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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梁事

拉斐不吃香菜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架空穿越,具体怎么样还没想好,想写一个感情线不那么坎坷的朝堂后宫生活,就像名为《徐徐梁事》,缓缓道来。作为现代普通女大学生的徐明容一朝穿越,成为同名同姓的大梁骠骑将军府嫡女,与存在感不怎么强的三皇子赵叔元指腹为婚。婚后生活平淡安逸,偶尔整整几个惹事的别家太太,小两口没什么追求吃吃睡睡,却在阴差阳错下成为大梁下一任的君父国母。赵叔元:辉颊,怎么办?徐明容:(嗑瓜子)我不知道啊。赵叔元:皇后也上朝参谋参谋吧。

主角:徐明容   更新:2023-02-07 02: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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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徐明容的其他类型小说《徐徐梁事》,由网络作家“拉斐不吃香菜”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架空穿越,具体怎么样还没想好,想写一个感情线不那么坎坷的朝堂后宫生活,就像名为《徐徐梁事》,缓缓道来。作为现代普通女大学生的徐明容一朝穿越,成为同名同姓的大梁骠骑将军府嫡女,与存在感不怎么强的三皇子赵叔元指腹为婚。婚后生活平淡安逸,偶尔整整几个惹事的别家太太,小两口没什么追求吃吃睡睡,却在阴差阳错下成为大梁下一任的君父国母。赵叔元:辉颊,怎么办?徐明容:(嗑瓜子)我不知道啊。赵叔元:皇后也上朝参谋参谋吧。

《徐徐梁事》精彩片段

好吧。

好像穿越了。

身体一直有一丝丝虚弱的女大学生徐明容,在一次持续四天的通宵之后,猛灌了自己一杯四倍浓缩,再一睁眼,在喧闹中被一群不认识的古装阿妈们簇拥着。

这已是过了一些时日了,起初徐明容看不清听不清,只隐隐绰绰感觉到一些,但很明显的发现:自己变得短手短脚了,人也不甚大。

总是被一个老阿妈抱来抱去,不是塞到一个大娘那里吃奶,就是偶尔到一个似乎有点漂亮在脸上的年轻妇人怀里躺躺,通常这时候旁边还有个留着一点小胡子的男人。

这看不清听不清的日子简直是徐明容生命里的至暗时刻,既对生活一无所知,又无比想念自己以前的美满家庭,想妈妈,想爸爸,想爷爷奶奶,想奶奶烧的红烧肉。徐家几辈子没什么大风浪,没想到自己堪堪二十岁就把自己熬死了,丢下家里亲人怎么办呢?

有那么一段时间徐明容简直茶饭不思,奈何婴儿的身板脆弱,不好好吃饿得不行,再者好不容易再活一次,怎么着都得过好才行,徐明容慢慢调整心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到后来有知觉了,知道那个漂亮妇人是亲妈,小胡子男是亲爹,老阿妈是亲妈的身边的老妈子,剩下的一个自然是奶娘,生活好像过得还不错。几个小男孩开始在房里打转,想必是亲哥哥了。

这莫非就是胎穿?

看来是熬大夜熬死了。

徐明容本是一个现代小康家庭的独生女,家庭美满从小幸福,一大家子的掌上明珠,悲催文科生一朝踏入大学,还没学到点本事就死了,好崩溃。

现在还是胎穿成了女孩,好像还不错,但是咱是不是在古代?那岂不是日子有点难过?是不是还有各项礼仪三从四德?出嫁后不是给人当妾就是丈夫有一堆小妾?还得一个连一个的生娃不然抬不起头?

徐明容的脸瞬间就黑了。得,日子别过了。

“嘿嘿。”头顶传来一声小孩的笑声,徐明容看过去,一个两岁左右的奶胖孩子趴在炕上盯着自己,脸上挂着憨憨的笑。

干什么你小子。徐明容瞪了他一眼。

“哎哟,怎么虎着张脸,女孩子这样可不好看。”亲妈抱着她亲了亲,轻轻抹了下眉心,“这孩子,人小鬼大的,这是哥哥,怎么瞪人家呢?”小胖孩跟着凑过来,拍拍徐明容的包袱:“妹妹!”又冲她憨憨一笑。

亲妈长得真好看,淡淡眉目温顺眼,长蛾眉杏仁眼樱桃嘴鹅蛋脸,面颊饱满,标准的古代美人,看着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徐明容的难过稍稍消下去一点,冲亲妈挤出一个笑。

“夫人你瞧!小姐在冲夫人笑呢!”一群丫鬟婆子一下笑开了,纷纷围过来凑趣儿。

“小姐这是认得夫人呢,这才刚出了月子,夫人瞧小姐这平日里,又不哭闹,或是嬉笑或是皱眉噘嘴的,甚是灵动,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

“别说夫人这亲生母亲看了高兴,满府里见过小姐的丫鬟婆子,就是之前满月酒来的那些夫人们,也看小姐喜欢的紧……”

亲妈听了高兴,让婢女拿了好些果子出来打赏,慢慢的人散了,又过了一会儿老阿妈把徐明容抱走了。

前些日子满月酒,亲爹在外面喝的高兴,非要把徐明容抱出去给一帮兄弟们和同僚看,几个大老爷们胡子拉碴的围着一个小女婴嘻嘻哈哈,酒气熏天,亲妈气不过,让老阿妈出马亲自去给抢了回来,在内院又是一群珠光宝气的妇人围着。好吧,看来是亲妈自己也想炫耀了。

不过也凑巧,借着这个机会徐明容也了解了一下现在自己这个家庭状况。

现在这个家呢,家主亲爹也姓徐,是当朝的骁骑将军,年纪呢约莫三十不到,虽然也是权贵子弟出身,不过早有功名,都是自己战场上真刀真枪搏来的。亲妈姓程,出身书香门第苏州程氏,是如今国子祭酒程老先生的嫡长女,下面有个弟弟如今跟着姐夫做事,倒也混了个宁远将军。徐老爹在一干文臣武将中甚是吃得开,程大美女在一众女眷中也颇有贤名,闺中时更是才名在外,画得一手好画,虽不擅琴棋书,赛马的水平如今还吊打一干权爵子弟。

徐明容是家里的大女儿,不过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如今七岁刚被扔进程家的家塾,一个两岁出头现在还时不时陪着徐明容在炕上打滚。两人一个叫徐光舟,一个叫徐光舻。而自己,目前还没有正经名字,如今叫圆圆。

徐明容:……好像自己是挺胖挺圆的。

大梁国力强盛,民风开放,别说男子,就是女子也可学骑射,经史子集不要求精通,但也不妨碍有意向的女孩子们钻研,虽做不了官吧,日子过得倒也还可以。尽管七岁男女不同席,也不影响大家聚在一起玩乐。

在满月酒上跟着程美女时,徐明容听一众贵妇人聊八卦,说是中书令李家五岁的二女儿,把御史大夫容家的七岁小儿子揍了一顿,不过两家是世交,李老爷和容老爷哥俩好地笑嘻嘻拉开一女一儿,也不当回事。容老爷反而还很高兴地对儿子说,你小子懂事,知道挨人家女孩子的打。

听得徐明容是大为震撼,不过见贵妇们并不把这当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说出来也图个乐呵,尤其席面上还有容李两家的夫人,二人被众人揶揄了两下,还挺光荣。

婴儿日子难过,没什么娱乐活动,吃了睡睡了吃,饱得快困得快,每日无非就是几个女人轮番拿着拨浪鼓之类的玩意儿逗她,徐明容怎么可能喜欢,板着张脸,只有来往的妇人拿出金锞子玉佩给她时,徐明容抓紧了不放,生怕程美女转头就拿去充公,把妇人们整得哭笑不得。程夫人还发现自家女儿意外地喜欢听女人们聊八卦,不哭不闹,就也喜欢带着她一起,不过没一会儿也就让奶娘抱走了。

这没几天徐明容就在程夫人和娘家婶婶的聊天中听到一个大新闻,原来程夫人当初刚怀自己时,宫宴上碰到已有八个月身孕,就快生的皇后娘娘,徐家当初有从龙之功,皇帝跟徐老爹在潜邸时就私交甚好,本就有意结亲,这一来二去的就定了,若是正好一男一女,咱就指腹为婚,若是不巧,以后徐家的孩子就是皇子皇女的伴读,两人有个照应。真是老天爷给皇帝卖了个面子,正好皇后生了个儿子,是如今三皇子赵叔元,而程夫人生了个女儿。

怪不得满月酒时宾客中不乏皇亲国戚,敢情自己现在也算一只脚踏进皇家的了。这波穿越好像不仅不怎么亏,还赢在了起跑线上。

拿了一手好牌徐明容自然不希望给自己打烂,不仅每天竖着耳朵听徐家有没有什么不肖子孙,徐老爹和程美女为人如何,两个哥哥是不是进取的好儿子,还逮着机会就好好表现。

到了差不多能说话的时候,徐明容趴在徐老爹肚子上中气十足地喊了声“爹”,徐大将军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被他抹了一胡子。要不是最看护自己的钟妈妈一双鹰眼瞪着,隔天徐明容就要被偷运到西郊大营接受弟兄们的瞻观。

“圆圆聪明,像你。”徐老爹深情地望着老婆,对自己的基因进行了一次否定。

徐光舟难得放假,小心翼翼抱着白白胖胖的小妹妹,满眼欢喜,直看得徐明容心里发毛。

“行了给爹给爹。”徐老爹从儿子手里抢过徐明容,让她继续趴在自己肚子上,“真是老天保佑,我徐照朴也有闺女了。”

程夫人倚着矮几一下下往嘴里塞葡萄,看了眼早已成为女儿奴的丈夫:“怎么,合着你是上头两个都不喜欢?”

徐光舻挨着娘,很不满地看着老爹。

“怎么会呢!”徐照朴连连摆手,又笑呵呵看着女儿,“这个最喜欢。肯定和夫人一样漂亮。”

徐明容偷偷翻了个白眼。不过说实话,她是希望自己长得和老妈一样漂亮的,不说别的,站在一众美貌贵妇人中间,程大美女这样的也是美得一枝独秀,当女儿的倍有面子。

“对了,圆圆瞧着没几个月就要满周岁了,这名字老爷可想好了?”程夫人看向徐老爹。

很明显的,徐老爹脸上尴尬了一下:“嘶……这确实。”敢情您是忘了闺女还没名字呐!

“这样,我呢文化肯定不及泰山老丈人高,不若我去信一封,让老丈人给咱圆圆取一个?”徐老爹颠颠地看着程夫人。

程夫人:“这两小子的名字不是老爹起的么?我瞧着不错。”

舟、舻二人:好吧!

徐老爹还是给自己圆回来了,正色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徐家这一辈走得近的亲戚里也没女儿,我也不过一个长姐一个小妹,给女儿取名字的门道我自然是不知道,不如交给老丈人,稳妥取得还好。”

程夫人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儿,也懒得戳破,直言不用丈夫费心,自己明日差人告诉堂堂国子祭酒的程老先生,让他想想女儿的名字。

徐老爹:“对了,夫人一提我就想起来了,抓周礼也要大办的,夫人若是不方便,我让姐姐有空了回来帮你,我那妹妹你就别指望了,她自己都搞不定这些事务。”

程夫人摆摆手:“这多不像样子,阿姐是渠国公夫人,那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大家子的人,不省心的多了去了,都得阿姐操心。老爷放心,我自己可以,这不还有钟阿妈帮衬着,再不行了,我娘家几个表亲家的嫂子,我找她们来帮忙也是一样的。”

徐老爹一听赶紧点头:“那感情好,那两小子的事情你娘家嫂子没少来帮忙,里里外外弄得甚是调理分明,场面上也好看,她们愿意来夫人也轻松点。”

程美女撇撇嘴,眉毛一蹙:“说得好像我什么也不会似的。”

徐老爹一看不对,赶紧把女儿放一边凑到老婆身边,奈何俩儿子在,拍拍漂亮老婆的手低头认错:“哪里是这个意思,不是希望夫人别累到吗?”说着回头看儿子们,“你们两个,到时候别给你们娘添乱,外院的事情也跟着刘师爷看看。”

舟、舻二人连声称是。

时候差不多了,下人们把两个公子领走了,奶娘过来抱走了徐明容,剩下就是徐将军和程才女自己屋里的事儿了。


逗爹娘玩、逗哥哥们玩、逗奶娘和老阿妈玩、逗贵妇们玩、听八卦、吃吃睡睡……

如此过了几个月,终于到了徐明容的抓周礼。

此前两个月,程老先生就把名字送来了,还责怪夫妻二人怎么把外孙女的名字拖到这个时候。巧的是,程老先生取的名字是“明容”。

徐明容。小婴儿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就“哇”的哭了出来。

程夫人和徐老爹吓了一跳,赶紧抱着看。

徐老爹:“怎么了这是?不喜欢老丈人给的名字?”

程夫人瞪了他一眼:“混说什么呢!我看看是不是饿了。”

徐老爹讪笑了一下:“我说是呢,这名字不错,说我们圆圆长得好看呢。”

于是又被程夫人瞪了一眼:“你也就这点出息!”

