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华旭背着个药篮子,小心翼翼观察着路况。
远处山上的雾气也渐渐的散去了,双脚也又重新踏上了青石板路,程华旭的神态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回到家中,程华旭将草药从篮子里拿了出来,清洗干净,搁在架子上晾晒。
处理好新草药,程华旭又将已经晾干的草药收起来,拿出磨子细细研磨成粉状。
这时,门外出现细小的动静。
程华旭停顿了下,竖起耳朵分辨,片刻,又开始干起手头上的活了。
从门框上扒拉着一双老木皮似的爪子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更是直勾勾的往程华旭身上盯。
来人正是老药。
老药见程华旭没个反应,也就直起了身子,故作淡定的走到程华旭身后,拿起葫芦往手心里倒了倒,倒出了一个药丸。
那药丸通身发着绿,足足有蛋黄那么大。
程华旭嫌弃的挪开老药的手。
老药瞪目一看,这可不行,自己花了七天才成的。
“这会,可正经了的。”老药咳了一声,见程华旭一脸疑惑的看向自己,满意的抓了两把白胡子,继续道,“虽不足以成仙成神,但是这通天无敌固药丸,吃了可以见鬼神,通鬼语。”
见老药挥手舞脑的正起劲,程华旭也是有些无奈了。自从老药那走地鸡扑哧到自家来,他给老药送了过去后,这老疯头子是什么药都要往这里送。这回幸好不臭,不然估计让这老头疯完又得花半天打扫了。
“你可别不信啊。老夫不是耍着你玩儿的。”程华旭爱搭不理的点了点头,继续忙着手头上的活。他又不是闲的没事干,他还要准备拜师傅的东西。
见程华旭的点头,老药眯了眯眼睛。
“想当年啊,老夫也曾是那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虽然还是个道士,但还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可惜啊可惜,回首一望,我已然归俗,她却已成他人妻……无奈有只好上道继续修行了。”
听着老药万般感慨,程华旭头都大了,道士要娶妻?这年头怪事还真多。
“哎哎哎,我的鸡!”
老药不知怎的,忽然狂奔出门,直冲着山上跑去。
程华旭顿感心累。
“早知道那天就应该……”程华旭话说一半,又停住了,“算了,算了。”
程华旭将研磨好的药整理好,准备要上城里去。
程华旭脚步还是一停,将那绿色的药丸从地上捡了起来,吹了口灰,放进了衣服袋子里。
今天的青云城热闹极了,敲锣打鼓的,唱着娶妻的庆歌。
“妙春堂的孙掌事娶妻?”
“对啊,都那么大的年纪了,也不怕有个什么事儿。”
“哎,你可不知道了吧,那孙掌事的倒下了。这姑娘是来冲喜的。”
“不然那孙源47岁,这新媳妇19岁,都可以当人家爷爷辈的了也不害臊。”
“可不是嘛,待会听说还有铜珠子可以捡呢。”
“这都堵在这儿呢。哎哎哎,别挤了别挤了,我的鞋,鞋呀!”
捱三顶四的人群因侍从扔下来的铜钱纷纷蹲下了身子,说是挨山塞海也不为过。
几担子的红妆,由带红花的侍从架着跟在花轿后面,路旁铺洒纸花,风卷着那红纸花飘满了这条大街,就连大街周边的树上都系着一条条红带子,也是纸做的,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
随着侍从撒下的铜钱越来越多,人们基本都低着头,弯着腰,目光热诚的捡着铜钱。
坐着新娘子的花轿被四个轿夫抬着,和着欢快的曲子,慢慢得往孙宅行去。
程华旭刚从孙宅回来。今天掌事的娶妻,妙春堂不开张,程华旭就把药材送入了孙宅里。
今天的孙宅虽娶妻,但办事的下人们可没有半点喜色,行色匆匆的。管家的脸色也沉得厉害。
程华旭提着药篮子,微皱着眉。
“旭子,那是鬼。”
程华旭一惊,转过身来。
“鬼新娘……这玩意儿怎么出现在了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不应该啊”老药提着疯鸡的翅膀,微弯着腰,就那么和程华旭躲在人群的后面。
“什么,鬼。鬼新娘?”程华旭提出疑惑。
“按道理说,这民风淳朴的怎么会有这种婆娘出现……这婆娘可生猛着。”
见老药还在絮絮叨叨的,也没回答他的话。再见老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打扮。
程华旭想了想,想到了今早的那颗丹药,说是可以通鬼神,现鬼魂来着,就将药掏了出来,还是将它分为两半,吞下去其中的一个。“老药,老药。”程华旭用手指点了点在折鸡的老药,“一会儿出事了你就把我身上的绿药拿出来研究研究。”
见老药还有些疑惑,程华旭咬了下下唇,吸了一口凉气,突然有些后悔了。
程华旭靠在墙上,将那药又拿了出来,给老药看了眼后,放了回去“就是早上那个可以通鬼神的药。”
“通鬼神的……”老药看了看程华旭,眨巴了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扯出来一个笑来,眼珠子咕噜咕噜的打转着。
程华旭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他咽了一口口水,僵着一张脸,扭过头去。
这时,好巧不巧的有阵风吹过去了。
程华旭吸得那口气直接是停留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
