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越是这样我的心里越是没底,不敢再多说一句。
尽管没有给黄修仁家去送贺礼,母亲也收到了黄家今天宴会的邀请。
全黄杨村的人家今天应该都收到了黄修仁的邀请。
这种光宗耀祖门楣生辉的事黄修仁一定会大肆宣扬的,况且他家也不差钱儿,但是我敢肯定母亲一定是不会去赴宴的。
黄修仁不仅是黄杨村的村支书,还是双峰山石矿的矿长,这几年他就是靠着承包了村里的石矿发了大财,成了远近闻名的暴发户。
父亲杨卫国就是在矿上的事故中去世的,那时的石矿还没有承包,属于村集体企业,事后矿上给了我们家八千元的抚恤金。
“妈,哥,回家吃饭喽!”
一声脆生生的呼喊打断了我的思绪,脑后两个小辫一颤一颤的树苗蹦跳着老远就喊我们回家吃饭。
树苗小我两岁,今年正读初一,成绩在全级部排前三,和当初的我差不多。
今天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学校放了一天假。吃早饭时树苗一直嚷嚷着要来帮我们干活,但是被我制止住了。
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可妹妹还小,她还有着似锦的前程,我不许她下地,让她在家里好好的写作业。
“回家吃饭。”
老妈冷冷的说道。
尽管她的语气冷漠,但我还是很高兴,毕竟她跟我说话了,而且昨晚我去县城卖瓜前她还用家里为数不多的白面为我烙了两张葱油饼,当然我没舍得吃,又带了回来等全家一起享用。
两圆筐银瓜有一百五十多斤,压在我稚嫩的肩上着实让我有些吃不消,这块瓜地又处在河滩,田埂太窄没法用手推车,只能人背肩挑的往外面运。
见我晃晃悠悠吃力的走在田埂上,母亲扯住了我的扁担,把筐里的瓜往她的背篓里面拿。
“妈,我挑得动,医生不是嘱咐过不能干太用力的活吗!”
我不无心疼的说道。
父亲意外去世后的第二年,过度的操劳和对父亲太多的思念,老妈病倒了,到医院检查后诊断为继发性心脏病,前前后后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和矿上给父亲的抚恤金,母亲的命是总算是保住了,医生说想要痊愈的话得手术换一个二尖瓣膜,费用大约在八万左右。
八万元对于贫穷的农家来说,这个费用无疑就是天文数字!母亲的病就这样拖了两年,平时就靠吃药维持着,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妈,我来吧!”
树苗一溜小跑过来从母亲背上卸下背篓背在自己身上。
“你这细皮嫩肉的可不要压坏了。”
母亲虽然这样说着,还是把背篓给了树苗,看得出来她已经不堪重负了。
树苗的到来,母亲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路过村前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向东望了一眼,黄修仁家门前停着好几辆小轿车,两边还搭着长长的棚子,我知道这些棚子是为吃席的村民准备的,那些坐着小轿车来的达官贵人应该坐在家中宽敞的客厅里吹着凉飕飕的空调。
我跟黄修仁有个约定,今晚就是他兑现诺言的日子了,到那时母亲的病也就有救了。
昨晚在秋霞的瓜地里,我无意中撞破他跟秋霞的好事,而且还不问青红皂白的踹了他一脚,想到这些,我感觉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不少。
午饭是奶奶做的,家里条件不好,玉米面贴饼子是家里的主食,漏盘里倒是有两个白面馍,只是经过多次的回锅已经有些泛黄。
馍是奶奶专门为体弱的母亲做的,但是倔强的母亲却一口也不肯吃,奶奶也不吃,我和树苗当然也不会吃,推来让去白馍馍变成了黄馍馍。
“奶奶,那来的粽子?”
树苗看着盘子里有几个散发着浓郁香味的粽子,不由自主的咽了一下口水,
“前屋你七婶刚送的,趁热吃吧。”
奶奶拿起一个粽子递给树苗。
“奶奶,我不爱吃粽子,黏糊糊的粘牙。”
懂事的树苗推却道。
“拿着,今天是端午节,每人一个,谁也不准推让。”
奶奶斩钉截铁的说道。
……
“你先别走!”
午饭后我正要去哑爷爷留下的后屋休息,老妈突然叫住了我,我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妈拿出了父亲的遗像,轻轻摆放在正北的供桌上。
“跪下,当着你爸的面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默了两天的老妈终于爆发了。
我心中一惊,难道是她知道了我与黄修仁交易的事了?
不能说,坚决不能说,打死也不能承认,我跪在父亲的遗像前告诫自己。
“妈,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考试那天我头痛,精神恍恍惚惚的,没有发挥好。”
我继续重复着提前就编好的说辞,真相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如果老妈知道我和黄修仁的交易,那会要了她的命。
“我叫你撒谎,看我不打断你的骨头。”
老妈含泪用荆条抽打我的后背,今天黄家的升学宴彻底刺激了她,她始终不相信在全年级排名前三的我会只考了个技校的分数。
“妈,我真的是因为头痛没发挥好。”
我编的理由无懈可击,确认了老妈只是怀疑,就继续坚定的说道。
“你还不承认!”