夫妻俩半天没弄明白个所以然,最后还是奶娘把徐明容抱下去了。

真是阴差阳错,没想到穿越了,自己还是叫这个名字。也好,明容想,等七老八十了,兴许也不会忘记自己以前的家。

抓周礼当天,明容就被奶妈从炕上抱起来,此时她已经能穿些像样衣服了,能跑会跳,话也说得连贯,还时常让爹妈震惊一下。

钟妈妈给她扎了两个鬏儿,各插了一枚小小的玉蝉。明容生在冬末,此时正是冷的时候,缎面的兔毛镶边棉衣把小人裹得严严实实,脖子上套了一个金项圈,下面坠一个长命锁。

这金项圈当真是好玩意儿,明容纵是什么也不懂,就这挂在脖子上的重量,也知道很值几个钱,更别说上面的工艺,真是精雕细琢。

小胖丫头被带到诸言居——程夫人的房里,炕前一张大桌子,摆满了抓周的一应物件。

徐明容略略扫了一眼,什么花朵、胭脂、绣线、花样子,还有笔墨纸砚、印章、算盘钱币……其他还有什么没看清楚,反正一会儿是要被丢过去抓的。令她惊奇的是,竟然还放着徐老爹的一杆银枪。

“哎呀,容丫头这么大了,瞧这眉眼,长得真像咱小姑子!”

一个面如满月,笑意盈盈的妇人从奶娘手里抱过徐明容,这个人她之前见过的,是程夫人娘家表亲的嫂子之一,姓王。坐在王舅妈旁边另一个,与王舅妈身形差不多但略瘦一点的,也姓王,不过二人不是一家,嫁的程夫人表兄弟两个。

两个王舅妈照样出手阔绰,往徐明容手里塞了一个小荷包,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沉甸甸。

程夫人赶紧从徐明容手里拿过去,生怕她摔了,也不打开看,递给贴身丫头训诂,又拿过来两包玩意儿给大小王舅妈的孩子,大王舅妈的两个儿子,小王舅妈的长女小儿。

程夫人:“你看你们,每次来都给明容这样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拿。”

徐明容一听不成,坐在大王舅妈腿上,摇头晃脑道:“舅妈们喜欢、疼明容,才把好东西给明容。舅妈们都长得和善,明容拿了舅妈的东西,和舅妈一样和善。”

小丫头唇红齿白的,妇人们笑作一团,两个舅妈最是高兴。小王舅妈乐呵呵地在明容脸上掐了一把:“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知道什么是‘和善’?”

徐明容咧着嘴“嘿嘿”一笑,拉拉小王舅妈的手,把小王舅妈乐得合不拢嘴。

大小徐姑姑和程夫人的亲弟妹柳夫人今日也在。大徐氏三十出头,面长眉平,容貌一般,平日里不怒自威,严肃庄重,不过在自家也满脸挂笑的。小徐氏和程夫人差不多年纪,虽已育有一子,仍是一脸婴儿肥,看着和小姑娘一样,笑得天真烂漫,徐明容评:似乎还有点憨憨,一看就是被父母兄姐宠大的。柳夫人个头最小,目前膝下无子最是自由,没事就来徐府串门,给程夫人和徐明容带点好吃的,徐明容最面熟的就是她。

大徐氏:“我瞧着,你这丫头人小鬼大,说话像个大人。国公爷的幼弟也是打小机灵,四五岁时候说话,寻常人家的大人就已是比不上,不过这在咱这样的人家倒也不很怪。只是我看容丫头,比他更厉害。”

柳舅妈凑过来笑道:“只怕我这外甥女,聪明的太早,名声传出去,指不定多少人家要算计呢!”

“哎!”小王舅妈轻轻拍了一下椅子扶手,“这你能胡说!明容早和三皇子定了亲的不是?”

柳舅妈讪讪一笑,小徐氏往嘴里塞了一个果子,闻言不以为然,眉毛一挑:“那有什么,定亲归定亲,这容丫头要是跟我嫂子一样早早有名气的,也不能拦着人家好小伙子打量是不是?”

程夫人一听编排到自己头上,要拿枕头砸小姑子:“你都做了娘了,说话这样没个遮拦!”

小徐氏赶紧躲到长姐身后,探出一个头:“各位姐姐明鉴,这话不是我乱说!嫂子当年出了门的抢手,我兄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娶过门的,这中间我出了不少力呢!”

一家子妯娌笑作一团,把其他孩子赶出去自己玩,剩下徐明容一个留着说话,小徐姑姑和柳舅妈凑一起又笑又拍手的,好不快乐。过了会儿其他的贵太太们也来了,小徐氏和柳夫人才稍微收敛点儿,不敢太过闹腾了。

到时辰了,徐老爹带了几个男人们进来,各自找到自家媳妇,围着桌子看徐明容抓周。

明容心里暗叹了口气,若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抓什么还有点说法,自己一大学生了,还不是想挑啥挑啥么?

那好吧,徐明容被奶娘放到桌上,慢吞吞爬过去,坐在桌上,扫视了一眼周围摆的物件儿。

胭脂,这个好。四书五经,拿起来翻了翻。印章,这底下写的什么?算盘,我不会呀。毛笔,以后都得用这个写字了。这个珠钗好看,记得程大美女戴过……

一干人等看着徐明容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起来看看又放下,迟迟不抓一个,急得满头汗。

“呃,这个,明容啊,你看看,哪个最喜欢呢?”徐老爹先沉不住气了,凑过头去问问。

徐明容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坦言道:“明容不知道选哪个。”

一旁的渠国公奇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徐明容看向渠国公:“沈姑父看,胭脂、珠花、钗环,还有针线之类的,这些明容都要用,账册、书本、算盘也要学,阿爷的枪明容拿不动,在阿爷手里也是保家卫国的,印章绶带明容用不上,哥哥们以后肯定要用。这些都是于国于家有用的,怎么让明容选呢?”

“好、好!”渠国公拍着手连连称奇,徐明容说话虽然还有些吐字不清,调理却是分明,“怪道你阿爷宝贝你,明容说的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

明容看了一眼周围的贵妇们,很狗腿地笑道:“都是阿娘、舅妈和姑姑们,还有夫人们聊天,明容听来的。”

众人笑起来,围着明容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一会儿,直到中午吃长寿面之前,明容也没正经抓个玩意儿。

晚间,宾客散尽,只留了程夫人的妯娌几人在诸言居,夫人们的丈夫们则在外间昭觉居里和徐老爹插科打诨,徐明容困的厉害,奶娘便把她抱走回去睡了。

诸言居里一众夫人仆妇们,程夫人和大徐夫人倚在炕上,其余坐在下面,小徐夫人时不时在长姐身上赖一下,又被赶走了。

程夫人蹙着眉,未语先叹气:“我总担心,容丫头这样机灵,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堪堪一岁的孩子,你们瞧,白日里那么多贵人,甚至于后来宫里还来了姑姑送礼,明容她……唉。”

大徐氏拍拍她的手:“你放宽心,且不说明容还小,未必就知道宫里姑姑是什么来头,只当是一家子长辈和兄弟姊妹来陪她玩罢了。看我家国公爷,听明容一口一个姑父的,给他高兴的。”

柳夫人摇摇头:“大姑姐说的也有道理,瞧明容说话的调理,若是她今后挑个随便什么公侯达官之家嫁了,以大姑姐和姐夫的家底,怎么也能给她帮衬着。可若不出意外,明容就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了。”

言下之意,明容聪明是好事,可若走了歪路,出了偏差,太过聪明在皇家是要坏事的,到时候,可就要祸及家人。

大王氏忙出来说道:“听小姑子说呢!明容才一岁大,至于这样着急,周岁的日子说什么丧气话,我瞧这孩子就很好,一般人家得个聪明孩子高兴还来不及,何必这样呢?小姑和徐将军都是人中龙凤,上头两个小子不是好的很,哪个都不笨。怎么到了明容,啊,不过是比一般孩子聪明,就这样紧张了呢?”

柳夫人赶紧点头:“这话说的也是,明容还小,姑姐姐夫教子有方,哪里会有事呢?”

几人又聊了会儿天,见天色不早,也就走了。等徐老爹回到诸言居,见媳妇仍面色不对,让程夫人把刚才的事说了。

徐老爹一笑:“我当什么事呢!圆圆这样就很好,肯定是随的夫人。若我徐照朴的女儿一岁大连个像样话都不会说,咱俩才要丢脸呢!”

程夫人气得在丈夫宽厚的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徐老爹很识趣的摸着后背嗷嗷叫着挪到一边,笑道:“夫人放心,别看明容小,她心里有数。”

程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岁的孩子,有个什么数!”

“对啊!那不就是吗?”徐照朴一拍手,“这一岁的孩子懂个什么,你跟我姐妹她们就着急忙慌的,至于么!”

程夫人一听也有几分道理,略略消了气,起身使唤训诂伺候洗漱了。徐照朴翻身躺下,摸摸自己的俊脸,想着徐明容以后怎么也是个能迷倒一整个西郊大营的漂亮闺女。

——隔壁,迷倒一整个西郊大营的一岁儿童徐明容,被裹得像个胖阿福一样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抓周礼过了约有半年,程夫人苏州老家的几房亲戚上京,程老先生来信,希望女儿女婿能带着孩子到程家在京中的老宅,亲戚们聚一聚。

徐照朴自认为一介武夫,最是敬重程家这种书香门第,又格外敬仰老丈人,自然无有不同意,待过了几日程家亲戚安顿好后,带着妻儿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就往日和坊驶去了。

京都的夏天闷热,路上徐明容一直昏昏欲睡,待到了才被奶娘轻轻晃醒。

程家宅邸仍采用苏州样式,大门古朴典雅,无处不透露着苏州程氏书香传家的内敛和骄傲。苏州程氏从前朝起绵延百年有余,出过两个位列三公的,七个有爵的,几十个四品以上官员,以及无数大大小小官吏。

起初徐明容以为程老先生虽然是国子祭酒,但徐照朴头上毕竟顶了一个开国传下来的忠勇侯,已故的徐老夫人更是先皇长姐,当今圣上的姑姑,怎么说也是程家高攀。

后来知晓程大美女的来历后,这么一合计,徐家是堪堪够娶程夫人,苏州程氏士林绵延百年,其中盘根错节,文坛声名在外,甘州徐氏起于西北,历代武将,要想长久站稳脚跟,程家这门亲是重中之重。

不过之前听二姑姑的话,徐明容这对便宜爹娘倒还是自由恋爱,徐老爹当年凭着一张让大半个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妇往马上扔花果手绢的脸,外加一个少年将军西平关外的名声,硬生生打败了貌美多才的程老妈的几百号追求者。当年甘州徐氏鲜衣怒马少年郎,和苏州程氏咏絮才高闺门秀的大好姻缘,在大梁传了好几年。

明容由着奶娘抱在手里,一眼便看见大门口迎客的程皓程舅父和柳舅妈,外加一众接应的仆妇小厮。

“大姑姐!哎呀你可算来了!姐夫好!”

“姐姐,姐夫!”

柳夫人率先迎上来,程皓跟在后面,看到姐姐和最崇拜的姐夫,笑得像个二傻子。

徐明容瞅着程舅父那眼神,想来当年徐老爹追到程美女,也有这小舅子的功劳。

“唉大姑姐,你知道我嫁过来如今也才两年,就当初刚过门时回过苏州老家,那会儿子……那会儿老家也就一房亲戚在,如今三个堂房亲戚都来了,我人都认不全,里面两个表家嫂嫂,与我也一般境况……大姑姐。”柳夫人拉着程夫人手臂不停地撒娇,很不把自己当弟妹,倒像是嫡亲的妹妹。

“我知道了,你是等着我给你救场呢!”程夫人颇为无奈地笑了笑,“你说你,柳尚书就你一个女儿,你还不处处学着点,阿爷阿娘如今是不管事的,你就算是程家这一房的当家主母了,你平时还什么都指望着二位王嫂嫂来帮你。”

“这……”柳夫人扭着脖子,仰着脸,翘起鼻尖耍赖,“我阿爷是刑部尚书,平日里脸都摆的跟个阎王似的,他能教我什么,我家人丁稀少,我阿娘也教不出这许多呀。”

柳家出身寒门,柳尚书靠科举实现阶级飞跃,柳家自然没有程家百年氏族这许多亲戚和弯弯绕绕。

程夫人剜了她一眼:“瞧你这话,柳尚书是你这么编排的嘛!还不快随我进去!”

