他没回家,而是拐了几个弯进了别人家里。
从五爷爷家出来,元宵就直奔街里去了。
哪怕不大办,正常下葬也需要挺多东西,她不懂这个,好在五爷爷在这方面门儿清。
让她去街里定了棺材,又去纸活店买纸扎,一般纸扎都是定做的,成品的稍微贵了点,最后还得去扯几尺白布做孝服。
在外面跑了一天,中午饭都没吃,总算是把老人家吩咐的事情处理完了。
下午四点多,她才回到旅店。一楼靠墙的桌子边上有几个男的在吃饭,都是吃的馄饨面条什么的,看起来好像跟她一样,都是住宿的客人。
元宵看着他们吃的东西,又翻了翻菜谱,觉得没什么食欲。
恰好见老板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一手正拿着半个红透了的柿子啃,一手还拎着一口袋西红柿。
“这柿子是买的么?”见老板正好朝这边走过来,元宵就随口问了句。
“不是,我家地里的,要不要尝尝?”说着打开塑料袋让她自己拿。
“行,给我来碗西红柿疙瘩汤吧,就拿这个柿子做。”元宵拿出一个又大又红的柿子,放到老板手里。
“成,这就去做。”
等了不到二十分钟,元宵要的疙瘩汤就上来了。老板也没按菜单上的给她上了一盆,而是上了一个海碗。
说是疙瘩汤倒更像大杂烩,因为切了不少西红柿丁的缘故,整碗汤都是红色的,绿色的青菜叶子,白色的面疙瘩掺和在一起,卖相实在不算太好。
元宵拿着勺子吃了一口,西红柿的微酸和面疙瘩一点点的咸味搅和在一处,意外的让人产生了食欲。
她一口一口的吃的停不下来,老板又端着一个小碟出来了,上面放着切成一瓣一瓣的西红柿,最上面洒了层糖。
他把小碟放到元宵桌子上,笑着道:“刚才做疙瘩汤剩下的,给你拌点糖吃。”
“谢谢老板。”
夹起一瓣西红柿放进嘴里,西红柿本身的酸甜多汁,加上白糖纯然的甜,让她来到这里后一直莫名沉重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一边吃饭一边听老板和服务员小声的聊天,在即将日落的傍晚,让人忍不住生出了对明天的期待。
吃完了饭,上楼稍微收拾一下,天色差不多也暗了下来。元宵拎着洗漱用品,打算去楼下洗澡。
隔壁的浴池还挺大,除了共用的浴室之外,还有单间。她要了个单间,正往里走呢,对面男浴池的帘子就掀开了。
两个头发还湿漉漉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其中一个拍着另一个的肩膀大声道:“兄弟,这批货的质量可不一般,一般人我都不会卖,一会儿回去你先看看,要是今晚想先验个货也行,嘿嘿。”
“那就先谢谢元哥了。”回话的男人声音很有磁性,还带着几分笑意,让人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元宵也没想到,她还会第三次遇到这个人,两人目光短暂的相对,很快错开。
被叫元哥的是之前看到的,兄弟二人中看着比较凶的那一个。
元这个姓氏并不是那么常见,尤其在东渠县里,姓元的基本都是亲戚,也就是说这人可能跟她有亲戚关系。
元宵一个愣神的功夫,那两个人已经并排走出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她到了五爷爷家,再次见到了这个姓元的男人。听五爷爷介绍,他叫元奎,论辈分元宵该叫他一声堂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