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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频言情连载
双洁,男主前期行为只是障眼法。谢芫姜前世集天下荣宠于一身,却在当皇后的第三年就被不明不白地毒死了,父死族灭,潦倒收场。一朝重生,抛却儿女情长,心坚如铁,逃离皇宫,救父于危难之中。本就是杏林圣手,岂能坐视民不聊生。素手行医,悬壶济世,神乎其技,救危城于水火。就在一切好转之时,前世的疑团再次浮出水面。究竟谁是凶手?是心肠凉薄却又一直暗中守护她的皇帝李奂,还是一心争宠却野心勃勃的前朝公主?
主角:谢芫姜李奂 更新:2023-02-08 17: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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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谢芫姜李奂的女频言情小说《炮灰医后偏执暴君你离我远一点最新免费章节》,由网络作家“谢芫姜李奂”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双洁,男主前期行为只是障眼法。谢芫姜前世集天下荣宠于一身,却在当皇后的第三年就被不明不白地毒死了,父死族灭,潦倒收场。一朝重生,抛却儿女情长,心坚如铁,逃离皇宫,救父于危难之中。本就是杏林圣手,岂能坐视民不聊生。素手行医,悬壶济世,神乎其技,救危城于水火。就在一切好转之时,前世的疑团再次浮出水面。究竟谁是凶手?是心肠凉薄却又一直暗中守护她的皇帝李奂,还是一心争宠却野心勃勃的前朝公主?
当谢芫姜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重生了,她呆呆地望着鸾凤菱花境中眉目如画的芙蓉面,不禁又想起她那犹如南柯一梦的前世。
她的上一世只能用潦草一词来形容。她本是陈郡谢氏的嫡女,出身贵重,父亲谢绾为当朝司徒,录尚书事,辅佐了两代帝王。
谢芫姜及笄后被当今皇帝李奂钦定为皇后,刚入宫时,李奂对她温柔多情,人前叫她皇后,人后唤她芫姜。除去上朝理政,二人皆相伴在一处,对镜画眉,欢爱缠绵,年轻的帝后真可谓人中龙凤,一对璧人。
可惜好景不长,她承欢三年都未能有孕。好在她出身名门,又是权臣之女,入宫数载,对内御下平和,对外慈恩黎民,在朝堂后宫颇能服众。李奂许是看重她的家世门楣,又或许对她真有几分少年夫妻的情意,即便她久未生育,也没有起废后的心思,只是为子嗣计,不再专宠皇后。
一次李奂在掖庭偶遇了一个浣衣奴,此女容颜姝丽,豆蔻之年,唤做齐昭儿,本为前朝公主,随着邺朝的灭亡,被充入掖庭为奴,不想竟入了李奂的眼。
这个亡国公主许是因与李奂有杀父灭国之仇,总是眉间郁郁,被李奂临幸也是不情不愿,这副楚楚倔强之姿却勾起了李奂的兴致,甚为宠爱了一段时日。
齐昭儿到底是有大富贵的,侍寝半年后竟怀了身孕,十个月后又一举得男。李奂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皇子,虽说有前朝皇室血脉,但总比后继无人强得多。齐昭儿也母凭子贵,赐住延福殿,封淑妃,一时之间花团锦簇,从亡国之奴到后宫宠妃,一步登天。
那边如同烈火烹油,谢芫姜这个皇后却是一落千丈,她在此时突然得了头风之症,头晕目眩,严重时疼痛不能视物,宫内外的名医对此病均是束手无策,她很快卧床不起。
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逢多事之秋,她的父亲谢绾又骤然去世,谢家一时群龙无首,谢氏在朝堂的权势很快被其他世族和李奂提拔的寒门新贵瓜分。她也失去了身后最坚定的依靠,风雨飘摇。
此后她的病情急转直下,药石无医。可怜她本是天之骄女,只活了不到二十岁就薨了。这是宫内人尽皆知的皇后死因,然而背后还有不足为人道的秘辛令她死不瞑目。
她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只是她至今都不知道暗害她的人究竟是谁?是皇帝李奂?还是那个后来居上的齐昭儿?
自己死去那晚的情景犹在眼前。那日深夜,冷清多日的皇后寝宫依旧没有等来皇帝,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正是齐昭儿。
谢芫姜见到齐昭儿并不意外,能在这后宫崭露头角的皆非等闲之辈,更何况一个落败的前朝皇族以贱奴之身爬上龙床,定是城府极深,单纯的娇花弱柳是绝然做不到的。只是不知她深夜前来,有何目的。
齐昭儿见谢芫姜虽卧床多日,面容苍白消瘦,却并无哀怨之色,见到自己也未惊慌失措,反而有西施病弱之态,蒲柳柔韧之美,她不禁咬了咬唇,眼底泛出一丝嫉恨,强作平静道:“我是来看看,娘娘的身子如何了?你的病拖了这么久,还没个了结,我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谢芫姜微微喘了一口气:“如今我不过是挨日子罢了,淑妃却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还有了皇子,你为了荣华富贵连昔日的亡国灭族之恨都忍得下,就容不了我这将死之人苟活几日吗?”
此话戳中了齐昭儿的痛处,她有一瞬的面色扭曲,恨恨说道:“陛下对我和小皇子宠爱有加,有意立我儿为太子,只有我做了皇后,我儿方为嫡出,才名正言顺。”
“既然如此,你何不求陛下直接废了我,若是害怕因此为陛下招来骂名,也可对我不闻不问,宫内向来拜高踩低,我也能快些解脱。”谢芫姜此话一出,齐昭儿神色变幻不定,却欲言又止。
她紧握双拳,极力压下心中的不甘,再次凑近谢芫姜说道:“你别妄想陛下对你余情未了,你这副模样又凭什么和我争!”
谢芫姜不为所动,缓缓合上了双目:“你与其在我这里费功夫,不如为自己今后好好打算,你虽母凭子贵,但朝廷礼制不会允许陛下立一个前朝公主为后,况且陛下还年轻,还会有其他子嗣,你的儿子虽是长子,却永远不会是嫡子。”
齐昭儿眼色狰狞,已没有半分往日的动人之色,她贴近谢芫姜的耳畔,咬牙切齿地说道:“娘娘不亏大家出身,死到临头还如此镇定。只是臣妾接下来要说的话,还请娘娘好好听着,免得做个冤死鬼。娘娘可知,为何你身子康健,却突然得了头风之症,又为何每日延医问药,却一日重过一日?”