“都听大姑姐的!”柳夫人十分讨好得搀着程大美女。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程家正厅,徐明容瞥见上面挂着一块硕大的牌匾,恢宏有力地题着“崇光堂”三个大字。

正门大开,阳光照进去,厅堂开阔敞亮,上首坐着的不用猜就知道是程老太爷,面目瘦削,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头发白了一半,穿着藏青圆领袍,像一座威严的雕像,旁边坐着程老夫人,方脸阔嘴,不过瞧着精神不是很好。

两边整整齐齐坐着程家的几房家主主母还有堂房亲戚,足足有十来号人。这还仅仅是与程老太爷三代有亲的。后面站着一众小辈,又是乌压压一片人。

徐家几个拜见了程老夫妇二人,又与众人一一见礼,夫妻二人这才在程老太爷下首的两个位置坐下,三个孩子并丫鬟婆子都在后头。

程老太爷看着女儿缓缓道:“你几位堂兄如今外放结束,前后就带着你姑父姑母上京来了,有几年没见了。”

程夫人点点头,望向堂房几位姑父姑母:“姑父姑母如今年纪也大了,舟车劳顿的,侄女没能早点来迎接各位姑父姑母,实在是惭愧。今日正好备了点薄礼,一会儿就给姑父姑母们还有各位堂兄嫂嫂送去。”

“哎呀,皎丫头就这点不好,我们又不是老得走不动了,来之前就听说了,你又生了个闺女,没让你好好歇着就不错了,哪里要你接了。”说话的是二房老太太,慈眉善目的,说话倒是一口气噼里啪啦像放连珠炮,嗓音洪亮。

徐老爹摆摆手:“老人家言重了,阿皎歇着,您几个也不来告诉我,我好来接风洗尘呀。”

二老太太闻言笑开了,指着徐老爹道:“你们快听听,这都成亲快十年了,小夫妻还是这样腻歪!”

徐老爹摸了摸胡子,嘿嘿笑着,程夫人垂眼笑了笑,又回头道:“对了,快把容丫头抱来瞧瞧,之前阿娘身子不好,阿爷又忙,一直没见着外孙女,这孩子倒只有她几个舅父舅母见过。”

“说的是,我正好带了给孩子的东西,你不把她带出来啊,我东西都送不出去!”三房老太太笑得眼睛弯弯,眼角的皱纹延伸出去,与二老太太不同的是,她看起来含蓄文雅,说话做事不紧不慢,颇有一番风度。

徐明容被奶娘抱到前头,正好看到三老太太对着自己笑,煞是像自己的奶奶,顿生好感,对着三老太太甜甜地笑了一下。

“嗨,你瞧,这丫头喜欢你呢!”三老太爷捋着一把山羊胡,凑到三老太太跟前,“今天你可得把好东西都给容丫头。”

奶娘把徐明容抱到程老夫妇跟前,徐老爹盯着女儿一刻也不肯挪开眼,边看边道:“姑岳父这话我记下了,一会儿可要把您的好东西都搬走!”

程老太太瞪了女婿一眼,嗔道:“你这泼皮,他家哪里经得起你搬!”众人皆笑。

徐明容生得唇红齿白,四肢圆胖,脸蛋儿肉嘟嘟活像能掐出水,小小的女孩子头上扎了两个圆揪儿,帮着天青色编织绳。长辈们是越看越喜欢,几个老妇人把徐明容抱过来、抱过去的,不知哪个堂房舅妈还亲了明容的小脸蛋一下。

明容借着机会稍稍认了一下程家的一家子亲戚。来的是二三四房的亲戚,除了四房的老太爷过世了,老太太身子不好留在苏州老家,其余两房的老夫妇都健在,这次随着子女一起上京。二房三房各有两个舅舅,四房来了一个舅舅和一个尚未嫁人的姨妈。

表亲戚那一边有两个舅舅和大小王舅妈,还有一个上头老太太,老太爷似乎是还有公事要办,一时走不开,这次就没来。

徐明容心里暗叹程家到底是诗书传家,先不说真假,这一大家子亲戚虽然性格各异,却是个个面善,带上下面和自己一辈的,几十号人谈天说地丝毫没有顾忌,全然像一个屋子里生活的亲人。

程老太太搂着明容不肯撒手,众人又说了会儿话,程老太太身子乏了,就先散了,男人们随程老太爷去书房,女人们带着孩子就簇拥着程老太太回后院。

老太太的洗翠居比程夫人的诸言居略小一点,但程氏老宅地段极好,几乎在都城最东边,背靠着一小片山,屋里推开窗可见湖光山色,也怪不得取名洗翠居。

侍女服侍老太太在炕上半卧下,程夫人拿了一个软垫给母亲垫在后腰,老太太搂着程夫人坐在炕沿上,又让奶娘把徐明容抱到她身旁,靠里坐着。其余女人们在炕下椅子上落座,孩子们站在一边。

“外祖母,你怎么只疼妹妹了。”徐光舻虎头虎脑的人挤到他妈旁边,眼巴巴看着程老太太,趁人不注意向徐明容挤了下眼睛。

徐明容别过脸偷偷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怎么茶里茶气的。徐光舟在旁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自从上了学之后就一直一副长兄模样,最见不得幼弟这般撒娇。

“哈哈,看看这孩子,以为外祖母有了妹妹就不要他了。”程老太太笑着让徐光舻也爬上炕。

徐光舻欢天喜地地一蹬小胖腿,一骨碌滚到徐明容旁边,从后边搂着妹妹短胖的身子,然后一脸得意地望向老太太:“我看着妹妹,外祖母放心。”

徐明容:敢情这家伙是个妹控。

好吧!徐明容竟生出几丝受用来,顺势往小胖孩身上一趟,开始玩手指,一群大人看了他俩高兴。

程老太太喝了口茶,正了脸色:“五房这次是没有来。”

徐明容抓住关键词,耳朵忽的竖起来,面上却毫无波动,继续玩手。看来程氏的孬子孙出现了。

二老太太“哼”了一声,噘了噘嘴:“那房人还有脸面来么!程家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几个年轻奶奶想把孩子先赶出去,程老太太抬起手制止,厉声道:“不必,孩子们也不算小了,听一听也无妨。说到底还是家里的丑事,给小辈们听听,引以为戒。”

徐明容抬头看了一眼老太太,方才在厅堂看着温吞,没想到也是这样刚直的人物。

程老太太:“五弟我当年瞧着就不是个好的,读书读书不成,我那老公爹就给他谋了个县里的书吏先当当,也不成!”

二老太太用盖子拨了拨碗里的茶沫,吊着眉毛:“三弟妹也进门晚,这事儿我却是知道的。区区一个书吏,真是天大的胆子,敢从府里的账上做文章,填他赌钱的亏空!”

三老太太明显是已听说过这事了,点点头:“我听老三说过的,幸亏县令发现得早,所盗不多。”

徐明容拨弄着指甲,装着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程夫人看见了,把她的两只手分开,不让抠手。徐明容砸吧了下嘴表示不满,又被程夫人瞪回去了,徐光舻赶紧捂住她的嘴,朝老妈讨好地笑了一下。

看来五房在程家是不受待见,古人对“盗”一字素来警觉,三老太太这样温和的人,能说自家小叔子所“盗”不多。

那五房其余的人呢?明容很是好奇,仰着脸看程老太太。

老人家的五官没什么棱角,看得出来年轻时也不属于多好看的那一挂,却在几十年岁月的打磨下多了年长者的坦然明了,让人心生亲和。


“五弟妹也是可怜,多温顺的人,嫁了五叔那么个人。”三老太太叹了口气。

谁知程老太太摇了摇头:“我起初也对她多有关照,谁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程家的宗妇,向来聘的是大家闺秀,谁知道她这副小家子气,五弟是个靠不住的,大不了和离。”

俗话说长嫂如母,五老太爷又不成器,程老太太是绝不肯喊他一声五叔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出了五弟这样的人,她若是要和离,我们能拦着不成?多少次五弟要把她的嫁妆败光了,是我们几个叔嫂拦着的?既然自己要把日子过下去,就好好的教导孩子,以后儿子们成器了,去科场搏个功名,她一样有好日子过,非要去样样听五弟的,把几个孩子也教的是……一样好的不学!”

程老太太到底是大家主母,没说出那吃喝嫖/赌四个字来。

不过让徐明容没想到的是,程家礼教应该最是严格,程家却对于子弟不成器,和离这种事情说得理所应当,难道大梁民风居然开放至此?

程老太太眯着眼睛,环视四周:“你们小辈的也听着,不要怪我老人家今天说话严厉,以后五房的上门,你们一概不要见,歹竹出好笋那是难如登天,那一房难出好人——尤其是你,皎儿,听着没?”

程夫人被突然点名,忙敛袖应下,她明白母亲的意思。

程老太太:“忠勇侯府具是皇亲贵胄,徐姑爷又是我大梁的骠骑大将军,这等破落亲戚纠缠上去,我们两家脸上都要无光。别说明容如今还有天恩在身,尽管都是小孩子,以后怎么样还未可知,徐程二家,断不可出问题的。”

这话是说给程夫人听的,同时也是给在场的其他人听的。大户人家的姻亲,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程老太太训话颇有徐明容高中班主任的感觉,她不由得坐直了身板,目光炯炯盯着老太太,听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又装作一脸懵懂地看看外祖母,又看看老妈。

程老太太注意到她,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笑眯眯道:“我们明容,可知什么是天恩呀?”

徐明容咬了咬嘴唇:“请外祖母教我。”

老太太抚掌而笑:“哈哈哈,天恩浩荡,这是我们明容的福气,你现在小,等你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徐明容摸了摸小肉下巴,似懂非懂的样子,然后对程老太太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外孙女知道了。”

程老太太望向女儿:“明容是个伶俐丫头,你和姑爷要好好教导,不可懈怠,以后自有福气。”

“女儿知道的。”程夫人欠身道。

过了会儿程老太太要午休了,一群人便退下了,老太太见徐明容也困得不成样子,让贴身的龚妈妈把她抱过来跟自己一起午觉。

程夫人赶紧拦下:“这怎么行,这孩子睡觉没个正形的,母亲睡不好。”

“去去去。”程老太太不高兴了,连连挥手让女儿走,“当你小时候睡觉多好看似的,小丫头我有数的,和你妯娌们玩去。”

程夫人只好离开,带着俩儿子和其他夫人们自去后面园子玩,有几个小的孩子也累了,自有丫鬟婆子带了去厢房休息。

徐明容这一觉睡得极安稳,程老太太身上的味道和自己奶奶很像,只不过多了檀木熏香的味道,明容迷迷糊糊间把头往老太太怀里拱了拱,程老太太见了笑呵呵搂住她。

约莫到用晚膳的时候,龚妈妈才把老太太和徐明容叫起来,洗漱完穿好衣服,涂了点香膏,扶着到屋外坐软轿,徐明容坐在老太太身上。

说实话,徐明容对自己的体重还是有点清醒认知的。她吃东西一向口味重,大梁贸易发达,西域香料源源不断随着驼铃进入中原,加上徐府又是钟鸣鼎食之家,徐老爹就好那几口好吃的,徐明容的口腹之欲得到了大大的满足,体重一下就上来了。

这么想着,徐明容偷偷半蹲着,不敢真全压在老人家身上,程老太太生育晚,如今也五十多的人了,生怕压出个好歹来。

柳夫人张罗了三大桌,厅堂正中拉了一扇巨大的屏风隔开男女。同徐府的胡桌胡椅雕花彩绘绚丽张扬不同,程府都是苏式家具,暗沉稳重。

徐明容自然坐孩子那一桌,徐光舟如今与徐老爹一桌,徐光舻很自然地当起大哥哥的角色,让奶娘退到一边自己看着徐明容吃饭。

屋里尽管放了几箱子冰,徐明容仍旧热的没什么胃口,吃了点汤饼和紫米粥就不肯再吃,徐光舻便让她歇一会儿,过会子让丫鬟给她盛绿豆汤来。

真别说,徐明容虽然是二十岁的人穿越到小孩身上,但被这俩一个八岁一个三岁的哥哥照顾着,还真尝到当小妹妹的快乐来。

徐光舟不爱玩闹,家塾放假的时候,就跟着徐老爹去军营里,闲下来时,在徐明容身边严防死守她有个什么闪失;徐光舻还小,整日里学点字之后就来母亲院子里陪妹妹。

徐明容很喜欢这两个小兄长,也乐得在他们面前摆摆小妹妹的款儿。

饭后大人们在屋里喝茶说话,小的们就由下人带着,到外面玩竹蜻蜓,捉萤火虫,大一点的跑到浅浅的沟渠边捞小鱼小虾。

二房的堂兄程道芫正是五六岁的年纪,精力旺盛,蹦来跳去拦也拦不住,险些要撞到一边坐在台阶上吃果子的明容,舟舻眼尖看见了,过去就对着他数落了一顿,小道芫自己也不好意思,好一番赔礼道歉的。

等到天色尽黑了,大人们鱼贯而出,柳夫人和程皓带着下人把各家亲戚送到门口,等都上了马车,拐了个弯儿看不见了,才让关上程府大门回去了。

马车上,徐老爹显然是已被程老太爷拉着说过五房的事了,一路上和老婆絮絮叨叨。

徐照朴:“你放心好了,我忠勇侯府的大门也不是那等破落户能进来的,那俩小子咱教好了,也断不会跟他们混到一处去的。”

程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程家家门不幸,连累你了。”

徐老爹往后一仰,瞪着程夫人:“你这话说的!我八抬大轿把你抬回来,咱就是一家人,老泰山也对我一向照拂,程家的事,就是我徐家的事。”又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用不好意思,左不过是你堂房亲戚罢了,就是程皓那小子,他若是不成器,我也不会怪你啊!你瞧瞧,咱这仨孩子个个上进,还不是夫人教得好吗?”

