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饭后,谢云安要上课了,苏美兰顺着学校礼堂的后门出了门,她不愿被生产队的熟人学生看见。
沿着田埂小路往家走,两旁的稻田快要收割了,即将成熟的稻子沉甸甸的弯下了腰,微风吹过,稻浪像波浪起伏,秋日的阳光不再炙热,田野尽是一片金黄,丰收的景象让人心生欢喜。
前面就是自家所在的老街生产队。原来高南公社也在老街,因公社盖房子拓宽,地皮不够,就搬到离老街三里地的一片丘陵山地上重新盖房另建,随后医院也在那里盖房重建,粮站食品站也搬去了,街面修的又宽又长,渐渐成了规模,人们管那里叫新街。
田野中央一大片低矮的黑瓦泥墙房子,连屋搭垛,紧紧挨着。中间夹杂着几栋两层楼高的红砖房,那是供销社。老街逢五逢八赶集,四面八方的村民都会聚在这儿办事,买卖东西。逢集的时候,卖柴的,卖士特产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自家的屋子,在老街中间,黑瓦泥土墙,墙壁掉了一些墙皮,露出土黄色的泥土,斑斑驳驳,像极了风烛残年的老人,有些破败。楼上窗户的窗纸被风吹的直飘,老远就看得见。
苏美兰顺着街侧边的一条青石小路溜进了自家房子,此时,村民有的在家烧饭,有的还在地里忙活,街上静悄悄的。
苏家灶屋内,头发花白的苏妈妈唐传梅正佝偻腰在灶台上切冬瓜,她有腰痛病,一年四季,腰都伸不直。
苏美兰哼着小曲进了灶屋,看见老妈在干活,赶紧接过来刀来,切冬瓜。唐传梅看她喜气盈盈,一问她,吃过饭了,脸登时沉下来了:“是不是在谢老师那里吃的?”苏美兰沉默不语。
唐传梅气急了,顺手拿起手边的盛菜的簸箕朝小女儿打了一下,:“你这死妮子,大队扬支书的儿子你不要,你要个工资低的教书匠,你傻不傻啊,我跟你爸都不会同意的。”
苏美兰杨起头,嘴巴抿的紧紧的,怨恨的看着妈妈。
“搞的不得了,你还要脸不,自己在外面找婆家,给大家看笑话,那个大姑娘像你一样,父母的话不听,你赶紧别跟他来往了,省的你爸发火......。”唐传梅有些气急败坏。
苏美兰也生气了,把手里的冬瓜放下,拿了竹筐,扔下一句,我去打猪草了,跑了。
中饭时刻,苏家的人在外干活的人都回来吃中饭了。苏家大女儿苏美红已经出嫁,大儿子苏建元去年冬日里已娶亲,跟着父母一起吃。苏家堂屋饭桌上摆了一大碗没有油星的水煮冬瓜,一大碗炒辣椒,两中碗饭,三小碗饭。两碗多的饭是给苏美兰的哥哥苏建元和弟弟苏建华,男人嘛,胃口总是大些。三小碗是给苏妈苏爸,还有苏建元老婆谭桂兰的。
苏爸爸名叫苏家旺,祖上是开染坊的,小日子本来过的不错。只可惜土改时期被划成了富农,东西都被抄了,日子过得凄惶。生活的苦难把一个长相英俊,眉清目秀的富家子弟生生磨成了一个面相苍老,眼大无神的半百老人。
苏家旺坐在饭桌上,环视了一圈,侧身问苏妈妈,:“美兰呢,怎么不来吃饭?”
苏妈妈闷闷的低声说:“她在练跳舞的地方吃过了。”
在旁边坐着的苏建元哼了一声,“跳舞的地方哪有饭吃?是那个老师给饭吃的吧,舞蹈队都传遍了,美兰跟那个教舞蹈的谢老师好上了,你们同意了?不管了吗?