老妈没有放弃她的怀疑,继续抽打着我,此时她已是泪流满面,我知道荆条打在我身上也痛在她心里。
“玉茹,你这是干什么?”
七十多岁的奶奶看不下去了,惦着小脚过来挡在我的后背护住了我,树苗也跟着跪了下去。
“卫国,我对不起你呀,没能教育好孩子。”
老妈把父亲的的遗像紧紧的抱在怀里悲恸着,人也瘫软在地。
“闺女你别这样,身体要紧。”
见老妈哭的伤心岔气,奶奶赶紧轻捶她的后背,树苗也帮她梳理着心口。
“娘!”顺过气来的老妈抱住了奶奶和树苗轻声的哽咽着。
我知道母亲身体和精神都已经不堪重负,如果让她知道我和黄修仁的交易,这事很可能就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长大了,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该挺起脊梁挑起家里的重担了。
“闺女,听娘的话,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奶奶轻轻的给老妈揩去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给那边说一下吧,他们的本事大,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人心都是肉长的,现在只有他们能救你了。”
“娘,如果不是他们从中作梗,卫国也不会沦落到石场打工,也就不会丢了命,我不会原谅他们的,就是死我也不会用他们的一分钱”
老妈毅然决然的说道。
“唉!”
奶奶长叹了一口气,老妈的倔强她是早就领教过了。
“闺女,你不求他们也行,听娘的话,找个有钱的人嫁了吧,就凭你的模样,肯为你出钱治病的男人多的是,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好走,只要你点头,我就去跟宋村的张媒婆说声,娘求你了。”
“娘,卫国丢下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我跟您说过多少回了,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国儿呀,看看你媳妇吧,你要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她健健康康的。”
奶奶终于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奶奶,妈,我长大了,就是不读书我也会让咱们家好起来的。”
转身跪在奶奶和母亲面前,我虽然亲手把读书这条路给断送了,为了母亲,我不后悔,少了读书这条途径,我知道往后的日子我要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努力。
“儿啊!是娘拖累了你……”
母亲突然抱住我嚎啕起来,我怀疑她肯定察觉到了什么。
……
跟宋叔约好了,这次的甜瓜明天上午送去就行了,昨天第一次出去卖瓜,心里有些兴奋,昨晚一宿都没有睡觉,今天上午又忙着摘甜瓜,午睡醒来时,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奶奶,妈,我到瓜地去看看。”
撂下饭碗,我匆匆的出了家门,心中抑制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走进黄修仁家的大门,我就听到了热播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歌。
“大伯,大妈,你们吃饭了?”
宽敞的客厅里,黄修仁夫妇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二十五吋的金星牌大彩电可是稀罕物。
“树林来了,大妈给你倒水去,怎么不常来玩啊?”
张翠兰笑着说道,她还是像当年我们两家作邻居时那样热情。
“我和树林有话要说,你先上楼去。”
张翠兰在家中没有地位,被黄修仁一训斥就唯唯诺诺的上二楼去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黄修仁语气冰冷。
我心里一颤,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大伯,咱不是说好了吗,等端午节这一天你就把钱给我。”
我给黄修仁提示道。
“钱?什么钱?”
黄修仁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
“大伯,我们不是约定考试的时候我的卷子上写上东旺哥的名子和他的准考证号,只要他能考上师范,你就给我八万块钱给母亲治病吗?”
我有些着急的说道,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当初他找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树林,你这是说胡话了吧,我是村支书,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怎么会找你干这事。”
黄修仁义正言辞的说道。
“大伯你怎么能这样?是你亲自找我说的,你说东旺哥小时候得过脑炎留下后遗症天分差,只要我按你说的做,他在教育局当副局长的表叔就……”
“你别胡说八道了。”
黄修仁厉声喝道:
“小小年纪怎么学会讹人了,我家孩子都很聪明,用的着作弊吗?话可不能乱讲!”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为了给母亲弄到换二尖膜瓣的八万块钱,我赌上了自己的前程,没想到黄修仁出尔反尔,翻脸不认账。
“那我就去告你们,我得不到钱,你儿子也念不成师范。”
绝望之余,我使出了杀手锏威胁黄修仁。
“呵呵!”
黄修仁冷笑。
“告我,你有什么证据,诬告是要坐牢的。”
“从你爸去世以后,村里一直免去你家的三提五统费,如果你再继续闹,村里不仅不会再给你们家免提留费,而且还要把上几年的补上,树苗在学校的贫困生补助,村里也不会再出具证明。”
黄修仁的话如同五雷轰顶,将我的自信击的粉碎,我六神无主,一下子瘫软在地。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输了,赔上了自己的前程,输得一塌糊涂。
“看在我们两家过去是邻居的份上,这两万块钱拿去给你妈看病吧!”
或许是黄修仁良心发现,也或许是他为了堵上我的嘴,他从柜子里拿出两沓百元大钞扔在我面前。
“以后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对你们没有好处,昨晚的事也不准乱嚼舌头,后果很严重的。”
我知道这是黄修仁的威胁。
我想挺直腰杆儿对那两万块钱不屑一顾,可想到缺医少药的母亲,尊严就变的一文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