程夫人锤了丈夫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还拉上程皓,他如今不是挺好么。”

“是、是!”徐照朴哈哈大笑,搂着妻子在她头顶亲了一口。

洗漱完毕钻进被窝里,徐明容迟迟不肯睡觉,叫住钟妈妈:“妈妈,我要喝水。”

钟妈妈揉了揉明容的头顶,苦口婆心道:“小姐呀,真的该睡了,不能再喝水了,当心尿床!”

徐明容仰着头,拽着钟妈妈袖子:“外祖母身体不好?”

钟妈妈愣了一下,随即长长叹了口气,坐到炕边,拿起扇子轻轻给明容扇着。

钟妈妈:“老太太啊,这是年轻时候就落下的病根。那会儿老太爷在西北放外任,那里可不比都城呀,到了冬天的时候,像咱们小姐这么大的娃娃,普通人家熬不过去的,可多了……”

“老奴那会儿子跟着主家一起去的,那时候边关日子不好过,关外一吹白毛风,蛮人就要来劫掠,真是吓人。你外祖母呀,原先身子骨是极好的,可那天寒地冻的地方,屡遭侵害,粮食又少,朝廷的官兵还没到,驻兵不够用,最后老百姓都饿得没东西吃了,老太爷就从府库里放粮,让大夫去挨家挨户问诊,后来府库里也没粮了,老太太就说,把自家里的拿出来用。”

“……唉,老太爷和老太太真是菩萨心肠,老太爷监督放粮、修葺城墙、赈济灾民,还要和官兵对接,老太太就帮着施粥,一家一户的去看,有孩子太小的,就先带回府里,老奴和几个婆子那会儿也年轻,都去看着那些孩子……”

“老太太也顾不得自己,厚棉衣、大氅、狐裘,好东西都拿去给孩子们先用,堂堂的程氏宗妇啊!两条腿在那个齐腰高的雪里过,到最后……硬生生冻掉了一只脚趾,身子也不大好了,回来好几年,才慢慢养回来。”

钟妈妈抚摸着明容的额头,知道这孩子虽聪慧,却也听不懂多少,只是人年纪大了,说起往事难免像泄洪一样收不住。“所以小姐呀,你一定要孝顺老太太,以后也做和老太太一样的好人。”

徐明容点点头,心里叹道,怪不得程老太太二十几岁才有了程夫人,原来是年轻时在北地里受苦,亏空了身子。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了,普通官吏家的主母都不一定,别说她百年大户程氏的当家主母。

明容对程美女的娘家更生了几分敬意,同时越发好奇,有这样一对父母,程夫人在母亲的身份之外,究竟是何许人也,当年名动京师的才女,是个什么样子呢?

古代大家闺秀,想必是琴棋书画多少要懂,不过大梁似乎对女子的要求并不严苛,甚至还多了许多其他兴趣爱好供选择。

不过徐明容掐着手指算,自己以后既然是要给皇后嫡出的三皇子当媳妇的,怎么着也不能太差,要是能得程大美女真传,别的方面再多加修炼,应该进了皇家也不至于抬不起头了,还能给徐家挣挣脸子。

然而六年后,徐明容到了年龄,加上未来皇子妃的身份,被安排成了公主伴读一起进了尚书房,她发现自己不仅多虑了,甚至完完全全低估了自家的分量。

徐明容:古代还是拼爹啊!


本朝规矩有些不同,公主和皇子到了年龄都得被扔进崇文殿读书,一样学经史子集,结束了还要安排学骑术射艺,样样不能落下。

徐明容七岁了,程夫人原本想着把她送去程家家塾,反正徐光舻也在那里读书,一下接送两个人还方便,再者程家家塾可是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的,主讲先生就是程老先生本人。

没想到自从四年前大皇子进崇文殿,皇帝突发奇想把徐光舟拉进宫当皇子伴读,效果出奇的好之后,就开始打上了徐家孩子的主意。

本来徐光舻也是要去的,可是程夫人死活瞧不上尚书房太傅的水平,徐老爹又是老丈人的忠实拥护者,自然听媳妇的。结果徐老爹人还在小书房和皇帝推太极,隔壁程夫人就直接穿着命妇袍服去后宫找太后和皇后哭去了。

程夫人:我婆婆当年也是贤名在外宫里头尔虞我诈没少照顾太后皇后的,如今家里读书的就剩这么一个孙子还请留下,他祖父祖母没有儿孙福给他外祖父一个机会别留遗憾了。

太后乍一听以为皇帝不学好的,忌惮徐照朴要让他断子绝孙,当即就吓得领着皇后冲去小书房,要找皇帝的麻烦,徐照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先挡在皇帝面前挨了太后一记毛栗子。

太后:当年先帝在时哀家遭人陷害差点就要没命是长公主拼死将哀家保下现在徐家就这一个孙子了你要恩将仇报不成?

别说皇帝了,连徐照朴都听的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太后拉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老娘当年的好处来。

最后两相碰头,真相大白:原来是徐光舻要留在家塾读书。

多大点事儿嘛!

皇帝虽然心有不甘,还是碍着老娘没把徐光舻发配给二皇子。

当时钟妈妈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把事情讲给徐明容听,直言夫人有千军万马难当之勇,真有程老先生在先皇时犯颜直谏之风。

明容听了也大为震撼,本以为程夫人会说什么皇上恩德太重徐家不敢受,没想到直接把皇帝姑姑搬出来,找人家老娘说事儿,这也太勇猛了!程大美女威武!

“不是。”徐明容抱着小软垫,一脸疑惑地望向早站在门口,看这一老一小眉飞色舞的程夫人,“阿娘,皇上人这么好吗?”

在徐明容印象里,皇帝不是动不动就杀头,全然不许大臣不尊不敬的吗?

钟妈妈这才发现程夫人,讪笑着退到一边,程夫人笑着过来,把软垫从明容怀里拿走,坐在炕边道:“皇上与你阿爷是表兄弟,又有过命的交情,况且我们皇上与别人不一样,他首先是个寻常男子,然后才是帝王。”

徐明容是很崇拜程夫人的,连程夫人都说好的人,自然是不会差的,但还是难以置信,皱着小眉毛看着母亲:“可是为什么呢?我看古代帝王纪传,那些皇帝都绝不许大臣,更别说臣妻,如此冒犯天颜。”

程夫人耐心地等她说完,道:“容儿呀,你要知道,譬如你阿爷,要做个好将军,就要先做个好人,皇上呢,要做个好皇上,就也要做个好人。以前的皇帝,也有犯错是不是?为什么有的人能改正,有的人不愿意?要做明君,就必须要做个知错能改,善于自省的人,要谦逊,要对天地生民和父母亲长恭敬,要好学,要上进,等等。做不到这些,就都谈不上好人,就是一定会被后人无限诟病的君王,这个统治呢,也是容易出问题的。”

明容怎么也没想到程夫人是这个逻辑,在程夫人的观念里,就好像皇帝只是一个职业,而不是身份。她特别想问一句:妈你听没听过东方红太阳升?

不过转念一想,程夫人更属于一种古朴的君臣关系倡导者,譬如“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之类。程夫人还是忠君爱国的,不过是因为皇表叔是个大好人。

但是读书的事情,轮到徐明容,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个未来儿媳妇皇帝是一直很想见一见的,奈何孩子年纪还太小,不好带进宫里。

不过别说进宫了,徐明容在这之前连忠勇侯府大门都没迈出去过几次,原因无他,实在是人太小没事情干,加上徐明容到了新时代求知若渴,整日泡在书房里,很是把侯府连同程家众人感动地一塌糊涂。

然而好巧不巧,之前一次宫宴上,皇帝夸了渠国公中了新科进士的幼弟,说他年少成名当年也是个神童,渠国公高兴之余,一时嘴快,就带出来忠勇侯府更“神”的徐明容来,夸的那是个天花乱坠,说徐明容什么“三岁能诗,五岁能文”,什么“四书五经无不阅览”“国子祭酒的程老先生也青睐的女学生”“辩言精妙伶俐,令人醍醐灌顶”云云,只把一旁的徐老爹夸的是老脸红透。

一时间,徐明容的“神童”名号就在京城里传开了。皇帝的心就更痒了。

“他、姑父分明是乱说呀!”徐明容急得在别寒居团团转,小脸都浮上了两团红晕。

别寒居是徐照朴想着她要上学了,住诸言居厢房也不方便,另给她收拾出来的,徐明容想着自己生在冬末,就叫别寒居了。

好么!有程夫人珠玉在前,她哪敢胡乱作诗,更没那个脸拿自己在现代学的诗,去打肿了脸充胖子,什么时候人家有才学的真要试她了,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更不说别的了,她哪里敢在程老太爷的灼灼目光下班门弄斧呀!

其实这方面,徐明容是吃了穿越的亏的。毕竟不是真的七岁小孩,做出来的东西不好也就罢了,她有点死要面子,即使自己的水平按这年龄是绰绰有余了,她总觉得程家人太了不得了,不好意思做点什么,自己做什么都不好。

唉!这就是二代的痛苦!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次皇表叔是下定了决心要把徐明容拽进宫里,给皇后的小女儿当伴读的,正好两人同岁,有个照应嘛!

我徐明容的命就是高低要“照应”皇帝的一个孩子呗?

不过同时明容也惊叹于帝后的恩爱程度。这几年下来帝后共有四个孩子,前面三个皇子,后面一个公主目前尚小,除了皇后所出的四个,宫里面剩下的也就一子一女。

其中这一女,就是徐明容的伴读对象赵怀玉,乃是原先贵妃所出,可怜贵妃产后大出血,撒手人寰,这孩子就给了刚生产完的皇后抚养。

皇帝的理论是,反正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嘛!

剩下那一子是德妃所出,如今也就三岁。别说孩子了,除了几个高位妃嫔,后宫里也就基本没别人了。

最后皇帝拉着徐照朴说:你的女儿本就是朕的三皇子妃,现在从学堂开始待在宫里上,不是也趁早学习宫规礼仪嘛!省得以后手忙脚乱的,在宫里面长大呀,这日后凡事也得心应手一些。爱卿放心好啦,知道你就这么一个女儿,谁敢欺负她,哪怕是皇子公主,朕也一样打一顿。

徐老爹腹诽:三皇子又不要继承大统,我闺女宫规礼仪学的差一点又怎么了。想是这么想,他心里还是知道皇室宗妇礼教的重要性,左右一衡量还是同意的。

最后,等赵怀玉进入崇文殿的那一天,徐明容被迫起了个大早,梳了个双环,穿戴整齐和徐光舟一起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车停在宫门外,换了宫里的轿撵,又一路兜兜转转,直到徐明容已经完全记不得来时的路时,才到了崇文殿书阁。

此时尚早,徐明容推门进去时,只有太傅和大皇子。

徐光舟看见大皇子,连忙带着妹妹前去行礼,又给旁边太傅行了个大礼,徐明容恭恭敬敬奉上束脩。

陈太傅也听闻过徐明容的名声,对这个小丫头颇为好奇,摸着花白胡子回礼后,让她先去大皇子和徐光舟旁边那桌坐下。

三个学生站过去,见陈太傅席地坐下了,才一起落座。

趁此机会,徐明容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假作看书,偷偷打量大皇子。

大皇子赵叔文年方十一,长相虽不及明容那俩哥哥俊逸,却也称得上仪表不凡,眉目英武,个头比同龄孩子大一些,许是因为自幼习武,也更壮实。与徐光舟坐在一起,二人都一脸肃穆,仿佛不是在念书,倒像是在监督行刑。

这时,徐明容余光瞟到一只织锦云头履踏入屋中,随即进来一个身穿团花纹大袖衫的女孩子,明容与光舟二人几乎同时起身行礼。

“见过大公主。”

赵怀玉长得明眸皓齿,虽头上只插了一根最普通不过的玉簪,衣着颜色也略为素淡,却遮不住小女孩天生的明丽秀雅。

赵怀玉先拜过陈太傅,再与徐氏兄妹二人见礼:“表兄表妹以后与怀玉具在尚书房读书,就都是陈太傅的学生了,不必如此多礼。”

说着赵怀玉转过身,看向面前曲眉丰颊,笑起来似暖融融一片春光的女孩子,不由得心生好感,女孩子也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嘛。

她过去拉着明容的手一同坐下:“我听闻你小我半年,如此你就该叫我一声姐姐的。”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徐明容。

徐明容微微一愣,大公主原来喜欢当大姐啊?也是,二公主如今才三岁大,什么也不懂呢,怎么给赵怀玉机会发挥大姐姐的作用。

于是明容绽放出一个极其明快的笑容,眼睛弯弯道:“姐姐。”

叫得赵怀玉那是心花怒放,要不是头上一花不戴,真的是要笑得花枝乱颤了。

过了一会儿三皇子也带着伴读来了,徐明容听见动静,抬起头看到自己的未来夫婿,嗯,不错,看起来很健康,个头也好,剑眉星目的,面相也像个好相与的。

明容一脸满意,赵怀玉看在眼里,手肘轻轻撞了她以下,揶揄地看着她,明容被她看得心虚,往窗边挪了一下。

赵叔元的伴读先注意到女孩子这里,提醒他,赵叔元先是梗着脖子死活不肯看,结果走到赵怀玉旁边还是没忍住,偷偷往徐明容这里瞟了一眼,正对上明容打量的目光,瞬间满脸通红,快步到自己桌前坐下了,再不肯抬头。徐明容看着心里好笑。

等二皇子和伴读也慢吞吞到了,陈太傅便开始授课了,他拿起一本书站起来,走到两列学生中间:“公主和徐侯小姐今日是第一次来,有些跟不上呢也无妨,老夫尽量讲慢些,二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散学了来问。”

二人点头称是,相视而笑拿起书准备听讲。

从现在起,徐明容的校园生活正式开始!


