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便开始以人牲祭祀?”张嘉闻说道。
老者重重叹口气,向他作了个深揖:“回天师,当时沿湖上百个村子经过商议后,决定以八个村子为一组,每年轮流向洞庭王爷进贡,每村出一个人。自从三年前开始祭祀以后,这洞庭王爷就没再作乱,今年,轮到我们几个村了。”
可是,自从定下这人牲献祭的规矩后,沿湖凡是有女儿的人家这两年都赶着嫁女,哪怕是远嫁他乡也行,年纪小的好些也被送到了外地的亲戚家。今年轮到他们,上百户人家居然凑不齐八个少女。哪怕是家里有女孩的,也不愿意送自己女儿去死,于是,他们几个村长就商量决定,既然大家不愿意出人,那就每户都拿钱,凑一凑从外面买替身。
“所以你们就去拐卖良家民女,让别人去替你们送死?”江蓠愤愤不平。
老者看看她,捋了捋长髯,“小娘子莫怪,我等也是迫于无奈。古语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虽然活人献祭有伤天和,但以几人之命,却可救我们沿湖数十万老百姓,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江蓠简直要被气笑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你们这么无耻的,你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是草吗?你有什么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
一边的祝永祐脾气爆炭一般,此时也嚷开了:“说的不错,那些女子与你们一样,都是受苦受难的百姓,你们怎么忍心为解自己危难,就陷他人于水火?”
村民们被连番质问,其中一个年纪轻些的也有些压不住脾气:“小娘子莫要得理不饶人,我等也是良民,非是那些伤天害理的绿林强盗,这是洞庭王爷要的人,有本事你们找他去啊。”
张嘉闻打断他:“无论如何,活人献祭与法不容,与理不合,与情不忍。”
天师开口,村民们也都沉默下来,讷讷不敢言。
张嘉闻继续说道:“况且此事处处透着蹊跷,传说柳毅以凡人之躯,能得龙王下嫁公主,是因为其人品果毅刚直,据你们方才所言,洞庭湖这百年来都太平无事,百姓丰衣足食,这表示柳毅的水君之位做得很称职。”
众人点点头,张嘉闻继续说道:“那这七八年来的乱象不就很奇怪吗?如今这个洞庭王爷分明是一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暴虐无道的人,但同一个人怎么会在短短几年里性情大变?何况,柳毅身为一湖水君,职责就是守护领地里的生灵百姓,如此草菅人命,与他自身的修行也是无益的。”
江蓠喃喃道:“一个人不可能短时间内变化这么大,要么之前就是装的,但之前装了上百年,现在装不下去了?要么……”她恍然大悟“所以,您刚刚才会说,那不是柳毅?”
“崇宁二年,我奉诏入京时,曾路过洞庭,当时机缘巧合下曾见过柳水君一面,当时也未见到真容,但其人光风霁月,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与今日所见所闻,大相径庭,所以……”
“所以,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哪怕再不可置信,那就是事实。”江蓠接着说道。
张嘉闻一顿,眼神里多了一丝意外, “江娘子敏锐,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不敢当不敢当,天师才是观察入微,一眼就看出这洞庭王爷是个冒牌货。”江蓠摆摆手,她这不过是搬运了福尔摩斯的名言罢了。不过,今日这番见闻,倒让她对这位少年天师刮目相看,这位是真高人,与现代那些帮人看风水骗钱财的“大师”们可不一样,江蓠恍然,难道她这次穿越其实是灵异打怪流?
在她发呆的时候,张嘉闻移开视线,点了点地上的牛五两人,问道:“那这两个人,是怎么一回事?”
里正还没从“拜了这么久的洞庭王爷居然是个假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听到问话,赶紧拱手解释:“回天师,我们商量好后准备买人,正悄悄往牙行里打听,这个牛五就找上门来,不知从哪得知了献祭的事情,据他所说,他自青州来,是当地大族赵家的仆役,正巧奉主人之命来南边采买女使,愿意帮我们把人一起买了,免得我们走漏消息,惹得官府上门。”
“这是帮你们,还是在要挟你们啊?”祝永祐一语点破。
“道长睿智,我等也猜测这牛五别有目的,后来他说,他帮我们买人,我们出钱,顺便把他采买女使的钱也一并给了,就当他们两人的辛苦费。我等无奈,也怕他在外面将事情叫破,于是就答应了。”里正也是无奈。
“青州人,赵家?”张嘉闻若有所思。
江蓠在一旁告状:“可据我所知,我们一行十二人,有些是被这牛五买来的,有些却是被拐骗而来,比如那阿香姐姐就是。也正因此,牛五一直给我们的饮食里加蒙汗药,让我们不能反抗逃走,直到昨夜偷听到他们谈话,知道他们不只是买女使,大部分人是要送去洞庭湖祭祀龙王,所以我们才下决心逃跑。”
“途中,我们趁他们不注意将药下到酒里,这二人喝了酒以后手软脚软,这才让我得了手。”说到这里,江蓠略得意。
“阿蓠,你小小年纪可真是有勇有谋啊。”祝永祐还真欣赏这个小姑娘,外表看着瘦小柔弱,内里倒是果断决然的性子。“师父,这两人拐卖妇女,还有他们,咱们怎么办?”
“幸好今次事情未成,村民们都各自先回家去,这牛五二人非是善类,阿祐,你先将他们两人带去官府。”说着,解下腰带上系的荷包,扔给祝永祐。后者慌忙接过, “使不得师父,这是官家给您铸的宝印,这么点小事用不着吧。”
“你先拿着,若事有紧急,可便宜处置。”接着,张嘉闻转过头询问江蓠:“江娘子,刚刚跑掉的那些女子可是去报官了?你要不要也跟着一起去官府,等事情处理完,官府应该会出面,送你们回乡。”
回去?回去让他们再卖一回吗?
江蓠连连摆手,“我不回去了,既卖了我,我也不认他们是家人,况且我还有些事情想拜托天师。对了,那牛五身上,还有我们的卖身契。”祝永祐一听,过去提起软在地上的牛五,从怀里搜出一叠牛皮包裹的纸张,扔在地上,然后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符来,捏在两指间念了几句口诀,只见一簇火苗从他指尖的符纸燃起,顷刻落在那些卖身契上,不过几息间,纸张俱就化作了飞灰,见此情景,牛五两人哪敢言语,恨不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祝永祐得意地走回来,向阿蓠一挑眉:“这是炎火诀,怎么样,厉不厉害?”
江蓠海豹鼓掌:“厉害厉害,省的带火折子了。”
祝永祐一听,脸一垮:“你夸我呢还是贬我呢?”
“好了,阿祐。”张嘉闻转身面向这些村民,接着说道:“诸位随我这弟子去吧,今日之事,我会去找出真假水君的真相,你等回去后告诉周围的村民,人牲祭祀到此为止,待此间事了,定会还你们一个平静祥和的洞庭湖。”
众人大喜,纷纷拜倒:“多谢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