谢芫姜睁开眼,目光如寒星般静静地看着她,齐昭儿得意地一笑:“皆因你是谢绾之女,却无法生育,陛下怕你倚仗家族权势夺了我的儿子。我已失了家国,若再失去亲子,必然痛不欲生。陛下怜我爱我,这才在你日常的膳食中下了曼陀藤,诱发了头风之症。你病发后,每日服的汤药中也有此物,可怜你以为的良药却是毒药,你以为的深情不过是一场骗局。陛下真正爱重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谢芫姜心中如同被一道响雷击中,怒急攻心,只觉得额角青筋暴起,头痛似乎要炸裂开来。
齐昭儿正视着她,掸了掸衣袖:“怎么?皇后娘娘不信?娘娘不妨想一想,你是在何时发作的头风?是不是在我的皇儿满月之时?你那时是不是起过要把我儿夺走养在自己名下的心思?”
谢芫姜的气息越来越急促,唇色渐渐泛出青紫,她想要抓住齐昭儿问个明白,却手脚麻木,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着要下榻,发现榻边已空无一人。此时她半个身子已经空置在榻边,心中焦灼地想要唤人,可喉咙似乎被紧紧攫住,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泪落如雨,与案头的烛泪混在一处,唯余心死。她苍白枯瘦的手死死扣住案角,猛地向前一挣,镂金的烛台哐啷一下被挥落,烛泪斑斑点点滴落了一地。
谢芫姜也失了平衡,一头跌倒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仓促间听到了纷乱的脚步声,模模糊糊看到穿了一双云纹平头履的高大身影冲她奔了过来。她睁大双目想要看清楚,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周遭的一切都快速消散,她坠入了一片黑暗。
谢芫姜的思绪从前世的记忆中抽离,心中默默盘算着眼下的光景,愁眉不展。
如今是建元三年六月初七,此时齐昭儿刚刚生下皇子,气候已成。而谢芫姜的父亲谢绾,十日前被李奂以洛邑洪灾为由,派遣赈灾,已经离开都城建安。命运的车轮已经缓缓碾过,纵使谢芫姜有前世的记忆,也已无力阻挡。
想起父亲,她心头一痛。前世,她的父亲到洛邑后,整日忙于安置灾民,疏通河道,殚精竭虑。不想洛邑洪灾后又爆发了一场严重的温病,一时之间,十室九空,谢绾也身染时症,不治身亡。
李奂得知消息,惋惜不已,但怕尸身将温病传入建安,谢绾的遗体最终在洛邑火葬。可怜谢芫姜悲痛欲绝,却连父亲的遗容也未能见一面,看到的只有冰冷的骨灰。
李奂后来虽追谥谢绾为文献公,举哀于朝堂,以太宰之礼葬之,却对他的死因讳莫如深。谢芫姜也是无意中听到两个宫人私下嚼舌根,说什么赈灾不力,上天示警,洛邑城有阴兵借鬼还魂,谢司徒七窍流血而亡。
当时她刚想唤住这两个宫人细问,便立刻被李奂身边的宦者打断,当着她的面用以下犯上之由,命人捂了两个宫人的嘴拖下去杖毙了。
但她心中明白,她父亲的死绝不是感染温病这么简单,她的父亲在洛邑一定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绝境,最终死状凄惨,不得善终。
算算时日,再过两日就是她前世头风发作的日子了,若是按齐昭儿的说法,是李奂给她下了毒。可她如今势单力薄,根本无力揪出幕后主使。所以当务之急,是保住性命,尽快离宫,前去洛邑助父亲一臂之力,既然前世父亲死于温病,那此生她就早早对父亲谏言,提前筹谋,及早掐灭温灾,令父亲平安回家。
如今她对皇后之位已无半点儿留恋,更不想在这深渊一般的后宫里多停留一时半刻。也许她的出身一早就注定了李奂不会是她的良人,也许李奂立她为后甚至两情相悦皆是缓兵之计的假象,只可惜前世的谢芫姜没有早一点儿清醒,还妄想着帝后同心,君臣善终。
如今上天虽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可叹她前世薨逝的太早,今生又重生的太迟,前路何去何从,依旧迷雾重重,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谢芫姜强打起精神,想那齐昭儿说的曼陀藤本是天竺罕见的毒物,生长在绝壁之上,五十年方能长成手掌大的一株,因是制作麻沸散不可缺少的一味药材,千金难求。将其磨成粉末溶入饮食之中,无色无味,极难发现,长期服用可使人头痛虚弱,麻痹衰败,不足半年,便成了废人,最终死因与头风极为相似。
不过这难不倒她,曼陀藤虽无色无味,但它与紫龙须相生相克,溶入了曼陀藤的汤水加入紫龙须,会变成淡淡的浅红色。
谢芫姜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她懂得岐黄之术,不止略懂,可以说是精通。她作为世家大族的嫡女,自小对诗词歌赋、女红胭脂皆不感兴趣,反而喜欢钻研医书,摆弄药材,她院落的花圃里从来不种花卉,只种各式草药。
此举虽有违豪门千金的闺训,但无伤大雅,再加上谢绾视她如掌上明珠,也就随她去了。后来在她八岁那年,机缘巧合,拜了一位云游四海的民间神医晏林深为师,潜心修习六载,医术有成。
只是医不自医,她虽精通岐黄,却辨不清人心,被男欢女爱蒙蔽,前世始终不曾怀疑自己的枕边人,最终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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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第二日用早膳的时候,谢芫姜坐在玳瑁螺钿案旁,看着一桌精致小菜,心中颇为感慨,她前世缠绵病榻多时,很久未能安稳地用一餐饭。死过一回才知道,原来人活一世,荣华富贵、郎情妾意皆是过眼云烟,唯有一粥一饭方是安身立命之本。
面对美味,她举着雕花竹节银箸,却迟迟未动,心中默想,这曼陀藤到底被下在了何处?
正在此刻,宫人呈上了一道紫苏汤。这紫苏汤是她每日早膳前皆要用的,只因她喜欢紫苏的清香,更兼有白皙肌肤的功效,她从小喝到大。若要下毒,下在这汤里是最省事的。
谢芫姜一边用银匙慢慢搅着汤,一边用余光觑着左右的宫人,逮着宫女转身传膳的机会,若无其事地将夹在左手指缝里的一小块紫龙须漏进了汤碗里,这紫龙须是她以制香为借口要来的,怕引人怀疑,她还命內侍省同时呈上二十多种香草,以掩人耳目。
碗里的紫龙须渐渐融化,她心怀忐忑地盯着面前的汤,直至清澈的汤水泛出了浅红色,颜色虽淡,却掐灭了她对李奂最后的念想。
的确如前世齐昭儿所言,有人在她每日服食的紫苏汤里下了毒,今生她虽还未毒发,但不知已经中招几日了。好在身子尚无不适,证明毒性还没有淤积于内,只要阻止曼陀藤入口,再配以紫龙须解毒,十余日后便可将毒素排尽。
下毒之人对她的日常起居了如指掌,不管李奂是不是主谋都逃不了干系。她死过一次后,也突然看清了许多事,看来李奂不止是要算计她,而是要整垮整个谢家,否则也不会在父亲谢绾远在洛邑时,匆忙开科举士,提拔亲信之人。
谢芫姜此时归心似箭,只想快些飞奔到父亲身边,她年幼丧母,如今只有父亲这一个至亲,无论如何也要保他平安。既然李奂容不下他们父女,那她索性不做这皇后,和父亲一起归隐田园,把这偌大的朝堂空出来,各方势力就是明争暗斗成一锅粥,也与自己无关了。
她收回思绪,发现面前的紫苏汤已经凉了,顿时没了胃口。不过转瞬一想,还是小口将汤水吞进了肚里。才喝了小半碗,便听得门外有寺人唱喝:“陛下驾到!”
