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规矩有些不同,公主和皇子到了年龄都得被扔进崇文殿读书,一样学经史子集,结束了还要安排学骑术射艺,样样不能落下。
徐明容七岁了,程夫人原本想着把她送去程家家塾,反正徐光舻也在那里读书,一下接送两个人还方便,再者程家家塾可是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的,主讲先生就是程老先生本人。
没想到自从四年前大皇子进崇文殿,皇帝突发奇想把徐光舟拉进宫当皇子伴读,效果出奇的好之后,就开始打上了徐家孩子的主意。
本来徐光舻也是要去的,可是程夫人死活瞧不上尚书房太傅的水平,徐老爹又是老丈人的忠实拥护者,自然听媳妇的。结果徐老爹人还在小书房和皇帝推太极,隔壁程夫人就直接穿着命妇袍服去后宫找太后和皇后哭去了。
程夫人:我婆婆当年也是贤名在外宫里头尔虞我诈没少照顾太后皇后的,如今家里读书的就剩这么一个孙子还请留下,他祖父祖母没有儿孙福给他外祖父一个机会别留遗憾了。
太后乍一听以为皇帝不学好的,忌惮徐照朴要让他断子绝孙,当即就吓得领着皇后冲去小书房,要找皇帝的麻烦,徐照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先挡在皇帝面前挨了太后一记毛栗子。
太后:当年先帝在时哀家遭人陷害差点就要没命是长公主拼死将哀家保下现在徐家就这一个孙子了你要恩将仇报不成?
别说皇帝了,连徐照朴都听的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太后拉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老娘当年的好处来。
最后两相碰头,真相大白:原来是徐光舻要留在家塾读书。
多大点事儿嘛!
皇帝虽然心有不甘,还是碍着老娘没把徐光舻发配给二皇子。
当时钟妈妈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把事情讲给徐明容听,直言夫人有千军万马难当之勇,真有程老先生在先皇时犯颜直谏之风。
明容听了也大为震撼,本以为程夫人会说什么皇上恩德太重徐家不敢受,没想到直接把皇帝姑姑搬出来,找人家老娘说事儿,这也太勇猛了!程大美女威武!
“不是。”徐明容抱着小软垫,一脸疑惑地望向早站在门口,看这一老一小眉飞色舞的程夫人,“阿娘,皇上人这么好吗?”
在徐明容印象里,皇帝不是动不动就杀头,全然不许大臣不尊不敬的吗?
钟妈妈这才发现程夫人,讪笑着退到一边,程夫人笑着过来,把软垫从明容怀里拿走,坐在炕边道:“皇上与你阿爷是表兄弟,又有过命的交情,况且我们皇上与别人不一样,他首先是个寻常男子,然后才是帝王。”
徐明容是很崇拜程夫人的,连程夫人都说好的人,自然是不会差的,但还是难以置信,皱着小眉毛看着母亲:“可是为什么呢?我看古代帝王纪传,那些皇帝都绝不许大臣,更别说臣妻,如此冒犯天颜。”
程夫人耐心地等她说完,道:“容儿呀,你要知道,譬如你阿爷,要做个好将军,就要先做个好人,皇上呢,要做个好皇上,就也要做个好人。以前的皇帝,也有犯错是不是?为什么有的人能改正,有的人不愿意?要做明君,就必须要做个知错能改,善于自省的人,要谦逊,要对天地生民和父母亲长恭敬,要好学,要上进,等等。做不到这些,就都谈不上好人,就是一定会被后人无限诟病的君王,这个统治呢,也是容易出问题的。”
明容怎么也没想到程夫人是这个逻辑,在程夫人的观念里,就好像皇帝只是一个职业,而不是身份。她特别想问一句:妈你听没听过东方红太阳升?
不过转念一想,程夫人更属于一种古朴的君臣关系倡导者,譬如“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之类。程夫人还是忠君爱国的,不过是因为皇表叔是个大好人。
但是读书的事情,轮到徐明容,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个未来儿媳妇皇帝是一直很想见一见的,奈何孩子年纪还太小,不好带进宫里。
不过别说进宫了,徐明容在这之前连忠勇侯府大门都没迈出去过几次,原因无他,实在是人太小没事情干,加上徐明容到了新时代求知若渴,整日泡在书房里,很是把侯府连同程家众人感动地一塌糊涂。
然而好巧不巧,之前一次宫宴上,皇帝夸了渠国公中了新科进士的幼弟,说他年少成名当年也是个神童,渠国公高兴之余,一时嘴快,就带出来忠勇侯府更“神”的徐明容来,夸的那是个天花乱坠,说徐明容什么“三岁能诗,五岁能文”,什么“四书五经无不阅览”“国子祭酒的程老先生也青睐的女学生”“辩言精妙伶俐,令人醍醐灌顶”云云,只把一旁的徐老爹夸的是老脸红透。
一时间,徐明容的“神童”名号就在京城里传开了。皇帝的心就更痒了。
“他、姑父分明是乱说呀!”徐明容急得在别寒居团团转,小脸都浮上了两团红晕。
别寒居是徐照朴想着她要上学了,住诸言居厢房也不方便,另给她收拾出来的,徐明容想着自己生在冬末,就叫别寒居了。
好么!有程夫人珠玉在前,她哪敢胡乱作诗,更没那个脸拿自己在现代学的诗,去打肿了脸充胖子,什么时候人家有才学的真要试她了,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更不说别的了,她哪里敢在程老太爷的灼灼目光下班门弄斧呀!
