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醒了?”千仞端来盏热茶,给裴宵润润嗓子。
裴宵抬了下食指拒绝了,“夫人还是去了?”
“夫人去医馆……”千仞话到一半,察觉裴宵意有所指,才恍然大悟:“夫人她是要去公主府?!”
千仞深知疏忽了,拱手道:“属下这就去把夫人抓回来!”
“抓?”
“不是!是请!”千刃双膝跪地。
裴宵不过悠悠吐出一个字,整个屋子都仿佛冻结了一般,让人不敢大声呼吸。
而裴宵却不疾不徐翻了身,背对千仞,“随她去吧。”
姜婉从前可不会穿那身他送她的寝服,今日活色生香,裴宵早知她别有图谋。
原来,心里还装着孟清瑶的事呢。
他这夫人心思玲珑,都算计到他头上了,不给她看到点什么,岂不是一直不安分?
千仞会意,“大人放心,我已安排妥当!”
裴宵“嗯”了一声,闭目轻歇,“给夫人留盏灯,免得她不知家门在何处。”
*
公主府外。
到了岔路口的暗角,姜妤便悄悄跳了马车。
青黛去请汪大夫,姜妤披着黑色斗篷往公主府去了。
刚走到府外,呜呜咽咽的哭声隐约被风吹散。
门口两盏六角宫灯,忽明忽灭,像鬼影一样,照不清去路。
姜妤总感觉气氛有些诡异,拢紧了披风。
正徘徊不定,忽而瞧见不远处一青衣丫鬟拉着大夫着急忙慌往公主府赶。
“柳儿?”姜妤低声轻唤。
柳儿是孟清瑶的贴身丫鬟,听到暗夜里有人唤她名字,不禁挺直了脊背。
见来的人是姜妤,方长舒了口气,迎上来行礼。
姜妤虚扶了一把,“姨母身子可好些?”
“公主她……今晚病得更重了,满口胡话,连宫里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这都二更天了还闹腾得厉害呢!”
柳儿往院子里看了眼,暗自摇了摇头,“奴婢实在没法子,这才想着找城里的其他大夫也来看看。”
姜妤回想起她和裴宵离开公主府时,孟清瑶已露疯癫之像,只怕不妙,便疾步往公主府去了。
走到孟清瑶寝房,呯呯嘭嘭砸东西的声音响彻夜空。
孟清瑶的门上了锁,窗户上影影绰绰印着张牙舞爪的身影。
姜妤刚要上前,一个花瓶砸在了门上,窗纸撞破了个窟窿。
“夫人先别进去。”柳儿伸臂拦了下,示意姜妤从门缝探视。
寝房里,桌椅板凳、花瓶瓷器碎落一地。
孟清瑶坐于废墟之中,凌乱打结的头发耷拉在脸上,遮住了左眼,右眼虽能视物,但混住不清,仿佛被抽走了精魄一般。
她怀里还抱着浑身是血的白狐,轻抚皮毛,嘴里不停嘟哝,“谁杀了我儿?谁杀了我儿?”
“是你!”孟清瑶猛地扑了过来,疯狂推门,布满血丝的眼隔着门缝紧盯姜妤,如同饿了三天的野兽般狂躁。
姜妤被她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坐在了地上。
柳儿忙扶住姜妤,低声道:“夫人勿怪,公主神思不清,已经不认识人了。”
姜妤趴回门缝,与孟清瑶对视,“姨母,妤儿来看你。”
“裴宵害我!裴宵杀我女儿!”孟清瑶恶狠狠地摇门。
屋里伺候的丫鬟和大夫过来扶她,孟清瑶根本不受控,继续咆哮,“裴宵害我!裴宵害我!”
“还有你,你也害我!姜妤你也要害我!”孟清瑶指尖敲着窗户,咬牙道:“不对!柳儿也要害我!”
“你们都不得好死!都想害我囡囡!囡囡……唔!”
房里的丫鬟捂住孟清瑶的嘴,将人扶到了罗汉榻上,绑她手脚。
孟清瑶这模样哪还有公主的威严?