谢芫姜心头一突,银匙跌落,“当”的一声碰撞在碗沿儿上,汤汁四溅。而此时寝宫的大门被推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逆光走了进来。
她还未做好见面的准备,李奂便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直到李奂走到她的身边,她也未反应过来,只是呆呆跪坐着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男子。
李奂无疑长了副好相貌,曾令她少女怀春,小鹿乱撞。只是如今眉眼依旧,物是人非,相由心生,她只觉得昔日良人脸上的笑容刺心刺眼。
李奂见谢芫姜迟迟未起身接驾,便笑着半跪在黼绣软席上,伸手摸了摸她的云鬓:“芫姜怎么此时还在用膳?”
谢芫姜不习惯与李奂挨得如此亲密,身子微微向后缩了缩,看到李奂露出不解的神色,忙躬身行礼:“臣妾失仪,只因昨夜睡得晚,晨起有些晏了。”
李奂露出关切之色:“可是身子不适?”
“有些头重脚轻,浑身无力。”谢芫姜边说边细细地察言观色。
李奂的目光微动,没有直视她的眼神,越过她的肩头向窗外看去:“可要传御医看看?”
谢芫姜压下最后的失望,微微翘起唇角:“不妨事,不过是有些过了暑气罢了,臣妾饮些清淡汤水就好了。”她对李奂尚有几分了解,他另有所思时便会避开她的视线。更何况方才她说身子不舒服,李奂的反应关心不足,急切有余,应是他期待许久的了。
李奂将目光转向案上的紫苏汤,那汤还剩下半盏,他挑挑眉:“今日这紫苏汤似乎与往日不同,怎么有些泛红?”
谢芫姜端起碗,将剩下的汤水一饮而尽,她纤弱的肩背有些微抖,看着李奂淡淡笑着:“臣妾觉得味道还好,许是紫苏放多了吧。”
李奂看着面前温婉的女子,似乎少了些他熟悉的东西,眼神中满溢的爱恋羞涩已化为一片平静淡然,看向自己时仿佛结冰的湖泊。他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有些改变是命中注定的。
他骨子里虽是冷硬无情的帝王,但此时面对着一直陪伴自己的结发之妻,心头涌起他始料未及的怜悯和柔情,在他暗自克制之前,已将手伸到谢芫姜的唇畔,抹去滴落在她嘴角的紫苏汤汁,笑道:“怎么还是像个孩子?”
谢芫姜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躲开他的碰触,鬓边垂落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拂过光泽纤长的美人颈,再往下如细瓷般的肌肤便被描金绣凤的袿衣遮住。
李奂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不由分说便将她抱住,低头去寻她的唇。谢芫姜吓了一跳,此时她是万般不愿与李奂温存,她下意识地推拒着李奂的胸膛。
这细微却坚定的拒绝令李奂有些吃惊,自打谢芫姜入宫,还是头回抗拒他的求欢,他探究地看着怀里的女子,开口问道:“芫姜今日是怎么了?”
谢芫姜低下头,回避着李奂的眼神:“陛下若是今日不忙,还是去延福殿坐坐吧,毕竟淑妃生产不久,定是期盼陛下陪伴。”
李奂一把勒紧她的细腰:“难道芫姜就不盼着朕来吗?”
“陛下说哪里话,只是淑妃生下皇长子,有大功在身,况且皇嗣为重,陛下理应多多看顾。”
李奂握住她的双肩,两人对视近在咫尺,他若有所思,缓缓开口说道:“淑妃毕竟出身不好,若是将皇长子养在皇后宫中,可好?”
周围顿时一静,李奂见芫姜不说话,便又加了一句:“谢司徒临去洛邑前也向朕提过此事。”
谢芫姜心中一惊,没想到父亲竟有此意,难道是因此令李奂有了戒备之心,方才对她下手的?
她神色如常,移开挡在李奂胸前的手:“臣妾并无此意,皇长子毕竟有前朝血脉,养在臣妾这里难免身份尴尬。”
李奂似乎松了一口气,笑道:“说的也是,这孩子注定不能继承大统,再说芫姜还年轻,以后定会给朕生个嫡子。”边说边除下她腰间的帛带,周围的宫人早已退了出去,殿内兽香袅袅,锦帐初温。
谢芫姜心中抗拒,身体僵硬,本想紧紧抓住交领的襟口,但想到自己接下来的筹谋,怕引起李奂的戒心,双臂只得无奈垂落。
李奂没了阻碍,熟练地褪下她的裙衫,她犹如新捧的初雪般任君予取予求。
一个时辰后,李奂终于平静下来,身边的谢芫姜已经累极,合目小憩。方才的颠鸾倒凤如此激烈,可此时李奂触摸着她露在锦被外的削肩,依旧微凉,仿佛无论如何都捂不热。
想起他与她的第一夜,那时的谢芫姜身量只堪堪到他的胸口,小小的人竟不害怕,也不慌乱,只是有些羞涩。长相精致得像个瓷人儿,浑身上下如美玉般毫无瑕疵,当他的手抚上去的时候,心中竟是如此珍惜。
当晚,她完完整整成了他的人,他怜惜不已,似乎忘记了立谢氏女为后的初衷,像对待自己新婚妻子一般小声安慰着。新婚燕尔的光阴是短暂的,却也是他身不由己的一生中,唯一一段美妙平静的时光。
李奂沉浸在昔日的缱绻里,却被枕边人的娇声细语打断,谢芫姜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侧首看着他说道:“陛下,臣妾明日想去白雀庵给父亲和洛邑的灾民祈福,在寺内静心斋戒抄经三日,还望陛下恩准。”
李奂有些意外,本能地不想让她出宫:“芫姜的心意朕明白,只是在宫中也可礼佛,心诚则灵,不必非要拘在寺庙里。”
“臣妾听说此次洪灾源于黄河改道,百姓死伤惨重,城池被毁,我也实在是忧心父亲的安危。只有在佛门清净之地,布衣素服,粗茶淡饭方能彰显诚心。还求陛下体谅臣妾拳拳之意,准了吧!”