在座的各位除了徐光舟和大皇子,其他的不过是还都是小孩儿,陈太傅讲的自然不是特别难懂的内容,不过是拿本《论语》出来“之乎者也”了一番。徐明容听的没劲,又不敢睡觉,只能睁着眼发呆,这可是文科生必备技能。

好不容易熬过了上午的课,待陈太傅一走,赵怀玉先“腾”的站了起来。

“呃……”

四周几道目光打在身上,赵怀玉尴尬地捋了捋袖子,转头就把主意打在明容身上:“明容妹妹第一次来宫里,我带她去转转,各位皇兄皇弟、公子们,告辞。”

说完就拉起徐明容往外跑,明容还没来得及行礼,甚至还没完全爬起来,就被赵怀玉真的是“拖”出去了——好丢脸。

她7岁的未婚夫可还在呐!

“怀玉姐姐、怀玉姐姐!”到了门槛处,徐明容终于一骨碌爬起来,“慢点慢点,容我缓一缓。”

赵怀玉反应过来自己太心急,赶紧把徐明容扶稳了给她顺顺气:“对不住啊我太着急忙慌的了。”

徐明容拍着小胸脯喘了几口气,示意自己没事:“无妨,姐姐是有何急事。”

听闻此言,赵怀玉耳朵慢慢红了,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太傅讲的内容,不瞒你说,我也不甚听懂,这个……”

明容明白了,看来赵怀玉对这节课也没什么兴趣,估计是瞧自己外祖父好歹是国子祭酒,碍着面子不好意思说。作为一个奸臣……啊不,伴读,当然要揣测公主意思并且趁机……呃,投其所好啦。

徐明容挑了下眉毛,抬着下巴很老成地摆摆手:“妹妹当是什么事呢!太傅不是说了嘛,咱二人是第一次来,年纪又小,听不懂也无妨。咱太小了,过早地把自己浸泡在这些文章里,不是好事。姐姐有什么更合适的,带我看看呢?”说着朝怀玉挤了挤眼睛。

赵怀玉对她的态度虽有一丝讶异,但很快喜大于惊,立马会意,拉着徐明容就往外走:“你还别说,我可真有。”她转头对婢女青鸢吩咐道:“你差人去与母后说,午膳我不回去用,我与忠勇侯小姐去钟磬宫。”

青鸢躬身行礼:“是。”便转身传话去了。

“钟磬宫?”徐明容没有听说过。

“那是父皇辟给公主们习课的地方,那里啊,可比这书阁有趣多了。”赵怀玉看着前面的路,笑得一脸得意。

钟磬宫?根据徐明容目前对封建社会女子的了解,难道是什么学乐器女红或者礼仪的地方?她突然觉得脊背发凉,乐器也就算了,以前高低学过钢琴的,女红不要啊!礼仪能不能晚一点再说,她宁愿回去听陈太傅讲课。

赵怀玉见她脸色阴晴不定的,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去了就知道了,绝对都是好东西,姐姐能骗你吗?”

二人出了崇文殿,上了各自的轿辇,晃晃悠悠到了钟磬宫大门口落轿,赵怀玉拉着徐明容就兴冲冲往里走,一路踏着石子路,却不往正殿去,直接往后走。

徐明容这才发现,腐败啊!钟磬宫里面真是内有乾坤。前殿只能说略有些红花绿柳点映,后殿却真真是一路穿花拂柳,奇珍异草无所不有,此时正值春末,桃杏之花虽开始败了,夏花一骨碌一骨碌的却已往外冒了。

没走几步便有一木制小拱桥,一行清溪蜿蜒在桥下,俯身清晰可见参差荇草,波光粼粼下藏了几尾橙红色的鱼儿。

“好地方呀!”徐明容趴在栏杆上,仰头看向赵怀玉,明媚的阳光透过翠柳,洒在女孩娇嫩的面庞上,“姐姐当真没骗我。”

赵怀玉过来趴在她身旁,看着下方缓缓流动的溪水,目光忽然黯淡下去:“这地方,还是我母妃提的呢。”

“啊?”明容一下没反应过来。

怀玉一笑,从鼻腔里叹了一声:“父皇说,我母妃总梦到一个女孩,就说自己是肯定要生公主的。”

徐明容这下明白,赵怀玉说的是已逝的贵妃娘娘,收了笑容,一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然后父皇就说,那就建一块地方,给以后的公主们用吧。这里的园子,当年母妃都一处处走过看过的,我想母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走一走。”

帝后伉俪情深,赵怀玉看在眼里,但她并不十分难过,每每看着钟磬宫,她就觉得,父皇当年一定也是心里有母妃的,而且皇后娘娘待她的好,将她视若己出,她都记在心里。

赵怀玉的一花一木里,有自己母亲数年前的千丝思绪万缕情丝,那么自己呢?徐明容收回手,垂下眼帘。如果说怀玉出生起就失了母妃,那么自己则是真真切切的,有过二十年美好的家庭生活,却在一朝一夕间尽数湮灭,她如何能不想呢?

七年的时间里她早放弃埋怨这个时代对女人的种种束缚,只愿自己尽力而为,但仍旧放不下自己曾经的一家人,每到夜晚的时候,每到和徐家一大家子人玩闹时,当徐老爹和程夫人对她悉心教导时,当程老夫妇拉着她说话时,当每一年中秋时……她都会想到穿越千年尘埃后,自己那个小小的家,没有泼天富贵和滔天权柄,但是是自己小小的家,然后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渐渐的麻木了,却还是一丝一缕地想念。

“好啦,你瞧我,是带你来玩的,哪是提这些伤心事的。”赵怀玉突然踮了下脚,明容回过神来,望向她,“我如今日子过得很好,只是时不时胡思乱想罢了,走,我带你继续往里去。”

一路向繁花深处走去,尽头有一座六角亭,临近一汪池塘,亭子里已摆了一桌吃食,怀玉带着明容落座,由婢女们伺候用饭。

“你先喝这梅子汤,我说你听着。”赵怀玉捧着青瓷碗,呷了一口酸甜清爽的梅子汤,露出满足的微笑,“下午的课,咱们就不和皇兄他们一起了,就在这钟磬宫,我问过母后了,第一日不过就是教习嬷嬷教会儿子礼仪,然后是插花、习字,并不怎么难的。”

许是因为景色怡人,徐明容乍一听到教习嬷嬷,居然没有一开始那么反感,毕竟忠勇侯府也是大家门户,虽没正经学过,可有句话说得好,“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高门大户里生活耳濡目染,学起来估摸也并不太难。

但很快徐明容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饭后约一个时辰,教习嬷嬷就来了,看起来四十几岁,薄唇紧抿,不好说话的样子。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忠勇侯家小姐,二人都有底子,嬷嬷也不很严厉,一步步教,二人就一步步学。但这同样有底子,一个是一桶水,一个可能就是桶里有个底。

明容到底还是七岁小孩,忠勇侯府又是武将之家,徐老爹自己平常就坐没坐相的,程夫人就是再想拔徐明容,也拔不出什么花儿来,因此这行坐的礼仪差不多也就得了,可在宫里就是两回事儿了,即便是小孩,不仅得会,还不能出错,要样样做到完美。

几轮下来,徐明容就感觉自己的背上像绑了根木条似的,僵得已经弯不下去了,脚背绷得发酸,转身时别说裙摆不让动了,她人都要斜倒下去了。

天可怜见的,以后这宫里的日子还怎么过!能不能不嫁给三皇子?

然而这年头徐明容也只敢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只是一个武将之女,一个功勋很高可能道路会很危险的武将之女,还是个不能建功立业的侯府小姐,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赵怀玉不愧是当朝大公主,还是在皇后身边养大的,规矩正经做起来,那是举手投足间无不端庄有礼,一点挑不出错来,不仅徐明容惊叹,连嬷嬷看了也颇为满意,转头略皱着眉看向徐明容:“徐侯小姐要以公主为榜样,小姐悟性极高,只是练习不够,以后要常在宫中走动,还要多下功夫才是。”

明容努力在长板凳上站稳,微微欠身:“嬷嬷说的是。”

好不容易熬过了礼仪课,插花、习字就不怎么难了,徐明容作为一个穿越文科生,以前也了解过一些唐宋时期的插花文化,毛笔字嘛反正经过自己这几年跟在程夫人和程老先生身边孜孜不倦的学习,也十分不错了。

这两节课明容和怀玉掉换了个个儿,反倒是赵怀玉相比之下有些逊色了。

废话!明容不由得有些得意,皇后娘娘和皇上的字再好,那能和程老先生那苍松翠柏一样的比么?那可是老人家几十年傲骨的结晶。再说插花,徐明容不敢说自己得了唐宋插花的精髓,但是比之赵怀玉,就有些取各家之所长的优势来了,还有一点,头脑发育程度,她虽然仗着自己小时不时装傻充愣耍赖撒娇,不过毕竟不是真小孩嘛!

赵怀玉在一旁一脸崇拜地看着徐明容,她也是听说过徐明容的名声的,加之她外祖家又是大名鼎鼎的苏州程氏,母亲是当年声名显赫的京都才女,一曾书香门第的滤镜加的那是死死的。

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徐明容心里想,嘴角还是忍不住翘起来。

申时下课,赵怀玉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很是艳羡地望着徐明容桌上是字:“明容妹妹,你的字可真好啊!”

“嘿嘿,跟家母还有外祖父学了一点的。”明容摸摸后脑勺,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入不了程家家塾,幸亏她提早捞了些本出来。

“真好。”赵怀玉走过来,拿起字看了又看,“我若是有机会出宫,一定要拜访令堂。”

“那等你空了,我一定让府里烧好多好吃的,还要备好多好玩的,接姐姐的大驾了。”徐明容爽快地一拍手,她知道幼年公主出一趟宫不容易,不过也拣她爱听的说罢了。

两个小小的女孩穿越晴光柳色,向绿瓦白墙的另一片琼楼玉宇走去。


眼见快到了崇明门,明容便想着应与怀玉告别了,没想到怀玉先一步拉住她:“明容,你随我去母后宫里用晚膳吧。”

明容呆了一下,连忙推辞:“这怎么可以,皇后娘娘并未留我,我兄长还在宫门等我呢。”

“无妨无妨。”怀玉笑道,“我使人将他一同请来便是了,母后人很好的,她也是你的婶婶,一家亲戚吃饭有什么关系?”

明容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哪里有皇家的人主动攀亲戚的,一想兴许是赵怀玉小孩子心性,纯属拉个玩伴罢了,便道:“那姐姐先回宫,我与婢子一同去请我兄长,也好说明白些。”

赵怀玉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徐光舟那一副木头面孔,他若搬出什么“于礼不合”来,小婢子还真不定请的来人,便同意了。

二人就此分别,徐明容坐着轿辇往宫门去。

按理说自己初次进宫,去拜见皇帝和皇后是应该的,但徐老爹同她说,待明日一早,他与程夫人和自己一同进宫谢恩,想来是有他的考量在,只是自己一时还没弄明白。

远远看见徐光舟,明容便让宫人先把轿辇停下了,不然徐光舟就要说什么“轿辇是皇上皇后与你我的恩赐,不可恃宠而骄,来去都坐轿辇”云云。

徐光舟虽然还没到生长发育的年纪,由于长年累月跟着徐老爹在军营里混,个头也不矮了,才十三岁的年纪,明容用现代的尺度粗略估计了一下,大概也有一米六了。加油啊大哥,九尺男儿不是梦。

“哥哥,大公主请你我二人去皇后娘娘宫中用晚膳。”明容小跑上前。

徐光舟眼里很明显地闪过一丝讶异:“阿爷和阿娘尚未面圣,你我二人怎么好先去呢?”