其实这方面,徐明容是吃了穿越的亏的。毕竟不是真的七岁小孩,做出来的东西不好也就罢了,她有点死要面子,即使自己的水平按这年龄是绰绰有余了,她总觉得程家人太了不得了,不好意思做点什么,自己做什么都不好。
唉!这就是二代的痛苦!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次皇表叔是下定了决心要把徐明容拽进宫里,给皇后的小女儿当伴读的,正好两人同岁,有个照应嘛!
我徐明容的命就是高低要“照应”皇帝的一个孩子呗?
不过同时明容也惊叹于帝后的恩爱程度。这几年下来帝后共有四个孩子,前面三个皇子,后面一个公主目前尚小,除了皇后所出的四个,宫里面剩下的也就一子一女。
其中这一女,就是徐明容的伴读对象赵怀玉,乃是原先贵妃所出,可怜贵妃产后大出血,撒手人寰,这孩子就给了刚生产完的皇后抚养。
皇帝的理论是,反正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嘛!
剩下那一子是德妃所出,如今也就三岁。别说孩子了,除了几个高位妃嫔,后宫里也就基本没别人了。
最后皇帝拉着徐照朴说:你的女儿本就是朕的三皇子妃,现在从学堂开始待在宫里上,不是也趁早学习宫规礼仪嘛!省得以后手忙脚乱的,在宫里面长大呀,这日后凡事也得心应手一些。爱卿放心好啦,知道你就这么一个女儿,谁敢欺负她,哪怕是皇子公主,朕也一样打一顿。
徐老爹腹诽:三皇子又不要继承大统,我闺女宫规礼仪学的差一点又怎么了。想是这么想,他心里还是知道皇室宗妇礼教的重要性,左右一衡量还是同意的。
最后,等赵怀玉进入崇文殿的那一天,徐明容被迫起了个大早,梳了个双环,穿戴整齐和徐光舟一起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车停在宫门外,换了宫里的轿撵,又一路兜兜转转,直到徐明容已经完全记不得来时的路时,才到了崇文殿书阁。
此时尚早,徐明容推门进去时,只有太傅和大皇子。
徐光舟看见大皇子,连忙带着妹妹前去行礼,又给旁边太傅行了个大礼,徐明容恭恭敬敬奉上束脩。
陈太傅也听闻过徐明容的名声,对这个小丫头颇为好奇,摸着花白胡子回礼后,让她先去大皇子和徐光舟旁边那桌坐下。
三个学生站过去,见陈太傅席地坐下了,才一起落座。
趁此机会,徐明容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假作看书,偷偷打量大皇子。
大皇子赵叔文年方十一,长相虽不及明容那俩哥哥俊逸,却也称得上仪表不凡,眉目英武,个头比同龄孩子大一些,许是因为自幼习武,也更壮实。与徐光舟坐在一起,二人都一脸肃穆,仿佛不是在念书,倒像是在监督行刑。
这时,徐明容余光瞟到一只织锦云头履踏入屋中,随即进来一个身穿团花纹大袖衫的女孩子,明容与光舟二人几乎同时起身行礼。
“见过大公主。”
赵怀玉长得明眸皓齿,虽头上只插了一根最普通不过的玉簪,衣着颜色也略为素淡,却遮不住小女孩天生的明丽秀雅。
赵怀玉先拜过陈太傅,再与徐氏兄妹二人见礼:“表兄表妹以后与怀玉具在尚书房读书,就都是陈太傅的学生了,不必如此多礼。”
说着赵怀玉转过身,看向面前曲眉丰颊,笑起来似暖融融一片春光的女孩子,不由得心生好感,女孩子也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嘛。
她过去拉着明容的手一同坐下:“我听闻你小我半年,如此你就该叫我一声姐姐的。”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徐明容。
徐明容微微一愣,大公主原来喜欢当大姐啊?也是,二公主如今才三岁大,什么也不懂呢,怎么给赵怀玉机会发挥大姐姐的作用。
于是明容绽放出一个极其明快的笑容,眼睛弯弯道:“姐姐。”
叫得赵怀玉那是心花怒放,要不是头上一花不戴,真的是要笑得花枝乱颤了。
过了一会儿三皇子也带着伴读来了,徐明容听见动静,抬起头看到自己的未来夫婿,嗯,不错,看起来很健康,个头也好,剑眉星目的,面相也像个好相与的。
明容一脸满意,赵怀玉看在眼里,手肘轻轻撞了她以下,揶揄地看着她,明容被她看得心虚,往窗边挪了一下。
赵叔元的伴读先注意到女孩子这里,提醒他,赵叔元先是梗着脖子死活不肯看,结果走到赵怀玉旁边还是没忍住,偷偷往徐明容这里瞟了一眼,正对上明容打量的目光,瞬间满脸通红,快步到自己桌前坐下了,再不肯抬头。徐明容看着心里好笑。
等二皇子和伴读也慢吞吞到了,陈太傅便开始授课了,他拿起一本书站起来,走到两列学生中间:“公主和徐侯小姐今日是第一次来,有些跟不上呢也无妨,老夫尽量讲慢些,二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散学了来问。”
二人点头称是,相视而笑拿起书准备听讲。
从现在起,徐明容的校园生活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