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苏婉宁的四十岁生日,跟往年一样,她拒绝丈夫林卓然以任何形式的庆祝活动,因为她的生日即是母亲的死期。母亲用她的死换来了她的生,这样的生日有什么值得庆祝?早上醒来,把自己关在书房,找出父亲的日记本和父母的照片,又一次翻看,看一次就会多一分感慨。
随着她了解父母的信息越来越多,苏婉宁都会想,如果她母亲长的普通些,可能就避免了这场祸事,如果她大舅当年不在那份证明书上签字,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父母还健在,现在也不过六十多岁,她可以共享天伦,承欢父母膝下。
人生没有如果,一切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最初的祸根,也许就埋在那场歌舞比赛中。
那大概是一九六八年国庆节前,全国掀起轰轰烈烈的向国庆献礼的文艺活动。
位于偏远山区的原南县高南公社也积极的响应庆祝活动号召。在县宣传部门的倡导下,组建文艺队伍,挑选了各方面都比较出众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可对文艺有一颗热情的心,他们的年龄大多在20岁左右,最年长的也不会超过25岁。文艺队没有金钱报酬,全部是算工分。每个文艺队,也配置数量不多的乐器——二胡、笛子、再是打击的锣、鼓。
九月的一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原南县第八高级中学礼堂传来阵阵悠扬的歌声,“浏阳河,弯过了九道弯,五十里水路到湘江,江边有个湘潭县,出了个毛泽东,领导我们得解放........。”这是高南公社在举行唱歌跳舞排练,这次的歌唱节目将在国庆节当天去县里表演,为庆祝建国十九年献礼。
高大而空旷的礼堂里有星星两两看热闹的老人和妇女孩子们,他们或坐或站,盯着舞台中央表演的人,看的津津有味。
舞台上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男人非常引人注目,他叫谢云安。此刻他站在舞台的侧边吹着笛子,有个老头在一旁拉着二胡,随着歌声伴奏,边上有六个女孩手拿绸子扇,时而转圈,时而下腰,围着唱歌的女孩表演舞蹈。
谢云安出生在上水村,他上面原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只是命运对他家父母太过残忍,大哥二十岁那年,在山上采药,不慎跌下山崖,当场摔死,二哥九岁那年生病身亡。母亲痛失两子,伤心过度,没多久撇下三岁的小儿子谢云安,撒手人寰。两个姐姐如母亲一般带着护着小弟弟谢云安成长。
谢云安长到六岁,谢老爹深感不能再让小儿子在深山里艰苦讨生活,唯一的儿子应该去学文化,过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他掏空了家中的积蓄找到小女儿的公公,托他找了中间人,为儿子找了一个致仕的老先生当老师。
老先生叫蒋能山,前清原州府(原州市)最末一次乡试中考中举人,本想再接再励进京会试,没奈何清政府宣布作废科举,蒋举人只得在原州府的学院中谋了差事。离家多年,老了想念家乡,落叶归根。回到老家蒋家村办了一间小小私塾,招收聪明伶俐孩童作学生。
六岁的谢云安经过几轮考核,得到了71岁蒋老夫子的青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把毕生所学倾身教给谢云安。
十多年的认真教导,蒋老夫子与谢云安亦师亦长辈。那个幼稚蒙童学的书法,乐器,国文无一不精,无一不会,年纪轻轻在公社竟能担任扫盲班老师,教农民们认字,算数。在那个年代实实在在算个文化人。
机缘巧合,县里在高南公社办高中。二十岁的谢云安在县第八高级中学的招聘教师的考试中,脱颖而出,成为一名高中语文老师。又因懂多种乐器,兼任音乐老师。
这不,公社里面的干部们就请了多才多艺的谢老师来伴奏加指导歌舞会。
这次女声独唱女孩叫苏美兰,她是老街生产队社员,远近闻名的漂亮女孩,年方二十,长的可真是美,单瘦高挑的身材,乌黑发亮的头发编了两根大辫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弯弯的柳叶眉。嫣红而有点上翘的嘴唇,麦色的肌肤无一不显示这是美丽又健康的女孩。更难得是天生一副好嗓子,声音如黄鹂鸟一般清脆悦耳。所以这次当仁不让的被选为歌舞赛独唱歌手。
谢云安和这帮姑娘合作默契,大家心里都想着能拿个好成绩,想在县里的歌舞表演中拿个名次,时间比较紧,所以排练很努力。
谢云安下午还有课,他说大家抓紧时间练。下午就不要来了。众人排练了三个多小时,舞蹈队的小红,玉英直喊转的头昏,累了,停下来休息。苏美兰唱歌唱的很渴,拿起自己的水壶喝水,没水了,她晃了晃空壶,有些无奈。
谢云安见状,连忙上前对苏美兰说:“我这边有水,喝过一口,你别嫌弃。“
苏美兰咬着嘴唇,羞怯的摇摇头。
众人哄然大笑,起哄着:“美兰嫌弃谁都不会嫌弃你谢老师啊”,瞧你们俊男美女的,看着这般相配,干脆成一对算了。“
谢云安挠挠头,嘴角含笑,拿了搪瓷杯子,给苏美兰倒了水,双手递给她。
苏美兰接过水杯,道过谢,一边端着杯子喝水,一边透过杯子的上端悄悄打量谢云安。因为不从事农业生产活动,谢云安皮肤比农村常见的男青年皮肤要白皙的多,五官端正,星眉剑目,浓黑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清瘦修长的身姿,到底是读书人,浑身上下充满了书卷气。
长的真好,苏美兰越看越爱。喝完了水,把水杯递给谢云安,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触电一样,迅速分开。两人的脸都红了。
两人一年前就认识了。谢云安在公社扫盲班当老师时,苏美兰去上扫盲班学认字,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学的努力,彼此都留下好感。
这次歌舞赛,两人都是骨干,相处的机会比旁人更多些,男未娶,女未嫁,又正值青春年华,年少慕爱,相同的文艺爱好,拉进了两人的心,爱情的种子早已悄悄萌芽。两个来月的排练,日日相对,早已心心相印。双方眉目传情,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只是暂时还没有对外表明。但舞蹈队的女孩都知道,谢老师对苏美兰很特别。
快到中饭点了,大家伙停止排练,各自散去,回家吃饭。谢云安看向苏美兰,两人心有灵犀,落在众人后面。
蒋兰英走到礼堂门口,回头看到苏美兰没跟着来,喊“美兰,美兰,你不走吗?”谢云安朝她眨眨眼,摇摇头,蒋兰英瞬间明白,笑着跑出门了。
等人都走完了,谢云安去食堂打饭,学校食堂伙食还可以,是辣椒炒油豆腐和煎鸡蛋。他饭菜多打了一份,两人坐在礼堂的角落里吃饭。谢云安把饭菜往美兰碗里拨,美兰长的瘦,他心疼。
苏美兰不肯要:“我够了,你也很瘦,你又是男的,饭量本来比女的大。“
俩人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谢云安硬逼着苏美兰多吃了。
舞蹈队蒋兰英跟苏美兰一个生产队的,住隔壁。她说苏美兰家成分不好,家里过的比别人苦些。母亲身体不好,一到冬天,腰背疼的直不起,吃饭都是分成每人一碗,不许多吃。
谢云安听见了,记在心里,一有机会,就留苏美兰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