“这……阿爷和阿娘也不是第一次去……”徐明容小声说道。

徐光舟立刻打断道:“这如何能一样?阿爷与圣上有交情,又是表兄弟,有些小节不计较也罢,你我礼不可废,怎么能相提并论。”说着一双剑眉便皱起来。

徐明容好汉不吃眼前亏,当机立断讨饶:“哥哥说的是,是明容考虑不周了。可横竖大公主请你我二人去,不好推辞的。若是不妥,这次去了,下次便也有道理推掉的不是?”

她知道光舟的意思,皇表叔的确是好人,但好人的恩情也不可以过度消费,他还是皇帝,徐光舟是有封建士大夫的忠君思想,对于徐明容来说,就是要给足了皇表叔当皇帝的面子,才能有时候插科打诨一下捞点里子回来。

“退仪,你回去告知阿爷阿娘,就说大公主留我和明容在中宫用晚膳。”徐光舟回头吩咐道。

退仪躬身唱了个喏,转身离开。“走吧。”徐光舟看了一眼明容,明容“哦”了一声,像个小鸡一样跟在“老母鸡”大哥身后,经过轿辇时颇为感叹地瞄了一眼。

徐光舟只管自己大步迈开,忘了明容的小身板,徐明容走得气都快断了,心里直把光舟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偏她性子又倔,绝不肯叫住光舟让他走慢点,满脸通红地快步跟在后面,有几下险些要踩住衣裙摔倒。

结果竟这样一路就走到了清宁宫,明容腿都快软了,跨过门槛时几乎要跪下来,幸亏宫门口的宫女扶了她一把:“小姐当心。”

看来回去是该让程夫人配个贴身侍女给她了,她之前总嫌麻烦,不过洗漱沐浴穿衣这些繁琐的事情有几个人帮忙也就罢了,其他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反正足不出户也不必摆什么小姐派头,这时候突然觉得该有个贴心的了。不好意思啊,养尊处优习惯了。

待宫人通传后,便有人出来引他们进内殿,郑皇后坐在堂内上首,其余顺次坐着赵叔文和赵怀玉,以及叔慈叔元二人。赵叔元看见徐明容,慌里慌张把头低下。

光舟和明容跪下恭敬行礼,郑皇后见明容虽然年纪小,礼数并不能做得有多漂亮,周全则是足够周全,抬手屈膝间足不外露,两膝同时着地,腰腿平直,心里很是满意。

“快免礼吧。你二人都是初次来我宫里,都怪怀玉这孩子,匆忙间吾也没什么合适的东西给你们,是我做婶婶的不是了。”郑皇后和蔼地看着徐家兄妹俩,她容貌不算出众,不过雍容大气,看着国泰民安。

光舟赶忙行礼:“草民不敢当……”明容也跟着欠身。

“母后,我说吧,光舟兄他就这模样,你要和他亲近他反而惶恐,倒不如先着几个兵士来与他斗一斗,他才自在呢。”叔文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上来扶起光舟,郑皇后笑出来,摆摆手:“说什么胡话。既然人齐了,便传膳吧,吾都有些饿了。”

“儿臣也饿,下午一直在演武场训练,刚才就几个胡饼,哪里撑得饱肚子。”说话的是二皇子赵叔慈,他长得脸不对名,一派张扬恣意的样子,说着还瞧了一眼明容。

“你们要用晚膳,怎么不等朕来呢?”

门口传来声音,徐家兄妹二人头都没抬就先跪下了,只有郑皇后和一众皇子不过行了个半礼。

“快起来快起来。”皇帝笑着弯下腰,打量地上跪坐一团的小小女孩儿,“你便是徐明容吧?”

明容还趴伏在地上,小心翼翼抬起头,皇帝正弯着腰,向她举起右手,掌心向下,四根手指朝身体内侧勾了勾。

兄妹二人缓缓起身,明容向皇帝团团作了个揖:“臣女徐明容见过皇上。”

小胖丫头活像从年画里蹦出来的小娃娃,说话却透着一股少年老成的气息,一张小脸着实明丽,皇帝哈哈大笑,两片小胡子抖动了几下:“子素果真生了个好女儿,朕给叔元啊,白捡了个大便宜。”

“大便宜”徐明容觉得这话听着怪,但不好反驳,只得憨傻地朝皇帝一笑。叔元老大不好意思,躲到长兄身后去了。

皇帝大手一挥:“行了,都别愣着不动了,孩儿们该饿坏了。”

除了皇后,其余人跟在皇帝身后,转至后院中。

“朕来时恰好碰到传膳的,便让他们把吃食都摆在院子里,恰好天气炎热,摆些冰鉴来,日头下去了也好在你那紫藤架子下乘凉。朕让光禄寺又做了点小菜送来,子素是出了名的好口吃的,别让朕侄子侄女见了笑话。”

皇帝回头冲徐家兄妹笑了笑,光舟受宠若惊,被赵叔文在胳膊上掐了一把,嘲他好笑。明容眼睛亮亮的,在夕阳的光辉下格外清明,染着一层暖色,皇帝看见了,心里称奇,这孩子刚才好一番跪拜唱喏的,却好像并不畏惧自己,不过跟着其他人做做样子罢了,倒像个掉落人间的小仙童,不过走一遭学人玩罢了。

心里想着,皇帝忍不住在徐明容身上多看了几眼,被明容发现了,笑嘻嘻地远远回应。叔元跟着父亲的目光看去,对上女孩的笑脸,忙转回去,头埋得低低的。

众人随皇帝在胡桌边一一落座,虽说应男女分席,不过大梁人显然不是这一规矩的严格贯彻者,再者在座的不是一家人就是沾亲带故的,总不能让三个皇子和徐光舟滚一桌吃吧?皇帝嫌太生分。

这下好了,赵叔元本就见了徐明容脸红,左右座次一排,孩子们都按年龄坐,他正好和徐明容坐了末尾正对的两个。明容觉得无所谓,正好考察一下这个未婚夫,如果有什么不妥,反正年纪还小,自己慢慢教也就是了。

叔元就不一样了,不仅吃汤饼时不敢把嘴张得太大,喝羊肉羹时一口抿食,生怕吃相有哪里不好看,就是用个酪浆,竟也像饮酒了一般,满脸通红像是半醉了。

帝后远远的瞧在眼里,不由得相视一笑,想二人曾经也是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最后许以婚姻,同舟共济,熬过腥风血雨,携手接受天下人的朝拜。年过而立的帝后脸上都是一团红晕,四只手拉在一起,望着元容两个,文慈舟三人同时缄默,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怀玉在一旁见了,笑着低下头,喝了一口自己的酪浆。

饭食毕,待宫人收拾完,一个女官捧着两个盒子过来,站到郑皇后身边,皇后笑道:“吾让人去我库房里挑了两件玩意儿来,给你们兄妹二人正好。”

宫人将盒子分别奉给光舟和明容,二人打开一看,徐光舟的是一把小匕首,刀柄匕身均由精铁打造,柄上雕刻祥云修竹纹样,微如蝼蚁的玛瑙如九天星象遍布其上,底部镶嵌一颗拇指盖大小的绿松石;明容的则是一支和田玉哨子,放在掌心触感温润,观之清透。

郑皇后:“这匕首是先前吐蕃进贡的,哨子是西域甫通商时,龟兹国的贡品。光舟习武,这匕首正好;明容你年幼,哨子纯当是给你拿去玩的。”

二人行礼谢过皇后,明容见哨子上栓了一根绳子,便干脆把它挂在脖子上,抬头笑道:“谢谢皇婶婶,明容很喜欢。”

“瞧你这嘴甜的,拿了吾的礼,这就叫婶婶了,看来下次让你多叫几声好听的,吾要多备点礼才是。”郑皇后指着明容假嗔道,众人皆笑。

皇帝:“明容这是随了爹了,伶牙俐齿的,又惯会哄人,当年不是,啊,哄得朕把那块蓝田玉送给他,做成如意拿去当聘礼。”

明容脑子里浮现出徐老爹对着程夫人花言巧语的样子,不由得笑出来。余光瞟到对面的男孩,正侧着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自己身上看,又想看,又怕被人发现,顿觉得他十分可爱。

叔慈冷眼瞧着他俩,一手藏在背后,侧过身从身后向明容摆摆手,表示这不值钱的弟弟就送给你了,明容看了真是哭笑不得。

叔慈手指摆得像一只小鸟翅膀,活泼轻快,与此同时,紫藤架上飞起一只雀儿,落在屋檐上,正低头看着院中的人们,好奇地歪了歪脑袋。


第二日,光舟和明容照例天蒙蒙亮就出了门,待天光大亮时方到了尚书房。

可刚进去,两人便察觉气氛有些不对,今日他俩竟然是最晚到的,除了陈太傅,几个皇子和怀玉都阴沉着脸。二人不多言,向陈太傅行礼后落座。

就这么直到下课,赵怀玉一言不发,太傅讲什么她听什么,看着却又好像依葫芦画瓢,没真的听进去什么东西。待一群人依次出了书阁,怀玉慢下脚步,明容也跟着,待皇子们和伴读走远了,她才停下,满面愁容地望向明容。

“怀玉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明容关切地看着她。

怀玉望了一眼走远的叔文,叹了口气:“我母后出事了。”

明容不由得愣了一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忙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怀玉咬了咬嘴唇,手藏在袖中慢慢握紧,恨恨道:“一定是德妃!”

徐明容见她好一番咬牙切齿,料定德妃要么是害过贵妃,要么就是与皇后长久失和,小孩子藏不住心绪,赵怀玉都看在眼里,自然没有好脸色给她。

“德妃娘娘怎么了?”明容问道。

怀玉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这里不是地方,你随我来。”

两人出了崇文殿,沿着宫道慢慢走,让宫人们退了十步远跟着。

赵怀玉:“我皇妹怀珏,因只比四皇弟小一岁,昨日德妃便请母后将怀珏送到她宫里去……”

“送到德妃娘娘宫里?”明容忍不住打断,怀玉赶紧捂住她嘴巴:“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明容举起双手表示对不住,怀玉松开她。

徐明容:“德妃娘娘不带着四殿下去皇后娘娘宫里也就罢了,怎么好叫皇后娘娘把怀珏殿下送去?”

赵怀玉忿忿点头:“正是这个理,可德妃说,如今母后宫里三个皇子一个公主均要上学,母后一个人忙不过来,恐她操劳,怀珏交与她,还好和叔衡做个伴。”

“皇后娘娘同意了?”明容有些不理解,郑皇后看起来不像缺心眼的,莫非德妃的娘家有大来头。

问到关键处,怀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是!我母后要那点劳什子面子做什么!德妃都这么说了,若不把怀珏送过去,面上过不去,显得自己爱揽事。这算什么揽事,只说自己照顾的来就行了,横竖宫里都有人帮衬,哪里要母后一个人忙活。”

“那后来呢?”明容急着听重点,郑皇后毕竟已有三个年纪不小的皇子,德妃再怎么,应该也不至于把算盘打到怀珏头上,害一个小公主吧?

“后来,待你们回去后,晚间德妃带着怀珏和叔衡就来了清宁宫,说他俩玩得甚是高兴,母后见怀珏看着不错,便也放心了,谁知待他们二人回去后,蓬莱殿就来传,说叔衡得了惊风!”怀玉叹道。

什么精分?徐明容不明白,一脸疑惑看着赵怀玉。

赵怀玉见状,道:“这病我也不很明白,只听闻是叔衡这个年纪的小孩容易得的,这也就罢了,到底是生了病,听闻病的凶险,连太医令都去了,没曾想,到后半夜时,德妃竟跑到父皇那里喊冤!”

“喊冤?这,既然是小儿常有的病症,有何冤可喊的?”古代医疗卫生不发达,小孩子总容易生病,因而成活率也不算太高,这一点徐明容是有所了解的,所以她很感谢以程夫人为首的妇女大队对她的细心抚养。

怀玉翻了个白眼:“我也是听人说,她哭哭啼啼的,左右意思就是,母后要害叔衡,可怜她母子二人,在宫里也没个庇佑。”

徐明容很是诧异:“这皇上能信吗?皇后娘娘已有你们五个,何必去害四殿下。”莫非她只是想害皇后?

“我哪里知道呀!叔衡现在病得厉害,她还有心思来攀咬母后。”赵怀玉毕竟是重姐弟亲情的,虽不喜欢德妃,小弟弟生了重病,不可能不担心。

后宫之事,徐明容不好多问,赵怀玉发泄了一通后,二人还是乖乖去钟磬宫上下午的课,怀玉发牢骚时,明容也得知了一些关于这位德妃的事情。

怪道德妃身居高位,又敢这样对付郑皇后,原来她父亲是当朝太傅,曾是皇帝潜邸时的老师,于皇帝有为师之恩,颇受皇帝敬重,百官也自然不敢怠慢他。德妃犯下点小错,皇帝通常不和她计较,加上得了皇子,越发有恃无恐。

明容心叹道,这若是宠妃也就罢了,德妃的特殊全来自于有个好爹,不像皇后,虽当年家世逊色了些许,但与皇帝一来是正经夫妻,二来多年又琴瑟调和,况且皇后父亲如今已升任中书舍人,负责诏令起草,真正的有实权,非有真才实学者不能当,德妃是怎么也比不过的。就这样,她不安分守己,反而还多事。

果然人什么时候都要冷静,认清自己。徐明容跟着教习嬷嬷一板一眼、有模有样地学着,心里暗暗与昨天做的规矩对比。

结束后,怀玉没心情留明容,明容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还留在宫里,省得惹火上身。没成想两人刚到崇明门,一伙子太医便着急忙慌地冲进来,见到赵怀玉忙不迭行礼,又匆匆离去。

“清宁宫!”赵怀玉看向太医离去的方向,瞳孔骤缩,拉住明容就跑。

别呀姐姐!我可不想掺和进去!