李奂一个翻身,紧握住谢芫姜的双肩,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说道:“芫姜既然说得这么恳切,朕就依你一次,只是你要记住,你先是朕的皇后,然后才是谢家的女儿。”
谢芫姜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强忍住没有回避他的眼神:“臣妾谨记。”
得到想要的答复,李奂又露出几分戏谑:“朕虽准了,只是如此一来,朕足足有三日见不到你,孤枕难眠,芫姜要如何补偿朕?”
谢芫姜看着李奂再度变得晦暗的神色,忍着身上的酸痛和心中的厌倦,主动缠住他的腰,嫣然一笑:“只要陛下还有力气。”
李奂哪里还忍得住,一手托起怀中的美人,再度陷入狂乱的漩涡。
清晨,谢芫姜醒来,李奂已经上朝去了。昨夜一夜纠缠,账内还残留着淡淡的荼蘼味道,她的身上红痕点点,酸痛不已。
可她不敢耽搁,在宫人的服侍下挣扎着穿好一件青衫布裙,简单绾了个斜螺髻,便出宫去了。
她此行因是去寺庙祈福,并未启用皇后銮驾,只是一辆乌篷马车,并两个马夫,和一个侍女跟随,都是她从府邸带入宫的心腹。
没多久,她乘着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宫门。伴着车轮的辚辚声,她撩开纱帘回首向远方的文昌殿看了最后一眼,巍峨的宫廷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终于结束了,离开这座噬人的牢笼,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令她伤心殒命的男人,从此永不回头。只是她此时尚且不知,前方等待她的是一条无法想象的诡谲崎岖之路。
第二日,白雀庵便传来了皇后失踪的消息。据来人所说,皇后一行于当日申时抵达庵堂,住持不敢怠慢,本已辟出正殿,安置凤驾。怎奈皇后坚持诚心清修,不愿兴师动众,只在白雀庵后山一间僻静的独院禅房住了下来。
当夜子时,后山失火,月黑风高,火势越来越大,众人手忙脚乱折腾一夜,卯初方将火扑灭。这场大火,主庵毫发未损,偏偏将皇后歇息的禅房付之一炬,院内只剩一片焦土,皇后连带三个随从皆没了踪影。
李奂得知此事,惊怒交加,当日亲往白雀庵,命五百禁卫封山搜人,然而整整三日,一无所获。
李奂只得回宫,当晚独自一人在皇后寝宫宁鸾殿内枯坐一宿。第二日皇帝便下旨称皇后染病,凤体不适,需闭门静养,从今日起,宁鸾殿概不见嫔妃外臣。私下里又接着下了一道密令,令一队精干禁卫直扑洛邑,沿途暗中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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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洛邑城内,内涝未退,已是深夜。
这已是司徒谢绾在洛邑的第二十日了,他疲惫地躺在榻上,轻舒了一口气,今晚终于能暂时睡个安稳觉了。
他初来洛邑时,逢百年一遇的洪灾,洛邑十二城门洪水倒灌,四处汪洋,昔日繁华的中原要地几乎成了一座孤城,城中百姓房舍大都被毁,死伤惨重,更有周围城郭逃难来的流民数以万计,亟待妥善安置。
好在他早有准备,从都城建安带来了足够的粮食和人手,匆忙在高地搭建帐篷,放粮赈灾。又指挥疏通河道,加固堤防。
地方官及百姓见这位都城来的谢司徒,出身显赫,却凡事亲力亲为,每日风雨无阻巡视河堤,查看灾情,虽百事烦身,却有条不紊。一应衣食起居皆是从简,经常是忙到月明星稀才淌着两脚泥返回住处。众人心中皆是敬佩不已,感激天恩浩荡,为洛邑派来一位好官,遂民心安慰,齐心咬牙度过灾难,重建家园。
四周极静,谢绾睡意袭来,可是心中又惦念起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芫姜,不知此时她在宫中可好。
只是如今的芫姜和谢氏一族就如同这洛邑城一般,已是四面楚歌了。
谢绾作为两朝权臣,对朝堂的权利更迭看得一清二楚,他是先帝的心腹之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新帝李奂的太傅,他深知此人心机深重,绝非池中之物。
当初先帝骤然离世时,李奂只有十六岁,少年天子,羽翼未丰,急需依仗朝中重臣的支持,他的太傅谢绾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那时的李奂谦躬下士,对谢绾敬重不已,言听计从,装作一派年少温和的年轻帝王模样换得谢绾的鼎力相助。后来他为了进一步笼络谢氏,立了芫姜为后,如此一来,皇帝与谢氏成了姻亲,谢绾以为他可以像对待先帝一样,扶持李奂成为一代守成明主,也能保得谢氏一门百年富贵。
只是未能料到,谢绾宦海沉浮三十年,竟然将一个杀伐决断的帝王错看成了性情温厚的人主。尽管士族拱卫皇权的政局已经延续了百年,但卧榻之策岂容他人酣睡,李奂自然也不能容忍士族分去帝王的权柄,于是他一早便开始布局,破旧立新。
李奂登基八年间,于不知不觉间削弱旧臣的势力,先是给谢绾几位老臣授予高官,实则明升暗降,失去实权。又以士族子弟生而富贵,不思进取,整日纵情声色,乃至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实在不堪大任为由,开科举士,大力拔擢寒门才俊典掌机要,废了以士族门第取官的惯例。
谢绾虽嘴上不说,但心里明白士族在朝堂上的衰败已成定局。只能怪士族固步自封久矣,子弟不争气,只会簪花空谈穷奢极欲,一众醉生梦死的废物如何斗得过雄才大略的帝王。
他并不贪恋富贵,只要李奂给谢氏一族留一条活路,他可以隐退,过过采菊东篱下的日子也不失为人生乐事。
只是以李奂的狠绝,难保不会斩草除根,那如今还在宫中的芫姜注定凶多吉少。即便皇帝顾念昔日师生之谊,不废了芫姜的皇后之位,可他的女儿失了家族靠山,又没有帝王的宠爱,如何躲得过后宫的明枪暗箭?
谢绾越想越是头疼,只觉得已陷入了死结,脑中一片乱麻,终于在困累已极中睡了过去。
谢绾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唤他,他睁开眼睛,只见天光已经大亮,生怕误了要事,忙要起身。
身边的老仆谢元将他扶起,道:“大人,有客求见,说是从建安来的,老奴恐他们有要事,便来回禀。”
谢绾点点头:“先请远客到正厅等候,待我更衣便到。”
片刻后,谢绾走向正厅,远远便看见门口背身站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虽是蓝衫布衣的普通男子打扮,却身量纤细,颇有一股柔美的女子之态。
来人似乎听见了主人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正是谢绾昨夜还在牵挂的掌上明珠——谢芫姜。
还未等谢绾开口,芫姜已如飞鸟归林般快步跑到他的身边,一头扎在他怀里,久久不愿抬头。
谢绾压下心头的惊诧,拍着她的背道:“芫姜,你怎会来洛邑了?陛下与你一同来的?”
