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群臣皆无所动。
“既如此,看来诸臣都是赞同三位阁臣的观点了。”朱由检面色一变,直接点了武官之首的英国公张惟贤:“英国公。”
“臣在!”张惟贤出班应命。
“既然大家都认为解决了关外的建奴之患我大明一切难题既会迎刃而解。那此事就简单多了......”朱由检环视众臣,眼中似有所盼,道:“这事朕也不用问兵部了,英国公执掌京营,对京营的情况必然是最清楚的,这事问他最合适。”
“京营可是号称我大明最精锐之军,京师卫军再加上轮番到京师宿卫操练的班军,在册兵员应该不低于二十万吧?”
“这样吧,朕由内帑出钱以支军费,由京营分兵十万出关剿灭建奴以绝永患。英国公以为如何?”朱由检不动声色,看向闻言险些御前失态的张惟贤,静等答复。
“陛下.....这.....这......”张惟贤噤若寒蝉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京营的糜烂乃人尽皆知的事情,皇帝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还精锐?精锐个鬼啊!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烂仔也配“精锐”二字?
还二十万兵员?傻子都知道那只是名册上的数字而已!你还真指望京营能有二十万可战之兵?别开玩笑了好吗.......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皇帝一脸期盼,仿佛真的把京营当成了大明的救命稻草.....
这事绝不简单!张惟贤思绪如电,一时间想到了多种可能。
此时的张惟贤已经在心里把黄立极等人骂了个遍,这几个老王八蛋当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竟然把祸水引到了他的身上。
火光电石之间,张惟贤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性:莫不是自己哪里触了圣怒,皇帝故意要借此惩办于他?
要不然皇帝又怎么会拿京营说事呢?
“怎么?有难处?”朱由检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但语气上好像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臣.....”
“好了,入班吧。”朱由检微微摇头没有继续追问,随之面露叹惋之色,似有所感:“近日,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朕总是会想:偌大的国家何以会积弊如此?到底要如何去做才能中兴我大明社稷?”
“可朕越想这心里就越发的寒!”
“刚才朕让你们说说朝廷何以会一步步沦落到如此田地,症结何在?三位阁臣所说的那番话你们也都认同。”
“朕也认同,但朕却认为朝廷之弊还远不止于此!”朱由检并没有否定黄立极等人的那番空话。
毕竟,明末的天灾和关外的后金也确实是明廷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特别是后金,这个就不用多说了。
朝堂之上想要和这帮人精过招,你且得用心着呢......
有时候就得先给个甜枣再说打巴掌的事情。
“趁着今儿早朝,朕也想把朕想明白的这些个窝心事给诸位臣工好好说道说道。”
“朕说,你们且仔细听。”朱由检终于步入了今天的正题:“朕以为如今我大明朝之所以落入举步维艰之地皆因四大弊端而起。”
“其一,百姓无田。”
“其二,水利失修。”
“其三,军制败坏。”
“其四,财政崩溃!”
短短数语,却都是直指实处的真切之言。
“土地皆被权贵侵占,让普通农户无地可耕无地可种。”沿着这四大弊端,朱由检逐一而谈:“百姓没有了耕地就等于没有了生计!此种情况下百姓焉能自安?”
“灾荒频仍之下,水利的失修致使河堤连年冲决,百姓又如何去抵御灾害之苦?”
“军制败坏那就更是耸人听闻了!克扣钱粮、杀良冒功、军纪废弛这些就不必说了。”
“据朕所知,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百姓畏兵,甚于畏贼!”
“官军所至,动以打粮为名,劫商贾,搜居积,焚室庐!这哪里还是兵?当真是连贼都不如。”
“财政问题无需多言,朝廷缺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但朕要说的是,这四大弊端归根结底还是要归集于一点,那就是:吏治的极度败坏!”朱由检话锋一转,矛头直指百祸之源:“如果不是大明朝的官吏出了问题,又如何会出现以上四弊?”
“例如水利失修一事,朝廷定有“三年一小挑,五年一大挑”的疏濬制度。”
“可朝廷所拨大挑、小挑之费却都落入了管河官吏的私囊之中,致使河床淤积愈厚,河堤连年冲决,这岂非天灾那么简单?分明就是人祸!”