奈何人急了往往爆发出无穷力量,徐明容又不敢真的甩开怀玉,只得跟在后面跑到了清宁宫,不得不说赵怀玉体力是真的好,明容半条命都快跑没了,只觉得喉咙里一股血腥气,嗓子眼儿冒火似的,到清宁宫殿台阶下时,赵怀玉干脆甩了她自己一口气冲上去。

“母后、母后!”郑皇后在正殿坐着,怀玉直扑到她怀里,大口喘着粗气,郑皇后赶紧拍着她后背,给她顺气,担忧道:“你这孩子,不是从钟磬宫跑来的吧?快歇歇,这怎么跑得动,瞧你这小身板儿,喘口气,快给公主倒茶来!”

皇后的贴身女官早已拎了一壶茶和一只茶碗来,徐明容站在殿门口,这才发现皇帝也靠着门看着,殿里乱作一团,郑皇后的宫人侍立在皇后两侧,三个皇子坐在两旁椅子上,叔文和叔元都垂头丧气的,只有叔慈斜眼睨着周遭的一切,奶娘抱着怀珏,太医们和几个医童在殿里四下翻找。

徐明容略一思索,大概就明白了,她没有进去与郑皇后见礼,而是站到皇帝身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皇表叔没有生皇婶婶的气。”

从她出现时,皇帝就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小女孩的声音如珠玉落地,清脆,仅仅只是珠玉落地,没有情绪。

“明容何以见得?”皇帝看着她头顶那一团漩。殿内的几人也注意到他们,纷纷看过来,只是太医的动静太大,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

“下午,钟磬宫由医女来教习医理,不过是女孩子的那些玩意儿罢了,但是怀玉殿下问及了惊风。”

“嗯。”

“可是,前些年太医令大人才改革过皇城的水道,诸位殿下的饮食又最为讲究,按理说不会突发惊风。若说清宁宫有什么不洁的,怀珏殿下应该比叔衡殿下更易发惊风才是,怎么会偏偏那么巧。明容知道,皇表叔也知道。”

“那明容说,太医们在做什么。”皇帝的声音很低沉,明容觉得他没有生气。

“阿爷曾经与我说,与皇上在潜邸时,曾与阿娘,闹过一次和离,可明容觉得阿爷与阿娘情真意切,怎么也不像是闹过和离的,皇上可知道为什么?”

“……那时候夺嫡之争,朕与潜邸众臣,差点成为他人板上鱼肉,多少忠臣良将,一时死伤过半,满门遭难,你阿爷,是为了保你阿娘还有你长兄。”

“嗯,明容明白了。”

四下里渐渐安静下来,太医们躬身站在一旁,等待回话。

皇帝转过头:“如何?”

“回禀圣上,臣等,找到了这个。”

郑皇后神色微动,几位小殿下不明所以,探着头张望。

太医令承上一个锦囊,里面掉出来一个手指大小的竹筒,可从中间拆开,太医令将几粒黑色颗粒倒在掌心。

“此乃惊风散,在主要医术典籍中并无记载,而是得于江湖方士,可使小儿呈惊风症状,不过若用药不多,比寻常惊风容易医治许多。老臣少时做过行脚郎中,因而有所了解。”

皇帝的眉心慢慢拧出一条线,弓起的眉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目光微微闪动。

“皇后,你可知罪?”

郑皇后立即跪下,阖宫除了皇帝也跟着哗啦啦跪了一片。

郑皇后神色不改,仰头看着皇帝:“吾何罪之有?”

皇帝将手背在身后,握紧拳头:“朕与你多年夫妻,信你重你,从不曾怀疑过你,你如今什么没有,有何不满,要加害叔衡?!他才三岁!妇人争斗,竟祸及稚儿!”他转过身,看向天边一抹云霞,身后影子拉得极长,正停在皇后裙前。

仍旧腰背挺直,郑皇后顿在原地,忽的凄然一笑,眼中闪烁着泪花:“吾真的,什么都有了吗?吾如今被人污蔑,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就咬定是吾所为,吾真的有君之信吗!吾真的有君之情吗?多年夫妻……呵,多年夫妻,皇上是说给自己听的么?自她德妃来了之后,您扪心自问,真的不曾亏待过吾?吾乃中宫!中宫!中宫什么都不能做!吾只能笑,笑着看她们一个个地从吾身上踩过!吾只有凤冠霞帔中宫职权和这些孩儿们,其他还有什么?”郑皇后哽咽着,徐明容听着也觉得酸酸的。

“母后!”叔文小声道,扯了一下郑皇后的袖子。

明容跪在皇帝脚边,面朝清宁宫的地板。

“不错、不错。”皇帝冷笑几声,“你既然执意如此,就不要怪朕,不念你的情分。”

“传朕旨意,皇后身为中宫,仁德有缺,难为典范,即刻起禁足清宁宫,无召不得出。所有皇子公主,搬回各自宫殿。”

此言既出,清宁宫众人如坠冰窟,怀玉脸色灰败,死死咬住嘴唇,几乎要昏过去。她膝行几步向前,刚想说什么,就被郑皇后摁在身后,她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母后。三个皇子脸色也很差,只有怀珏什么都不懂,还在吃手指。

皇帝和太医等人走后,明容也不好多留,向郑皇后行了个大礼,并同几位殿下作别,便匆匆离去了。

待她出了清宁宫,便看见宫道上远远站了两个人。


若不是这丫头几乎从小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梁帝怎么也不肯信,徐明容只是个七岁小丫头。

有时候憨憨傻傻,眼珠子转来转去,满脑子小主意的样儿,自己都想往她怀里塞条大胖鲤鱼,做个年画娃娃;有时候神色淡淡,面不改色说着像是从青年人嘴里出来的话。

莫非世上真有这样的神童?

皇帝看着远处穿着翠色襦裙的女孩儿,像棵小笋从清宁宫里挪出来,鲜活稚嫩的颜色与苍白的宫城并不相配。这孩子是宫外长的,与怀玉很不一样。

徐明容瞧见皇帝,便知在等自己,方才他背过身时,悄悄打了手势。

这件事她本不想掺和,奈何赵怀玉已把她拉进了清宁宫,那么她作为忠勇侯府此时唯一在场的人,外加赵叔元未来的皇子妃,就很有必要抓住这个机会了。

忠勇侯府如今已是如日中天,在这个级别上,多少尊荣已经享尽了,只要没有大过,就能一直富贵,可山爬到顶了就要走下坡路,徐明容不希望自己还小,家族的荫庇就开始萎缩。

德妃娘娘的太傅父亲,明容曾听徐照朴和程夫人谈起过,他俩没有对太傅做什么评价,只有一点徐明容记住了——太傅在朝中地位很高,人脉甚广。这不单是在说老太傅有威望了,往坏了说,可以说他结党营私。

加上今日明容从怀玉口中得知的关于德妃的一些消息,想必太傅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徐老爹必定和梁帝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这么说太傅,明容就间接了解了皇帝的态度。

这就好比是年世兰年羹尧之于四郎,不过不同的是,德妃不是宠妃,太傅没有兵权,而是在朝中有错综复杂的人情,于梁帝有教导之恩,梁帝又最是倡导尊师重道,他对太傅是有情谊的。

她之所以帮郑皇后,前提是她认定,以郑皇后如今的处境,丝毫没有和德妃斗的必要,她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一个人若是奸邪刻薄之人,面相中就能表露出来。郑皇后看起来虽不是傻白甜,却是明明白白的聪慧良善之人。

再者,帝后夫妻一体,所谓失和是假象,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郑皇后与梁帝同床共枕二十年,肯定也清楚这一层。她方才一席话,已经向梁帝表明了忠勇侯府在这件事,甚至所有事情中的立场,顺带还卖了一波惨。

想必不用过多久,德妃和太傅的好日子就也到头了。

“明容见过皇表叔。”明容给皇帝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皇帝示意她免礼。

“你可知,朕叫你来是做什么呀?”

明容确实不知道,便如实回答。

皇帝笑了笑,转过身,让明容跟他走,李监跟在二人后面。

皇帝:“也没有什么事,朕只是想问问你的境况,你只管与朕说真话就行。”明容点点头。

“你在府中时,可曾读过什么书?”

徐明容:妹妹几岁了?可曾上过学?现吃什么药?

明容:“也不多,就是些杂文传奇,话本子侄女也爱看,机工造物之类的有时候也看,总之有什么看什么,四书五经……不大看。”废话,正经书她上辈子基本就读过了,有什么好看的,她就是不看,陈太傅也讲。

皇帝又问:“可曾与你阿爷去过西郊大营?”

那种地方我去干什么,明容觉得有趣,回答道:“元日上元的,侄女都没怎么出去过,怎么会去西郊大营呢,再说侄女又不想习武,对那里没兴趣。”

皇帝顿了一下,朗声大笑道:“朕的西郊大营,令多少贼子敌族闻风丧胆,你竟然敢说没兴趣?”

明容摊摊手:“侄女是良民,不是贼子敌族,为什么一定要有兴趣。侄女知道西郊大营是皇表叔的鹰犬,保大梁天下太平就足够了。”

我就是想对它感兴趣也没能力呀!专业不对口!

皇帝觉得她一板一眼说得有趣,摸了摸明容的脑袋,突然沉下脸,问道:“明容怎么知道,朕不怪皇后?”

明容这回没有说笑,面色静如止水。

又是这样。皇帝心想。

明容:“侄女相信皇婶婶,不是那般作恶的人。”

“你昨天才第一次见皇后,如何知道?”

“作奸犯科者,必面有凶恶,不能矫饰,明容是以知道。”

“那你怀疑德妃?”

明容停下脚步,躬身行礼:“明容不敢,德妃娘娘尊贵,乃太傅之女,才德兼工。”

皇帝不由得好笑道:“你都没见过德妃,怎么知道。”

明容:“虎毒尚不食子,德妃娘娘何必拿叔衡殿下的性命算计他人。”

其实明容心里觉得,不是没有可能,甚至德妃绝对是这么干的。

“是啊,虎毒尚不食子。”一抹阴郁浮现在皇帝的眉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罢了,你回去吧,今日事多,你可……告知你阿爷。”

“是。”明容行礼告退,慢慢转身离开。

明容走后,李监回到皇帝身旁。

皇帝背着手,问道:“你觉得,明容这孩子与叔元,可合适?”

李监心里叫苦,圣上您今日问题怎么这么多,这哪是自己能置喙的呀!拱手苦笑道:“圣上,这样卑职如何是好呢!”

皇帝无奈地抬起胳膊,挥挥手:“罢了。朕只是觉得,叔文行事稳重,敏而好学,只爱真才实学,不好虚假文章,明容是堪大用的,若与叔元,倒是屈才了。”

李监真是汗都要下来了,皇帝这话分明就是在说,大皇子是立储的不二人选了,甚至觉得忠勇侯小姐是有母仪天下的才能的,这他更没法说了呀!连听都不敢听!如今皇帝还未有要立储的意思,这哪是能随便听的。

李监只想把自己的耳朵捂住。

“可惜了,叔文没有福气。只希望他以后的妻子能有明容这样聪慧,倒也就好了。”也指望,徐明容是个真聪明的,以后和叔元好好过日子也就行了。

回到侯府,徐明容把在宫里发生的事情转述给徐老爹和程夫人,二人具是一惊。

程夫人拉住明容,惊怒道:“你怎可如此莽撞!这些话也是能随便说的么!”

明容一吓,胳膊被她拽得疼,立即两眼泪汪汪的。徐老爹护犊心切,赶紧上来拉开妻子:“你何必这样吓圆圆,咱闺女是个聪明的,不是那等乱说话的孩子。”

程夫人气道:“就是因为圆圆聪明,才不可乱说话,日后别被小聪明害了性命!后宫之事,她去争个什么?侯府还没到要个七岁孩子出头的时候!”

徐明容现在就是把程夫人当半个亲妈,闻言也不高兴了,从小到大,程夫人何曾对自己发过这样的火。

还没等她开口,徐老爹就先把她推出去 让钟妈妈带她回别寒居。

“阿爷……”明容被钟妈妈拉着,扭着头叫道。

“去去去。”徐老爹连忙挥手让她快走。

赶走了女儿,徐老爹扶着妻子在榻上坐下,给她倒了碗茶:“你瞧你,明容就七岁,你发什么火呢?”