芫姜抬起头,剪水双眸中已经蓄满了泪,压低声音道:“不是,是我一个人偷偷逃出宫的,阿父,幸得您还在,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谢绾听到“逃出宫”三个字时,已是大惊失色,忙示意谢元去看守院门,他一把将芫姜拉进厅堂,关上大门,急切地问道:“后妃私自出宫,是欺君的大罪,到底怎么回事?”
“阿父,我不是自私离宫,而是逃命。”谢芫姜遂将宫中有人下毒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与谢绾,她知道父亲乃是饱学之士,向来不信怪力乱神之事,于是就隐下了她前世惨死的记忆。
谢绾听了芫姜在后宫的遭遇,半晌说不出话来,眼中满是痛惜的神色,他叹了口气:“没想到我退守到洛邑,远离都城,陛下还是容不下你。”他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又心怀侥幸地问道:“你确定毒是陛下所下吗?”
谢芫姜掩下寞落的神色:“我并无十足的证据,不过应是八九不离十了,谢家如今已经被陛下整垮了,父亲虽然威望尚在,但早已没了实权,空留着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皇后,反而叫昔日追随谢家之人还存了东山再起的心思,这是陛下定然不愿看到的,不如令我在后宫无声无息地死去。如此一来,士族就再也无力与陛下争权了。”
谢绾点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如此也好,当初送你入宫,本以为会令你安享一生尊荣,却让你白白受苦。如今朝堂和后宫已无你我父女的立锥之地,离开也好,咱们既然走了,就不必回头了。”
芫姜扶着谢绾坐下:“皇后私离宫禁,传扬出去有失皇家体面,陛下向来是个好面子的人,只要我隐姓埋名,他必然不会追究。过段时日,估计就会昭告天下谢氏皇后久病不治薨逝,那阿父和女儿就得了自由。”
谢绾拍了拍爱女的手:“那为父这就派人护送你出洛邑城,回陈郡老家去,洛邑这里洪灾未退,不宜久留。”
谢芫姜拉住父亲的衣袖:“阿父和女儿一起走,从此咱们相依为命,归隐田园。”
谢绾摇了摇头:“不可,我虽被陛下排挤,但依旧是来洛邑赈灾的司徒,不可弃百姓于不顾。即便有朝一日陛下罢了我的官,我也是谢氏族人,我谢氏一门身为百年士族,亦受百姓供养久矣,万不可相负。”
谢芫姜深知劝不动父亲,父亲向来心怀天下,关系百姓疾苦,实在是当今士族中的一股清流,她便立时做出了决定:“阿父,那女儿也不走了,同阿父一道守住洛邑城。”
不等谢绾出声,芫姜接着说道:“阿父一定要答应我,如今我除了您,再无亲人,与其孤身漂泊,不如陪在阿父身边,好歹有个家。”说着,眼中又含了泪。
谢绾见状,也不忍再出言阻止,只得默许。想着如今洛邑城内灾情虽重,但尚在好转,最危急的关头已经熬了过去,芫姜在此处应无性命之忧,况且经过这许多波折,他也不忍再与骨肉分离。
父女好不容易相见,有说不完的话。可是谢芫姜想起自己来洛邑的初衷,忙止住话头,郑重对谢绾说道:“阿父,还有一事,女儿一定要说。我一路行来,见洛邑城虽已无灭顶之灾,但周围城郭大多被冲毁,百姓死伤惨重,眼见尸身或随水漂流,或暴晒街头,无人收敛,长此以往,恐怕温病横生,到时洛邑就再也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天灾了。”
谢绾眉心紧皱,静静地听着芫姜说下去。
谢芫姜接着说道:“阿父别忘了,我的师傅是天下闻名的神医晏林深,他曾教导女儿,大灾之后必有大病,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呀。”
谢绾点点头,已是深信不疑:“不错,谢神医医术出神入化,二十年前淮水洪灾,爆发温病,他不顾安危,深入时症重地,治病救人,仅用了不到月余,便抑制住了温病蔓延。你是他的关门弟子,所料应该不差。”
提起恩师,谢芫姜有些挂念,想当初她虽学有所成,却要入宫为后,师傅知道后,沉默不语,只说了句:“可惜可惜。”便云游四海去了,从此再未见面,三年了,不知师傅现在是否安好。
她始终牢记恩师的教诲:“为医者要仁心仁术,心怀百姓疾苦。”如今,她既已逃出牢笼,定当践行之。
芫姜从袖中摸出几张药方:“这都是我在路上誊写的方子,专治时症,事不宜迟,阿父可命人照着上面所写,立时搜集药材,多多益善。”
谢绾看着药方有些踌躇:“这石灰粉之物倒是好找,洛邑东面有邙山,盛产石灰,只要命匠人开凿便是。只是这药材却是难办,如今洛邑四周一片汪洋,水路陆路都已断绝,已是孤城,大宗的药材定是运不进来。若走小路,则是杯水车薪。再说如今已是暮秋,肃杀一片,山林之中也无药可采呀。”
“为今之计,只有找城中的药材商人求助了,阿父可知这洛邑城中做药材生意的大商贾?”谢芫姜知道洪灾前,洛邑是九郡通衢,商埠繁盛,其中不乏财大气粗的药材商集聚此地,他们手中必存有炮制好的药材,以便来年旺季时贩售出手。
谢绾轻扣两下案头,叹了口气:“有是有,这洛邑城中有天下最大的药材商铺,只不过家主是江淮文氏。”
话说这江淮文氏虽是商贾之流,却与谢家颇有些孽缘。
当时谢绾有一堂侄,乃是三房的嫡子,名唤谢毓,一表人才,文采出众,精通政务,年纪轻轻便为中书侍郎,算得上谢家小辈中仅见的俊才。皇帝有意将公主下嫁此人,谢家当然乐见其成。
然而未料到,谢毓却当庭拒婚,他言道于两年前和一民间女子相爱相知,只因囿于士庶不能通婚的陋习,便瞒着家人私下拜堂成亲,既然他已有正妻,实不敢欺君罔上,亦不忍停妻再娶。
谢家三房向来守旧,不能容忍谢毓离经叛道的行径,强逼他立刻休妻,谢毓宁死不从,也绝口不提出身平民的妻子姓甚名谁。
谢家作为百年世族,手眼通天,三房长辈很快探知谢毓妻子的来路和下落,正是文家的三姑娘文楹。
此二人是在洛邑城中的元宵灯会上相遇,彼此一见倾心,遂私定终身。