”姑娘家的也没个害臊,名声都不要了,说是去排练,其实一直跟那个老师在一块,蒋兰英跟她一起去,人家早就回来了,就她还在学校。这件事要是传到扬支书耳朵去了,扬支书儿子会要她?小扬当工人的,什么好姑娘找不到?”……苏建元愤愤的说。
苏家大儿媳谭桂兰长相普通,牙齿雪白,脾气温和,她夹了一块冬瓜放在丈夫碗里,细声细气的说他:“爸妈还在呢,你做哥哥的别管太宽,小心招妹妹恨。”
苏家旺老脸阴沉着,小女儿长的好,年龄又小,平时骄纵了些,这下好啦,婚姻大事都不把父母放在眼里了,等下回来是该好好敲打敲打,大儿子把妹妹说得这么难听,他心里也不高兴。
苏建元这么急切的要阻止妹妹和谢云安的交往,他是有私心的。原南县高南公社因矿产资源比较丰富,有钨矿,萤石矿。每年都会面向全县招收工人,去矿山当工人。指标下到各大队,大队干部在农民心目中尤如土皇帝一般存在着,招工,参军,出外,都要他们出介绍信盖章的。如果被干部们为难一下,哭都找不到地方。
所以妹妹美兰被扬支书看中,托人来说媒,苏建元比父母还要高兴,他就指望成了姻亲,有了扬支书的面子,他肯定能去当工人。
所以吧,苏建元再次向父母强调跟扬支书家儿子结亲的好处,:“爸,妈,建华明年初中毕业了,要是能当兵多好,饭管饱,还有津贴,将来从部队复员,公家还得安排工作,我们家就不要烦了。”
苏妈妈本来黯淡无光的眼睛听了大儿子的一番话一下有了神采,她对着老伴说:“她爹,这次不能由着她,你得拿出当家主事的样子,把这事定下来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朝朝代代都是这么做的,那能由得她自己找婆家。”
苏家旺环视了一下儿子们,心里微微有些苦涩,他听人讲过谢云安的,说那是个好小伙子,长的好,又有学问,还是个先生,怎么着也比扬支书儿子强。不过家住在深山里面,很偏僻,父母双亡,这点不好。
按着苏家旺的心思,他倒是想依着女儿,只是大儿子的前途也重要。他心里叹了口气,答复老婆,“:等美兰回来再说”。
苏建元知道老爸平时宠溺妹妹,老妈虽偏着儿子,在家中说话没多大份量。要是妹妹不去文艺宣传队就好了。想到这儿,他对老爸说:“要美兰别去唱歌了,唱的出事了,你们到时候别后悔。”
谭桂兰白了他一眼,接言道:“这次唱歌是公社干部点名要她去的,你不让她去,你脸真大。”
被老婆抢白了一顿,苏建元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瞪起眼晴,把两根筷子合在一起,就想去敲谭桂兰。
苏家旺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凶大儿子,:“你干什么,好好的说话,怎么就要打人,吃撑了,饭别吃这么多,我还没吃饱。”
老爸一发威,吵架的人都消停了,大家低头扒饭。
晚上,苏家旺等儿女们都吃过了,打发大儿子两口子,小儿子回房,叫小女儿苏美兰别走。苏建元见父母留下妹妹,知道是说她的亲事,出了堂屋,又蹑手蹑脚的走回来,贴在父母睡房门上听里面的谈话。
在父母说了不同意苏美兰与谢云安的亲事后,听到美兰声音拔高好几度:“现在是新社会,毛主席说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你们不能干涉,我就是喜欢谢云安……。”
唐传梅气的直骂女儿,“脸皮真厚,大姑娘把喜欢男人挂在嘴边上,给外人听了,都不知怎样戳我们的脊梁骨,骂我们养女儿不教。”
在门外偷听良久的苏建元都没听到老爸反对的声音,他暗自叹息,自己的工人梦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