程夫人坐直了,拍了徐老爹胸口一巴掌:“就是因为她小,童言无忌也就罢了,可这在宫里,长此以往只会酿成大祸!你我是知道左右太傅和德妃是要垮台了,明容能知道吗?她就敢明目张胆掺和进去,若以后也这样,被伺机报复怎么办?宫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我如何能护得住她?”

徐照朴抓住程夫人的手放在胸口,宽慰道:“圆圆不是说了吗?她本想走的,是大公主拉了她去的。再说了,万一圆圆猜到德妃和太傅的事情了呢?”

程夫人简直要被丈夫气死了:“她怎么会……”

“好了好了,你就别说了,别把自己气坏了!”

徐照朴好一番劝慰安抚,约有半个时辰,才把妻子稳住,心里松了口气。

徐明容回到别寒居,心里气不过,程夫人觉得她就这么没本事么!想着想着就要去找徐光舟,一只脚已踏进紫庐居,徐明容突然停住了,一种没来由的心绪从脚底漫上来,总觉得徐光舟好像会狠狠教训自己一顿。

小时候明容还老仗着自己是儿童面孔大人心,不把徐光舟当哥哥,可这些年小孩儿当惯了,徐光舟的血脉压制就上场了,加上他张口就一股老学士的架势,还练了一身腱子肉,明容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只能乖乖听话。

那自己是不是做的确实莽撞了。

徐明容原地蹲下,右手食指抚摸着青石板的纹路。自己担心被徐光舟骂,是知道以徐光舟的个性,肯定觉得她做得不对的,怎么就没有按着程夫人的性子想想呢。

“这都是为了你好。”

徐明容脑袋里忽然响起上辈子母亲常常说的话,还是觉得有些刺耳,心里又不免难过,矛盾极了。程夫人对她真是极其好的,可她总不愿意真的就在心里拿她当母亲,是以对她的在乎,往往少了些。而对徐老爹,父亲有时候更像孩子的玩伴,日子也还能过。

以前也就罢了,现在是自己的“聪明才智”表现得不够明显吗?程夫人还把自己当普通小孩。可是知女莫若母,她怎么这样!

明容发着牢骚,一路踱回了别寒居,刚到门口,见钟妈妈身边站了四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明容走上前去,疑惑道:“妈妈这是何意?”

钟妈妈指了指四个女孩,笑道:“夫人说姑娘毕竟在宫里读书,多少要有点不方便,指派了几个人来,让你挑一个带进宫里,余下三个就留在别寒居,固定下来照顾姑娘的起居。”

明容还没完全消气,“哦”了一声,扫了几眼四个女孩子,身高体型都差不多,瞧着也都伶俐,便随手指了一个看着老实稳重的:“你叫什么名字?”

钟妈妈“诶”了一声:“她们的名字要姑娘来取呢。”

“这样啊。”明容摸了摸下巴,想起来自己很喜欢的一首林逋的词,“那你叫吴山。”

余下瘦一点的叫越山,头发多的叫江潮,长得水灵的叫山迎。

忠勇侯小姐的一号班子集结完毕。


不得不说,程夫人到底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儿,挑选下人的眼光是很好的。

忠勇侯府俩公子一个小姐,舟舻二人身边一个贴身小厮,外加四个照顾的丫鬟,加上明容的四个丫鬟,另若干下等的洒扫丫鬟,初进院里时纵然年纪小一些,办事却很有分寸,管事妈妈说什么便做什么,不该问的不问,眼里有活绝不偷奸耍滑。就是俩公子院里的丫鬟们,年纪渐长,漂亮的是一定有的,却无人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只管守好自己的本分。

明容的别寒居里没有管事妈妈,钟妈妈时常过来帮个忙,教导四个小丫头。明容是刚坐下,就有温度正好的茶水端来;用手扇了扇风,立刻就拿了扇子来服侍,令有问要不要洗点果子,或者拿凉茶的。

自己一个人惯了的徐明容,忽然觉得有人伺候真好。

在三山一江的伺候下,徐明容嘴角带笑地进入甜美梦乡。

翌日,明容和光舟刚上了进宫的车驾,宫里便来了人,告知今日不用上学了,并快步进了侯府,把徐照朴夫妇吓得赶忙起床梳洗,去正厅迎接。远在自己子川居的徐光舻也被拖起来,迅速梳洗了前去正厅。

待三人都到了,明容和光舟两个已在正厅接待来使好一会儿了。来人徐照朴是认得的,是宫里的佟少监。

夫妇二人和光舻上前见礼,佟少监赶紧侧身让过了,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卑职来传圣上口谕。”并低下头左右微微看了几眼,抬头看向徐照朴。

徐照朴会意,让几个孩子先回自己院里,三人应声,行礼告退。

佟少监瞥了一眼侯府三个孩子离去的背影,暗自点头。就方才那一会儿,大公子和小姐虽不知来者何人,待人接物恭敬有礼,不卑不亢,既显得敬重,又不失侯府的气度,便是后来的二公子,更是一身的书卷气,再过个几年,就能称得上是玉面郎君了。

忠勇侯府三个孩子想来以后都是有大造化的,真是好福气。

徐照朴又屏退左右,佟少监方开口道:“四皇子殿下,夭折了。”

夫妻大惊,明明昨天听徐明容说人虽是病了,但还是能治好的,怎么就死了?

程夫人右手放在胸口,左手捏着右手袖子,徐照朴是什么惊涛骇浪都见过了,立刻回过神,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佟少监可方便说?”

“还请侯爷,进宫面圣。”佟少监行礼道。

——别寒居中,徐明容已猜着宫里怕是出了事情,百无聊赖等了许久,越山拂帘进来,叉手回道:“姑娘,老爷进宫了。”

明容目光一动,若是皇后没有禁足,恐怕程夫人是也要去清宁宫的,只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一阵胡思乱想后,明容觉得这样没有用,干脆就把事情先放下,让吴山给自己研墨,把前阵子外祖父送来的字帖再拿出来临一遍。

写到一半,抬头看着屋里几个小丫头,忽问道:“你们可识字?”

吴山研墨的动作停下来,与剩下三个面面相觑了一刻,答道:“奴婢们只识得一些,能伺候姑娘就行了。”

明容嫣然一笑:“若是只识得几个字,伺候我可是不行的。”

“这……”几人有些为难,不知明容此言有何用意。

“我这么说吧,若是只认得针线上的字,就只能替我做针线活计;若是只认得脂粉头油上的字,就只能学些妆面,要是不会算,甚至不能在我有急时做些采买……以此类推,若我以后出去与人社交,你们什么也不懂,是不是也容易闹了笑话?”

付一样的工资,最好手下人能做所有的事——大资本家明容如是说。

不过最重要的是,明容知道这些女孩以后迟早会离开自己,嫁人过日子,即便不嫁人,自己做些买卖,年龄大了总归不会在府里长久的待下去,女孩子有点学问,好过什么都不知道,遭人骗了去。她们自然不会像程夫人一样嫁入侯府,可要是有才学,只凭侯府小姐的体面丫鬟这一层,嫁个普通读书人,以后郎君有造化,登科了,也做得到持家有道,兴旺家族的,后代或许也不至于像她们一样,这么小就与人为婢。

在这个时代,徐明容知道“人人平等”之类的只能当个笑话,但同时这又是一个比虚伪道学大行其道的时代好得多的时候,只要给这些女孩子一个机会,她们是有过上好日子的可能的。

四个女孩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自然都希望能够多替主子分忧,立刻表明愿意多学些字。

明容:“不仅仅是这些,譬如插花、茶道、算术,学不到精通没有关系,但不能不会,捡你们擅长的格外练习就可以,只要有一技之长。不过《论语》是一定要学的,做我徐明容的丫鬟,切不可与别人府里那起子只知蝇营狗苟之事的丫头子一样,要与人为善,持正守礼,既不给侯府和我丢脸,也不枉你们做一回人。我屋里的书,你们愿意看的,就与我知会一声拿了去看便是,吴山随我去崇文殿,你学到的,一应回来也教给她们。”

几人听着欣喜,连声答应。一般人家的丫鬟可没这个福气,主人家主动让学文识礼的,学到真本事了,自己也长脸。

明容挥挥手让她们下去,自己好专心写字,三山一江满面红光地行礼退下,一出门明容就听见她们一阵叽叽喳喳的,听起来好不快活。

夏日的蝉声阵阵,从窗户缝儿里挤进来,一滴一滴洒落在宣纸上,未干的墨迹反射出点点碎金。

另一边,紫宸殿中,徐照朴和皇帝就没有这么快活了。除了二人,渠国公和郑国丈也在,都阴沉着脸,宫殿的天花板上像压了一层雷雨云。门窗紧闭,日光透过窗纸,将大殿内的一切照得氤氲着一片诡异的赭石色光晕。

皇帝手肘撑在桌案上,一手扶额,徐照朴坐在面前的一把椅子上,眉头紧锁。

皇帝一张口,便觉得嗓子发干,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朕原本想,姑且皇后先受点委屈,如了德妃的意,按她的性子,一时得势,便会得意忘形,好牵扯出太傅的一些人,过些时日寻个由头解了皇后的禁足也就是了,没成想……”

徐照朴长叹了一口气:“这江湖方士的药哪里能随便用的,德妃真是狠毒又糊涂,害了亲骨肉的性命。可怜叔衡了,才三岁大的人儿。”

想起叔衡,皇帝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犯苦。他后宫嫔妃一只手数得过来,之所以登基多年不愿纳新人,就是知道后宫这尔虞我诈,他心念着郑皇后,不想她遭罪,为自己拉拢朝臣而无辜受苦。当初在潜邸时之所以娶了德妃,只是因为太傅的恩情,不得不答应迎娶她。德妃争风吃醋,惹了皇后,他一边向着皇后,一边想着哄一哄德妃也就算了,稳住了她,自己好慢慢料理太傅的事情,却不料因自己的拖泥带水,让德妃越发肆意妄为,害了叔衡的命。而自己也并没有做到,让皇后不受苦,让自己亲人平安。

“说到底,都是朕没有做好。国丈,朕对不起你呀。”

郑国丈赶紧躬身行礼:“圣上折煞老臣,女儿得圣上多年恩爱照拂,中宫皇后自当深明大义,一切以国事为重,算什么委屈呢!”

徐照朴和渠国公也忙拜道:“圣上何出此言!”又靠回一边扶手,身体前倾,望着皇帝,“当务之急,一是好生安葬叔衡,二是……必须把太傅的事情,提前安排了。”

皇帝登基三年后,太傅在朝中就慢慢露出了擅权的马脚,因此他和徐照朴等人原先的想法,是先揪出太傅的根系来,再逐步收网发落,至少还得要个一年左右的时间,可没想到德妃如今做出残害皇子的事情,是如何不能再遮掩下去了。

渠国公:“此事事关重大,若仓促行动,恐怕圣上多年筹谋,都要毁于一旦了。”

徐照朴道:“如今中央官员和地方要员中,前些年前三品大员犯事多者,都已落罪,或有令其告老还乡的,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河西道的怀化将军韦将军,太傅的小女婿。这几年突厥人动作有些大,太傅敢在朝中一手遮了半边天,难保韦将军,不敢和突厥勾结。”

郑国丈略微有些惊愕,只是他没想到韦将军会生此心,喃喃道:“这是叛国啊……”他转而看向皇帝:“太傅的门生倒不必多忧心,左右都是为了引荐的学生,真要解决也容易,只禁了往后几次科举也就罢了,真有不明事理不知死活的,另行处置。只是这些年……科场上牵连甚广呀。”他定定地看着皇帝。

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郑国丈是寒门出身,一直劝皇帝改革科举,广纳寒门士子,压一压豪族荐举之风。

皇帝抬手虚按了一下:“朕明白国丈的意思,此事之后再谈,现在不是时候。”

郑国丈躬身道:“是。”

皇帝看着桌上的锦盒,里面装着他平日里批阅奏章用的御玺,微眯了眯眼睛:“朕今日会秘密禁足德妃,严加看守,皇后的禁足表面上先不变。沈国公,你与子素明日带五万兵马,分两路直抵河西道,去时莫让韦建德起疑,谨防边境生事。至于朝堂之内,就有劳国丈帮朕了。”

三人起身称“喏”,吩咐完所有事情,皇帝便让他们走了。

李监走进来,见皇帝揉着眉心,担忧道:“圣上要保重龙体呀,伤心忧思过度,有损圣安。”

皇帝沉默了半晌,吐出一口浊气。

尽管他这许多年来,只希望过得如普通人家一般,兄友弟恭,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可如今心爱的儿子亡故了,他只能一边以礼发丧,一边辗转于庙堂纷争中,算计着叔衡不争气的母亲和外祖父,和与之牵扯的无数人们,揪着背后不见边际的蜘蛛网。

说到底他是帝王,以江山国事为重,是他的本分。

以后还会如此。

只叹“天命有定端,守分绝所欲”。

此乃帝王之悲,立于万人之上,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不能够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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