文楹年幼丧父,只有一个寡母和兄长。后来谢毓对文楹的族亲谎称自己出身普通耕读人家,家住建安郊外,双亲已离世,如今他继承了家业,又苦读十载已有功名,与洛邑的郡丞是同窗,并遣郡丞作为媒人上门提亲。
文氏族人见谢毓气度不凡,又是读书人,能说动洛邑郡丞亲自登门相求,自是深信不疑,自觉文家是以商贾之流高攀了一门书香门第的好亲事,便满口答应。
二人遂在洛邑拜堂成亲,后来回转建安,谢毓怕文楹不为谢家所容,便将她金屋藏娇在城外的私宅里,一晃便过了两年。
谢毓的父母找到文楹,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将人扣住,不许谢毓见面,强令他写下休书。奈何谢毓深情,坚决不从。
三房长辈见硬的不行,就开始使出下作的手段。
谢毓的父亲号称书法圣手,模仿他人字迹更是一流,他仿照谢毓的手迹写了一封和离书,书中以谢毓口吻言道:吾当初年少无知,被美色所惑,未禀明高堂,便与卿私定终身,实属无媒苟合,况士庶不可通婚,乃百年家规,岂可因吾一人而废,如今幡然悔悟,与卿和离,从此各自安好,两不相干。
谢毓的母亲又在一旁敲边鼓,对文楹苦苦哀求,言谢毓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前途远大,如今又要尚公主,却因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触怒龙颜,恐有杀身之祸,还望文楹好自为之,为自己和谢家着想,收下和离书,返回洛邑去罢。
文楹岂是深宅主母的对手,她见了和离书便悲痛不已,更是受不了谢母的羞辱,对谢毓已是心灰意冷,答应和离。
谢毓的父母心中窃喜,只是他们未曾料到文楹的刚烈,摧毁了一个女子终身的幸福和希冀,无疑是将她逼入死路。
第二日清晨,文楹打扮停当,从阁楼一跃而下,当场身亡。
谢毓得到消息赶到时,只见鲜血迸溅了满地,昔日巧笑倩兮的妻子已是气绝,死不瞑目,谢毓当场口吐鲜血。
谢家虽是高门士族,但家里死了一个良民,还是惊动了官府,仵作验尸时发现文楹已怀孕两月,一尸两命。
谢家虽未触犯国法,但有违天理,有损阴德。后来谢毓更是悲痛欲绝,不吃不喝,很快积郁成疾,撒手人寰,追随亡妻而去。
文家将文楹的棺椁运回洛邑,文谢两家两败俱伤,都是老年丧子,哀痛心死,互相怨恨极深,从此成了世仇,不共戴天。
这文楹就是如今洛邑城文氏家主的胞妹。
这桩旧事谢芫姜也有所耳闻,当年她虽年纪尚小,但当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文家即便深知无法将谢家三房绳之以法,但实在咽不下文楹枉死的怨气,连着三天三夜将文楹的棺椁停在谢家大门前,挂幔举哀,痛哭招魂,引得建安众人围观,谢氏可谓是丢尽了脸,威望也在民间折损不少。
谢家三房自知理亏,见事情闹大了,只会做缩头乌龟。还是谢绾作为谢家族长,亲自出门面见文楹的族亲,素衣素服祭奠亡人,言道是谢家一门愧对文氏,又将文楹的牌位作为谢家儿媳迎入祠堂。还请文楹的族亲以死者为大,头七已过,尽早令文楹入土为安,文家这才终于作罢。
可如今有关系全城人性命的大事相求于文家,就算明知两家是死对头,硬着头皮也得上门一试了。
芫姜只得安慰谢绾道:“阿父勿忧,如今整个洛邑城都知道您在城中赈灾,文家必然早有耳闻,若是您亲自前往,必然连门都进不去。不如女儿女扮男装,以医者之名求见,兴许还有转机。”
谢绾揉了揉额角,叹气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
事不宜迟,第二日谢芫姜便一身男装,打扮成一个青衣布衫的郎中,带着一个随从,前往文家拜访。
她自小跟随神医晏林深走南闯北,从旁协助恩师治病时为避免麻烦,都是女扮男装,行为举止早已从容大方,并无破绽。外人看来,身着男装的谢芫姜不过是个貌若潘安的年轻郎君罢了。
这文家虽是商贾,但生意做得极大,再加上他家经手的药材从来都是货真价实,虽然如今已是城中首富,也从未做过欺行霸市,见义忘利的勾当,在百姓中的口碑颇好。
谢芫姜立在文家高轩敞阔的府门前,递上拜帖,不多时,便被引入偏厅。稍待片刻,看到了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徐徐走来。这位就是文家如今的当家人,文楹的兄长文柯。
文柯虽是一介商贾,然而周身却有一股儒雅之风,因长期与药材打交道,散发着淡淡草木气味,倒像是个抚琴调香的雅人。
谢芫姜抱拳行礼道:“文公,吾姓元名疆,是个郎中,行医于五湖四海,只因前些日来到洛邑,被洪灾所困,不得已滞留城中。久闻文氏药商的大名,今日特来拜会。”
文柯抬手略一回礼:“元先生此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芫姜道:“不瞒文公,我此次乃是为洛邑城而来,有事相求。”
文柯挑了挑眉:“朝廷前些日派了赈灾使,虽是出自谢氏的司徒,但此人还算是能干,忙碌多日,这洪灾虽未完全退去,但也算有了不少起色,如今城中百姓温饱无虞,夜能安枕,民心已定,能出何等大事?”
芫姜深知文谢两家的恩怨,听文柯口中对父亲有所轻慢也不介意,上前两步郑重说道:“灭顶之灾就在眼前,文公可知大灾之后必有大病,若不及早筹谋,恐有覆巢之祸。”
文柯上下打量着谢芫姜:“郎君小小年纪,倒是忧国忧民,只是温病一事,不可妄言,如今已是深秋,气候寒凉,并非温病生发的时节。你就不怕官府问你个造谣生事之罪?”
芫姜叹了口气:“但愿是我多虑了,然而我虽年轻,却是自小跟随恩师行医,亲眼所见,哪怕是隆冬季节,也有可能爆发时症,若是不能及早防范,时症一旦蔓延开来,洛邑就会成为一座死城,到时文公一家也是自身难保。”
她见文柯没有接话,似乎在皱眉沉思,忙又说道:“文公家学渊源,必知圣人不治己病,治未病的道理,况且小生所求之事于文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可救百姓于累卵之危,何乐而不为?”