“午间来姨母不是还好好的么?”姜妤唏嘘不已。
柳儿心疼地抹了把泪,“不瞒夫人,自小郡主出嫁那天开始,公主就得了癔症,尽说些匪夷所思的话。”
姜妤仍一瞬不瞬盯着不停挣扎的孟清瑶,“姨母刚说我们害死了郡主?”
柳儿摇头叹息:“是啊,想来公主真的是思女心切了,一会儿污蔑裴大人,一会儿连柳儿,甚至那掉光了牙的老嬷嬷,公主都怀疑人家害郡主呢!”
姜妤饶有兴味看了柳儿一眼,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姨母神神秘秘拉着我去绣房说什么秘密,多半也是胡话了?”
柳儿垂下头,“奴婢不敢置喙公主。”
这话分明就是默认了。
按柳儿的意思,裴宵没什么问题,一切都是孟清瑶疯了,才造谣生事。
姜妤抿唇,默了两息,“罢了,既然如此,我晚些再来看姨母。”
“你们也要当心照料,姨母这般胡言乱语,若被有心之人听去,不光姨母名声受损,夫君也少不得被人诟病。”姜妤交代道。
柳儿听她这么说,自是满口答应,将姜妤好生送了出去。
两人走过宝瓶门,姜妤才偷偷回眸。
她今天中午和孟清瑶独处时,孟清瑶说话还有条不紊,怎么突然就疯得不能好生言语了?
何况姜妤和孟清瑶刚刚隔门对视时,姜妤总觉得她眼中还有一丝清明,不停望向城北……
孟清瑶有话不能言?
“夫人,当心台阶。”柳儿发现姜妤心不在焉,扶住了姜妤的手腕,身子也堪堪挡住了她的视线。
姜妤才回过神来,余光打量四周,而后落在柳儿的金镶玉镯子上。
那镯子足金打造,镶嵌的也是上好的和田玉。
好生贵重呢!
姜妤用尾指勾了勾,“柳儿你这镯子真不错,姨母赏的?”
“啊?”柳儿的手拢了拢衣袖,干笑道:“是,是公主赏赐奴婢的。”
“姨母可真偏心呐,得了好物件儿也不想着我!改明儿她好了,我也得同她讨要。”姜妤打趣道。
柳儿却没跟着笑,嘴里低声附和道:“是啊,但愿公主早些康复。”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有圣上垂怜,赏些金贵药材,定能药到病除。”姜妤拍了拍柳儿的手。
柳儿却如触电般缩回,眸光闪了闪,“药、药到病除啊,只怕没这样的神药。”
姜妤不以为然,压低声音道:“我听闻宫中有一味清心丸,可解百病,公主是金枝玉叶,皇上怎么可能不给呢?”
“是、是吗?”柳儿咽了咽口水,“那就好、那就好,托夫人吉言。”
姜妤颔首,“所以啊,叫里面伺候的丫鬟长点心,你也知道姨母那是个快意恩仇的脾气……”
“啊!”
柳儿忽而一脚踩空,拉着姜妤一起跌下了回廊台阶。
孟清瑶脾气不好,惹了她的丫鬟小厮不知死了多少茬。
柳儿抹了把汗,呆呆坐着。
姜妤也坐在草地里,默默观察柳儿心虚的表现。
这柳儿很显然是被人收买了,才会惧怕孟清瑶醒来报复她。
甚至于,整个公主府可能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孟清瑶没机会开口了。
这一切是裴宵做的吗?
可他裴宵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君为尊臣为卑,他怎么敢?
姜妤越想越心慌。
而此时,柳儿才想起摔倒在地的姜妤,赶紧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过来扶她。
“夫人如何?”柳儿面色如纸,声音发抖。
南齐人皆知姜氏那是首辅大人养在金屋里供着的,谁敢让她有闪失?
姜妤正想站起来,忽而灵光一闪,坐在地上,倒吸了口凉气,“我脚崴着了,疼得厉害,一时站不起来。”
“这……”柳儿手足无措在姜妤面前打个转,“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她慌了神,也没顾及姜妤独自一人,匆匆跑回去了。
姜妤目送她走远,又确认四周当真无人,才咬着牙站了起来。
两人摔倒的地方离绣房不远。
姜妤想要跟孟清瑶说上话不容易,好在孟清瑶给她的喜服还藏在绣房里……