“为了敛财,地方官吏趁征收赋税之机还要巧立名目,私行加派。如此行径用“官逼民反”这四个字来概括一点都不为过。”
“然朕又想,到底是什么原因竟使天下百官变成了这等祸国殃民之嘴脸?”
“难道这仅仅用一句人性贪婪就可以解释得通吗?”
朱由检目光炯炯环视着文武群臣。
此时,整个皇极门外安静的可怕!
群臣或惊或恐,一个个低头垂首。
平日里那些口若悬河的词臣言官全都成了哑巴。
皇帝的这番话直接将大明官场上最丑恶、最肮脏的一面给揭示而出。
这些话可谓是句句诛心如雷霆万钧震的满朝文武心神俱骇!
相较之下,让文武百官们惊骇到不能言语的是:刚刚登极不久的少年天子如何会如此清楚官场上的这些龌蹉之事?
这种事情怎么会传到天子耳中?
此中缘由令人细思极恐。
长久以来,在京官员与地方官员都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在大明官场上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皇帝口中的天下百官很明显是将在场的这些京官们也囊括了其中。
皇帝还知道些什么?
这是眼下朝臣们最关心的问题.....
看着一个个心中有鬼的群臣,朱由检面色凝重,但语气中却带着平缓,继续叙说:“朕深思之后,以为不然。”
“人性贪婪固然是百官贪腐的一个原因,可朕却以为错之根源不在群臣!”
此言一出,不少朝臣惊讶之余纷纷偷偷瞄向了正在发言的皇帝。
一句“错之根源不在群臣”让他们实在是揣摩不透皇帝的真实用意。
难道皇帝揭出官场上的这些阴暗面不是为了惩治百官?
朱由检没有理会群臣的惊异,自言道:“当年太祖定制大明官员薪俸,是本着群臣可以“勤俭以治身”,生活上保持廉洁,官俸自然无需太高。”
“这也符合洪武朝当时的国情。那个时候国家初创,百废待兴,把省出来银子多用以民生,乃是治国大道。”
朱由检自然知道朱元璋将明朝官员薪俸定的那么低,实乃造就明朝官员贪腐成风的根源所在,此事可谓是弊害无穷。
但出于儒家思想的约束和维护皇家威严的双重考虑,朱由检自然不能说自己的祖宗有错。
总之一点:你说谁有错也万万不能说大明的开国之君有错......
“太祖何等圣明,懂得因时而治,为我大明开创了盛世之景。”为了给祖宗圆场,朱由检不得不斟酌着字句,道:“可我们这些后世子孙却不懂得因时而变,才使国家落入了衰败。”
“大明开国已有两百余年,现如今的生活所需与太祖那个时候早已是天差地别,可官员薪俸却依旧低微至极!”
“朕知道,如果让文武百官都指着这微薄的薪俸过活,恐怕我大明的官员都得被活活饿死。”
明朝官员薪俸之低乃历朝历代之最。
如果以如今人民币来作为换算标准的话,明朝一个正七品的知县月收入大约为4200元,年收入大概5万元。
但是,作为一个官员他们的开支却很大,不止要养家糊口,还要有大量的上下应酬。
毫不夸张的说,在明朝如果本身没有雄厚家产兜底的话一个不贪污不受贿的官僚根本就活不下去!
所以,明朝开国至今官场的贪污受贿已经形成了一种“制度化”。
如:地方州县每年在上交朝廷正税之外应额外多收多少钱粮,地方上的下级官员每年应向上级官员分几次进献多少馈赠,办理某一事务要送有关部门多少钱,都有惯数。
而这些所谓的“年例”、“事例”、“馈赠”最终自然都是要从百姓身上榨取的!
在这种大背景下,一个官员不在惯例以外搜刮,不拿惯例以外的钱财就算是难得的清廉之举了.......
所谓“一钱不取”,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欺人之谈罢了。
如果按照太祖朱元璋定下的律条,贪墨十贯就应判处绞刑,只怕这天下百官皆抄家灭门也难赎其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