文柯似乎有些意动:“请元先生细说。”
芫姜忙拱手道:“我已拟定了防治时症的方子,只是苦无药材,还需文家药铺相助。文公放心,这价钱好商量,时症所需药材用量甚大,只要您能及时走货,我今日就可付下定钱。”
文柯接过药方粗粗看了看,他因家族生意,自小也研习医术,对药理颇有见识。这的确都是些治疗时症的药方,有些用药很是精妙,没有拘泥于历代医书,还分为内实、外实之症对症下药,看来这个元疆倒是有几分真本事,并非一个江湖骗子。
文柯带了几分敬意:“没想到,元先生如此年轻,却是个杏林圣手,失敬失敬。”
芫姜见事情有转机,忙令随从奉上一盘银饼:“文公谬赞,这是一百两纹银,请文公收下,等药材齐备,我另有重谢。文氏商号大名鼎鼎,所制药材定是货真价实。”
文柯见托盘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五十块银饼,成色上佳,分量十足,便示意一旁的管事收下,承诺道:“元先生既如此信赖文某,就请放心,半月后的今日,先生便可来此验货。”
谢芫姜心中大喜:“文公一言九鼎,我便静候佳音。”
没成想,芫姜刚一出府,文柯便吩咐管事:“命两个机灵的奴仆,暗中跟着这个元疆,看看他在何处落脚。”
管事不解:“主人怀疑这银两有诈?”
文柯摇摇头:“这一百两确是货真价实的银钱,只是此人可疑,年纪轻轻,出手阔绰,一介平民,却颇有远见,绝非普通游医。若是他真的以匹夫之责心怀天下便罢了,若是想要趁机购药囤积居奇,日后岂不是坏了我文家的名声,还是谨慎些好。”
大事已定,芫姜心中轻快不少,只想快些赶回驿馆,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全然未察觉身后有人跟踪。
她刚一进门,便看见父亲在门口翘首以望,忙奔上前去,像儿时一般拽住父亲的衣袖:“阿父,事情办妥了,文氏家主已经答应供药了。”
谢绾闻言也松了一口气,微笑着抚了抚爱女的头。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门外角落里的两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转瞬便传进了文柯的耳朵里。
——
半月时光匆匆而逝,当谢芫姜如约来到文府时,面对的是两扇紧闭的大门,仆从谢兴敲了半晌,也无人来应。
芫姜心中暗道不妙,可又不甘心空手而回,只能在府门外观望,希望好歹文家能有个人出来应门,也好打探打探原由。
此时,忽见又有客人扣门拜访,只见文家的大门顷刻间开启,门房见了来客笑脸迎入。守在一旁的谢兴忙上前询问,谁知还未开口,门房便当着芫姜一行的面,砰地一声关上了府门,险些夹到了谢兴的鼻子。
司徒府的仆从何曾受过此等侮辱,谢兴顿时气得满面通红,跑回芫姜身边:“女郎,这文家欺人太甚,小人这就回去禀告大人,带一队人马砸了这扇门,看他文家还做不做缩头乌龟。”
芫姜叹了口气:“不可无礼,如今是我有求于人,若是闹僵了,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稍安勿躁,再等等吧。”
芫姜又在门外徘徊了快一个时辰,眼看日头就要落山,此时已是暮秋,傍晚天气寒凉,她裹紧了身上的裘衣,还是觉得有些冷。
谢兴忠心耿耿,害怕冻坏了自家女郎,终于忍不住对着文府的大门,破口大骂道:“原以为文家是个一诺千金的,不曾想也尽干些坑蒙拐骗、邪门歪道的把戏,做生意最重一个信字,你们文家明明收了我家公子一百两的定银,说好了今日验货,如今却闭门谢客,光天化日之下,这和明抢有什么分别。你们若是还不应门,我们就告到官府去。”
黄昏时分,街市上还有不少百姓赶着回家,听到谢兴的大声咒骂,不禁停下脚步。不一会儿,文府门前便聚集了一圈人,对着芫姜主仆和文府议论纷纷。
谢芫姜正觉得有些窘,忽见文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出来的正是文柯的管事。管事看都不看芫姜一眼,一挥手便命家仆驱散了府门前看热闹的百姓,转身便要回府。
芫姜忙给谢兴使了个眼色,谢兴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文家管事的去路,不想管事身形纹丝不动,只开口吩咐道:“来人呀,将这两个不速之客给我轰走。”
谢兴大怒:“放肆,你文家焉敢欺人太甚!”说完,便要上手推搡。
芫姜忙道:“不可!”待谢兴不甘不愿地退到一旁,她冲着管事抱拳说道:“文家既然开门做生意,就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更何况文家向来信守承诺,此番变故,总要说明原由才好。”
管事转过身来,正视芫姜:“此番是汝等欺瞒在先,我家家主言道文谢两家之仇不共戴天,这番生意是万万做不得了,这是一百两定银,如数奉还,若还是上门吵闹不休,我文家就不客气了。”
说完,便命人将银饼掷在地上,拂袖而去,银饼散落一地,谢兴怕引起骚乱,冲撞了自家女郎,忙低头去捡。
眼前的大门再次轰然关闭,芫姜被关在门外,束手无策。
一连多日,芫姜每日都去文家拜访,风雨无阻,奈何文柯拒不见客。眼见一天天过去,药材之事却毫无进展,芫姜急得夜不能寐,眼底都熬出了一抹淤青,神色苍白,愈发显出弱柳拂风之态。
谢绾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只能好言相劝:“芫姜,莫急。或许上天垂怜百姓,洛邑城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芫姜嘴上说着“但愿如此”,却心急如焚,想到前世她从宫人嘴里偷听来的只言片语,便能想象洛邑城这场温病的惨烈,本以为重活一世,能力挽狂澜,与父亲全身而退,谁想到又折在了世仇文家的门槛前,难道真的是天命难违,即使窥得先机,也无力扭转结局吗?
绝不,芫姜攥紧了拳头,今生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客死异乡,她既然能逃出深宫,也必能助洛邑城度过时症,帮父亲度过此劫。
芫姜再次打起精神,带上谢兴和贴身侍女司琴,坐上马车前往文府。
到了文府门前,芫姜一改往日的做派,没有令谢兴叫门,只让谢兴悄悄将马车停在文府外墙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透过车窗,暗暗地打量文家的动静。
司琴不禁疑惑:“女郎,怎的不让谢兴去叩门呢?”