“其实,只是吃了以后就可以看见鬼的本体了啊。这多好啊,比起普通的那些可以让凡人看见鬼的丹药来说,这都直接窥见鬼原本的模样了,破去所有的伪装……”
程华旭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将头转了回来。
在老药如同念经的背景声里,程华旭将手放在了老药的手心里。
老药念念叨叨的声音停了下来,“干嘛呢,旭子。”
“怕~”程华旭的声音带着些抖,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腿抖成了个面条状,紧紧攥着衣角,一副怕极了的模样。
接亲的人渐渐的走远了,程华旭才哭出声来。
老药沉默得看着程华旭。
平时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说到底,也还是个八岁的黄口小儿。
“走!咱们不管这咋事儿。这婆子办完事儿也就走了。鬼界也有鬼界的规矩的。”说着,老药牵着程华旭的手,还不忘拎着那只疯鸡,驼着背,朝着街外走去。
程华旭抹了一把眼泪,抓紧了提篮子的手,紧步跟上。
虽然老药很是疯疯癫癫的,但自从母亲走后,也是老药经常照看我的。虽然成天拿着根针扎扎扎的,但旁人无疑很怕他。老药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以前没打听过,现在也没必要去打听了。程华旭跟着老药的步子,不适宜得想起一些伤感的事儿来。
赵迅一家自从那判刑壮汉家里的婆子找事,差点让迅哥掉进水里没了命,听了娘家人的话,还是搬走了。
现在,就这样,也好。
老药牵着程华旭的手,面色有些凝重。
拐过了巷口,就可以出去了。但越接近,老药的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
“老头~能出去了吗。”程华旭抬起头来。
“能,一定出的去。”老药的神情变得更加冷静,相比起那个疯疯癫癫的老药,更像是一个道士,老药口中无所不能的道士。
“喝!该死的鬼婆子,你禁锢着这儿算什么意思!”老药放下手中拿的疯鸡,转过身来,用手指着接亲队离开的地方怒道。
风卷着红花从巷口飘过,带去了外头嘈杂的声音。
程华旭的手被老药紧紧地抓住,抓得程华旭手腕生疼,甚至泛起了红来。
但在这个时候,仿佛有什么压迫着神经,平时最吵的疯鸡也蜷缩在老药的脚下,将头深深地埋在身体里。
风呼呼的吹过巷子里,发出阵阵哭嚎。
程华旭就见着那双沾满鲜血和泥土的绣花鞋,一下下的走出了巷子,留下一个深一个浅的脚印子。
老药见那婆子的鞋走后,忽的松了口气,踉跄了几下。
“这热闹看的人……怕是不好收场,害。”
在程华旭紧张的目光中,老药摸索着口袋子,“这下麻烦咯,你这瓜娃子,好奇心重的咧,什么都吃。”
老药敲了下程华旭的脑瓜子,有些后怕的出了声。
“老头子,没,没事了吧。”程华旭还是紧紧抓着老药的手,眼都不眨的看着老药。
“能有什么事儿啊,你这瓜娃子,这下子算是知道那些个鬼的厉害了。”老药缓过神来,将躲在地上的鸡抓在手里,教训着程华旭。
“老药,这世上还真有鬼啊。那我母亲她”
“鬼可不是什么好事,自愿放弃了投胎的,留在了凡人界中,吸入太多的怨气,又是含恨而死,报复心奇重,又不甘就此放下人间的俗世,转不了世,做不得人……”老药理了理程华旭的衣襟,又将程华旭的手牵起,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
“太多无奈,太多悲凉,太多不公。做人完成不了,那就只能做鬼去干了。”
“那道士是干什么的?”
“道士。道士啊,修道的,寻根的。不过,世上有太多道士,他们为世人的不安而来。做道士,也有些事可做,有些事不可强干……”
老药低下头去,看着程华旭迷惑的眼神,咧开嘴笑出声来。
程华旭见状,翻了一个白眼,得,又开始了。
老药牵着程华旭的手,又出了巷子。
大街上,拾钱的人群已经散了。
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程华旭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声:“为什么我们刚刚出不去,而那些人都不见了。是不是我们跟着那些人,刚刚也是能出去的?”
“不,我们被盯上了。哎,可见老夫当年之姿未曾改变呐。”老药解释着,又开始自夸了起来。
“所以”程华旭回顾了下四周,接着道“我们既然出不去,那就去孙宅看看去。”
四周的人群已经散去了,但红纸花还洒落在地上。墙角处还有个没被发现的铜钱,不过,说起铜钱,更像是涂着铜色的颜料的纸钱。
这时,一双手将钱币拾了起来。
女孩子约十二岁,梳着两根小辫子,眼睛黯然无光,眨都没眨的盯着老药他们离去的背影。伸出的两只胳膊骨瘦如柴,身上也是没几两的肉。
很常见的女孩,这在清朝末期是个常态。本来女孩子就不受待见,家里的粮食不多后,能活着就已经是不错的了。
女孩似乎是看不出这只是个纸钱,将钱两悄悄藏进了口袋,然后微微扬着嘴角。
“藏着什么呢,连钱都敢藏!早晚将你这小贱蹄子发卖到青楼去。也幸好是柳爷看中,还敢跑!”
一个男人追着女孩出来了,一把抓着女孩藏钱的手,将铜钱美滋滋的放进了口袋就抓着女孩的胳膊往巷子里头拖,口水喷子都喷到了女孩麻木的脸上,女孩连眼泪都掉的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