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旧事谢芫姜也有所耳闻,当年她虽年纪尚小,但当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文家即便深知无法将谢家三房绳之以法,但实在咽不下文楹枉死的怨气,连着三天三夜将文楹的棺椁停在谢家大门前,挂幔举哀,痛哭招魂,引得建安众人围观,谢氏可谓是丢尽了脸,威望也在民间折损不少。
谢家三房自知理亏,见事情闹大了,只会做缩头乌龟。还是谢绾作为谢家族长,亲自出门面见文楹的族亲,素衣素服祭奠亡人,言道是谢家一门愧对文氏,又将文楹的牌位作为谢家儿媳迎入祠堂。还请文楹的族亲以死者为大,头七已过,尽早令文楹入土为安,文家这才终于作罢。
可如今有关系全城人性命的大事相求于文家,就算明知两家是死对头,硬着头皮也得上门一试了。
芫姜只得安慰谢绾道:“阿父勿忧,如今整个洛邑城都知道您在城中赈灾,文家必然早有耳闻,若是您亲自前往,必然连门都进不去。不如女儿女扮男装,以医者之名求见,兴许还有转机。”
谢绾揉了揉额角,叹气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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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第二日谢芫姜便一身男装,打扮成一个青衣布衫的郎中,带着一个随从,前往文家拜访。
她自小跟随神医晏林深走南闯北,从旁协助恩师治病时为避免麻烦,都是女扮男装,行为举止早已从容大方,并无破绽。外人看来,身着男装的谢芫姜不过是个貌若潘安的年轻郎君罢了。
这文家虽是商贾,但生意做得极大,再加上他家经手的药材从来都是货真价实,虽然如今已是城中首富,也从未做过欺行霸市,见义忘利的勾当,在百姓中的口碑颇好。
谢芫姜立在文家高轩敞阔的府门前,递上拜帖,不多时,便被引入偏厅。稍待片刻,看到了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徐徐走来。这位就是文家如今的当家人,文楹的兄长文柯。
文柯虽是一介商贾,然而周身却有一股儒雅之风,因长期与药材打交道,散发着淡淡草木气味,倒像是个抚琴调香的雅人。
谢芫姜抱拳行礼道:“文公,吾姓元名疆,是个郎中,行医于五湖四海,只因前些日来到洛邑,被洪灾所困,不得已滞留城中。久闻文氏药商的大名,今日特来拜会。”
文柯抬手略一回礼:“元先生此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芫姜道:“不瞒文公,我此次乃是为洛邑城而来,有事相求。”
文柯挑了挑眉:“朝廷前些日派了赈灾使,虽是出自谢氏的司徒,但此人还算是能干,忙碌多日,这洪灾虽未完全退去,但也算有了不少起色,如今城中百姓温饱无虞,夜能安枕,民心已定,能出何等大事?”
芫姜深知文谢两家的恩怨,听文柯口中对父亲有所轻慢也不介意,上前两步郑重说道:“灭顶之灾就在眼前,文公可知大灾之后必有大病,若不及早筹谋,恐有覆巢之祸。”
文柯上下打量着谢芫姜:“郎君小小年纪,倒是忧国忧民,只是温病一事,不可妄言,如今已是深秋,气候寒凉,并非温病生发的时节。你就不怕官府问你个造谣生事之罪?”
芫姜叹了口气:“但愿是我多虑了,然而我虽年轻,却是自小跟随恩师行医,亲眼所见,哪怕是隆冬季节,也有可能爆发时症,若是不能及早防范,时症一旦蔓延开来,洛邑就会成为一座死城,到时文公一家也是自身难保。”
她见文柯没有接话,似乎在皱眉沉思,忙又说道:“文公家学渊源,必知圣人不治己病,治未病的道理,况且小生所求之事于文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可救百姓于累卵之危,何乐而不为?”
文柯似乎有些意动:“请元先生细说。”
芫姜忙拱手道:“我已拟定了防治时症的方子,只是苦无药材,还需文家药铺相助。文公放心,这价钱好商量,时症所需药材用量甚大,只要您能及时走货,我今日就可付下定钱。”
文柯接过药方粗粗看了看,他因家族生意,自小也研习医术,对药理颇有见识。这的确都是些治疗时症的药方,有些用药很是精妙,没有拘泥于历代医书,还分为内实、外实之症对症下药,看来这个元疆倒是有几分真本事,并非一个江湖骗子。
文柯带了几分敬意:“没想到,元先生如此年轻,却是个杏林圣手,失敬失敬。”
芫姜见事情有转机,忙令随从奉上一盘银饼:“文公谬赞,这是一百两纹银,请文公收下,等药材齐备,我另有重谢。文氏商号大名鼎鼎,所制药材定是货真价实。”
文柯见托盘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五十块银饼,成色上佳,分量十足,便示意一旁的管事收下,承诺道:“元先生既如此信赖文某,就请放心,半月后的今日,先生便可来此验货。”
谢芫姜心中大喜:“文公一言九鼎,我便静候佳音。”
没成想,芫姜刚一出府,文柯便吩咐管事:“命两个机灵的奴仆,暗中跟着这个元疆,看看他在何处落脚。”
管事不解:“主人怀疑这银两有诈?”
文柯摇摇头:“这一百两确是货真价实的银钱,只是此人可疑,年纪轻轻,出手阔绰,一介平民,却颇有远见,绝非普通游医。若是他真的以匹夫之责心怀天下便罢了,若是想要趁机购药囤积居奇,日后岂不是坏了我文家的名声,还是谨慎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