芫姜一边撩着窗纱,一边说道:“文家已经知道我是谢氏的人,若是像往日一般直接亮明了身份,还是寸步难进,不如先在暗处观望,兴许还有转机。”说完,也不着急,一边饮茶,一边时不时地看看窗外。
这马车内里虽布置得精致舒适,外在却是低调得很,一眼看去就像个普通乡绅坐的青布车,因此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很快,一个晌午过去了,文府门口连个进出的人影都没有,谢兴和司琴都有些泄气,只怕今日又是白跑一趟。可是女郎没有要回驿馆的意思,两人也不敢开口劝,司琴怕女郎腹中饥饿,便从食盒里端出一小盘云糕,又递给芫姜一双乌木镶银箸。
芫姜夹起一片云糕,刚要往口中送,突然直直地望向窗外,止住了动作。只见谢府的大门开了一道缝,一个年轻的家仆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还有一位打扮颇为体面的中年仆妇,面色焦急地目送家仆离去,眼见家仆跑没了影,仆妇竟没有进府,只是守在府门前,皱着眉头来回踱步。
没过多一会儿,就看见方才的年轻家仆拽着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急吼吼地往文府门前奔,全然不顾年过半百的郎中已经奔不过命来。
中年仆妇见了郎中,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般眼前一亮,忙将郎中引进了府内。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中年仆妇送郎中出了谢府,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郎中不停地摇着头,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中年仆妇望着郎中的背影,用袖口擦了擦眼角,似有泪痕,又叹着气转身回去了。
芫姜不动声色,吩咐道:“谢兴,悄悄跟去这郎中的医馆,打听打听他为文府何人治病?”
谢兴向来机灵,一溜烟便悄悄跟了上去。
日头西斜,司琴见谢兴还不回来,有些焦急,她看女郎倒是沉得住气,只得又在案头的红泥小炉里加了两块碳。
就在此时,只见车帘外闪过谢兴的身影,终于回来了,芫姜忙道:“进来回话。”
谢兴撩开车帘,恭敬地跪在门边:“女郎,小人都打探清楚了,这郎中是洛邑城里保和堂首屈一指的名医,今日就是给文府的女公子治病。这女公子是文柯的嫡长女,文柯成婚五年,只有此女,视若掌上明珠。”
芫姜问道:“女公子所患何疾?”
谢兴道:“据保和堂的伙计说,文家的女公子得的竟是种怪病,这女公子年方两岁,却时常头疼,一疼起来便疼痛难忍,小小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甚至用头撞墙,很是可怜。文柯为了给孩子治病,遍请天下名医,竟找出不病因,孩子每次发病,只能用针灸、安神汤缓解疼痛。”
芫姜蹙眉道:“这么小的孩子,常服安神之药,恐有后患呀。”
谢兴忙接道:“可不是吗!况且治标不治本,女公子安神汤服多了,神情倦怠,白日也会昏睡大半天,可一旦断药,又受不了头疼之苦,文柯夫妇也是不知如何是好,恐怕早已急得火上房了。”
芫姜用手炉暖了暖手,又问道:“那位送郎中出文府的中年仆妇又是何人?”
谢兴道:“女公子的生母是文柯的夫人刘氏,那中年仆妇便是刘夫人的奶娘常大娘。”
芫姜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这常大娘定是刘夫人的心腹,谢兴,你想办法让我私下见见这位常大娘,就说我是建安的名医,专治小儿怪疾。”
谢兴面露难色:“这无凭无据的,常大娘会信吗?”
芫姜摇了摇头:“她心里必然是不信的,但病急乱投医,即便不信,也会来见见我的。”
谢兴向来办事麻利,第三天便得到了文府常大娘的信儿,约好今日申时初刻在洛邑城内的夫子庙相见。
因为洪灾,城中有许多无家可归之人,夫子庙早已被官府征作灾民安置之所,好在非常时期已无人上香拜佛,芫姜便选在夫子庙的正殿等候常大娘。
大殿之中空荡荡的,连引客的僧人都不见踪影,只有一尊佛祖金身,面带悲悯俯视众生。芫姜本是不信神佛的,然而重生之后,也清楚冥冥之中似有定数,若是真的得上天垂怜,赐她重活一世,定要助她得偿所愿。
芫姜正自发呆,忽听到谢兴的声音响起:“常大娘,这边请。”
芫姜转身一看,文府的常大娘已走进了正殿,一旁的谢兴退了出去,将殿门关上。
常大娘一身体面仆妇的穿戴,面上透露出一丝精明干练,她走近芫姜,微微行礼:“您便是元先生?是建安来的名医?”
芫姜依旧是男装打扮,颔首道:“常大娘,我的确是来自建安的郎中,只不过我不姓元,姓谢。”
常大娘眉光一挑:“姓谢?哪个谢家?”
“不敢欺瞒常大娘,我出自建安谢司徒府上。”
此话一出,常大娘后退几步,惊疑不定道:“你就是前几日被我家主人拒之门外的谢氏族人?你别妄想了,走不通我家主人的门路,找我也是枉费心机。”说完,便要离去。
芫姜忙说道:“常大娘,你难道不想治好女公子的头疾了吗?”
此话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常大娘本已搭在殿门上的手顿住了,迟疑片刻,她终于缓缓转过身,狐疑地看着芫姜:“你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所为何事?”
芫姜郑重说道:“我乃一介郎中,正所谓医者父母心,我今日约常大娘来,只是为了给你家女公子看病而已。”
常大娘摇了摇头:“文谢两家之仇,无法可解,我家主人是绝不可能让仇人给女公子治病的,就连我一个下人,也信不过你。”
芫姜恳切地说道:“无论我姓元还是姓谢都不重要,要紧的是女公子的病恐怕拖不得了,我敢说普天之下能治你家女公子病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师傅晏林深,一个就是我。”
“神医晏林深是你师傅?”
“正是,我是他的关门弟子谢元疆。”
晏林深的名头在民间是响当当的,常大娘明显有些意动,但还是摇了摇头:“口说无凭,更何况你毕竟是谢司徒的人,我家家主这关是万万过不去的。”
芫姜劝道:“女公子不光是文公的女儿,也是刘夫人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常大娘何不回去问问你家夫人呢?”
常大娘还有些迟疑,芫姜上前一步道:“常大娘不用猜疑我的用心,文谢两家的恩怨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况且当年文家没了女儿,谢家三房也赔进去了一个儿子。死者已矣不可追,然而稚子无辜!说句僭越的话,常大娘虽是文府的下人,但心里也是把女公子当作自家孙女疼爱,更何况是她的亲生母亲刘夫人呢?”
常大娘的眼圈有些红:“可不是吗?自打我家女公子得了这个病,小小的孩子简直受尽了折磨,我家夫人日日以泪洗面,简直是生不如死,若是能治好孩子的病,令我折寿我都是甘愿的。”
芫姜点了点头:“那事不宜迟,常大娘就尽快说服刘夫人,无论如何,允我当面给女公子诊病,找到病因后,再行定夺不迟。”
常大娘终于松了口:“那我尽力一试,最迟明日午时必有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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